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托马斯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墙体隆隆合上,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沉默,似乎有黑纱掩盖了天幕,连太阳都被隐藏在迷宫里的生物吓退。夜色降临,巨大的墙体就像是块碑石,矗立在为巨人建造的陵墓里,被老藤覆盖着。托马斯背靠着粗糙的石头,不敢相信自己刚做了什么,结果如何他不知道,那感觉让他不知所措。
心里充满了恐惧。
前面传来艾尔比一声凄厉的喊声,托马斯赶忙看去,民浩也在叫喊。托马斯手一推墙,往前跑去。
民浩已经撑着自己站了起来,他状态很差,即便光线昏暗,那惨状依旧清晰——大汗淋漓,一身尘土,到处都是伤。躺在地上的艾尔比看起来更糟:衣服成了碎片,胳膊上满是被利器割开的伤口和瘀青。托马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难道艾尔比被鬼火兽袭击了?
“菜鸟,”民浩说,“你要是觉得自己跑出来是勇敢的表现,听好了,你是我见过的最傻、最蠢的蠢蛋。现在你跟我们一样,和死没什么差别了。”
托马斯脸一热——他至少该听到几句感激的话吧?“我不能就坐在那儿,看着你们死吧?”
“你来了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民浩翻了个白眼,“算了吧,伙计。违背第一条规定和自杀也没什么区别,随便吧。”
“不用谢!我只是想帮帮忙。”托马斯真想给他脸上来一脚。
民浩勉强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在艾尔比身边跪了下来。托马斯近距离观察了一下已经晕过去的艾尔比,才发现形势有多严峻——他正在死亡边缘徘徊。黝黑的皮肤连颜色都变淡了,呼吸急促。托马斯也绝望了。“发生什么了?”他忘记了心中的怒火。
“不想说,”民浩查了查艾尔比的脉搏,又弯腰听他的心跳,“这么说吧,鬼火兽现在变得挺会装死的。”
托马斯有些吃惊。“那他是……被咬了?被螫了?还是什么?他正在经历痛变吗?”
“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民浩只说了这么一句。
托马斯真想放声大叫,他知道他要学的还有很多——所以才会问问题啊。“他会死吗?”他逼着自己问出了这句话,声音微弱而空洞。
“我们没能在日落之前赶回去,可能吧。也许要再过一个小时——我不知道拿到血清得等多久。当然了,我们都会死,所以你也不要为他哭了。没错,要不了多久我们都会成死人。”他冷漠地说,托马斯难以消化这些话的意思。
很快,对现实的恐惧唤醒了托马斯,他觉得自己都快腐烂了。“我们真的会死吗?”他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你的意思是,我们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没有。”
托马斯看他总是这么消沉,有些气恼。“哦,得了吧——我们总能做点儿什么。会有多少头鬼火兽?”他看向通往迷宫深处的走道,似乎一说起鬼火兽,它们就会循声而来。
“不知道。”
托马斯突然想起了什么,这想法给了他希望。“但是……本呢?还有盖里,其他人被袭击了后不是也活下来了吗?”
民浩抬头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他比母鸡还蠢。“你没听到我刚说的话吗?他们都在日落前赶回去了,你这个笨蛋。赶回去,拿到血清,他们都是这样才活下来的。”
托马斯琢磨着血清的含义,说出口的却是另一个问题。“我以为鬼火兽只在夜间出动。”
“那你想错了,闪克。它们总是晚上出来,并不意味着白天就不出动。”
托马斯控制自己,不让自己陷入民浩的绝望情绪里——他不想就此放弃,就这么死掉。“就没有其他人晚上被关在墙外活下来过?”
“从来没有。”
托马斯一下子难过起来,真希望能找到一线希望。
“那一共死了多少人?”
民浩看向地面,手撑在膝盖上。显然他已经筋疲力尽,已经有些眩晕了。“至少十二个,你没去过墓地吗?”
“去过。”看来他们都是这么死的。他暗自想道。
“这么说吧,这些都只是我们找到的。还有更多尸体没被我们找到。”民浩指向已被关得死死的空地,“我们把那块该死的墓地设在树林里是有原因的。要是每天都看到自己惨死的朋友,那就没人能过上开心的日子。”
民浩站起来,抓住艾尔比的胳膊,冲他的脚点了点头。“你抓住那双臭脚丫,我们得赶快把他抬到门那儿去。至少明天早上他们能找到具尸体。”
托马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听到这么一句病态的话。“怎么能这样?”他转了个圈,冲着墙吼道,他觉得自己就快崩溃了。
“别号了,你应该遵守规定,就待在里面。好了,把他的腿抬起来吧。”
托马斯胃里一阵抽搐,他皱着眉头,听民浩的话抬起艾尔比的脚。他们半抬半拽,把那具生命气息几近全无的身体抬到了一百英尺开外,放进墙门的缝隙里。民浩把他抬起,靠墙半坐着。艾尔比胸腔起伏,勉强呼吸着,皮肤被汗水浸湿了,看来他撑不了多久了。
“他哪儿被咬了?”托马斯问,“你看得见吗?”
“首先它们不咬人,它们螫人。答案是,不,你看不见,他全身大概有几十处伤。”民浩抱胸靠墙站着。
不知怎的,托马斯觉得“螫”比“咬”听起来严重多了。“螫?什么意思?”
“伙计,看了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托马斯指向民浩的胳膊,又指了指他的腿。“那……鬼火兽为什么没螫你?”
民浩伸过手来。“谁说没有——也许再过一秒我也会晕过去。”
“它们……”托马斯刚开了个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说不上来,不知道民浩的身体有没有变糟。
“没有什么它们,只有一只,我们以为它已经死了,没想到它突然发狂,螫了艾尔比就跑。”民浩看向迷宫深处——夜晚降临,那里已是一片深黑,“可我确定,那些混蛋数量不少,很快就会挥着它们的大针头,把我俩弄死。”
“针?”托马斯觉得越来越难懂。
“是的,针。”他没具体解释,那表情也表明他不准备多说。
托马斯抬头看着被粗大的青藤覆盖着的墙体——绝望迫使他开始思考,他终于开始想解决问题的方法。“我们不能爬上去吗?”他看着民浩,民浩没有开口,“常青藤——我们可以爬上去吗?”
民浩沮丧地叹了口气。“我发誓,菜鸟,你一定觉得我们都是蠢货,你真的觉得我们连爬墙那个笨办法都没想过吗?”
这么长时间以来,托马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愤怒已经完全转化成了恐惧与惊慌。“我只是想帮忙啊,兄弟。你怎么就不能放下消沉,和我说说话呢?”
民浩突然跳到托马斯身边,抓住他的衬衣。“你不明白,傻蛋!你什么都不知道,心存希望只能让一切更糟。我们已经是死人了,听到了吗?已经死了!”
听到这话,托马斯真不知道此刻哪种感情更加强烈——是生民浩的气,还是同情他——他放弃得太过轻易。
民浩低头看着自己紧抓住托马斯衣服的手,脸上闪过一丝歉意。他慢慢松开手,向后退去。托马斯不屑地整了整衣服。
“啊,兄弟,哦,兄弟,”民浩低声说道,倒在地上,脸埋进自己紧握的双拳里,“伙计,我从没这么害怕过,从没像现在这样过。”
托马斯想说点什么,告诉他赶快成长吧,劝他开动脑筋,让他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讲给自己听,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啊!
他张开嘴,准备说话,但又迅速闭上——他听到一个声音。民浩头一抬,看向石块砌成的暗黑走廊。托马斯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
那声音从迷宫深处传来,低沉,久不散去。似乎有个金属环,每隔几秒就呼呼响一下,那声音像是锋利的刀在摩擦。声音每时每刻都在增大,接着是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让托马斯想到了长指甲敲打玻璃的声音。一阵空洞的哀鸣声响彻四野,紧接着又传来一阵金属链条碰撞的声音。
这些声音重叠在一起,令人心生恐惧,托马斯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勇气也一下子烟消云散。
民浩站着,光线微弱,几乎看不见他的脸。他说话了,托马斯想象他的眼里一定满是害怕。“我们必须分开——这是我们唯一活命的机会。不停地跑,不能停下!”
他转身奔跑起来,没过几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被迷宫和黑暗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