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
“喂——”
“干嘛?”
“哦!你吓死我了!”
光芒闪动,百万分之一显露出来。光照亮了矢茵,她蹲在地上,双手撑地,双目紧闭。
“你在做什么?”百万分之一小心翼翼地问。
矢茵艰难地摇摇头:“太、太多了……”
“让我想想,肾上腺激素太多,你的肌肉过度紧张,站不起来了?”
矢茵点点头。
“没关系。这些激素要是注射到另一个人体内,没准已经破坏他的植物神经而导致休克了,你自己只需要多休息两分钟。让我来看看吧。”百万分之一将自己的形象渐渐投射到远处,好像是他自己走过去一般。
他一面走,一面探测着。“这儿面积不大,似乎只是那个繁衍器的储存室。瞧这些电源,线路布置得乱七八糟的。让我瞧瞧。这些电源制式跟旧时完全不一样,看来他费尽心力,自己搞了个接口呢。要我说,这家伙活得真他妈辛苦。”
突然间身体晃动,矢茵站了起来,百万分之一赶紧调整姿态,使自己的形象始终直立。他问:“怎样?”
“哪边可以走?”
百万分之一扫描到一扇门,矢茵上前推开。这房间里的灰积得太厚了,稍微一动就灰尘满天飞,她拼命捂住口鼻,推开门就往外跑。这样剧烈的运动中,百万分之一无法保持平衡,干脆缩了回去。
走道内顿时漆黑一片。矢茵抗议道:“出来照亮啊!”
“我又不是电筒!”百万分之一恼火地说,“再说,谁知道有没有人会看到光?你说话吧,小点声也没关系,我能根据回音判断大概位置!”。
“啊啊啊啊——”矢茵敞开了狂叫。
“好吧好吧,喊出来也好,可以宣泄情绪。前方五米,左转;七米左右,右转——啊,叫你右转了!”
“我、我哪里分得清几米?”撞得晕头转向的矢茵怒道,“你不能换种说法?”
“好,持续跑,尽量保持步伐一致,让我统计一下。八步,往右。很好!再来,二十三步,要往左转了,我会在距离五步的时候提醒你。非常准确,好姑娘!”
“他追上来了吗?”
“没有听见脚步声。他可能需要绕个大圈子才走得过来。”
“刚才那些,他说的那些,可能吗?”
“你刚才是完全没听见我说的话啊?”百万分之一不满地说,“当然是真的。寄生体是第二季的产物,可以用寄生用人体,把必要的记忆单元重复再生,据说成本非常便宜,唯一的消耗是代孕的人。所以从非洲北部运送了大量人口进行测试。不过到第三季时就被彻底禁制采用。”
“真恶心!真变态!真是些畜生!”
“这么说涉及到了伦理学,我不太懂……五步,向左,准备向上!”
“总算第三季的头儿要好点,你说是谁来着?”
“是第二。但其实这仍然是个成本问题。第二季时,维持系统还没有普及,而且亚特兰蒂斯的毁灭造成了物质的暂时性短缺,面对大量拥有高级代码的人类和席德拉,实在有点捉襟见肘。到了第三季,情况好了很多,第二宣布禁止人类拥有高级代码,并将保留区的绝大部分人驱逐出境,驱赶到北欧和尼罗河地区。从此不再需要那么多维持系统。这是人类各部族记录的第一次大迁徙,或者如犹太教徒所说,离开伊甸园。”
“那是神话!”
“谁说不是呢,伊甸园、方舟、大洪水、兄妹乱伦生子……人类的早期历史都是通过神话传下来的。从神圣之地沦落到地面,失去了超级文明的支持,人类经历了一段相当痛苦的退化期呢。”
“老妖怪在说谎!”矢茵气喘吁吁地说。
“哪里?”
“他说没有维持系统了,可是我敢肯定,他一定还藏了其他东西!”
“嘿嘿,那是肯定的,否则他才不可能活下来呢。保持记忆通过寄生体再生也是个技术活。往右!十步外是一道石门!”
推开石门,眼前顿时亮起来。矢茵等眼睛适应了,才走进门里。又一座圆形的大厅,沿着大厅周边整整齐齐十六道石门。矢茵问:“你还记得我们从哪个门里出来的吗?”
“根据引力测算,我们根本没来过这座厅。”
“该死!”矢茵跑到第一扇门前,用力一推,见鬼,竟然锁上了!
“怎么办?”
“还能怎样?找其他门啊!”
矢茵硬着头皮一扇一扇推过去,推不开、推不开、推不开……眼看就要回到来时的门口了,矢茵绝望得要发疯,却猛地推开了最后一扇门。
好吧,但愿六十一追出来,也先逆时针寻找。矢茵进了通道,反身关上门。想找个什么东西卡住或堵住门,偏偏通道内空无一物。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跑,希望多跑几个岔路,让六十一要找也不容易。
她跑了一阵,发现这条通道内没有灰尘,脚踩在石板路上只觉得温润,看来有人时刻打扫。通道内也点着灯,空气中有股淡淡的松油脂的味道。那么说这条路通向一个公开的地方。好吧,至少再也不会跑到那种变态的地方去了。矢茵勇气倍增,跑得更加迅速。
这条通道特别长,矢茵不停地上坡、下坡、转弯,还没到尽头。她忍不住咕哝道:“还有多远啊?”
“前面又是一处拐角,声波失真很大,我也看不到尽头。不过温度明显升高了,而且虽然有上坡,但平均海拔一直在下降,已经降到海拔五米左右。”
真的,再跑几十米,矢茵觉得脚底板越来越热了。难道已经接近了火山中心?
“前方左拐,一道石门!”
通道里的空气又热又湿,衣服被汗湿透了,完全贴在皮肤上,好在丝质的触感并不让人难受。矢茵一口气跑到尽头,扑在门上喘气。一秒钟后,她尖叫着跳开。
门好烫!
“其实温度并不高,只有四十一度左右,你只是被吓到了。”百万分之一评价道,“对面一定是熔岩洞穴。”
这扇门比之前的石门大得多,质地是坚硬的火山石。石门上下四根门闩死死锁住。那门闩是精钢打造,即使如此,也呈向后弯曲之势。不知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把这四根门闩都撞弯曲。
“该死,刚才通过的地方,有几条岔路?”
“还有三条。”
“好。”
矢茵坐下略歇了片刻。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往哪里走?该怎么办?帝启又在哪里?她完全不知道。几十分钟前,一个上古帝国呈现在面前。太庞大了,太悠远了,她直到这会儿还觉得是个跟己无关的故事。
她摸了摸手臂上的伤痕,又摸到脚底磨出的血泡。她倒抽着冷气想,这故事还挺真实。也许这是梦?只需闭上眼,不过多久就会醒来,从自己那张温暖的大床上醒过来……
“要往上走吗?”百万分之一提醒她。
矢茵深吸一口气,再次强迫自己站起来。“好吧,”她对自己说,“即使是个梦,我也不能让六十一那变态捉到!”
她往回跑了几分钟,遇到一扇石门。刚要推开,她突然停下,小心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只听门后传来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仿佛无数把锋利的剃刀相互碰撞,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低沉暗哑的喘息声。
“跑、跑!快他妈跑!”百万分之一在她耳朵里放声尖叫。
“这是什么?”
明昧站在悬崖上往前看。前面的绝壁上,上下各有两条绳索,形成一条简易绳桥,延伸到几十米开外一处凸出的石台上。绝壁不知有多高,只看得到约五十米下方,一片片白色的雾正一浪一浪扑上岩壁,撞得粉碎。一些雾气妄图借助风力往上攀爬,但是离开森林太远,它们便纷纷溃散,迅速消融,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只有风,仍然持续不断的、猛烈的冲撞岩壁。它无法突破坚硬的岩石,于是更加怒气勃发,沿着岩壁往上狂奔,猎猎地刮过站在绝壁边缘的明昧和玛瑞拉,继续奋力向上,要征服其后高达两千多米的山脊。两个人颇为狼狈地抓着本来就很短的裙角,深怕一松手,风把裙子整个从头上刮跑,那可就尴尬了。
“这是桥吧?”
“对面有什么?”
“矢茵就是上了对面的石台。”玛瑞拉简短地说了那日的情形。她望着脚下的雾海,心有余悸地说,“这下面起码有两百米高,掉下去可不是好玩的,我看我们——喂,你疯了?”
明昧双手吊着上面的绳索,试着一步步走上绳桥。绳桥的高度按照人高马大的神圣光辉军团士兵设置,明昧身高一米七四,双手拉开了,才勉强在绳桥上站住脚。她走了几步,头也不回地说:“不跟上来,凰王可就是我的啰。”
“你……可是我……你们……”玛瑞拉又急又怕,跺了半天脚,还是只有鼓起勇气站上绳桥。她比明昧矮得多,双手伸得笔直,简直是吊在绳索上。明昧走得快了,绳桥往下压,她就双脚悬空,吓得惊叫。
“不要乱跳!”
明昧不理她,继续往前,不一会就上了平台。玛瑞拉死活往前蹭,吊到一半,突然一阵狂风从下方刮来,吹得她衣服猎猎作响,向上翻飞,整个屁股和后背都露出来,差一点就连人带衣服刮飞。玛瑞拉放声惨叫,动作却加快了许多,最后一段几乎是狂奔,一下扑上石台,顿时趴着不能动弹了。
“吓死我!”
“想当凰王妃子,哪那么简单?”明昧笑笑,“你不拼命,可有的是人拼命。”
玛瑞拉想了想,用力一拍巴掌。“你说得对,说不定矢茵那家伙已经捷足先登了!呜鸣,我必须更加努力才行!”
跑过一段山路,开始深入山体。洞穴里随处可见的油灯让两人信心倍增。不过很快麻烦就来了——她们来到一处三岔路口。
三条道路几乎没有区别,也没有任何标志。玛瑞拉问明昧:“你有办法?”
明昧摇摇头。
“哼,看我的!”玛瑞拉趴在地上,鼻子不住抽动,到处嗅探。她指着中间的道路说:“这条路……”
话音未落,明昧已经冲了出去。玛瑞拉叫道:“你怎么判断出来的?”
“有尸体!”
两人跑到一处拐角,果然有名侍卫躺在地上,胸口被子弹炸开了花。地上有几行血迹,一路向洞穴深处而去。明昧取下那人的枪,顺手丢给玛瑞拉:“会用吗?”
“会一点……”
“跟在我后面,别跟我走同一边,懂吗?”
“好……”
一路往前,到处都是侍卫的尸体,有几个甚至被手雷炸得支离破碎。洞壁上到处都是弹痕,很容易就能想象到双方在狭窄的洞穴里激战的情形。神圣光辉军团的重型火力完全压制了侍卫们的半自动步枪,往洞外的方向,弹痕稀少,也很轻微。朝里面的一方简直像被高爆子弹犁过,石壁破碎、石柱断裂,许多地方的洞顶坍塌下来。
满地的碎石、弹壳、死人、枪械、鲜血,玛瑞拉和明昧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踮着脚,在一片混乱中寻找可落脚之处。
她们顺着几乎没有断绝的血迹一路小跑前进。跑着跑着,洞穴变成了通道,灯火更加明亮,硝烟味亦愈加浓烈。几道被炸开的石门后,都有侍卫的尸体。他们在光辉军团的火力面前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玛瑞拉心怦怦乱跳,难道凰王已遭不测?这些该死的家伙,自己不用,可也不能毁了啊,老娘可还指望着生个长生不老的宝贝呢!
她这样想着,不觉超过明昧跑到前面。又是一道破碎的石门,玛瑞拉毫不犹豫跨进石门,没等站稳,就脱口尖叫。
十几米外,一名光辉军团队员还没完全转过身,手里的冲锋枪就哒哒哒的扫射起来。玛瑞拉一跤滑到在地,她身后的石门被打得石屑乱飞。她尖叫道:“住手!”
那名队员一愣,似乎没料到是个美貌的丫头。玛瑞拉坐在地上,短小的衣服根本遮不住她两条白花花的长腿。她极轻柔地抚摸着腿上被石头划出的血痕,眼泪汪汪地看着那队员,说:“真痛。”
那名队员忍不住走上两步,他的目光从玛瑞拉的大腿往上移,掠过她因惊恐而起伏不定的高耸的胸部,最后停在了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上。他想……
蓦地额头一凉,那队员最后听见的是一声咔嚓——子弹穿透颅骨,巨大的力量扯断颈骨的声音。
“呼——差点完蛋!”
“谁叫你跑那么快。”明昧走进来,四处打量。玛瑞拉也爬起来,惊讶地说:“好大的石厅啊,真难以想象,岛上的人能造得如此平整光滑。瞧那些石门,我们走哪个?”
“这个。”明昧快步走到大厅中央,俯身往一处浑圆的洞口望下去。玛瑞拉跟上来看:“那下面是什么?熔岩?”
“他们下去了。”
神圣光辉军团在洞口上装上一个支架,两根绳索从洞口穿过,垂到十几米下方,出了洞穴后歪向一边。玛瑞拉咂舌道:“这些人真是疯了,往岩浆里跑做什么?不过这倒便宜我们了,可以一个门一个门的找过去……啊!”
“你可不可以别随便尖叫?”
“那你可不可以做点有理智的事?”玛瑞拉又惊又怒,“他们发疯,你也跟着发疯?”
“他们可不是发疯。”明昧把装备都背好,拉住绳子,开始往下爬,“他们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只留一个人,全部下去的。走吧,别磨蹭了。”
“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下去!”
明昧已经滑下去了,听了这话,又爬了上来。她趴在洞口边思考。虽然相识还不到一个小时,玛瑞拉却特别怕她思考,不定又想出什么逼得自己非干不可的理由。她说:“你走吧!我在上面守着,也好有个照应。咱俩一起下去,中了圈套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是不是?”
“好罢!再见。”明昧说着双腿一蹬,开始一段一段往下滑。
她才滑下几米,绳子突然剧烈震动,不用抬头看也知道玛瑞拉正拼命往下爬。她一边爬一边骂道:“你说什么?你又在骗我,是不是?我才不上当!我、我知道你在想啥,哈!哈!骗不了我!”
“真心话呢。”
“真心个屁!你这个狡猾的女人,你要把这些心眼用在男人身上,谁逃得脱你手心?你利用我走到这一步了,马上就要见到凰王了,才想把我抛下,是不是?真是坏啊!呜,亏我还把你当姐妹。哦!哦!这是什么状况?”
两个人穿过了十几米厚的石壁,都不觉停了下来。玛瑞拉那颗容易激动的小心肝又开始扑通扑通地乱跳了。
景象真正诡异。她们悬在至少七十米的高空,悬在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最上方。再准确一点,应该是悬挂在无数长度超过十米的乳石林里。这片洞穴长约两三千米,最宽处有六七百米,最窄的地方也有三百米。
由于复杂的地质、侵蚀作用,洞穴内怪石嶙峋,乳石丛生,几乎没有一块超过二十平方的平地。整个洞穴呈中间低、两侧高的态势。正中是一条宽约两米的熔岩之河,从洞穴一头喷涌而出,一路蜿蜒转圜,拐进洞穴另一头消失不见。两侧越接近边缘地势越高,形成一条条与洞穴走向一致的山脊。沸腾的熔岩把整个洞穴都映上火红的颜色,仿佛传说中的烈火地狱。
她们刚好掉在熔岩河正上方,意味着现在手一软,几秒钟内就会烧得尸骨全无。
“我撑不住了……啊啊!”玛瑞拉慢慢往下滑,一屁股坐到明昧头顶才停下。
“嘿,你现在掉下去,对我可是大大的利好。”
“你这个畜生啊!”玛瑞拉勃然大怒,由此又生出无穷勇气,跟着明昧继续往下爬,不久绳索开始转向,绕过几根乳石,而后垂到离熔岩河不远的一处高台上。明昧倒吊在绳索下方,手足并用往前爬。她往后瞧了瞧,玛瑞拉只用双手吊着走,一步也没落下。
等到终于上了高台,玛瑞拉照例扑到在地,叫道:“不行了……真的不行了,走不了了!”
明昧站在高处四面打量,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摔得变形的铁笼。笼子里没有人,距离它几米远却有一名光辉军团队员。
他躺在——呃,是穿在一根乳石上,距离约五十米。那地方周围并没有很高的平台,他却像从几十米高空摔下来,穿透在并不尖锐的乳石上,力道仍未消退,一直落到身体接触地面才停止。一米来高的乳石被他的血和内脏染得通红。
明昧深吸了一口气。
“啊,你看见什么了?”
“我劝你最好别看。”
“少来!现在咱们必须通力合作才行!”
明昧给她指出方向。她把突击步枪背在身后,又把两把手枪上了膛,仔细绑在大腿上。
“呃!见鬼!”玛瑞拉转身干呕。
“每次我都坦诚相告,你偏偏不信。”明昧耸耸肩。“来吧。”
洞穴里根本没路,各种乳石、火山岩石又相互重叠、挤压,导致地形异常复杂。她们要跟上光辉军团,就不得不以那名队员的尸体为标志前进。五十米距离,她们用了差不多十分钟才爬到。明昧上前仔细检查,玛瑞拉头皮发麻的快步走开,不停的催促:“走了走了!”
明昧跟上她,说:“事情可能已经超出光辉军团的想象了。”
“什么意思?”
“那人身上没有别的伤口,很干脆地穿死在乳石上。你还不明白?这种纯粹的巨大的力量,人类可发挥不出来。”
“你是说从铁笼里释放出来的某种力量?”
“不知道,但我很怀疑那种铁笼能否困住如此粗暴的力量。也许是别的东西,不为人知道的东西。”
玛瑞拉心中闪过那个巨大而丑陋的雕像,打了个寒战。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法回头了。她俩沉默地继续攀爬着。一定有个出口通向外面的世界,因为洞里风很大,经常吹得整个洞壁都在颤抖,两人不得不找块大石头暂避风头。不过也幸亏风大,洞里几乎闻不到硫磺或别的味道。熔岩河不时发出噗噗的声音,气泡爆裂,把高达八百度的岩浆到处喷洒。偶尔也有落差达十几米的熔岩瀑布,岩浆漫过瀑布顶端,沉重的岩石先行坠落,熔岩便嘶嘶地断裂,一团一团地落下。
走了不久,又发现几具残破的尸体。这些人都赤裸身体,大部分已经被猛烈的炮火轰得粉碎,看不清本来面目。弹壳、砸扁的冲锋枪、破碎的岩石散布在十几平方米的范围内。地面先是被硝烟熏黑,继而被鲜血染红。黑与红彼此交融,分外刺目。
“这不是岛上的侍卫,身体要瘦小得多。皮肤也很奇怪。”明昧仔细勘察后说,“光辉军团的火力很猛烈。”
“我们……”
“走!”
又走了一阵,洞穴飞快缩窄到三百米宽。有一段时间,她们不得不冒险从离熔岩河不到五十米的地方通过。玛瑞拉越走越快,叫道:“好烫!哦、哦、好烫!脚都要烧起来了!快、快……那是什么?”
不远处的洞壁露出一扇石门。两人立即跑到石门前。石门比洞穴里的石门要宽大得多,而且是用坚硬漆黑的火山岩做成。门的表面根本没有打磨,粗糙不堪。在门前散落着许多弹壳,还有一些背包。看来有人曾经试图打开这扇门,却没有成功。几道血迹迤逦向南,翻过一处高台才消失不见。
明昧检查光辉军团的背包,检出几枚高爆手雷。她把几个背包里有用的东西收集到一个包内,也背在身上。玛瑞拉则在门前转悠,问:“门后就是他们要寻找的东西么?黑玉?还是凰王的后宫?”她伸手摸了摸门。
啪——咔啦啦——
明昧纵身而起:“你干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玛瑞拉尖叫着后退。
石门向外打开。它似乎有套复杂的传动系统,如此巨大还能平行移动。不过推它的人力量有点小,它动得太慢了,有时干脆停下。隐隐听见门后有个人又踢又打,气急败坏的叫骂着。玛瑞拉和明昧对看一眼:声音凭的耳熟?
终于,门露出了一道缝——天呐,它可真厚,足足有半米宽!门只推开二十几厘米,就再也动不了分毫。玛瑞拉好奇地凑近门缝,突然一颗脑袋顶了上来,差点撞破她的鼻子。
玛瑞拉一跤坐倒,屁股被粗糙的火山石刺得生痛。那人伸出脑袋,先是一惊,随即叫道:“嗨,玛瑞拉!”
“矢茵?!”
“明昧?”
“嗯,”明昧镇定地说,“果然是你。”
“啊!”玛瑞拉跳起老高,“里面是凰王的后宫!你、你、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果然先下手啦!”
矢茵懒得理她,在明昧的帮助下挤出石门,开口问她俩:“知道往哪边走吗?”
“走?老娘要进去!”
“这边。”明昧指向光辉军团离去的方向。
“还有力气吗?”矢茵又问。
玛瑞拉打了个哆嗦。“干嘛?”。
“跑!什么也别问,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明昧和矢茵撒开脚丫就跑。玛瑞拉怒道:“什么意思?又骗我是不是?我才不信!”
“你不信就进去看啊,怎么跑得比我还快?”
“你们这些坏人!”玛瑞拉气得直嚷嚷,“就知道欺负我、骗我,拿些龌龊话语来堵我的口!我就是不信!我跟上来就是要问清楚,你在那里头一整天究竟干了什么!”
“跟凰王吃饭,喝茶什么的。”
“就这样?肯定还有!”
矢茵歪着头想了想。“对啊,还有很多很多,你都不能相信……”
“呜——我就知道!畜生啊!”
砰!
屁股后蓦地发出一声巨响,玛瑞拉和矢茵一起摔倒,明昧连跳两步才站稳。她们一起仓皇回头,只见十几米外,那扇半米厚的石门被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撞歪了。但是石门的连接系统也很强悍,仍然稳稳地撑着重达两吨门。门上没有硝烟,可见刚才那一下不是爆炸,而是一次结结实实的撞击。
“起、起来,跑!”矢茵把腿脚发软的玛瑞拉扯起来,三个人继续往前狂奔。砰!身后又是一击,跟着稀稀哗哗地下了一场石屑雨。砰、砰、砰、砰!困在洞窟里的事物活像打桩机一样连续击打,疯狂地想要挣脱出来,即使是胆大如明昧,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她们刚跳过几块岩石,明昧突然叫道:“等等!”她指着岩石下的一道缝隙。缝隙仅约三十厘米高,她们三个身材瘦小,勉强可以钻进去。
三人心中同时急速计算,如果缝隙不大,不一定躲得了。如果那事物力量巨大,也很可能掀开岩石。跑,不一定跑得过,躲也很可能是自掘坟墓……
铛铛铛铛!打桩机现在开始跟金属的连接系统硬碰硬,看来马上就要冲出来了。“逃不掉的!”矢茵瞬间下了决断。明昧当即带头钻入缝隙。矢茵跳下岩石,玛瑞拉却比她还快,唰地钻了进去。
矢茵钻入缝隙,发现里面还不小,能藏下五六人。玛瑞拉躲在最里面,明昧端着枪守在入口,低声问矢茵:“是什么?”
“我也没见过,但肯定小不了。”
明昧上下打量了矢茵几眼:“你很兴奋嘛。你还是隐约猜到了一些,是不是?”
“嘘——它来了!”
两人俯下身。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传来,让人背脊发麻。明昧脑子里瞬间闪过剪刀手爱德华,操纵他的剪刀,在清晨白雾弥漫的伦敦街头一路咔嚓咔嚓地走来。从门里出来的家伙就带来这样纯粹的、锋利的、冷冰冰的金属感觉,只是要比爱德华大了不知多少倍。那种剪刀的清脆之声,也变成了十几把锄刀的轰然混响。
咯咯咯,玛瑞拉不争气的牙关打架。矢茵狠狠瞪她一眼,她知趣的捂住嘴巴。等矢茵回过头来,咔!一只长度超过三米的金属支架插在缝隙之外。
咔、吱吱吱、咔咔咔。
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伺服电机运行、金属支架碰撞之声,一只比大众甲壳虫汽车还大的金属蜘蛛越过岩石,慢慢走到缝隙前的空地上。它圆盘状的身体漆黑,八条腿却银光灿灿,头顶四只凸出的光敏球状眼球转来转去,两只深陷在身体内的红外复眼也不停变幻焦距,到处搜寻矢茵的踪迹。
三人都捂着嘴,一丝气都不敢出。蜘蛛的身体明明可以旋转,它却非要用八条腿快速转着圈来回地看,不时进退几步,或是跨上岩石,焦躁得跟真蜘蛛一样。它的每条腿都铮亮发光,呈三棱形状,其中一面极其尖锐,说不定就是它的攻击武器之一。矢茵看见金属腿上映出的极清晰的黑色地面,只觉得肌肤发紧。要是真被这样一条腿划上一道,只怕身体会像纸片一样被切成两段。
她们匆忙逃来,并没做任何掩饰,幸好这片地面是坚硬的火山岩,留不下任何脚印。温度也跟体温差不多,它的红外复眼找不到特别明显的目标。倒是最顶端两只射电感应眼发现了什么,金属蜘蛛只停留了十几秒,便嘎吱吱地上了岩石,一路疾奔,顺着光辉军团的踪迹去了。
直到再也听不见那刺耳的金属声,三个女孩才同时长出口气。玛瑞拉抢先开口:“我一定要回去。你们爱怎样就怎样,我不管了!”
明昧出了缝隙,爬上岩石看了片刻,说:“它绕过前面的石壁了,走!”
矢茵一言不发跟上她。玛瑞拉差点哭出来:“你们真的疯了!真的!拜托冷静下来想想吧!除了找死,你们还能做什么?”
“快回去吧。”明昧朝她挥手,“祝你一切顺利。”
“好!很好!谢谢,谢谢!我也祝你们都见鬼去吧!”玛瑞拉说着转身就往回跑。
金属蜘蛛的脚太锋利,又很疯狂,一路横冲直撞而去,在岩石上留下无数切痕。明昧和矢茵不敢跟太近,保持离它三十米左右。明昧低声问矢茵:“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多得你不敢相信。你瞧这蜘蛛,够疯狂吧?”
“绝对不是人造产物。你知道它的来历?”
“我也不知道。阿特拉斯呢?”
“不知跑哪里去了,一直没现身——嘘!”她们一起趴下,听远处吱吱嘎嘎响了片刻,金属蜘蛛转换方向,几步冲到熔岩河前。由于地势的原因,熔岩河到这里分成数个分支,每条的宽度都不大。蜘蛛伸出长长的脚,毫不费力地过了河。它在河岸边徘徊了一阵,便顺着其中一条分支飞速跑去。
“该死,我们可过不去了!”
明昧皱紧眉头:“只有顺着河走,看有没有能逾越的地方了。”这下要与蜘蛛保持一定距离,又隔着一条河,两个人跟得更辛苦了,多数情况下都不得不爬着前进。明昧问道:“这就是凰王的真实模样?”
“当然不是!凰王是个可恶可怕可耻让人作呕的老妖怪!”
“你没被他……”
“没有!呃!呃!提到他就恶心!别说了别说了!”
“好罢。现在先想办法把这亚特兰蒂斯的文明残骸制服才行。”
矢茵瞪大了眼睛:“你、你知道?”
“根据已经掌握的细节,我们认为亚特兰蒂斯超级文明也许是真实存在的。看来凰王给你讲了很多呢。”
不,大姐姐,矢茵看了一眼安静的百万分之一,有个比他更老的家伙讲的。
前方熔岩河中间有几块巨石,蜘蛛跳啊爬啊,跳到其中一块石头上,到处张望。两人一起露出脑袋观察。隔得近了,蜘蛛的细节看得更加清楚——它的八只脚虽然锋利,但身体却显现出沧桑的痕迹,有凹痕、有擦痕,甚至有破口。破口里有些细小的光点闪烁。它虽然急促地转着圈,但有两条腿始终举在前面,保持警戒的姿态。它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停下,抽搐似的在岩石上乱切乱割,切得石屑纷飞,而后继续转圈张望。
百万分之一说得不错,逃过底层清理的,即使是机器也会发疯。
当它转到某个角度,身上露显出一个明显的符号,又或是编码。编码与黑玉上面的文字明显不同,有点儿类似于古腓尼基字符。明昧眼睛都亮了,觉得此行真是不虚,赶紧记录。她却不知道,百万分之一正在紧张解码,随机惊讶地说:“第十三区特别执行委员会的标志!”
“特别执行……这个职位高吗?”
“不知道。第十三区特别执行委员会本身权限很高,我记得是负责前沿技术研发部门。但是里面的程序或人造体权限并不高,说穿了,都是些实验消耗品。那个植肢者,很可能就是开发计划的一部分。”
明昧冒险爬上一块岩石,正想找个更好的角度。突然间,蜘蛛回过头,四只眼睛同时转动,锁定了两人的所在。
两人同时爆出身冷汗,要跑,又想躲,一时手足无措。只听咔嚓咔嚓的声音由远及近,蜘蛛飞也似的穿过熔岩河,朝两人藏身的地方奔来。明昧把矢茵往岩石下一推:“跑!跑出去!”
她跳起身,冲蜘蛛喊道:“这里!”掉头向一旁的高地跑去。矢茵急道:“你、你疯了!”
“快跑!”
蜘蛛先往明昧的方向追了两步,转头看见另一个丫头也在跑,它脑袋转来转去,似乎在判断究竟谁更重要。哒哒哒!明昧手中的枪响了,打得蜘蛛当当当一阵乱响。
这下没有犹豫了!蜘蛛发出吱吱吱的嘶叫,朝明昧狂奔而去,一路削得碎屑乱飞。明昧眼尖,发现两块岩石间有道缝隙,她拼死往里钻,手臂和背被尖锐的岩石表面刮破也顾不上。刚钻到最深处,砰的一声巨响,蜘蛛整个趴在了岩石上。
太幸运了,缝隙窄得蜘蛛连腿都伸不进来。它凑近缝隙看,被明昧一枪轰得眼前发黑。它转了几圈,想用脚将岩石搬开,但脚刚插进来一点,就被明昧用枪打得当当作响。如此挨了几枪,蜘蛛半点便宜也没占到。
它绕着岩石咔啦啦地上蹿下跳,暴跳如雷,像个癫痫病人似的乱抓乱撞。明昧刚才只想矢茵能逃脱,根本没想到自己的生死,此刻暂时安定下来,她的心才怦怦乱跳。怎办?怎么逃出去?
正想着,突然左边岩石剧烈抖动。明昧一惊,只听砰、砰、砰!蜘蛛认准了一个位置,疯狂地撞击岩石,要把她挤死在里面。撞到第四下,岩石终于顶不住,根基被撞歪,往内倾斜了十几厘米,撞到右边的岩石才停下。明昧及时蹲下,才没被撞扁。但是下一次躲不过了!
蜘蛛退后十几米,憋住了劲,刚要向岩石猛冲,忽然一顿。它的一只眼睛连续变焦,看清楚了几十米外的另一个女人。
“你要抓的人是、是我……”矢茵腿肚子抖个不停,要不是扶着一旁的岩石,早就软倒了。
“你发疯了!哦,你真是疯了!”百万分之一狂喊。
蜘蛛八只眼睛瞬间把矢茵上下扫描了无数遍。它身体往前倾,又往缝隙了窥看。缝隙里的猎物似乎更触手可及……
矢茵将百万分之一举过头顶。
唰!蜘蛛向上高高弹起,一下掠过十几米宽的沟壑,向矢茵跑去。便在这时,身后又传来一声尖叫。
蜘蛛身体往前冲,眼睛却转向后方。它看见缝隙里的女人钻出来,将一个背包朝那个女子扔去。她喊的什么?蜘蛛不能确认,但那背包……那个女子向背包跑去,想要接住它!
啪!蜘蛛在空中猛地收缩四条腿,借力转变方向,两只腿奋力伸直——它抓到了!并且迅速抱在了怀里,落下地来。
矢茵和明昧同时转身,卧倒。
轰!
背包内的三颗高爆手雷爆炸了!巨大的冲击力打得蜘蛛踉踉跄跄向一旁退去,没等它回过神,砰砰砰砰!背包内的塑胶炸弹、闪光弹、烟雾弹……所有能冒点儿火的一个接一个被引爆了。
嘶——
蜘蛛发出尖利刺耳的咆哮声,八条腿疯狂乱踢,但是冲击力太大太混乱,从各个方向狠命的撞击着它。它痉挛着、翻滚着,八条腿疯狂甩动,连续滚出几十米远,沿途落下许多碎片。一只烟雾弹不知卡在它什么部位甩不开,浓烟始终围绕着它,看上去更像台着了火的失控的动力机车。直到重重撞上一块巨岩,它才戛然而至。
几分钟之后,内部各部件才终于勉强恢复功能,烟雾也渐渐散去了。蜘蛛吃力地爬起身,先自行检查一遍。四个光敏复眼里有三个被闪光弹照耀,需要重新启动才能启用;两条腿的陀螺仪定位不准,在校准前也不能下地。除此之外,外壳的那些伤势根本没功夫考虑。
它用还算正常的六条腿撑起身体四处张望——不出所料,两个女人消失了!
蜘蛛略呈椭圆型的身体冒出一些白烟,不知是在散热还是在冒火。它的四条腿磨刀似的唰唰唰相互磨蹭,正在无头无脑又怒火中烧之时,忽听远处有人的声音。
这一次,蜘蛛躲在岩石后,只仅存的光敏复眼伸起半米,往后窥看——一个女子正艰难的朝这边爬来。风吹得她头发呼啦啦的乱飞,她一脸焦急又恐惧的表情。
蜘蛛学乖了,屁股后一个阀门向内旋转打开,偷偷伸起一只音频器,拾取到了她的声音。它在七个基础语系及其六十七个分支系统里快速搜寻,最终锁定为一支往东迁徙的部落语言变体:“矢茵!刚才是什么爆炸?你没事吧?”
蜘蛛的眼睛收了回来,身体一动不动,进入潜伏状态——当然也不是真的一动不动,仔细看,那根音频拾取器正撒欢似的一个劲乱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