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玛丽参加过的婚礼有十几场了——几场天主教的、一场犹太教的、一场中国传统式的,还有几场市政婚礼,所以她以为自己大概知道杰斯梅尔的结伴仪式会是个什么样子。
可是她错了。
她当然知道这个仪式不可能在什么神殿里举行——尼安德特人压根没有这种地方。她还以为会有某种官方的举办场所。可仪式却是在乡下的露天地方举行的。
当一辆立方车把玛丽送到这里时,庞特已经到了;他俩是最早到的,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所以他俩纵情拥抱了很久。
“哦,”他们分开后庞特说道,“他们来了。”野外的阳光很明媚。玛丽早就发现自己把墨镜忘在那一边没有带过来,所以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来看看走过来的这些人是谁,是三个女人——玛丽估计,有一个快到40岁了,另一个是十几岁的姑娘,还有一个8岁的小女孩。庞特看看玛丽,再看看走过来的这几个女人,然后又看看玛丽。玛丽想弄明白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如果他和她同属一个人种的话,她会觉得这表情非常不安,就好像他发现自己意外地陷入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那三个女人是步行来的,她们从东边——中心区的方向——往这边走来。年纪最大的和最小的那两个什么也没拿,可是中间的那个却在背上绑着一个很大的背包。他们越走越近,那个小女孩喊了起来:“爸爸!”然后向庞特跑过来,庞特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另外两个走得慢一些,年长的女人不紧不慢地走在那个年轻姑娘身边,因为背着很重的背包,那个姑娘的脚步似乎很沉重。
庞特这会儿已经放下了8岁的小女孩,拉起她的一只手,转过身来看着玛丽说:“玛尔,这是我女儿,梅加·贝克。梅加,这是我的朋友,玛尔。”
这时梅加才发现除了她爸爸之外还有别人。她上下打量了玛丽一番。“哦,”她最后说,“你是一个格里克辛人,对吧?”
玛丽笑了。“是的,我是格里克辛人。”她说,同时让绑在她胳膊上的机侣把她的话翻译成尼安德特语。
“你愿意到我们学校来吗?”梅加问,“我想让其他小朋友看看你。”
玛丽有一点吃惊,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展示和讲述”课上的展览品。“呃,如果我有时间就去。”她说。
另外两个女人现在走到跟前来了。“这是我的另一个女儿,杰斯梅尔·凯特。”庞特指着那个18岁的姑娘说。
“你好。”玛丽说。她看着这个女孩,但是完全不知道根据尼安德特人的审美标准她算不算漂亮。不过,和她父亲一样,她也有着引人注目的金色眼睛。“我是——”她决定不为难这个姑娘,免得她要念一个她不会发音的名字,“我是玛尔·沃恩。”
“你好,沃恩学者。”杰斯梅尔说,她以前肯定听说过她;否则的话,她不会知道玛丽的名字里哪一部分是名、哪一部分是姓。的确如此,杰斯梅尔的下一句话就证实了这一点。“那一小片金属就是你给我爸爸的。”她说。
玛丽愣了一会,然后恍然大悟。她说的是那个小十字架。“对。”玛丽说。
“我以前见过你一次,”杰斯梅尔说,“我们救我爸爸时,我在监视器上看见你了,但是……”她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好吧,”玛丽说,“现在我来了。”她停了一下,“希望你不会介意我来参加你的结伴仪式。”
不管她介不介意,杰斯梅尔还是很有礼貌的,这一点跟她父亲很像。“不,当然不介意。我很高兴你能来。”
庞特很快又开了口,也许,玛丽心想,他发现女儿暗地里有点不高兴,所以想要趁这个话题还没有说开时赶紧岔过去。“还有这位是——以前是——我女儿的监护人。”他看着那个38岁的女人。“我,呃,没想到你会来。”他说。
那个尼安德特女人的眉毛挑到了眉脊上面。“你显然没想到。”她盯着玛丽说。
“哦,”庞特说,“对了,这位是玛尔·沃恩——她是从那边世界来的,我跟你说过。玛尔,这位是达克拉·波尔贝。”
“上帝呀。”玛丽说,她的机侣发出了“哔哔”声,不知道这个词怎么翻译。
“你说什么?”达克拉问,敦促玛丽再说一次。
“我——嗯,我是说,很高兴见到你。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我也听了很多关于你的事。”达克拉毫不让步地说。
玛丽挤出一个微笑,然后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达克拉,”庞特解释道,“是我的女伴克拉斯特的女伴,所以她曾经担任过杰斯梅尔的监护人。”他别有用意地转过脸看着达克拉,“直到杰斯梅尔今年春天年满225个月为止,也就是说,达到成人年龄。”
玛丽想要看清这股汹涌的暗流。庞特似乎是在说,因为达克拉在杰斯梅尔的生活中已经没有任何法定的名分,所以她不应该来这儿。玛丽完全可以理解庞特为什么会不安。毕竟,达克拉曾经想让阿迪克受到阉割的处罚。
不过,不管庞特为什么觉得尴尬,另一些人的到来打了个岔:那是一对尼安德特男女,看起来都快到50岁了。
“这两位是特赖恩的父母,”庞特说,“巴尔·德班,”他又指着那个男人,继续说道,“还有亚布拉·珀尔。巴尔、亚布拉,这是我的朋友玛尔·沃恩。”
巴尔的声音很是洪亮。“没必要介绍她了,”他说,“我一直在我的展示器上看你呢。”
玛丽想要控制住自己别打寒战。她偶尔看见过穿一身银色衣服的人,不过从来没想过自己就是这些展示人的关注目标。
“看看你!”亚布拉说,“都瘦得皮包骨头了!在你们的世界里东西不够吃吗?”
玛丽生平从未听过别人说她是“皮包骨头”。她倒是挺喜欢听到人家这么说。“是不够啊。”她说着都有点脸红了。
“那好,今晚咱们大吃一顿,”亚布拉说,“一顿饭肯定填不饱饿了几十个月的肚子,不过咱们会让它成为一个好的开端!”
玛丽礼貌地笑了。
巴尔转过脸看着他的女伴。“你儿子怎么还不来?”他说。
“谁知道呢?”亚布拉半开玩笑地说,“显然他是遗传了你的时间观念。”
“他来了。”杰斯梅尔喊道,她依然背着那个沉重的背包。
玛丽看了看这个姑娘指的方向。有个身影出现在远处,脚步沉重地朝他们走来,肩上扛着一个大家伙。看来他要走到这里还得花上好几分钟。玛丽歪过头问庞特:“你女儿的未婚夫叫什么名字来着?”
庞特皱了一会眉头,显然是在听哈克试着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呃,”他最后说道,“特赖恩·鲁加尔。”
“我弄不懂你们的名字,”玛丽说,“我的意思是,‘沃恩’是我的姓:我的父母、我的兄弟,还有我的姐妹,都姓‘沃恩’。”她用一只手遮住双眼,好再看看这个走过来的男孩。
庞特也在看着那个方向,但他有眉脊挡住眼睛就够了。“后一个名字是用在外面社会上的,由父亲来取;前一个名字是给那些熟悉的人叫的,由母亲来取。你看出名堂了没有?父亲住在外围,母亲住在市中心。我的父亲给我取了‘布迪特’这个名字,意思是‘英俊得不得了’,而我的母亲给我取名‘庞特’,意思是‘聪明得不得了’。”
“你在开玩笑吧?”玛丽说。
庞特露出了他那大大的笑脸。“是的,我是开玩笑的。抱歉,我只是想让名字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而已,就像你的名字那样,意思是‘上帝的母亲’。说正经的,‘庞特’的意思是‘满月’,‘布迪特’则是依维索伊一个城市的名字,那儿因为有伟大的画家而闻名。”
“哦,”玛丽说,“那么——我的上帝!”
“嗯,”庞特还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他肯定不是我的。”
“不是这个,你看!”她指着特赖恩。
“怎么啦?”
“他扛着一头死鹿!”
“你看到了?”庞特笑了,“这是他猎来送给杰斯梅尔的。而杰斯梅尔在背包里装着她采来送给他的果实。”
杰斯梅尔终于动手把背包放下来了。也许,玛丽心想,根据传统,要等男人看到是这个女人亲自把东西带来的,才能把东西放下来。特赖恩越走越近了,庞特走上前去帮助他把鹿从肩膀上放下来。
玛丽的胃里一阵翻腾。鹿皮血淋淋的,有好几处刺破的伤口。当特赖恩弯下腰来时,玛丽看见他自己背上也因为沾了鹿血而滑溜溜的。
“得有谁来主持这个仪式吗?”玛丽问。
庞特一脸困惑。“不用啊。”
“我们是让法官或者教会的代表来主持的。”玛丽说。
“杰斯梅尔和特赖恩对彼此立下的誓言将自动记录在远程信息档案里。”庞特说。
玛丽点点头。这是当然的。
现在特赖恩已经把死鹿放了下来,向他所爱的人跑去。杰斯梅尔张开双臂抱住他,他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互相舔着对方的脸颊,满怀激情。玛丽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开了。
“好了,”特赖恩的父亲——巴尔说道,“把那只鹿烤熟得花上好几辰时间呢,我们应该赶紧动手了。”
那两人松开了怀抱。玛丽看到杰斯梅尔的手现在也染红了,因为她刚才把手放在特赖恩的背上。这让玛丽一阵恶心,可是杰斯梅尔注意到这一点时却只是笑了。
什么开场白也没有,仪式就已经开始进行了。“好了,”杰斯梅尔说,“我们开始吧。”她转向特赖恩。“我承诺,每一天,我都会把你放在心里;在合欢节的日子里,我都会把你搂在怀里。”
玛丽看了看庞特。他宽阔的下颌上的肌肉收紧了,显然他很受感动。
“我承诺,”杰斯梅尔继续说道,“我将把你的健康与幸福看作我自己的健康与幸福。”
显而易见达克拉也感动了。毕竟,根据玛丽的理解,杰斯梅尔从出生到现在都和她住在一起。
杰斯梅尔又说道:“任何时候,如果你厌倦了我,我承诺会平静地放你自由,并将我们子女的最大利益视为最重要的事情。”
这句话让玛丽很感动。如果她和科尔姆当初也是这么承诺的,那她的生活会简单得多。她又看了看庞特,然后——
天哪!
达克拉已经走了过去站在他身边,而且——玛丽简直无法相信——他俩竟然手牵着手!
现在轮到特赖恩说话了。“我承诺,”他说,“每一天,我都会把你放在心里;在合欢节的日子里,我都会把你搂在怀里。”
合欢节,玛丽想。在庞特第一次回到家之后和再度出现在玛丽的世界里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这儿肯定已经有过一次合欢节了。她以为他是一个人过的合欢节,不过……
“我承诺,”特赖恩说,“我将把你的幸福与健康看作我自己的幸福与健康。”
“如果你厌倦了我,”他继续说道,“我承诺会毫无痛苦地放你自由,并将我们子女的最大利益视为最重要的事情。”
在平时,玛丽会很高兴听到夫妻的婚姻誓言是如此地绝对平等——科尔姆曾经认为,天主教的婚礼誓词中没有“与顺服”这一句真是太糟了。不过,这个想法完全不敌她的震惊,震惊于发现庞特和达克拉互相爱慕——而且是在她对阿迪克做了那种事之后。
小梅加拍了一下手,把玛丽吓了一跳。“他们结伴了!”她尖叫道。有很短的一刹那,玛丽以为这个女孩说的是庞特和达克拉,但是,不,不,那太荒谬了。
巴尔用手拍着自己的肚子。“现在我们就算完事了,”他说,“咱们着手准备宴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