哈伦本不认为忒塞尔在此刻还能说出什么让他震惊的话。他错了。
他说:“马兰松,他——”
忒塞尔扔掉手里的烟头,拿出一支新的烟卷,说道:“是的,马兰松。你想知道马兰松的简历吗?我告诉你。他生于78世纪,在永恒时空里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死于24世纪。”
忒塞尔瘦小的手掌轻轻搭在哈伦的肘弯,如地精一般皱纹密布的脸上露出往日里常见的微笑。“但这没什么,孩子,物理时间时时刻刻都在流逝,即使我们也无法逃避,我们也不可能完全主宰自己的人生。现在可以跟我去办公室了?”
忒塞尔走在前面,哈伦跟在后面,懵懵懂懂地穿过一扇扇大门和斜坡走廊。
他正在消化这些新的信息,把它们与自己的问题和行动计划结合起来。经过了最初的一阵迷惑之后,他的头脑开始恢复清醒。不管怎么样,这些新的事实只会让他在永恒时空内的地位更重要、更关键、更有价值;他的要求也更可能得到满足,诺依必然会回到他的身边。
诺依!
时间之神啊,他们千万不要伤害她!她简直已是他生命中唯一真实的部分。除了她以外,永恒时空中的一切都如同无谓的幻梦,不值一提。
来到忒塞尔办公室之后,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从餐区走过来的。尽管他四处张望,希望能借助房间里各种摆设家具把自己拉回现实;不过周围的一切看起来依然像是梦境的一部分,毫无意义。
忒塞尔的办公室很整洁,长方形结构,所有物件都是无菌瓷器。一面墙壁上,上上下下,前后前后,都堆满了微型计算单元。它们加在一起,组成了永恒时空里最庞大的私人计算机阵列,而且在史上所有阵列中,也是最大的之一。对面墙壁上,则堆满了胶卷资料,两面墙壁之间则空荡荡如同走廊,只有一张书桌、两把椅子、摄录和投影仪器,以及一件哈伦不认识的奇怪物件。直到忒塞尔把烟头塞了进去,他才发现那是个烟灰缸。
烟头无声地一闪而过,忒塞尔又使出惯用的戏法,凭空又在指间变出一支。
哈伦想,现在要进入重点了。
他抢先开口了,声音有点大,甚至有点粗鲁:“482世纪有个姑娘——”
忒塞尔皱皱眉,伸手飞快地一挥,好像要把什么不愉快的东西扫到一边。“我知道,我知道。没人会找她的麻烦,也没人找你。不会有什么事的,包在我身上。”
“你是说——”
“我跟你说,你那点事我都知道。如果你一直在为它烦恼,那么以后就不用烦了。”
哈伦盯着老头子,目瞪口呆。尽管他知道自己腰杆已经粗得没边了,但对方答应得这么爽快,还是始料未及。
不过忒塞尔又开口了。
“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他说道,口气像是给一个刚入门的新手上课,“以前我一直还以为没必要跟你讲,或许现在讲也不一定合适。不过你自己的探索精神和洞察力,配得上听这个故事。”
他有些揶揄似的看着哈伦,继续说:“你瞧,到现在我还有点不敢相信,你居然能自己摸索出事情的真相。”
他接着说:“那个在绝大多数永恒之人记忆中都叫作维科·马兰松的男人,死后留下了一本人生记录。那本子既不算是标准的日记,又不完全像自传。它更像是一本指导手册,留给未来的永恒之人去读,他知道他们必将出现。它被放在一个时间密封盒里,只有永恒时空里的计算师才能打开,所以在他死后三个世纪内都原封未动,直到永恒时空建立,高级计算师亨利·万德斯曼,第一位伟大的永恒之人亲手开启。这份文件被当作最高机密,在高级计算师手中代代传承,直到最后传到我的手上。它被视为马兰松的回忆录。
“回忆录中记述了一个叫作布林斯利·谢里丹·库珀的人,生于78世纪,在23岁的年纪,结婚不满一年、未有子嗣的情况下,被征召入永恒时空,成为时空新手。
“进入永恒时空之后,库珀在一个名叫拉班·忒塞尔的计算师手下学习数学知识,还有一名叫作安德鲁·哈伦的时空技师教授他原始时代社会学知识。两门知识打下牢固基础之后,再加上一点时空工程学方面的知识积累,他随后被送回24世纪,向一位名叫维科·马兰松的原始时代科学家传授特定的技术。
“到达24世纪以后,他首先开始缓慢地适应当时社会。在这方面,时空技师哈伦的训练起到了重要作用,忒塞尔计算师详细的建议也助益不少。计算师好像对他即将面临的问题有着惊人的预见性。
“过了两年以后,库珀找到了维科·马兰松,一位隐匿在加利福尼亚原始森林中的隐士,无亲无友,对别人也很不友好,不过胆量超群,思维不拘常规。库珀渐渐和他交上朋友,开始教授他必要的数学知识。
“随着时间的推移,库珀适应了对方的习惯,学会了就地取材。当地没有通电,但他利用一台笨重的柴油发电机就带动了许多电器。
“不过进展还是非常缓慢,库珀发现自己不是个好老师。马兰松越来越孤僻,越来越不肯合作,最后终于掉到山沟里摔死了,就在他们住的那片山林中,死得非常突然。库珀懊恼了好几个礼拜,感到毕生事业毁于一旦,永恒时空的未来也毁在他手里。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始绝望地反击。他没有上报马兰松的死讯,反而开始慢慢摸索着,利用手头的材料,建造一个时间力场。
“细节不用多说。他历经艰辛,也在运气的帮助下,终于成功了。他把力场发生器带到加利福尼亚科技大学,比他估计的历史上真正的马兰松这么做要早上一年。
“你以前上课的时候学过这段历史。你知道他一开始受到了多少质疑和冷眼,他曾受人监视,也曾到处逃避,他的力场发生器几乎遗失,后来他在快餐店里受到一位好人的帮助,他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当然了,那人现在已经是名垂永恒时空青史的英雄。最后他得到机会,在津巴利斯特教授面前展示实验,让一只小白鼠在时间轴上前后移动。这些不用我细说了。
“在这段时间,库珀一直用着维科·马兰松的名字,这让他有了一个当时年代下的人生阅历背景,看起来更像是24世纪的本地人。真实的马兰松的尸体,一直都没人找到。
“在他余生中,都一直珍爱着那台力场发生器,并与一起工作的科学家们复制生产。他不敢做得更多了。他不能跨越三个世界的数学发展历程,教他们列斐伏尔方程。他不能,也不敢透露半点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只能根据以前学到的历史,亦步亦趋地模仿真实的维科·马兰松的举动。
“他的同僚们常常感到很懊恼,因为他可以造出这么神奇的机器,却解释不出原理。他自己也很懊恼,因为他早就知道手头的工作快不得半步,只能一点点引向简·维梅尔的经典方程。直到那时,永恒时空才能得以建立。
“直到库珀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时,望着太平洋上的落日——他在回忆录里描述了这个场景——他终于发现了这个惊天的秘密:他就是维科·马兰松;他并不是替身,而是本人。那个名字本来不属于他,但历史教科书上叫马兰松的那个人,就是布林斯利·谢里丹·库珀。
“这个念头让他如梦初醒,顿时洞悉了背后的意义,为了让建造永恒时空的历程更快、更顺利也更安全,他写下这本回忆录,把它封存在自己家客厅里的一个时间密封盒里。
“因果链就这样建立起来。库珀,即马兰松撰写这本回忆录的动机,我们当然可以不予理会。库珀必须原原本本地走完自己的生命历程,就像历史中记述的那样。原始时代不容任何篡改。在当前这个物理时间中,你认识的那个库珀还不知道将来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他还以为自己会返回过去,教授马兰松必要的知识,然后再回来。他会一直秉承这样的想法,直到岁月告诉他一切,然后他会开始写下这本回忆录。
“在一般时空的演进中切入这条因果链,是为了抢在科学自然进化之前,建立时空旅行的基础知识,教给先人现实的真实意义,帮助他们建造永恒时空。如果没有这一步,人类在知晓时空的秘密之前,就会过早攀升到科技树其他分支的危险高度,带来自我毁灭的可怕结局。”
哈伦聚精会神地听着,沉迷于时空因果链的强大和完整。它仿佛有生命一样,会穿越永恒时空,自我完善。这一刻,他几乎都忘记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诺依。
他问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自己将会做什么,知道我会做什么,那本回忆录里都讲过了?”
忒塞尔好像已经深陷在自己讲述的这个故事里,目光穿过烟卷弥散出的蓝色烟雾,凝视着某个地方,然后慢慢地回过神来。他那苍老而睿智的目光又回到哈伦身上,责备似的说:“不,当然不是。库珀在永恒时空里驻留的时间,与他写下回忆录的时间隔了几十年。他只能回想起很小一部分事情,而且仅限于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这个你应该明白。”
忒塞尔叹了口气,一只粗糙的手划过空中的烟雾,将其扰乱成不规则的漩涡。“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自然运转。首先,我被人发现,选进永恒时空。然后在适当的时刻,成为了一名高级计算师。然后我就得以读到那本回忆录,成为了项目的主管。因为书里说我是主管,所以我当然就被推上主管位置。然后在另一个适当的时刻,在一次变革后的现实中,你出现了——我们曾仔细观察过在其他现实中你的各种形态人格,然后库珀出现。
“我借助自己的常识判断和计算机阵列的帮助,填补了其中的细节工作。比如说,我们在不泄漏机密的前提下,对导师亚罗进行了精心的引导,使他能够激发你对原始时代的兴趣。
“我们非常精心地关照着库珀的成长,确保他不会学到任何回忆录中没有提到的知识。”忒塞尔悲哀地笑了笑,“申纳总是为这事嘲笑我。他说这种做法是倒置因果。先知道结果,再去调整原因。很幸运,我不像申纳那么愤世嫉俗。
“孩子,我很高兴地发现,你是如此出色的观测师和时空技师。回忆录里没有提到你工作的事,因为库珀没有机会接触到你的日常工作,并作出评判。这帮了我的大忙。我可以在其他的普通工作中重用提拔你,却不会引起什么关注。即使最近你到芬吉计算师那里出差,都与回忆录对得上。库珀还记述过,在他数学课业最重的时候,你曾有段时间不在;他还盼着你回来。只有一次,你把我吓坏了。”
哈伦马上问道:“是我带库珀进时空壶那次吗?”
“你怎么猜到的?”忒塞尔问道。
“那次你真的跟我发了脾气。现在想的话,恐怕那次行为与马兰松回忆录中某些地方有矛盾吧。”
“不完全是。只是说,回忆录里没提到时空壶。在我看来,这种永恒时空中最重要的设备没有在他回忆录里出现,说明他搭乘的经验很少,所以我一直尽可能地避免让他接触到时空壶。你带他去往上时的行动让我非常恼火,不过后来也没有引发什么严重的后果。事情依然按部就班地发展着,所以我就没追究。”
老迈的计算师缓缓地搓着两只手,注视着年轻的时空技师,目光里混杂着惊讶和好奇。“一直以来你对这件事都有一些猜测,这让我很惊讶。我敢发誓,哪怕是受到全面训练的时空技师,恐怕都不可能作出这么严密的推理,更别说你自己当年学到的东西本来就经过了筛选和限制。以一名时空技师的身份,做出这些事简直不可思议。”他向前倾倾身子,轻轻敲打了一下哈伦的膝盖,“当然了,马兰松回忆录里对你的记述,从库珀离开永恒时空之后就没有了。”
“我能理解,长官。”哈伦说。
“过了那个点,我们就自由了,换句话说,就是想干什么都可以。你已经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今后不应该浪费。我想,你应该承担的职责,不能仅限于时空技师。我现在给不了你任何承诺,但我想提拔你到计算师的职位,这应该是很简单的事。”
哈伦丝毫不动声色,这对他来说不难。他早就练过千万遍。
他想,这是贿赂。
不过再也没有什么好推测的事情了。他的疑惑,起源自生命中无比重要的那个晚上,好像毫无缘由地凭空而来,狂野而毫无根据,但后来随着他在图书馆里的研究探索,已经变得清晰坚实。现在忒塞尔讲了这个故事之后,它已经变得确凿无疑。虽然还有一点点偏差——库珀就是马兰松。
这只会增强他的地位,不过这链条非常脆弱,出一点错,就满盘皆输。他必须做到有十足的把握。然后,他就能跟对方摊牌!然后大获全胜!
他不动声色地开口,像是随口一说:“我身上的职责可是挺重的啊,现在我连真相都知道了。”
“噢,是吗?”
“这条因果链有多脆弱?比如说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我本来该教库珀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哪天我却突然缺席,会怎样?”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幻觉吗?他好像看到老头子疲惫的眼中寒光一闪。)
“我是问,这条因果链可能被打破吗?我这么说吧。要是我哪天在行动中撞伤了脑袋,失去了意识,而按照回忆录的记载,我本该安然无恙。如果这样,整个计划会受到干扰吗?或者假设一下,我出于某种原因不想按照回忆录的记述行事,会导致什么结果呢?”
“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我这么想合情合理。现在看起来,不管是出于疏忽或者是有意为之,我的行动都可以打破这条因果链,对吗?是不是还能毁掉整个永恒时空?看起来可以。如果我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哈伦镇静地说,“你就应该事先告诉我,好让我谨慎行事,以免一时疏忽铸成大错。尽管我想,你们要说服我乖乖听话,也要费上很大劲呢。”
忒塞尔大笑,不过在哈伦听来,这笑声既空洞又虚假。“这都是学术讨论,我的孩子。既然一切已经发生了,那么它必将如实发生。完整的因果链不可能破坏。”
“有可能,”哈伦说,“那个482世纪的姑娘——”
“她很安全。”忒塞尔说。他紧接着又不耐烦地提高声调说:“没有必要无休止地讨论这些问题,我跟负责这项计划的其他委员会成员整天说来说去,早就烦了。还有,我还没告诉你叫你过来听这个故事的最初目的是什么,时间就过去了这么久。你现在要跟我来吗?”
哈伦感到很满意。形势已经明朗,而他的地位无可动摇。忒塞尔知道哈伦随时可以摊牌,只要说一句:“我不想再跟库珀有任何瓜葛。”忒塞尔知道,哈伦如果想毁掉永恒时空,只要给库珀提到一点回忆录的事就行。
靠着昨天晚上自己想到的东西,哈伦就足够强势了。忒塞尔今天本来还想吓唬他,以为向他说明任务有多么重要,哈伦就会乖乖就范。计算师要是敢这么想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哈伦提到诺依的安全问题,其实就是一种清晰的威胁。而忒塞尔一听到这事就喊“她很安全”。说明他知道这是威胁。
哈伦站起来,跟在忒塞尔身后走了出去。
哈伦从来没来过这个房间。房间很大,看起来好像是把墙壁打通,刻意制造出这么大的空间。他们走过一条狭窄的走廊,穿过走廊尽头的力场屏障,然后等着入口旁的面部识别仪完整扫描过忒塞尔的面容之后,才得以进入房间。
房间里最宽敞的地方有一个球体,从脚下几乎直接顶到天花板。一扇门开了,露出球体内部的四级台阶,后面则是一座灯光明亮的操作平台。
球体内部传来说话声,哈伦看到两条腿迈下台阶。一个人先走了出来,后面又出现两条腿。那是全时理事会的申纳,以及午餐会餐桌边的另一位大佬。
忒塞尔看到他们之后,没露出什么好脸色。不过他的声音却显得很克制:“委员会成员们都还在吗?”
“只有我们两个。”申纳随意地回答,“赖斯和我。我们这机器真漂亮啊,精密复杂,跟太空飞船有一比。”
赖斯是个大胖子,脸上露出了一副“永远掌握真理,但这次好像站错了队”的表情。他蹭了蹭自己的鼻子,说道:“申纳最近好像迷上了太空飞行。”
申纳的秃头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真是精美的设计,忒塞尔,”他说,“让我不得不想问你一个问题。在现实推算过程中,太空旅行技术是一项负面或者消极因素吗?”
“这问题没有意义。”忒塞尔不耐烦地说,“你说的是在哪种环境下,哪种社会结构中,哪种太空旅行技术?”
“噢,得了。太空旅行技术总有一些共性吧?”
“唯一的共性是它会自我限制、自我消亡。”
“所以说它是没用的。”申纳满意地说,“所以说它是消极因素。我就是这么看的。”
“随你的便。”忒塞尔说,“库珀马上就要过来。我们得清场。”
“悉听尊便。”申纳勾着赖斯的一只手臂,带他一同离开。一路上,他还在慷慨陈词:“每隔一段时期,我亲爱的赖斯,人类总会把自己的全部心力都耗费在太空旅行上,每次又都以失败告终。我甚至想过建立起一套模型来说明这个道理,不过我相信,这点事情你早就看清了。如果人类把心智都用在太空里,肯定就会忽略地球内部事务的发展。我现在正起草一份报告,准备提交理事会,要求在所有现实进程中,把有关太空旅行的一切统统抹去。”
赖斯的高音在走廊里回响。“但你也不用做得那么彻底啊。太空旅行技术在某些文明中很有价值,也很安全。比如我刚好想到的,在90世纪的54号现实中——”
声音渐渐消散,忒塞尔说:“申纳,怪人。单就智商而言,比我俩加起来都强,但他的思维太跳跃,成就受其所累。”
哈伦说:“你有没想过他可能是对的?我是说关于太空旅行的事。”
“不见得。如果申纳真的能提交一份报告,我们可以仔细探讨一下。不过他不会的。没等研究明白这个课题,他的心思早就跳到其他地方了。别理他——”他把手掌贴在球体表面,让它轰鸣起来,然后又抽回手,把嘴上叼的烟卷夹在指间。他说:“你能猜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吗,技师?”
哈伦说:“看起来像是个特大号的时空壶,带着盖子。”
“完全正确。你说得对,你猜到了。现在我们进去吧。”
哈伦跟着忒塞尔进入球体内部。它足够大,里面可以容下四五个人,但内部设备却一点都没装。地板上空空荡荡,弧形的墙壁上只有两扇舷窗。仅此而已。
“没有操纵设备?”哈伦问道。
“遥控的。”忒塞尔说。他伸手比画着,拂过光滑的墙壁,“双层内壁。舱壁内的整个空间可以形成独立的时间力场。这是一台不依赖时空竖井的时空壶,可以突破永恒时空的极限,下行到原始时代。全靠了马兰松回忆录中的几处极有价值的暗示,我们才能完成它的设计和建造。跟我来。”
控制室安置在空旷房间的一角。哈伦走了进去,在昏暗的光线中,看见一堆操纵杆。
忒塞尔说道:“能听见吗,孩子?”
哈伦吓了一跳,四处张望。他刚才没意识到,忒塞尔并没有跟他一起进来。他下意识地冲到窗前,忒塞尔正在朝他挥手。哈伦说:“我能听见,长官。你要我出去吗?”
“不用了,你被锁在里面了。”
哈伦立刻奔到门前,肠子都悔青了。忒塞尔说得没错,时间之神啊,这是怎么了?
忒塞尔说:“你应该会松一口气了,孩子,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了。你一直担心自己的责任;你还一直苦苦追寻答案;我想我知道你痛苦的原因。你本不该承担这么沉重的责任,它是我一个人的。很抱歉,我们要把你暂时困在控制室里,因为在马兰松的回忆录里,提到了你在控制室里操作那些操纵杆。库珀会透过窗户看见你,我们要确保一切正常。
“还有,为了符合回忆录的记载,我会请求你完成最后的时空壶操作。如果你觉得这份职责太过于沉重,也没关系,放松就好。另外一个房间里还有一套等效操纵设备,由另外一个人守着,如果你不操作,他就会接手。而且,我会切断你这间控制室的无线电通信。你能听见我们讲话,但你的声音传不出来。你也不用害怕自己的无心之过会毁掉因果链的完成。”
哈伦无助地望向窗外。
忒塞尔继续说:“库珀很快就会过来,两个物理小时之内,他就要踏上旅程,前往原始时代。他一走,孩子,项目就结束了,你会重获自由。”
哈伦感到天旋地转,仿佛陷入噩梦的漩涡。忒塞尔骗了他吗?老头子做的一切,难道都是为了在不知不觉间,把他骗进一间控制室锁起来吗?老头子发现哈伦明白了自己的重要地位,就以恶魔一般的狡诈,用言语先把他稳住,一点点给他灌迷药,带着他来来回回地乱跑,最后把他骗进这间控制室,锁起来?
怪不得他在诺依的事情上那么快、那么轻易就妥协了。她不会受到伤害,忒塞尔说过。一切都没事。
他怎么能相信?如果他们不想伤害她,或者不想打扰她,那为什么还要在时空竖井里100000世纪的位置设置障碍物呢?光是这一点,就彻底反映出忒塞尔的虚伪。
但就是他这个笨蛋,一厢情愿地相信对方,任凭自己在刚才几个物理小时内被领着到处乱转,最后被人关进这间牢房,从此失去利用价值,甚至连完成时空壶操作的权利都被剥夺。
他被一击致命,彻底剥夺了地位。他手里的法宝被人家一举清零,诺依永远不可能再回到他身边。还有什么其他的惩罚等待着他?都无所谓了。他只知道,诺依已经一去不回。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长久以来的努力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告终。当然,这也是唯一能彻底打垮他的方式。
外面传来忒塞尔低沉的声音:“要切断通信了,孩子。”
哈伦孤身一人,感到无比的无助、无比的颓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