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晦暗。
矢茵站在路灯底下,仰头看灯。橘黄色的路灯被茂密的树丛遮住了,看不分明,但光线被树叶发散,却又隐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橘色光团。
这个光团之上,是大城市特有的暧昧不清的暗红色夜空。今晚的云层压得很低,扬灰层无路可逃,便被城市的灯光映照出了本来面目。有多久没看见清晰的银河横过天穹了?好多好多年了吧……
矢茵看得脖子都酸了,才低下头。这条路安静得可怕。大城市里怎么会有如此安静的地方呢?简直不可思议。某种不可遏止的孤独感袭来,矢茵哆嗦了一下,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
她贪婪地闻着烟草的味道。这是父亲的味道——至少,是她还能记住的父亲的味道。闻了一会儿,眼泪莫名的快要下来了。
这很奇怪。父亲在世时,从来不觉得有多爱他。他常年在外,特别是矢茵九岁之后,一年最多能回家三次,待在家里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半个月。每次回来,小小的矢茵不得不花上一个星期,才能适应这个粗壮冷峻的男人,然而好容易适应,他却又匆匆离开了。
现在,她连父亲究竟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了,唯一的印象就是烟叶的味道。她又贪婪的吸了一口,从领口掏出那柄铜钥匙。
这真的是柄钥匙么?它粗得简直像枚印章,而且哪里有这样正方形截面的钥匙?但它背脊上那些细密复杂的纹路,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用处。钥匙尾部那雕刻精细的狮子造型,也显示出它不寻常的身份。如果真有一个锁孔能容纳这柄钥匙,那后面一定锁着什么了不起的事物吧。
她失笑地摇摇头。
别傻了,父亲只是一名失败的保险公司人员罢了。他一辈子勤勤恳恳,为每一桩保险案例核实情况,受公司表扬,被拿不到全额赔偿的受益人唾骂,最后死在工作岗位……他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矢茵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抹了抹眼泪,继而恼火地将烟扔进垃圾箱。
她掏出手机看时间,顿时一阵眩晕。九点一刻了!平生第一次约会,竟然就遇到迟到!那家伙不会放自己鸽子吧?
她焦躁地在原地踱了半天,再看时间,九点二十五了!矢茵往路灯杆上狠狠踢了一脚,踢得路灯一阵乱晃:好哇,好哇!姓帝的,我算记住你了!
街道上仍然空无一人。
这条路刚开通没多久,其实根本还没有按照计划与前方十公里远处的滨江路连同,只与一条匝道相连。匝道绕了个圈,在离矢茵十来米远的地方通过天桥进入到内环快速通道。
道路左侧是三十米高的堤坝,右侧的老旧房子拆迁之后,甚至连房产商都还未进入。沿着街道修了一条几公里长的围墙,围墙上加装广告护栏,将其后的残垣断壁遮盖起来。别说行人了,连车都看不到几辆。
矢茵被夜风吹得一激灵,突然才意识到,很可能几公里之内都只有自己一个人。活见鬼,不是约会吗?为什么要选择如此偏僻空旷的地方?
这是约会,还是别有所图?
矢茵正想得出神,蓦地一旁天桥下嘟嘟两声。这是标准的政府行政开道车的鸣声。矢茵一转头,心口猛地乱跳。
一辆悬挂武警牌照的奥迪闪着警灯风驰电掣般驶过,几辆黑色商务车紧紧跟在它身后。这几辆商务车身形巨大,没有任何标志,窗户被漆黑的膜遮得像棺材一样。最后一辆最大的车却周身刷得鲜红,印着可口可乐的广告。
嘟嘟!嘟嘟!
最后一辆收尾的警车驶过时速度慢了下来,窗户放下,警察警惕地看了矢茵两眼。矢茵一脸紧张,看看警察,又抬头看天桥。那警察大概觉得她太小太娇嫩了,这身打扮也不像道上混的小太妹,好心地提醒:“要不要帮忙?”
“不用!”
警车关上窗,快速追赶前面的车去了。矢茵没有一秒钟犹豫,三两步跑到桥下,抬头张望。该死,这是接内环快速路的匝道,没有与人行道相连。天桥高约六米,水泥墩光溜溜的,毫无可攀爬之处。从这里到最近的能攀爬进匝道的地方,至少有五十米。
矢茵转头看见了一根入口标示牌的杆子,离桥约两米的距离。矢茵脱下高跟鞋,急跑几步,一脚蹬在天桥的水泥墩上,向上走了两步,返身抓住不锈钢杆子,顺着杆子几步爬到告示牌下,一把抓住了指示牌下方的支架,吊在半空。
她略缓了缓劲,顺着杆子爬到指示牌顶。这里离地有八米来高,顶端只有一根钢管,距上面的立交桥栏杆还有两米的距离。矢茵双手握紧了钢管,把脚放上去,再慢慢直起身体。突地从桥洞里刮出一阵强风,差点吹得她倒翻下去,标志牌被吹得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她忙重新弯下腰,二十根趾头抓得都要抽筋了,但死也不肯后退。
要是退下去,等到再从旁边绕上来,帝启就没影了!
刚刚那一瞬间,她分明看见帝启在桥上探头往下看,警笛声一响,他立即缩了回去。这家伙的偷窥瘾又犯了?还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矢茵下了决心——这次可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了!
她终于站直了身体,用力一踩标志牌,借着它的反弹之力纵到立交桥外,攀住了栏杆。不知为何,她心头怦怦乱跳,悄无声息地翻过栏杆。
几十米之外,有个瘦长的人影。立交桥上一辆车也没有,因为是内环高速路,更没有人。灯光照亮了他的背影,他疲惫地低着头,双肩却绷紧,背着一个灰色的包,走得比逃难慢些,比散步快得多。
刚才矢茵只看见了他的侧面,但那深刻的轮廓的确是帝启无疑。她不顾一切地爬上来,此刻却犹豫了,心底更是隐隐害怕,虽然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怕什么。那人走,她也呆呆地跟在后面走。
如果真是帝启,早应该看见自己。他偷偷躲在桥上窥视自己,这会儿却像没事一样溜达,别说回头,顿也没顿一下。他究竟发什么疯?又或者,刚才他其实根本没看自己,只是在看警车的动向?
矢茵摇摇头,不肯相信这个可能。但他周身笼罩着某种无法言喻的诡异气氛,让矢茵怎么也无法鼓起勇气开口唤他,只是不自觉地跟着他走。
走了一阵,身后隆隆声响,一辆载重汽车驶了上来。驶过那人身旁时,巨大的震动终于让他停下脚步,略略侧身。矢茵一怔,正想着是不是该避一避,那人已经转过头来。
果然是他。只是他的脸色苍白,眼神呆滞,眼圈黑黑的,好像三天没有合过眼。他漠然地看着载重卡车经过,然后继续转头,目光终于落在矢茵身上。他脸上浮现出无法宣之于口的复杂而奇特的表情。
“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打算动手?”他开口说话了,声音比平时低沉得多。
“呃?”
“执玉司?”他高傲地昂起头,尖尖的下巴往前伸出,好像要刺穿什么东西。
矢茵四面张望,老半天才确信他是对跟自己说话。“我不……”
“不。那群懦夫,才不敢单独面对我呢!”他抢着否定了自己地说法。他皱紧了眉头,不耐烦地想了片刻,“西伯利亚神圣光辉军团?”
矢茵尴尬地摇摇头。
“不、不,他们一向骄傲于自己的俄罗斯血统,从不招募外人……管你是谁,你们什么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也别想!”他恶狠狠地呸了一口,伸手入怀,掏出一把手枪。
砰!
第一枪打在矢茵脚旁边,溅起的水泥渣子打中她裸露的小腿,打得血珠儿乱飞,痛得她一跳,连退几步。
“别乱动!”
“我……可是……我……只是看到……”矢茵完全懵了。让她吃惊的远不是腿上的痛楚,和那把泛着银色光泽的5.8毫米口径的微型手枪,而是他的眼神——完完全全的陌生、没有一丝一毫的认同感。那一瞬间,她无比深刻地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这家伙不是帝启。
第二:他可不是开玩笑!
“我向来不想扯上私人恩怨,别动就没事。”他说着取下包,放在地上。这包居然是GUCCI的限量版。他举起手中的枪。
砰!砰!砰!
三声枪响,矢茵像兔子一样跳起老高,纵到防护栏上。这几枪却是打在包上,包内的笔记本电脑被打得爆裂开来,冒起一股白烟。
“我承认,我失算了!我必须向你们鼓掌,是的,很不错,你们终于发现了我!罗伯斯庇尔说:到公民中去!我应该听他的。”帝启顺手将手枪扔到桥下,恨恨地说,“但是你们也别想如愿。听好了,是永远别想如愿!你究竟是哪个组织的人?”
矢茵呆呆地摇头。
“你不会是普罗提斯的人。”他肯定地说:“那个未开化的野蛮家伙,第一共和国的叛徒、人民的公敌、乱伦者——他不自量力地反对拿破仑,活该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当然,如果你知道他其实是断头法王的子嗣,也许不会太吃惊。一七九四年,就是他的姐姐混入雅各宾派,出卖了丹东。丹东在刑前说:‘让群众看看我的头颅,它值得好好看一看!’现在,你们抓住了我,但是谁将审判我呢?我的头颅,谁能将它取下?”
那人一度停下手,打量矢茵良久,沉吟道:“也不是印度……或尼泊尔……或锡金……哦,见鬼,喜马拉雅山如此博大,你的子民想要划分地界,必须赔上许多小命——这是我作的诗,希望你喜欢。我的名字叫做阿特拉斯。”
他优雅地向完全茫然的矢茵一躬身,继续说:“总之,你也不会是陀阀教的人,他们是小丑、驯象师和蹩脚的瑜伽密修者。林则徐与琦善不和,但他们都同意西洋人没有膝盖,所以命令军队准备竹竿以便绊倒英国人。现在我得说,看哪,一个真正的陀阀人就不能弯腿!”
他说到这里,魂不守舍地迟疑了片刻,吃惊地道:“呃,真该死!看来情况复杂了,我不能死在你手上……你懂吗?死得其所,是指死在你敬佩的对手手里。我不能死在无名之辈的手里。你究竟是谁?”
“我……我不知道……”矢茵结结巴巴地说,“你说的这些,什么……什么神圣光辉军团、尼泊尔之类,我完全不明白。但你应该认识我,忘了?你来找我,你还……还帮了我很多次……忘了?”
自称阿特拉斯的家伙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不说话。
“你忘了我们的约会吗?”
阿特拉斯愈发从容淡定。
“你都忘了?”矢茵一拍巴掌,“你说我们是同一类人,所以才……”
“哎?”
活像突然被人抽光了血,阿特拉斯脸上的猪肝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而至于白得透明。如果矢茵第一眼看见他时,他脸色苍白像个废人,这会儿几乎就是个死人了。
“天呐!”他目瞪口呆了良久,才喃喃道:“原来你是关键碎片!”
“什么?”
阿特拉斯使劲掐着自己的脖子,艰难地叫道:“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你见过他了,见过他了!原来……原来你是关、关、关……”他喘了口气,“关键碎片!”
矢茵心怦怦乱跳,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疯癫的人。原来这家伙真是变态。她赶紧道:“是我认错人了,真的!我从来没见过你!再见!”
她转身刚跑出几步,蓦地手腕一痛,被阿特拉斯紧紧扣住,痛得矢茵眼前一黑。
她想也不想,本能地反掌,五指从下方反扣他的手腕。忽地一股大力从腰间顶上来,她身不由己向前扑去。
这两击快得像是同时发生,矢茵脑子到此刻还没转过来,只是脚本能地往前迈去,要支撑住身体。不料大腿外侧被对方的小弹腿踢中,这下子终于重心尽失,整个人腾空而起。
好在从小磨炼,矢茵的反应亦是奇快,手腕一紧,阿特拉斯自然而然往她手臂上加劲。她忍着手腕被制的痛楚,大臂用力,借着对方的手,凭空扭转身体,双足袭向阿特拉斯!
啪啪!阿特拉斯左臂举起,硬扛了这两下,叫道:“好!”
矢茵吃奶的劲都用上了,阿特拉斯左手浑若无事,她的腿还未收回,阿特拉斯就顺势一掌拍来。他身高臂长,这一巴掌差点拍到了矢茵屁股上。矢茵只穿了一条牛仔短裤,大腿和屁股被他拍得火辣辣的痛,更兼羞愤,忍不住放声尖叫。
矢茵的气息顿泄,身体往下急坠。阿特拉斯左手放在下面,就等矢茵落下来好再拍她大腿。
矢茵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拍到,情急之下,手腕转动,勉强反扣住了阿特拉斯的小臂。这乃是一招死着,对方根本不用反擒拿,只需手臂一顶,她不撒手,就等着手腕骨折吧。
然而阿特拉斯却并不顶上来,反而顺势垂下手臂。矢茵大喜,借力高高抬起下半身,准备再一次以脚踢他脑门。
“哈哈!”阿特拉斯放声大笑,向前迈一大步,一下抢到了矢茵身后。矢茵立时踢了个空,而且被阿特拉斯拉得仰面朝天。她双脚着地,身体却仍然被阿特拉斯拉得横躺着,全凭小腿之力狼狈地撑住。
阿特拉斯大笑不停,扣着矢茵的手往前疾奔。矢茵手腕痛得钻心,却明白一旦身背着地,想要再跳起来就不容易了,双脚不得不拼命跟上他的节奏,脸憋得通红。
阿特拉斯跑了十来步,眼见矢茵迈步的频率越来越高,就要撑起身体,怪笑道:“厉害呢!”手中突然加力,将矢茵往前一送。当矢茵刹不住脚继续向前冲过他身旁时,阿特拉斯吐出舌头,兴奋莫名地一掌拍在她胸口。矢茵再也挺不住,背脊重重撞在地上。
这一掌力道淳厚之至,打得矢茵胸椎和肋骨同时向下陷,压得她一丝儿气也透不出。她张大了嘴手足乱蹬乱抓,在地上蹭出五六米远,脑袋撞在防护栏上,终于哇的一声吐出口气,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阿特拉斯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举起双手在原地蹦跳,兴奋地将笔记本的碎片踢得到处都是。他嘴里哼哼有声:“嘿!嘿嘿!我说昨天为什么会突然释放编码呢!哈哈,哈哈!原来是找到了关键碎片!嘿嘿!你又出现了,哈哈!”
嘟嘟!
一辆轿车驶上桥,停在手舞足蹈的阿特拉斯身旁。玻璃窗放下一半,副驾驶的人探头问:“怎么回事?要不要帮忙?”
砰!
阿特拉斯反手一巴掌,打得玻璃窗向内爆裂。那人昂着头向后倒去,脸被激射的玻璃渣打得稀烂,挡风玻璃上洒了大片鲜血。司机和后驾驶座上的几人齐声惊叫,车子猛往前冲,在防护栏上连着撞了几下,摇摇晃晃地跑远了。
阿特拉斯甩了甩手臂,继续哼哼唧唧地唱着,合着节拍朝矢茵蹦来。矢茵趴在地上喘气,一副爬不起来的样子,两条腿暗暗加力,准备着狠狠给他一下。谁知他隔着还有一米,又跳着太空步往回,一面笑道:“呵呵,嘿嘿嘿!你可真坏呀!竟然想暗算我!哈哈,哈哈!让我仔细瞧瞧你。嘿!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他到哪里去找关键碎片呢?哈哈哈哈!”
他虽然在笑,矢茵却恐惧得全身僵硬。那是一双杀人的眼睛,他没有开玩笑——妈的,谁会开玩笑把人往死里打?
他真的不是帝启?可天下哪有如此像的人?难到是帝启的双胞胎兄弟?关键碎片?什么乱七八糟的……矢茵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他的头颅遮住了橘黄色的路灯,脸庞因此而黯淡下来。他乱草一般的头发被灯光穿透,那双眸子就躲在乱草丛中,幽幽地发着青色的光——
阿特拉斯头一偏,三米之外的路灯柱子叮的一声轻响。他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飞旋的事物,但当那事物晃晃悠悠飞到一个巨大的霓虹广告牌前时,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晃花了他的眼,再看不分明。
他心中默默数着数,退一步,再退一步,身体躬下。
看见了!那事物向下切来,刚进入灰色的防护墙背景之内,阿特拉斯就看清了它的来势。但它的身影太过飘忽,被路灯光照亮的桥面又太过模糊,掩盖了它的真实速度。阿特拉斯侧身避开得稍微慢了半秒,噗的一下,胸前的衣服被那事物划破。
他的反应也极快,追着它的去势拍了一掌。那事物虽没有被直接拍到,也被掌风影响。它飞出几米远后,开始左右摆动,发出嗡嗡的低频声音,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咣啷一声撞到一根路灯杆上落了下来。
“谁他妈来搅老、老、老子的好事?”阿特拉斯勃然大怒。
“嗤嗤,”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声从天桥下方传来,“人家就是大哥哥说的,不会弯腿的人呐。”
“陀阀教?”阿特拉斯眼睛瞪得浑圆,“见鬼,我不记得亏欠你什么!”
他抢上两步,一脚踏在刚才那事物上。那事物呈卍字型,但略有弧度,而且外缘和内缘都开了刃。灯光照耀,它的两面刃却没有什么反光,表面被打造得很粗糙。这玩意儿要是碰到身体,皮肉就像给锯子拉了一样。
“飞去来兮?这可真稀罕!陀阀教一辈子躲在大山洞子里,几时玩起这玩意儿来了?”
“嗤嗤,你也是个坏人呢,明明知道小妹子就靠那它混饭吃,却一脚踩下去。踩坏了可怎么办,我找谁哭去?”
那人的声音媚到了骨子里,连矢茵都觉得耳根子发痒。她始终隐没在桥下,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好像整个人随着风飘来飘去似的。话虽说得流利,不过卷舌音发不出来,一些本该一带而过的字眼偏偏咬得很死,听上去不像国人。
矢茵趁他远离自己,偷偷往后挪着。阿特拉斯瞧也不再瞧她一眼,歪着脑袋说:“你一个人?你们阿皆帝是第七代了吧?一代代传下来不容易,你走吧,我这儿正忙呢!”
那人娇嗔道:“我们阿皆帝挂念你得很呢,几十年没见,你就不想问她好不好?”
阿特拉斯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喃喃地道:“原来她还没死……她在这里?小丫头,你敢骗我?她就算没死,这把年纪,也只有躲在克拉确山那洞里颐养天年了,还来?哼,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说到后面,他随口笑骂,神色却愈发凝重,躬下身子,双手微微颤抖。即使隔着这么远,矢茵也感到他强烈的气势一浪一浪地袭来,不禁加快速度往后爬。
忽觉耳朵痒痒麻麻的,好似有一丝儿风吹进来。矢茵甩甩脑袋,那风却更清冽了,渐渐变成一个声音:
“等我说跑,就翻下桥。”
矢茵睁大了眼。这声音明明是那女子的,可是同一时刻,那女子正叹了口气,娇滴滴地说:“阿皆帝大人想念你,又兼到武当后山拜谒禾谷大师,特意渡海北上。你不相信妹子,唉,待会儿你自己问大人好了。”
阿特拉斯凛然道:“武当后山?她要再次冥修?”
女子咯咯笑道:“阿皆帝大人早已深得般若波罗蜜经真谛,经常对我们说,所谓肉身成佛孽尔,怎会冥修?只是趁着身子骨还硬朗,见见当年一道儿从血海里拼出来的老朋友而已……大人让小妹给大哥哥带口信,祝你万福金安!”
她说到“当年……血海”几个字,阿特拉斯脸上肌肉一阵抽搐,额头上更是出了密密的一层汗。声音从他右首传来,他眼睛却死死瞪着左面。
“准备好了么,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风再一次带来了她的细语,这回听得更清楚了,她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紧张。
是敌,还是朋友?这念头在矢茵脑子里只闪了一下,就被她抛得远远的——管她是敌是友,怎么也比眼前这疯子强。
两条腿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立交桥高达六米,就这么直愣愣地跳下去,不可谓不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她把耳朵贴在防护墙上听,桥下风声咧咧,不时有汽车嗖的一声飞速穿过。如果跳下去当场被撞飞,明天报纸上一定会写:“滋有女高中生学习压力过重至深夜跳桥身亡……”
阿特拉斯皮笑肉不笑地说:“万福金安?哼哼,当年最后时刻她手一软,只怕因此而悔恨了大半辈子呢。你师尊何时来?我倒要瞧瞧她真的还硬朗不。”
隆隆隆!桥身隐隐颤抖起来,几辆载重卡车正从下方快速穿越。矢茵刚想到这可能是个机会,就听那声音急切地道:“现在!”
矢茵猛地跃起,翻过防护墙,撑在钢制护栏上的右手还没收回,砰的一下,阿特拉斯的掌力拍到了!防护墙被拍得碎屑乱飞,比矢茵大腿还粗的钢制护栏发出清越的鸣声,顶端竟向内凹了一块,刚好一个巴掌大小。
这块凹陷之处离矢茵的手还不到三十公分,护栏剧烈抖动,震得她眼前发黑,向下坠去,咚地落进了一辆载重翻斗车的斗里。
几乎同时,阿特拉斯一步跨过五米远的距离,杀到防护墙前。他本要紧跟矢茵跳下,突然一脚踢到护栏上。那护栏再次铮的一声响,向内凹了一大块。阿特拉斯卸去向前冲的力道,纵身向后翻,三枚小巧的飞去来兮无声无息地从桥下袭来,擦着他身体飞过。
阿特拉斯怒不可遏,身体还没落地,就反手一拍。三枚飞去来兮被掌风拍到,纷纷散落。阿特拉斯不再管它们,翻过防护墙,落到后一辆翻斗车车厢内。
只见前一辆翻斗车刚好通过立交桥,车斗里隐约站着一名红衣女子。阿特拉斯纵上车顶,正要向她冲去,忽见漫天都是飞去来兮,飕飕飕地急速旋转着,在那辆车顶端盘横,隐隐交织成了一张大网。
这多么飞去来兮同时飞舞,可绝非寻常人做得出来。阿特拉斯的心不由自主的发紧,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在那巨大得不可想象的洞穴之中,孤身闯入“千刃阵”。
无论往哪个方向,都要面对数十只飞去来兮。它们像蝙蝠一般在漆黑的洞顶盘旋,在地上的十三支火把的照耀下,星星点点的闪光是那样好看,突然之间就会杀到眼前,只要在身上轻轻蹭一下,就会带走一条血肉……
这么说阿皆帝果然来了。经过三十多年,她的杀伐之心没有减轻一丁半点。她憋着劲要为丈夫报仇呢……
阿特拉斯咬紧牙关,不动、不想,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不发出半点杀气。两辆载重卡车以几乎相同的速度向前飞驶,飞去来兮们始终围绕着前面的车盘旋,也一直不对他下手。哼,她的耐心果然更胜以往,不肯轻易出招……
僵持一阵,最初见到这阵势时的恐惧逐渐淡去,阿特拉斯定住了神,侧头想瞧瞧四周是否还有埋伏,眼角忽地瞥见两只飞去来兮撞在一起,却相互无声无息地穿了过去。
他大叫不好,往前急冲,一下穿越了数十只飞去来兮,落在前面的车厢里。车厢里装满了水泥,他脚下腾起大片粉尘,哪里有什么人?再抬头看,只看见天顶暗红色的云层,和飞速划过的橘色路灯。
阿特拉斯抽抽鼻子,果然闻到一点儿茉莉香味。他长出口气,心中一时不知是失落还是高兴。前方又一座立交桥扑面而来,阿特拉斯纵身跃起,轻飘飘地落在桥上。他回头看刚才那座立交桥,已在一公里之外了,遂拍了拍身上的灰,嘿嘿冷笑道:“魅术之法?哼,看来阿皆帝真的死了呢。”
咚!
矢茵落进车斗,车刚钻入桥下,眼前顿时昏暗下来。因为被阿特拉斯的掌风拍中,她根本站立不稳,摔得四脚朝天。蓦地手腕一紧,她心中又惊又怒,拼死一头撞过去,不料撞进一个柔软温暖的怀里。那人低声急切地道:“跟我跳上桥!”正是那女子。
矢茵一怔,此时头顶大亮,载重卡车又钻出了桥洞。那人纵身而起,拉着矢茵向桥上跳去。但她跳的时候矢茵正在发呆,等到矢茵醒悟过来纵身时,两人节奏错位,相互拉扯之下,那人竟被拉了下来。
她刚暗叫不好,只听矢茵道:“抓住我的脚!”那人手一长,却抓了个空,原来卡车向前疾驰,已拉开了一段距离。那人噔噔噔地往回跑,就在整个车身钻出桥洞的一瞬,拼命往前一扑,一把抓住了矢茵荡来荡去的脚。
矢茵咬牙抱紧了桥上的护栏,腰身用尽全力地一甩,那人身体极轻柔地随着这股力摆动,身体越飞越高。当矢茵这股力终于用尽之时,那人离翻过护栏还有半米左右。
矢茵急出一身冷汗,因为听见另一辆车正驶出桥洞,不用想也知道阿特拉斯肯定追着下来了,若是两人一起荡回来,可就死定了。
她刚想不顾一切地放开手,至少趁那人还没荡回来前,一起跳到路边,免得被阿特拉斯当空阻截。谁知身体一顿,那人并没有落下,回头看,一个明媚至极的女子冲她眨眨眼睛,原来她的脚勾在了一组依附于桥侧的电缆上。
轰轰。载重卡车冲出了桥洞,阿特拉斯赫然站在车顶。两个女孩的心都砰砰乱跳,身体死死贴在桥侧,一丝气都不敢出。
车开出去了二十几米远,阿特拉斯仍然没有回头的意思,一心一意盯着前面的车。矢茵看着他微躬的身体,莫名的一阵伤心,仿佛觉得心中某样东西也跟着他走了……忽觉那女子拍了拍自己的脚,指指桥上。她放开了矢茵的腿,反身抓住电缆,一下纵上桥去。
矢茵爬上桥,那女子已捡回了自己的飞去来兮,向她招手。两人躬着身体拼命跑。过了桥,左侧是一栋高层建筑,右边是另一条内环高速的立交桥。那女子刚要往右边的立交桥跳,被矢茵一把扯住,低声道:“这里我熟,跟我来!”
当下矢茵在前引路,带着那女子跳进大楼,从停车场钻出,钻入一片老旧的社区。她们在曲曲折折的巷子里乱钻,有时也纵上房顶,翻过围墙,跑下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阶梯。
一刻钟之后,当她们从一条巷子里钻出时,眼前赫然开朗,原来已经跑到了江边。前面是一片乱石滩,江水在二十几米之外流淌。左右两边各有一座宏伟的跨江大桥,桥上灯火通明,映得桥下光影灼灼,仿佛水中潜藏着两条光龙的身影。
夜已经深了,喧闹的城市终于稍许安静了些。除了偶尔有一两排浪拍过来,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基本听不到什么明显的动静。
矢茵喘着气道:“好、好了!这里的街道特别凌乱,说句实话——连我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除非长着狗鼻子,否则怎么也不可能找我们。”
那女子也长出几口气,叹道:“呼——,今天真是险死啦!”她跳上一块巨大的岩石,展开双臂,深深吸了口气。
这女子年龄与矢茵相若,眉目如画一般,胸部发育的比矢茵要好得多,腰身又瘦又柔,鼻梁的线条却很硬朗,凭添一股英气。
但她肤色比矢茵黑,眉心正中点了一个红印。她穿一袭红色短裙,裙子短得刚遮过屁股,矢茵站在下方,即使没有风吹,也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她穿的红色蕾丝小裤裤。
她的裙子是吊带,在肩头系着两个蝴蝶节,左右手臂上分别系着根红丝,两个手腕上系着蓝色丝带,脚踝上还各系着根黑色丝带,乍一看上去,整个人好似一个牵线木偶。
矢茵偷偷抹了把冷汗,往后退一步,把自己黑漆漆的T恤、灰扑扑的牛仔短裤藏进岩石的阴影里。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一黑,女子无声无息地跳到面前,鼻尖差点撞上脸颊,吓了矢茵一跳。她刚想后退,那女子右手抓住了她的下巴,脑袋歪着,两个碧色的眸子上上下下看了她良久,才郑重地说:“我叫辛·玛瑞拉,尼泊尔王室成员。”
这实在不太像介绍自己时该有的神情,矢茵想退开,玛瑞拉却紧紧抓着她的下巴不让她动。矢茵心中火气,别扭地说:“谢谢你刚才救我。”
“嗯,”玛瑞拉干巴巴地说:“知道感恩就好。”
矢茵下巴被她掐得生痛,本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几乎同时,辛·玛瑞拉的左手又抓住了她的手腕,五指一起用力。
矢茵脱口啊的一声,脸涨得通红。她右手又反抓住玛瑞拉的左手,两个女人同时手上加劲,玛瑞拉脸上闪过一道红光,冷冷地道:“看来你还有点力气。”
矢茵不明白这女子为何突然发难,而且是让自己如此难堪的方式。管她刚才救没救自己呢,最重要不能吃亏。她不言声的右膝盖顶猛顶,玛瑞拉身体一缩,等到矢茵改顶为弹腿,她也跟着弹腿。
两只瘦瘦的腿对踢一阵,动作都快得匪夷所思。不过踢到第七下,两人的力道同时软了,因为各自的骨头痛得要裂开一般。
这般打下去可不是办法。矢茵突然放开玛瑞拉的手,一拳击向她前胸。
玛瑞拉没料到她突然进攻,慌乱中身体一侧,矢茵打中她的肩头,她左手顿时软了。
矢茵大喜,疾拍玛瑞拉的咽喉。玛瑞拉左手软得仿若无骨,缠上她的手臂,突然发力。一股韧劲将矢茵的手臂牢牢拉住,她的掌离玛瑞拉的喉咙只有不到一寸距离了,但说什么也前进不了。
玛瑞拉得意地道:“哈哈,你这个……”
话在这里噶然而止,矢茵食指和中指弹出,劲风弹中玛瑞拉咽喉。玛瑞拉哇的吐出半截舌头,眼圈立马红了。
矢茵得势不饶人,又是一脚踢她下盘。谁知玛瑞拉身体陡然跃起,直挺挺地像跟木头一般从矢茵头顶翻了过去。
矢茵大惊,因为玛瑞拉的手掐着自己脖子,她这般翻过去,岂不是要把脑袋掰到后面去?当即身子跟着她往后翻。
她在空中便扭转身体,正面踢向玛瑞拉的小腹。玛瑞拉双腿再次柔若无骨地缠上矢茵的脚,用力缠紧。这中功夫矢茵从未见过,既无比柔韧,又韧劲十足,就像被浸了水的牛筋牢牢捆住。
她身形一顿,玛瑞拉抓住机会双手急攻,两人一瞬间啪啪啪啪对了十几掌。玛瑞拉突然双手啪的拍在一起,像一柄剑直插矢茵咽喉。矢茵一把抓住她两个大拇指,往外一扭一拉。玛瑞拉吃痛,双手跟着她大大展开——
砰!失去重心的矢茵坠落下来,跟玛瑞拉面对面狠狠撞在一起,霎那间两双眼睛里都满是金星,脑门发出裂开般的咯咯声。
僵硬了片刻,玛瑞拉抢先憋不住,呜呜的哭出声来。两人放开了手,捂着脸各自滚到一边。矢茵摸到额头,我的娘!冒起老大一个包!这一撞可是真正的硬碰硬,不仅额头有包,下牙床也感觉快要裂开了。
她眼泪花花的爬起身,只见一米之外的玛瑞拉更惨,一只手抹眼泪,一只手抹鼻血。她恶狠狠地瞪着矢茵,矢茵也毫不客气地瞪回去。玛瑞拉瞪了片刻,噗哧一声笑出来。
“你笑、笑什么?”矢茵说话时,下巴软得好像要掉下去,狼狈地用手捧着。
“你那个包……太搞笑了,哈哈!嘶……”玛瑞拉嘶嘶地把流出来的鼻血吸回去。她看着一手的血,恼火地道:“打架就打架,你撞下来干什么?”
“不是你先打我,还要扯断我脖子,我至于这么打么?”矢茵恼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不服气再来打过呀!”
玛瑞拉吃力地站起来,摆手道:“不打了,唉,不跟你打了。跟赖皮打没啥意思。”
“是你先动的手!”
玛瑞拉又抽了几下鼻血,把散乱的头发梳到脑后,用手腕上的蓝丝带扎好,精神总算好了点。她白了矢茵一眼,说:“别叫了好不,你想那家伙听见?”
“啊!”矢茵跟紧捂住嘴巴,随即觉得自己被这家伙一直牵着鼻子走,问:“你究竟想对我做什么?”
“我本来打算把你带回尼泊尔,没想到你不肯乖乖听话,打架的风范也差。身手虽然烂,蛮力倒不小,偏偏我的媚术之法对女人无效。唉,看来是不行了。”
矢茵气得七窍生烟,生平第一次遇到这般不要脸的人。她憋足了劲就要上前再打过,玛瑞拉却整顿好衣服,眼睛往上翻,又恢复了盛气凌人的庄重模样。她用眼角瞥了矢茵一眼:“我只说一次,想活命就跟我走,否则,哼哼……”
“怎么,难道那疯子还能把我吃了不成?我哪儿也不去!”
“悉听尊便。不过你是关键碎片,就看到时候他舍不舍得杀了,哈哈。”玛瑞拉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转身要走。矢茵一闪身拦在她面前:“等等,你说关键碎片?什么是关键碎片?我、我完全不知道……”
“哈哈!”看到矢茵一脸茫然,玛瑞拉由衷高兴起来,“你自己猜呀,要是猜不到,去问阿特拉斯好了,他一定给你解释得头头是道。”
矢茵深深吸口气,问:“关键碎片单是对我的称谓吗?还是说许多人都有可能?”
“让开——”玛瑞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你要怎样才肯告诉我?”
“怎么都不可能。你的死活与我什么相干?最后给你三个字——”玛瑞拉伸长脖子凑近了矢茵。她站的位置本来就比矢茵高,为了保持对平民阶层的高度蔑视,下巴也翘得高高的,为此眼睛不得不狠命往下翻,才勉强看到矢茵的脸。这次连尊嘴都懒得开了,她从鼻孔里哼出几个字:“给——我——滚!”
啪!
啪啪啪啪啪啪!
两人瞬间对拆了十几下!
矢茵抡圆了拳头,左右开弓,不管什么架势、招数、节奏,也不管胸腹部大开,对方只需一脚就可把自己踢飞,只是狠命挥左勾拳,狠命挥右勾拳,打、打、打、打他妈的!
玛瑞拉虽然在她出拳之前就已经警觉,并不费力就连着挡下几拳,然而矢茵的疯狂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这种毫不计后果、不顾自身、不讲规则,简直如泼皮撒混玩命一般的进攻,出身王族的她哪里见过?挡到第七、八下,她的双臂已不得不夹成一团,说是对拆,基本上只是勉强保住脑袋不被打爆而已。即使如此,矢茵沉重的拳头仍然把力道透过她的手臂,传到脑袋上,她眼前很快就金花乱闪,耳朵嗡嗡尖啸,脑子里一片眩晕……完蛋了……要被这疯婆子打死了……
她不知道,其实矢茵此刻也已处于血压过高而暂时性失明、失聪状态。她被逼急了。今晚本该是她的第一次约会,她豁出老命争取到的第一次约会……见鬼,该来的没来,却跑出两个神经病。一个像是要生吞活剥了自己,另一个呢,用鼻孔跟自己说话。
去他奶奶的!茵姐不侍候了!
暴打了二十几下之后,矢茵昏头昏脑的,身体开始乱旋起来。再打几下,嗯?手里没感觉了?她勉强稳住身体,定神再看,玛瑞拉软得像条死鱼躺在地上。她凑上前看玛瑞拉,见她只是手臂被打红而已,脑袋并未受伤——这家伙八成是被吓晕的吧?
江风徐徐吹来,矢茵慢慢从肾上腺过度分泌的亢奋中清醒过来,双腿一软,瘫坐在玛瑞拉身旁。好,生平第一次约会没实现,生平第一次暴打倒是成功了。为何如此发毛?她自己也不清楚,心里头一点想法也没有。只是觉得……
啊,真是爽快啊。
过了一会儿,玛瑞拉还没醒,矢茵却看见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矢茵爬下岩石,捧了江水上来,劈头泼在她脸上。玛瑞拉浑身立即筛糠一样颤抖。
“呃——”她痛苦地挪动,眼睛仍然闭着。
“少装死,起来!”矢茵大马金刀地站在她身旁,“再不起来,踢进江里喂王八!”
“呜……咳咳……你怎么能这样?”玛瑞拉趴在地上,双肩一耸一耸的抽泣,“我……我才救了你的命……”
“少来!你不过也是听到阿特拉斯说我是关键碎片,才打定主意要劫我回尼泊尔。你们这些混蛋,都当我是东西吗,抢来抢去的?”
“你……你不是东西……啊呀!打死我了!”玛瑞拉双手抱头,拼命往一旁挪去。“你……你是个东西……不不……呜呜……”
矢茵踩在她屁股上,不让她动弹。“什么是关键碎片?”
“……”玛瑞拉眼珠转了几圈,“你真想知道?”
矢茵不回答,脚上加力。玛瑞拉立即叫道:“好,好!你放我起来,我告诉你!”
矢茵略一迟疑,放开了脚。玛瑞拉爬起身。她左边的吊带散开了,露出里面红色的内衣,她却先把头发梳理好了,才来系肩带。
“快点!”矢茵看清了她的胸围,更加恼火。“别耍花样,我拳头还痒得很!”
玛瑞拉说:“你听了可别后悔。我告诉你罢,刚才那个家伙,是个恶魔。”
“你的意思是变态?色情狂?”
“恶魔!真正的恶魔,他已经几百岁了,可能更长。”
矢茵看着她,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无法遏制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到现在还将信将疑呢,”玛瑞拉耸耸肩,“只是三十年前,他跟我师父和另外几十人血战一场,却是事实。你瞧他模样,别说五十岁,连二十岁都不到呢,可说话的口气,做的事儿,像是咱们这些踏踏实实的年轻人能做的么?”
矢茵侧头想了想,阿特拉斯那冰冷疯狂的眼神让她不寒而栗,不觉点头道:“是不太像,不过你也不是踏踏实实的人。”
玛瑞拉继续说:“他虽然是恶魔,却是个失去记忆的恶魔。关于他为何会失去记忆,没人知道。几十年来——或者几百年来罢——他一直在试图找回记忆。所谓关键碎片,就是特指那些会唤醒他遥远记忆的关键人,或关键事物。茫茫人海,大千世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究竟哪些是关键碎片。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可真该羡慕你,因为据我所知,被他称作关键碎片的,这几十年来只有你一个人!简直比中大奖的概率还要低!”
这真是疯了。矢茵心中只想放声大笑,可嘴巴抽了几下,倒变成一幅苦相。她不自然地抹了抹僵硬的脸。
如果这是个玩笑的话,未免也开得太大了!因为玩笑的对方可不是寻常人。帝启……不不!阿特拉斯,那一身功夫自己望尘莫及,这个玛瑞拉也绝非等闲之辈。我是那个疯子阿特拉斯的关键碎片?
不对,不对!阿特拉斯明明说,我是另一个人的关键碎片……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感觉沿着脊柱慢慢往上爬,矢茵的汗毛一根根竖立起来——不知为何,她立即明白阿特拉斯说的那个“他”就是帝启。那么帝启说喜欢自己,其实只是个托辞?什么三秒钟之内的一见钟情,统统都是骗我的?!
突然啪的一声,吓得她一激灵,却是玛瑞拉在她面前猛拍了个巴掌。
“怎样?”玛瑞拉闪身纵出几米远,露出看见别人踩了狗屎般的坏笑。“想起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吧?哈哈!你这个坏家伙,你完蛋了!哈哈哈!”
“我、我不相信!”
“你就嘴硬吧。”玛瑞拉洋洋得意,浑然已经忘了刚才被矢茵海扁,笑道:“你就是矢茵?”
矢茵眸子一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嘿嘿,你的名字现在可是响当当得很。最后提醒你一句:今年生日,你可得多加小心哟。”
“什么意思?”
“据说有位来头大大的人物,要送你一件了不得的礼物呢。”玛瑞拉张开双臂做个夸张的动作。“我就等着看你有没有命收吧,哈哈!”
“谁?”
玛瑞拉远远的飞她一个吻,露出无可奉告、请君自等灭亡的表情,转身奔去。她娇小的身体在乱石堆间跳来跳去,快得像只逃命的兔子,转瞬间就转过一片巨大的岩石,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