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旭
“宇宙具有同时性。这为穿梭时空的灵魂互换提供了很好的物理基础,因为互换的前提是必须同时想着对方。当然,前提是他死之前得想着你……”
拇指状的生物对自己刚到的星球作进一步的考察。
“两只脚的生物是星球食物链的顶端,他们具有相当的文明,懂得使用工具,但各方面都较为原始,难以对我构成威胁。唉,我也真是倒霉。本打算在这颗星球逛一阵就走的,哪知飞船出了故障,不慎掉到池塘里,差点没淹死我,幸亏昨夜有这叫什么阿基米德的人出手相救。无论如何,我都得报答他。”
它寻思起向他报恩,“他如今有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要丢了性命,若是能够救了她的命,一命换一命,我就不欠他了。”
这样想着,它跳到那叫黛雅的小姑娘身上,再跳下来,到得门边,意思要她和它走。
它虽不能和人类沟通,但可用奇怪的行为传达出自己的意思。
废去一番功夫,它才带他们到得少年家中。其时已过正午,它的飞船——那颗只如人脑袋大小的圆球,早被太阳晒干。它跳到上面,蹦了两下,圆球表面像是有机关被按到,随即打开。
它住了进去,不会儿,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圆球倏忽一下,竟腾空而起,离地数十丈。
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看得目瞪口呆,像是来到了魔法世界。只见原本只有头颅大小的圆球,一眨眼,又扩增至成千上万倍,比整座房子还要宽敞。
圆球紧接着降到平地上,它领着他们进入这架机器,让黛雅走进一间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仪器的房间。
“你要为她看病?”阿基米德问道。
它比划着承认了,他已领教了它的厉害,此时把它看作传说中法力无边的神仙,听到它要救黛雅,心爱之人能够活下去,好比是自己绝处逢生,兴奋之情已无以言表。
拇指生物用仪器检查她的身体,完了后,看着显示器上反馈的信息,陷入深深的遗憾。“这套系统是飞船自带的医疗设备,极为先进,能够治疗飞行员在宇宙中旅行出现的各种千奇百怪的病症,但没想到它却对黛雅的病束手无策。”
它喃喃说着阿基米德听不懂的语言,“连飞船的设备都无能为力,我就更帮不上他了。除非……”它想到了一种可能救黛雅的方法,不过旋即在内心否定了。那种方法需要解开一道数学题,而那道题就连自己星球上最厉害的数学家都解不开,何况是这颗落后的星球。
它索性告诉他,她没救了。
少年如登高之人看到希望,一下子又跌落到谷底,摔得更痛。
它原以为直接断了他的念头好点,谁料他看着竟更为沮丧,这人类的心思真叫自己捉摸不透。于是转而用各种复杂的动作和他沟通起来,表明态度:“但也不是彻底没有可能。”
它说,飞船自带的医疗系统治不好她的病,不过飞船上储存的海量知识里有一道数论题,其中就蕴藏有拯救她的法子。
“数论题?”他不解道,“数学还能拿来看病?真是闻所未闻,你不会是为了给我希望吧?”
“绝不是,”当即,它介绍起自己的来历,它并非地球生物,而是来自外星球。少年和黛雅都感到它的神奇,但适应了就觉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只拿什么外星人等同于神话传说中的神仙。至于那些名称怪异的地方,仅仅看作天堂。
“我们那个文明曾有幸得蒙一个超级文明的知识传授。他们传授知识的手法十分特别,并不直接,说是怕层次较低的文明直接获得先进知识会失去探索发现的能力,反而害了我们,所以更多的是加以引导和提示。能够救黛雅的是一道数论难题,这道题具体为:相差2的素数(一个大于1的自然数,除了1和它本身以外不能被其他整数整除的数),对,例如3和5,5和7,11和13,它们是所有数里除2以外相距最近的素数。这样的数,有无数对,请证明。超级文明说,我们破解这道题的过程,会得到个方程,根据这个方程,再由身体各部分的质量,能够大概算出个体心灵的质量。而当两个生命的心灵质量大致相等,保持在一个差距很小的区间内时,就有办法将两个生命的灵魂进行互换。”
阿基米德和黛雅同它做着沟通,反复咀嚼,费了三个多时辰才搞清楚它所要表达的意思。“果若如此,以我家里的财力,黛雅无药可医的身体虽也会消亡,却可以用丰厚的条件去找个死刑犯来同她互换灵魂,使她的人格、她的思想、她的心灵得以留存下去。”
“是的,但此题之艰奥难以想象,任凭你智商再高,若能最终解答出来,所费时日恐怕也不是一年两年。而她的病症却一点也拖不起啊。”
“这道题看起来并没什么难的?”听它这么一说,阿基米德困惑了。
“呵呵,你连它的难点都没能发现,自然觉得它简单了。”夜深人静,拇指生物兴致未减,“不过也说不定啦。有可能你们星球的数学相对比较发达,目前真能解决。虽然你们的科技水平不像是能够解答出来,但说不定你们的数学发展得比较好呢。”
它本想叫阿基米德抛出几个人类已经解决的前沿数学难题,给它大体判断目前是什么水平,是否具备解开这道题的实力。但思及讲解的过程费劲,黛雅的身体又不好,得赶紧去休息,只好暂且作罢。
拇指生物孜孜以求要报恩,为此,甚至学习起了一些它一点都不感兴趣的人类语言,再通过这些可怜的词汇去判断他们如今是否具备解答此题的能力。
“尚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啊。”来到地球的第六天,它下了结论。
“多久?”
“科学发现说不准,有可能是一个难题几千年都找不到思路,可一夜间一顿一悟就能解决。不过那需要丰厚的知识做基础。就这个问题,我预估你们人类再快,也需要两千年。”它没有告诉阿基米德的是,如果按照地球的时间计算,那道难题已经困住了它自己星球上的科学家不下三百年了。
“可是黛雅病来如山倒,”阿基米德这两天试着用自己从学校学来的数学知识去求解,结果连门在哪里都找不着,更别谈其他的了,“我该怎么办,难道你,解不开吗?”
“我?还是算了吧。”它蹦跳着承认自己不行,“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你们人类有什么数学比较厉害的吗?我们去向他讨教讨教,兴许他一下顿悟了解开了。”
它并不抱太多的希望,但少年那张绝望的脸让它心碎,只好多给他以希望。
阿基米德眼前一亮,道:“当今世界数学最厉害的要数欧几里得,早在三十年前,他就写了《几何原本》,但凡学习数学的人没有人不知晓。对于数论,他亦有深入研究,素数有无穷多个就是他首先证明的,如今他人应该在亚历山大。”
苦苦挣扎的他,又抓到了一根稻草,眉头舒展。
“听你这么说,有点戏。怎么找到他?”
欧几里得颇负盛名,但为人低调,行踪飘忽不定,好在阿基米德的老师卡农和他是师生关系,常有联系。黛雅的病拖不得,他们于是说干就干,当日即通过卡农来到欧几里得家。
阿基米德在门外等候,卡农进去通报。
欧几里得快六十岁了,近几年,他纵观数学问题,从几何到数论,从无理数到光在数学上的理论已没有能够难得住他的。一些看起来极为刁钻新奇的数学难题,在他看来,不过是空有其表,只要用他创立的东西都可以轻易破解,无非是几个数字和解题步骤的变化。所以他才隐退至此。
此时他正扪心自问,像自己这般把数学的路走到尽头,后来者全无路可走,不知是功大过,还是过大于功?却被卡农打扰了。
他把卡农的来意听了个明白,并不愿意见阿基米德,埋怨道:“卡农你这孩子也真是的,竟然把课堂上一些学生解不开的题目拿来让我解,那又有什么难的,真当我很清闲啊?”
“不是的,老师。这一题,真的不简单。乍看之下平平无奇,越深入去解,越有一种不小心误入沼泽地,往下沉,无所附力,任凭坠落的感觉。”卡农辩驳道。
“来都来了,让他进来吧。”欧几里得看在自己学生的面子上,不过神色间依然有几分不耐烦。
阿基米德一进此间,打了个招呼,半句废话不多说,将题目婉婉道来。
欧几里得心算极好,心里嘀咕了半天,脸上由轻视,转而微笑,接着凝重,继而投入。
然后,他这一生剩下的时光,再没能从这道题里走出去。
阿基米德将拇指生物给的几点提示交给他,那是它们母星的数学家对这道题多年研究的一些心得体会,都在被允许传授的范围之内。
“万望您证明之后,第一时间告诉我,十万火急。”阿基米德恳切道,“谢谢。”
“最快也要一年了。”欧几里得硬着头皮道。
阿基米德方才走出这位大数学家的门。
卡农留在欧几里得家中,他们到得一僻静处,阿基米德放它出来,比划道:“看他的神色,情况不是特别妙啊,即使一年能证明出来,黛雅肯定也撑不到那时了。”
“嗯。”食指生物跳了下表示赞同,随后声音和姿势并用,道:“为今之计,只有下血本了。”
听它如此一说,莫非还有什么法宝没使出来?阿基米德当即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探查“神”意,只听它道:“我将飞船开到极高的速度,带上黛雅,远离地球,然后再回来,这样就能给她争取到更多时间了。”
阿基米德不解,只觉它离题万里,但忍着没有发作,冷静看完它的意思。
“这是一条自然规律,你们人类嘛,至今没有发现,告诉你也无妨。通俗点讲就是,当我带上黛雅以极快的速度离开地球,我们在飞船上过了一天,你在地球上却已经过去了一年。我们离开的速度越快,你在地球上过去的时间就越多。等我们再回来之时,你在地球已经过去很多年。别问我为什么,咱们本来沟通就费劲,其中原理我自己知道得也不是特别清楚,要再向你解释清楚,能要了我的小命。”
“我明白了,”阿基米德并没有显出怎样的惊讶,“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没想到传说居然是真的。你这是要带她上天去,然后等个几年,几百年,几千年,甚至上万年,直到人类破解了这个公式后,你们再回来。这办法真不错,您真是有心了,真的谢谢您。我也一起去吧,唉,真不知道重返地球会是猴年马月,会是怎样的物非人非了。”阿基米德感慨着传达出自己的意思。
“错了错了,你不能和我们一块去。”阿基米德展望的美好晴空里来了一道霹雳,“把飞船加速到极高速飞行,耗能极大,何况要往返运行,耗能更是呈指数级别增多。搭载了黛雅,对能量的需求很是恐怖,已到飞船搭载的极限。若是把你也搭载上去,飞船想都别想到达预期速度。这里地处宇宙的荒芜地带,我也找不到谁帮忙,将它加到极高速度,再送回地球,我的这架飞船从此是别再想起飞了,您还是待着吧。”
越说,阿基米德心情越沉重。他没有去反驳,良久,才感激道:“这样一来,你不就要永远留在地球,再回不去了吗?”
“谁叫你救了我的命?”
黛雅要离开了,此次一别,不知多少年才能回地球。
拇指生物向阿基米德保证,它会尽自己所能为她争取时间。
“若是太早回来,然后再出发,非但效果不好,能量损耗也会更多。所以这一趟,我尽量开得远些,争取一次搞定。”
“好。”阿基米德心有不舍,如壮士断腕,又小心翼翼道:“我有生之年,能否再见她的面?”
“很沉重地告诉你,不可能。因为你们人类的寿命实在是太短暂了,区区数十载而已。而这个数学问题的破解,肯定得等你们的数学水平有了不俗的造诣才能做到。”到地球十五天了,它的沟通能力已有不小提升,“照目前来看,起码我会等地球过了上千年再带她回来。总之是越晚越好啦,你也别老惦记着早晚,反正那对你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黛雅已然病入膏肓,所剩不到三个月的时日。千年之后重回地球,人类却有一定希望能得到那个灵魂互换的方程,到时要是再能有个人心甘情愿和她进行灵魂互换,她就能过得好好的。用这三个月的离别去换得她健康的一生,他觉得十分划算,老天待自己总算不薄。
然而,想到从今而后不能再相见,他的眼眶,不知为何立马又盈满泪水。
“她和我都将一直活下去,虽然处于不一样的时空。但只要心有彼此,哪怕是无尽时空的隔阂,我也当感到欣慰了。”没有比送她远行更好的办法,阿基米德不再去纠结,擦干泪水,道:“你们的文明相当发达呀,能把那些领先于我们人类的数学知识,或者其他利于我们发展的知识抄一份给我吗?这样,我们发展得也能快一些,将来黛雅的病也能更有把握些,指不定不用灵魂互换,直接就能搞定了。”
“真不好意思,我也想这样帮你,但这样做却是在害你。”拇指生物摆出一副教训人的模样,介绍道:“宇宙里高层次的文明向下一级文明传授知识有极其严格的规定。因为,虽然让低层次文明学习那些领先于他们时代的知识有利于培养他们的学习能力,但却就此会让他们失去探索发现的能力,而这后一种能力,远比前一种能力更重要——它是宇宙中一切生命到最后能否生存下去的根本因素。这种探索的能力,惟有靠物种进化过程中漫长时间的锻炼才能具备,直接传授知识,则大不利于它的养成。我不能违反规定,更不能害了你们人类。所以,恕难办到啊。”
正待阿基米德要继续发问,它打断道:“在黛雅的事情上,我能给的只有那道数学题和它的一些提示,其他你就听天由命吧。我不是那些超级文明,不清楚高级文明向下级文明传授知识要注意的具体规定,即使有心按照那样的方法帮你们人类,也是有心无力,效率低下,不小心踩雷区了。而即使如今我可以偷偷将那些先进的知识留一份给你,现在可以隐瞒过去,最后宇宙里定有人能够查出来,那时候,对你们文明和我,都将是灾难。”
它一股认真的劲儿,让他打消了念头。
说话间,黛雅已由她父母搀扶着来到他家。
这一项计划,阿基米德只征求过她父母的意见,得到赞同,并没有打算让黛雅知晓。生怕她得知自己在飞船上几十天,世上已千年,如今瘦弱的身躯放不下亲情和爱情的牵绊,病情进一步恶化。
于是,见得她到此,他不再同拇指生物言语,去和她说起了绵绵情话。
他要抓紧在傍晚之前将心中的千言万语道尽,因为那时她就要登上飞船,如一颗星星消失于茫茫夜空。
时间悄无声息,到得该登上飞船了,他们的话却越说越多,说得黛雅自己都有些厌烦,不就是离开几天,至于吗?
拇指生物拿出一方盒子,上面清晰地印着黛雅的头像。阿基米德也是第一次见到相片,生生被惊讶到,暗道高人果然是深藏不露,居然还有这一手,口中念念有词:“没瞧出来你还是个画家,居然可以将人画得跟真的活在画里一样。”
“呵呵。”它严格遵守银河系的相关规定,没有向他解释照相技术,只道:“这个盒子你要随身带好,里面有你和黛雅的画像,将来若是想她了,可以多看看。”
“不过离开几天而已,你真是太为他着想了。”黛雅嘴上埋怨,看到自己和阿基米德形象逼真地跃于那奇怪的纸上,别提有多高兴。
拇指生物不是特别理解人类这种为繁衍生息而进化来的情感,也许那正如自己要报答阿基米德救命之恩的情感吧,“此盒的另外一个作用是能够不断向飞船发射信号,未来我们重返地球,能够第一时间发现它的所在,从而找到你。”
对黛雅,他们只说是去遥远的地方找高明的医生看病,不久即能和阿基米德重逢。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随后,阿基米德送他们上了飞船,盯着飞船向万里高空飞去。
许久,他才回转身,默默走进房间。
他在书桌前坐定,拿起那道数学题。
“此生不能再见黛雅了,她回来的时候至少是千年之后。”他的心平静得可怕,他知道自己得忍受住内心的激荡,方能做好接下来的事,“拇指生物让我找更多人来破解此题,虽然当世的数学家没有人解得出来,但只要能有足够的人去关注它,经过一代代的数学家们的努力,总能得到那个方程式的。到那时,黛雅回来,虽不敢保证定能获救,却有不小几率。”
两天前,他交由仆人在学术气息浓厚的亚历山大城放出消息,说只要有谁能破解此题,必然以一百斤黄金奖赏。他想,今晚就应该有消息了。“只要有足够的噱头,哪怕消息闭塞,此题定可流传下去,吸引一代代的人来努力。人类天才辈出,任凭它再难也不在话下了。”
他已经有了目标,那就是用余生把此题发扬光大。
夜晚,仆人回来报告,道:“你父亲本是天文学家和数学家,虽然这些年重视经商,远离了这个圈子,但还有一些认识的学者,他们都认为这个奖赏可信。有了他们撑腰,外加那丰厚的报酬,消息很快就在学界流传开了。亚历山大的老百姓听说解开它能得一百斤黄金,闻所未闻,更是轰动不已。少爷您真是个天才呀,现在走到街上,随便哪里都可以找到人谈论它呢。相信很快就能破解它了,只是毕竟是一百斤黄金啊,老爷那边恐怕不好交代。”仆人露出为难之色,生怕老爷到时找他算账。
“放心,反正我爹出得起,而且现在反悔是来不及了。除非他想让我成为一个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人,真那样,以后叫我还怎么做人,怎么继承他家业?这个时代,一个人的信誉是最重要的。”阿基米德一副生米煮成熟饭的样子,“接下来,我还要周游列国宣传这道题,毕竟要流传千古,绝非易事。”
“切莫着急啊少爷。您可得先把学业完成,否则老爷要怪罪的。”仆人清楚自己少爷的脾性,若不跟他道明其中厉害,到时只怕又和老爷起冲突,开导道:“你要是和老爷闹得不愉快,宣传那道题的工作必然不好开展。为今之计,先打好学业,等再个几年,有了一定的基础,身体发育成熟了再周游列国不迟呢。”
阿基米德低头沉思了会儿,道:“你说得是,黛雅没那么快回,宣传的事可以慢慢来。”
他决定一生都用来普及这道题,直到吸引足够多当代,乃至未来的人来研究它。可不久后,现实给他泼了好大一盘凉水。
三十天过去,亚历山大城无人能解开它,数学界开始流传一种说法:除了那虚无缥缈的奖金吸引人,这道题有什么用?
有个名气直追欧几里得的数学家甚至直接断言道:“此题和我们那些熟悉的公理没有区别,都是不证自明的孤立的东西。我能轻松给出一堆像这样的命题,人们既不能证明它们,也不能反驳它们。听说这道题原来是个根本不懂数学的小屁孩提出的,他不会是闹着玩的吧?真是可悲可笑可怜啊,我们一大帮人被一个孩子给耍了,兴许掉钱眼里了吧,真是数学界的耻辱。”
针对以上种种言论,阿基米德愤怒了,正面反击,费了大把银子,散播消息说那道题里藏着灵魂互换的方程式,怎么会没用?而他不知道,这更把他自己推到一个纯粹胡闹的地步。
他希望大数学家欧几里得能够出来帮他说两句,但从老师卡农处得知,早在他尚未悬赏此题之前,欧几里得就离家出走,家人没有谁能联系到他,不知是何种原因。
他们哪里知道一生痴爱数学的欧几里得为这道题险些发疯,正隐居,谢绝一切打扰,专心致志,誓要在有生之年解决它。
“数学是为生产服务的,解开你这道题了,又有什么用?”每当阿基米德想宣传一下,通常立刻会听到类似这样的声音,“数学游戏?好,对不起,我很忙,你一边玩去。”至于那诱人的奖金,连数学界都认为没法证明的东西,寻常人更不敢奢望了,权当笑料。
他像是一个无家可归,又冷又饿的少年,行走在寒冬腊月的漆黑小镇里,一次次去敲门,希望有谁能收留自己,但门没有打开,天寒地冻。
一年了,黛雅走了一年了,却没有人对他的题感兴趣,没有人能来帮他,更别谈让这道题流传下去,使后世之人来研究它了。
阿基米德好不容易看到希望,失望却又接踵而至。他觉得自己命运多舛,未免伤心,但他不能让黛雅多年之后回来,既要面对死亡的威胁,又要和自己一样面对冰冷的世界,自己必须要送给她一份礼物,那是灵魂互换的方程式。
夜晚,久久地仰望星空,那个黛雅远去的方向,阿基米德站成一棵树,做了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次决定。
多年以后,当阿基米德回忆起那段在亚历山大求学的流金岁月,总是不由自主地兴奋和感动。
那个决定后不久,一个瘦瘦的身躯扑进了书籍,一条细长的影子时常徘徊在名师遍布的亚历山大城,他穷尽心思向他们求教。又过了五年,亚历山大城,这座世界上学术最发达的城市,聚集了数目众多的第一流学者的城市,已经没有几个人在数学上懂得比阿基米德更深,更全。
世上已经没有数学问题能够难得住他,除了拇指生物遗留的那个问题。
他一得了机会,就向它发起挑战,无一例外,统统失败。
他觉得这座城市能够教给自己的已经没有了,以后的路都要靠自己摸索了,于是回到故乡叙拉古城。
少小离家老大回,阿基米德重新踏上家乡的土地,立刻感受到这片土地的厚实、凝重和亲切,它能给自己带来的力量是其他任何地方都做不到的,那是来自灵魂的力量。
然后,他再也没有离开。
学成归来的他受到了国王的礼遇,在这种优渥的环境下,他的研究工作顺风顺水开展。
他觉得要得到那个方程式,光靠现有的数学理论和思想难以取得什么实质性的突破,于是又将目光转到了别的领域,希望博采众长,继而获得解决它的力量。比如,他有意识地去兼收东西方的许多优秀文化遗产,从中锤炼了思想,使自己看待数学问题的眼光远胜同时代的绝大多数数学家;比如,他对一些机械的原理颇愿意发心思去研究,把它们和数学联系起来。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半个世纪后,他年过古稀,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的研究精神震惊了包括国王在内的所有人,取得的成就更是前无古人。这五十年里,他史无前例地探清了浮力的原理,写出了杠杆原理的公式,“只要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一颗地球”,无中生有地发明了两千多年后都尚在使用的阿基米德式螺旋抽水机,运用水力制作成一座天象仪,能准确预测月食和日食。怀疑地心说,猜想地球绕着太阳转。但这些都只是次要,他的理论研究成果哪怕在随后的两千年里都罕有能望其项背的人。
利用逼近法算出球面积、球体积、抛物线、椭圆面积,他已经看到了微积分世界照射进来的光芒。仅在他的部分侥幸留存到后世的手稿里就可找到,他提出的无穷大的概念,是后世影响深远的集合论的基础,他研究以十四片碎片组成正方形的所有拼法,竟成为组合学最早的开端,他对螺旋型曲线性质的研究能够三等分任意角,等等等。
他对数学的研究几乎摸到了后世三千年所有数学前沿领域的门槛。而在掌握了这么多东西后,他感到自己终于有足够的实力可以向那道数论题发起最后的挑战。
于是,在这一两年里,他停下了所有其他的工作,把注意力放到魂牵梦绕了大半辈子的这一道题上,全力以赴。
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阿基米德难得惬意地躺到一张躺椅上,沐浴和煦的阳光,手拿相片,一张张翻阅。
“那时,我们是多么的年轻。”他嘴角的笑,有几分慈祥,手指在其中的一张合影上揩了起来,仿佛这样做可以穿越半个多世纪的烟云,更清楚看到她的脸。
感怀时光老半天,他才把照片放回盒子。
一同放进去的还有这两年来他对那道题的研究成果。然后,他将盒子放到了院子正中央的一方一米深的格子里,上面再用干燥的土填得厚实。
这处院子是他私人的宅院,他经常在这里安静地工作,而盒子只在那道题有所突破后才会挖出来打开,贮藏新成果,同时费去宝贵的时间,沉浸往昔,怀念黛雅。
他已习惯于孤独。宅院里除了个照顾他生活的仆人,再没有其他人了,此时到了晚餐时间,仆人来唤他去吃饭,他本不饿,想多沉浸在过往会儿,但既然到了规定的该吃饭时间,他就绝不拖延。
严格的作息时间确保了他的身体健康硬朗,能够以旺盛的精力研究大半辈子。哪怕是到了这个年龄,身体已是大不如从前,他都想活得再久远点,因为他还抱有希望。“万一飞船出了故障,或者别的点什么原因,她提前回地球了呢?真那样,我就能看她一眼了。”
有生之年,他自信能够破解难题,得到那个方程式,只不过他并不知道灵魂互换的方法。当年的拇指生物,自那次拜访欧几里得,以及对人类的数学史有相当了解后,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有哪个人类能在千年内破解它,也从未想过他一个少年,单枪匹马,数学水平居然有一天能够达到这般地步,是以竟没向他说明。“否则我通过不断和人灵魂互换,大可以活到几千年后。哎,不想这么不现实的事,真那样干,得换几十人吧,这个也太自私残忍了。”
带着纷繁的思绪,他来到饭桌上。
这两年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阿基米德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只剩下饭桌上和仆人的交谈。不用他开口,仆人自然会说起叙拉古城大街小巷的事。
这一次,仆人一改往常的娓娓道来,他连珠炮语,激情澎湃说开,因为叙拉古城要出大事了。
近些年,罗马共和国和迦太基帝国为了争夺在西西里岛的霸权地位,烽火连天。地处西西里岛的叙拉古一直都依附罗马,不过去年迦太基大败了罗马军队,叙拉古的新国王见风使舵,转而与迦太基结盟。罗马见此,坐不住了,已命将军马克卢斯从陆路和海路率大军同时进攻叙拉古城,国土危在旦夕。
阿基米德认真地听着。吃完饭,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投入到数学的研究,走出家门,只想一个人走走。
罗马大军压境,国家行将遭难,他完全可以凭借生平所学所创去为国家出力,他很清楚那些知识的力量,很可能会决定战争的成败。不过,那道数学题的破解实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自己必须集中全部精力去攻克,怎可分心?而卷入战争势必会耗去自己的大量精力,能否破解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更何况,自己年纪也一大把了,人生七十古来稀,随时会撒手人寰。到时候,黛雅回来,没有灵魂互换的方程式,怎么办?
他已多年没有如此刻般心乱如麻,“以如今我的声望,能够吸引到当世足够多的数学家来破解此题,但要叫后世的数学家们投身其中,历史长河里变数太多,无论是谁,个人的影响都实在太有限了,有点像是痴人说梦”。
阿基米德愁上眉头,掰了掰老树枝一样的手指,清脆作响。
静坐良久,迟迟不做决定,但他终于还是有了答案,“黛雅走了后,故乡这一片土地就是唯一值得我用整个生命去捍卫的了。证明那道题还是暂时先缓一缓,等退了大军,一定能做到。”
幽静的小道传来几分躁动,有一队人马正朝着他这边来,却是叙拉古国王的人。
他们到得跟前,阐明来意,即是希望他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击退罗马的进攻。阿基米德没有推辞,随后和他们奔赴前线。
方一到此,他就全身心投入到各种战斗器械的制造,或巨大的起重机,可以将敌人的战舰吊到半空,使其摔到水面上粉碎;或投石机,凡是靠近城墙的敌人,都难逃这种飞石和标枪的袭击;或用高抛光的镜子将阳光聚焦到一处,烧毁敌方粮草。
罗马军尝到苦头,惊慌失措,他们的统帅马克卢斯面对那些器械,只能无奈道:“这是一场罗马舰队与阿基米德一人的战争。”
不过,罗马帝国的军力远不是叙拉古能相比。苦攻不下一年后,马克卢斯改用最笨,却也是最为有效的战术,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叙拉古城围住,断绝了城内的粮食。
两方开始了长久的对峙,阿基米德对此无计可施,正如面对他的那些机械无可奈何的罗马士兵。他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完了,又有了时间破解那道难题,于是跟国王道了假,回到自家宅院,研究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就这样,又是两年倏忽一下,悄然而过,叙拉古城终因弹尽粮绝被攻陷了。
这一天阳光明媚,叙拉古城内到处都是被烧杀抢掠者惨绝人寰的声音,阿基米德已经不休不眠奋战了两天两夜。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手中的笔不断。那道题只有几个小问题尚未解决,他感到自己在和罗马士兵,和拇指生物的飞船,和自己的生命赛跑,手中的笔更快更疾,每一阵侵略者和被侵略者的声音都破碎,组合成模糊的,像是十几岁的黛雅发出的加油的声音。
这时,三两个罗马士兵走进他的住宅。他们不知自己到了哪里,只见宅院内随处可见数字和方程式,地上到处画满了各式各样的图形,墙上桌上一概不能幸免。他们一个都看不懂,但是看到了在地上俯头死盯着一个圆的阿基米德。
一个罗马士兵走近沉思中的他,把地上的圆踩坏了。
阿基米德的精气神已经浑然忘我,空灵飘渺,整个世界,原是除了黛雅的模糊声音,他自己和数学,再没有旁人,面对这个忽然的闯入者,凛冽偏执道:“不要弄坏我的圆。”
战士一听这话,暗道自己这一路大杀四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何等英豪,岂是你这小小老头能够轻视的?于是拔出刀,朝阿基米德的身上刺下去。
阿基米德这才重新回到人间,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在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溜走,首先是恐惧,然后镇定,紧接着他也不知为什么,一下子脑袋变得无比清晰,那个追求了大半生,困扰了自己半个多世纪,足以令黛雅活下去的方程式从自己的脑中生生长了出来。
就像一个心有不甘,即将死去的人在最后一刻写下凶手的名字,他写下了那个方程,如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一般,简洁到极致,美到极致的一个方程。
“阿基米德,生于公元前287年,卒于公元前212年,数学史上公认的五大数学家之首,其他四位是高斯、牛顿、欧拉,以及我们这个时代的刘曦阳。阿基米德的故事,家喻户晓,说是国王请金匠打造纯金王冠,完了后,国王担心工匠不老实,怕在其中掺假,就请他检验。阿基米德冥思苦想了好多天,终于在洗澡的时候发现了浮力定理,判断皇冠有无掺假,后世称为阿基米德原理。”
她最近迷恋上了听故事,听有关阿基米德一生的故事,百听不厌。虽然它们大多残缺不全,各种杜撰。
古语有云,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对于她又何止?她才不过离开了两个月,地球已是公元3015年。当初拇指生物说是要带她去天堂看病,可兜了一大圈,天堂原来竟就在地球。
“你怎么能忍心?”面对着这个外型造得和阿基米德有些相像的机器人,黛雅几乎哽咽了,眼眶里尽是冰凉的泪水,“把我一个人,放到那么远的地方?”
公元2600年,人工智能首次在地球出现,从此人类的生产力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得到解放。时至今日,万事已皆由机器人代劳。伴随的现象,或者说是问题是人类的人口锐减,机器人的数量激增,少数人类把持着地球的资源。
因为医疗水平的大幅度提升,这些人又无须担忧生老病死的困扰。不出意外,个个寿命都能达到五六百岁。他们严格控制着人口的增长,不过人权在这个时代是第一位的,一旦降生到世上,就会受到最精心的照料,直到最后也拥有那样帝皇般的生活,有权支配许许多多的机器人。
黛雅是人类,尽管是三千多年前的。人权早已深入机器人的骨髓,成为任何人都无法更改的编码,就是在世的其他人类都不能剥夺她该享有的一切。因而她一回来,立刻待遇非凡。首先是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已能不借助灵魂互换方程式根治她的病,不到一个月,她即重获健康,然后是有数量可观的机器人供他差遣,她的生活别提有多优越。
“给我讲讲后来马克卢斯怎么样了?”觉得自己刚刚有些情绪失控,哪怕对方是个机器人,黛雅也不太想失态。
“他呀?”机器人贮存有人类数千年的历史细节,快速搜出来,道:“有记载的资料不多,阿基米德死后,他十分悲痛,杀了那个士兵,又为阿基米德修建了一座刻有球内切球圆柱图形的墓。”
“墓地?可现在都找不到他的尸骸了。”
“没办法,太久了。”
她和根据阿基米德流传到后世的画像制造出形象的机器人聊天,却怎么也不是他,免不得又是一番惆怅。
这时候,门外传来嗤嗤的声响,一个巨大的圆形物体稳稳当当地停到房屋前,从那里面走出来只拇指大小的生物。他们出去迎接。
“那个盒子找到了,都埋到岩石里去了。哎,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好在没有损坏。”拇指生物拿了个和地球的语言系统联结的显示屏说着话。显示屏配合人类发明的人工智能,能够准确翻译。
“他在盒子里写了要对我说的话吗?”黛雅道。
“除了那个大致完整的方程式,那些褪了色的相片,就是一句:我真的很想你,我有好多的话想对你说。大概是要放方程式,他怕放不下太多的纸张,所以只有这一句吧。”拇指生物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是,有一件事你肯定不会失望的。”
它没有多说,将飞船的门打开,领着她来到一个大盒子前。盒子的颜色、形状和黛雅三个月前离别之时,拇指生物交给阿基米德的盒子没有二致,只是这个更为巨大,好似口棺材。“猜不出这个是用来干嘛的吧?”
黛雅摇了摇头。
“是三千多年前,也可说是三个月前,我交给阿基米德一个盒子,要他随身携带。除了让他放照片,更为深层次的原因是,我在他身上嵌入了样物件,它可以在他死后,发出一道信号波给盒子。而这盒子如同我的飞船一样,伸展自如,更可以冲破一定的阻隔来到他的身边,自动替他收尸后,再将其藏入岩层,静静等候我们的归来。”
言语间,盒子的盖子已经滑开。阿基米德冷冻其中,脸上凝固着得偿心愿死也甜的笑。
“这样做,是为了有天我们回到地球,不至于见不到他的最后一面,你我都不至于太伤心啊。”拇指生物念念有词,翻译机器同时具备将翻译结果朗诵出来的功能,省去了不少沟通的麻烦,“不过这是我能做的极限了,我没法将他复活,人类的人工智能和医术虽然发展得相当了得,但奈何也做不到。”
黛雅慢慢走向这个自己深爱着的人,只有不尽的泪水可以祭奠那永不复归的青春之恋。
十年后。
秋风萧瑟,人口锐减的地球环境优美得如诗如画,只是仅有少数人能够享受得到,是少数人的天堂,不免教人遗憾。拇指生物仍然发不出人类的声音,依旧要借助翻译软件,道:“一年前,以我恩公阿基米德留下的手稿为基础,在刘曦阳和他的助手吴镇城的帮助下,我们已经得到了灵魂互换的方程式。如今,我要告诉你个大好消息。”
拇指生物的飞船燃料已经消耗完了,在找到合适的能量前,行动能力实已不如小孩,但它依然不忘报恩,无怨无悔。
“一惊一乍的,什么大好消息,有话直说吧。”黛雅已经长大,良好的身段显出成熟大气的女人气质,追求她的人不在少数,她却始终单身,因为她始终无法忘掉三千多年前的那个人。
“我可以让我的救命恩人阿基米德复活,让他和你重逢。”拇指生物的话经过机器翻译,很清晰,像是一道幸福的闪电降临到她的身上,她竖起耳朵倾听它道出方案:“灵魂互换竟然不受一切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而它的方法,在灵魂大致等价的基础上,其实格外简单,只要你想着对方的同时,对方也想着你,即可成功。”
一瞬间,黛雅仿佛抓到了什么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
“一个人身体各部分的质量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细微的变化,包括生长速度和运动带来的影响。这种看似细小的变化代入到那个公式里计算,一个人灵魂的质量,不同时刻就会有不小的差距。所以我们要用那个公式来规范,使得两个人的灵魂大致相等,然后再互相想着对方,缺一不可,继而实现互换。
“我恩公将死之时,极有可能在想你,而不是任何其他人,包括那么可爱的我。所以,只要你将自己的身体进行一定程度的精细改造,让计算出来的灵魂和那具被我们用盒子冷冻起来的身体计算到的灵魂大致相等,然后你再想着他,必然可以在他临死之前和他进行灵魂互换了。当然,”拇指生物换了副口气,才继续道:“你不用怕我会害死你,害你们从此阴阳两隔。吴镇城,他非常喜欢你,这些年苦苦追求你不得,我跟他通过气了,当你去往阿基米德的身体后,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迅速想他,他在这边愿意将自己改造得灵魂质量差不多分量,然后想着你,置换你回来,使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黛雅听完它的计划,立即意识到它成功的可能性很高。即使阿基米德被冷冻于刚去世不久,但通过那具冷冻起来的身体,逼近地计算出他临死之前灵魂的质量是有希望的。尽管由于身体质量每时每刻的数值都在变化,越往前越难准确计算。而互换只允许极小的误差,甚至连运动因素带来的质量变化都必须考虑进去。
“你真是个天才,能想出这么一个计划。”她的语气里各种滋味,欢欣最多,但没有立刻同意。
“因为之前从未见有人得出这个方程,所以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灵魂互换居然可以不受时空的限制。这不得不提到你们人类,一开始我真是小看你们了。你们的太空航行技术虽然不怎么样,大概是受到能源的困扰。不过你们的理论非常厉害,哪怕是放眼银河系都是屈指可数的。一千多年前有个叫爱因斯坦的认为宇宙是一整块的,所以过去、现在、将来其实只是概念性的不同而已,宇宙具有同时性。这为穿梭时空的灵魂互换提供了很好的物理基础,因为互换的前提是必须同时想着对方。当然,前提是他死之前得想着你。”拇指生物低着头,又遗憾道,“本来可以轻易找到其他人去置换你回来的,但这个时代,不容易找到心甘情愿为一个人死的啊,只好牺牲吴镇城了。”
听完它的话,黛雅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答应了。
他们第二天就开始了这项计划。
机器人没有灵魂,它们由各种程序控制,办起事来效率惊人。通过身体各部分的质量计算灵魂的质量,有格外庞大的运算量,首先身体的质量绝不是拿把秤砣就能量出来的,那样过于粗略,需要最精密的仪器;其次,方程式虽然看着简洁,却不是简单地以身体的总质量去计算,而是按照生命体功能相同的各部分质量的比例,对应到方程式里包含着的累积循环的计算方法里进行的计算。具体为:先将身体功能相同的那部分质量,最小质量的那部分代入到方程式里计算,得到一个数值,用这个数值和个体生命功能相同的倒数第二小质量的部分代入到方程式里,再得到一个数值。一直到质量最大的那部分,累积计算,得到最终结果,异常复杂。尽管如此,拥有量子计算能力的人工智能,凭借那个方程式的精准规范,很快就得到了大致相当的结果。继而有目的地将黛雅的身体进行修饰,得到大体相等的两个值,倒是不在话下。关键是黛雅,要训练满心想着吴镇城的能力,这对于并不爱他的她,考验不小。
拇指生物和吴镇城却不知道,她其实发这些心思去训练,训练的却是另外一项能力,那是如何不满心去思念阿基米德的能力。
当一个月后的那一刻到来,她对自己的身体进行了精细的改造,然后满心里都是阿基米德。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满心想念着他的她的灵魂穿越了数千年时空的屏障,来到他的身边。
而阿基米德在写完那个方程式后,心里的一切都放下,惟有黛雅。
他的精神恍惚起来,他感到自己看到了黛雅。
他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可以再看到她。
而这竟然不是在做梦。
随后,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阿基米德来到了公元3025年,见到了拇指生物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他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
等明白一切后,他知道重逢的希望渺茫了,对她极其服从的机器人交给他一封信,信中千言万语,都是对他的万千思念。
对于吴镇城,机器人同样带给了他一封信,她对他的心意十分感激,但要他切不可想她,因为她不可能回来了。
她不会想他,也不会再想阿基米德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基米德尝试过许多次,想用相同的方法置换她回来,没有成功,因为她真的没有再想他。
而他冷冻身体上的笑,那个得偿心愿死也甜的笑容,竟是黛雅的笑,来自公元3025年的黛雅的笑容。
那是她的魂,阿基米德将永世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