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曼莎·马丁内斯坐在她的电脑前观看一个视频短片,里面是一位长得和她一样的女士在沙滩上看书。她正在度蜜月,摄影师则是她的新婚丈夫,用的摄像机是他们俩收到的新婚礼物。视频的内容稀松平常——用了一分钟把镜头拉近那位女士,她抬起头来微笑,试图无视摄像机的存在,然后她便放下手中的书直视着镜头。背后是圣莫尼卡码头,或者是类似的地方,在视野不远处不时地出现。
“把那个蠢家伙放下来,和我一起去游泳吧。”女士对拍摄的男人说道。
“别人会把摄像机拿走的。”传来了她丈夫的画外音。
“那就把摄像机给他们吧。”她说,“这样他们就只有一个我在看书的视频了。而你可是拥有活生生的我。”
“有道理。”她丈夫说。
女士站起身,放下书,整了整她的泳衣,又望向她的丈夫。“你过来吗?”
“马上就来。”她丈夫说,“我先拍个你跑向大海的视频。如果有人偷了摄像机,我得让他们知道他们错过了什么。”
“呼。”女士叹了一声,走向她丈夫给了他一个吻,镜头别开了。然后图像又稳定下来,记录下她小跑向大海的一幕。当她来到水里,便回头做了个招呼的手势。接着摄像机关闭了。
萨曼莎·马丁内斯将这一段视频又看了三遍,然后站起身,拿起她的车钥匙,走出了房屋的正门。
“萨曼莎,”她的姐姐埃莉诺正挥手朝她打招呼,“你老毛病又犯啦。”
“不好意思,”萨曼莎说,“你指的是?”
“这个,”埃莉诺说,“不管别人对你说什么,你都不闻不问,只是一个劲地望着窗外出神。”
“我才没有望着窗外出神。”萨曼莎说。
“关键不是你望着窗外,”埃莉诺说,“而在于你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
她们两个正坐在位于伯班克的P.F.张餐厅里,中午的饭点刚过,餐厅里没什么人,只有远处的一对年轻情侣。埃莉诺和萨曼莎的位置在一扇很大的窗边,正对着一家商厦的停车场。
实际上萨曼莎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她正望着那对交谈中的男女。不过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也能看出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情侣,即使曾经交往过,而且她能看出至少那个年轻男子很希望破镜重圆。他朝女子的方向稍稍倾斜着,显示出他很乐意复合。那位年轻女子似乎没有注意到;萨曼莎很好奇她会不会答应,或者干脆就不会注意到他的暗示。
“萨曼莎。”埃莉诺提高了音量。
“啊抱歉。”萨曼莎说着,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自己的姐姐身上。“真的很抱歉,埃。我最近几天一直不在状态。”
埃莉诺循着萨曼莎的视线望去,看到了远处的情侣。“你的熟人?”她问。
“不,”萨曼莎回答,“我只是看着他们的肢体语言。他爱她,胜过她爱他。”
“哈,”埃莉诺收回视线,对萨曼莎说,“也许你应该走过去告诉他不要浪费时间了。”
“他可没有浪费时间,”萨曼莎说,“他只是还没有让她知道她对他的重要性。如果我走过去了也是告诉他这一点。不应该保持沉默。人生苦短。”
埃莉诺像盯着陌生人似的盯着她的妹妹,问:“你还好吗,萨?”
“我没事,埃。”萨曼莎回答。
“因为你刚说的话,就像是一部人生题材的电影主角在发现自己患有乳腺癌之后的感慨。”埃莉诺说。
萨曼莎听后笑了。“我可没得乳腺癌,埃,”她说,“我发誓。”
埃莉诺也笑了:“那发生了什么,妹妹?”
“说来话长。”萨曼莎说。
“我们的侍者反正很不紧不慢的。”埃莉诺说,“放心说吧。”
“有人给我寄了个包裹。”萨曼莎说,“里面是一些图片和影像资料,还有一个丈夫写给他妻子的信。这些我都看了一遍。”
“这样做合法吗?”埃莉诺问。
“我想我没必要担心合法性的问题。”萨曼莎说。
“那这个人为什么把这些寄给你呢?”
“觉得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有意义吧。”
“无关人士的情书?”
“他们可不是无关人士,”萨曼莎小心翼翼地说,“东西寄给我是有理由的。整理那么多东西还是很费工夫的。”
“我倒是有充足的理由认为你忽略了大量重要的细节。”埃莉诺说。
“我说过了,说来话长。”
“那么,阅读别人家夫妻的信件感觉如何?”
“很悲伤。”萨曼莎说,“他们原本过得很幸福,但幸福转瞬即逝。”
“至少他们开始时很幸福,这是件好事。”
“埃,你就没有想过你的人生可能会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萨曼莎轻巧地转移了话题,“你就没有想过,如果在细微处发生了一些改变,结果你可能就会拥有不同的工作,嫁给不同的人,养育出不同的孩子?你觉得那样的话你会变得更幸福还是怎样?如果你能够看到那一个生活的轨迹,又会有怎样的感想呢?”
“你一下子抛出太多严肃的问题了。”埃莉诺说。服务生终于出现了,端来她们点的沙拉。“说实在的,我并没有好奇人生的其他可能,萨。我很喜欢我现在的人生。我有个不错的工作,布雷登是个好孩子,大部分的时间我和卢的相处也很融洽。虽然我时不时地会担心我的妹妹,但也仅此而已。”
“你是在波莫纳遇见卢的。”萨曼莎提到了埃莉诺的母校,“不过我记得当时选学校的时候你可是靠一枚25分硬币来决定的。如果当时硬币是正面朝上而不是反面朝上,你应该就会去卫斯理安学院了。你也就不会遇见卢。你将不会和他结婚并生下布雷登。一枚硬币将你的人生完全地拉上了这一条轨道而不是另一条。”
“也许吧。”埃莉诺说着,叉起一片生菜。
“也许现在的你就是另一番模样。”萨曼莎说,“只要硬币换一面落地,你就会走另一条路。如果让你去看看另一条分支上自己的生活,你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
埃莉诺吞下一大口蔬菜,用叉子指着妹妹说:“关于硬币决定命运这件事,”她说,“我耍了个花招。老妈想让我去卫斯理安学院,但我没多大兴趣。她很热衷于营造家族中连续两代都求学于那个学院的书香氛围。我一直都想去波莫纳,但老妈一直央求我好好考虑去卫斯理安的事情。最后我告诉她我用抛硬币来做决定。不管硬币哪一面朝上,我都会选择波莫纳的。我演这么一出只是让她觉得满意而已。”
“还有别的地方可能改变你的人生,”萨曼莎说,“导致你过上不同的人生。”
“但事实上没有,”埃莉诺说,“我也不会让它发生。自己的生命自己过,而且这是我唯一的生活方式。这个宇宙中没有第二个人来过我的平行人生,就算有,我也不会担心,因为我就活在当下,活在此处。在我的这条人生轨迹中,我有卢,我有布雷登,我过得很快乐。我不为那些没发生的事情烦恼。也许我这样子缺少想象力,但从另一个角度说,它使我免于杞人忧天。”
萨曼莎又笑了:“我可没有杞人忧天。”
“不,你有。”埃莉诺说,“或者用一种更容易被接受的说法叫多愁善感。比如你之前观看那对夫妻的家庭录像,一边看一边纠结于他们是否比你更幸福,这就叫多愁善感。”
“他们不幸福,”萨曼莎说,“她去世了。”
玛格丽特·詹金斯写给她丈夫亚当·詹金斯的一封信。
亲爱的:
我爱你。很抱歉又要让你失望了。我知道正常来说,维京号应该能及时完成任务,我能够及时回到地球来庆祝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但是我没有办法控制行动日程以及突发紧急状况,就像这次这样。当你与一个宇联舰队的船员结婚的时候,就注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你也心知肚明。你不想再和我分隔两地,我更不想,但我也热爱我的工作。当你向我求婚的时候,你告诉我,你知道这是会伴随我们生活的烦恼。我恳请你铭记你当时说过的话。
你也说过,你会考虑自己也加入舰队。我向菲斯特舰长询问过引进技术人才的计划,她告诉我舰队也急需像你这样具有控制大型计算机系统经验的人才。她还说,如果你能够通过快速训练加入队伍,宇联会承担你的培训费用。这样我们就不用承受思念之苦了。
舰长说,她预计明年维京号会有一个系统工程专家的空缺。虽然她不能保证什么,但值得一试,宇联也致力于将已婚夫妇安排在同一艘舰上工作,因为觉得这样有助于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我知道那对我有效。当你享受不了特权时,一夫一妻制真是糟糕。我想你的感受也一样。
我爱你。请牢记这一点。我爱你。我很抱歉不能陪在你身边。我爱你。我真希望和你在一起。我爱你。我希望你也在我身边。我爱你。也许你可以来到我身边。我爱你。请牢记,我爱你。
以及:我爱你。
(我)爱(你)
M
埃莉诺越是回想她和妹妹在P.F.张餐厅的对话越是担忧。为了让埃莉诺放下心来,萨曼莎听从她姐姐的安排,去参加了一系列相亲活动。
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
初次相亲的对象是一位投资银行家,他喋喋不休地为2008年的经济衰退中投资银行家的行为作辩解,只有需要回复一些“紧急”电子邮件的时候才停下来,他声称这些邮件来自他在悉尼和东京的合作伙伴。有一次他去洗手间没有带手机,萨曼莎就打开了他的手机后盖,把电池取了出来。她约会的对象为手机的无端罢工而恼怒,离开了,只是在寻找手机营业厅前硬生生地停了下来,问萨曼莎她介不介意AA制付账。
第二个相亲对象是格伦代尔市的一名中学英语教师,他希望成为一名电视剧作家。埃莉诺暗示他,萨曼莎曾经出演过《无畏号编年史》,也许仍然和剧组保持着联系,于是他应允了这次会面。当萨曼莎解释她不过是个临时演员,是好几年前的事,而且她出演的契机是因为被星探发掘而并不是私人关系时,那位老师沉默了几分钟,接着恳求萨曼莎无论如何都读一读他的剧本,给他一个反馈。晚饭时,萨曼莎默默地看了一遍剧本。出于同情,她不得不说了个谎。
第三个相亲对象非常无趣,当她取车准备回家的时候,她已经无法清楚地回忆起关于他的任何一个细节。
第四位是个双性恋,她是埃莉诺的同事。埃莉诺用“克里斯”这个模棱两可的名字来称呼她。萨曼莎解释自己的情况时,克里斯显得非常亢奋,她们俩很愉快地共进了晚餐。晚饭后,萨曼莎打电话给她姐姐,问她到底在想什么。“亲爱的,从你上次恋爱以来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在想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一些什么。”埃莉诺说。
第五次会面简直是场噩梦,还没有进入正题,萨曼莎就离开了。
第六个相亲对象名叫布莱恩,很有礼貌,很有心,很有魅力,举止也很得体,萨曼莎很确信他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兴趣。当她如实告诉他时,他笑了。
“很抱歉,”他说,“我希望我表现得没有那么明显。”
“没关系,”萨曼莎说,“可你为什么要答应这次会面呢?”
“你知道你姐姐那个人的,”布莱恩说,“过了五分钟我就觉得,与其找个借口拒绝还不如干脆答应了来得更简单。然后她就说你真的非常好。顺带一提,她说的没错。”
“谢谢你。”萨曼莎说着,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你有个前妻,去世了。”她终于开口说道。
“啊,”布莱恩说,“埃莉诺已经告诉你了?”他抿了一口酒。
“不,”萨曼莎说,“我猜的。”
“埃莉诺本该告诉你的。”布莱恩说,“她没有事先告诉你这一点,我向你道歉。”
“不是你的错,”萨曼莎说,“两周以前,她甚至安排了一个女人和我见面,她也没有告诉我实情。所以她会把你是鳏夫的事实忽略过去也是理所应当。”
他们俩都笑了。“我想你应该炒了你的姐姐,别让她做红娘了。”布莱恩说。
“已经多久了?”萨曼莎问,“我是说,你前妻去世到现在。”
布莱恩点点头,表示他明白她的意思。“一年半了。”他说,“是中风。她当时正在参加一场半程马拉松,结果跌倒后在医院去世了。医生说她的脑血栓一直都对她的生命构成威胁,而那时正好就发作了。当时她三十四岁。”
“我感到很遗憾。”萨曼莎说。
“我也是。”布莱恩说着,又喝了一小口酒。“珍去世一年后,朋友开始问我是否有意再娶。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然后我就和一些人相见相处,但我意识到我并不想和她们中的任何人有长久的关系。我无意冒犯,”他快速地说,“这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自己的问题。”
“别介意。”萨曼莎说,“你一定很爱她。”
“这件事说来有趣。”布莱恩说着,突然来了兴致,在这一整晚还是第一次,萨曼莎想,也许这也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并不是爱。至少在一开始不是。或者说,对我来说不是。珍总是说,当她第一眼看到我,她就觉得我是她命中注定的人,但我并不知道这一点。初次见面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怎么喜欢她。”
“为什么?”萨曼莎问。
“她太主动了。”布莱恩微笑着说,“她并不介意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你,不管你有没有问她的意见。老实说,我也不觉得她有多么吸引人。她完完全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但是你却和她在一起了。”萨曼莎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布莱恩老实承认,“好吧,不是这样的。我知道。珍认为我具备长远投资的价值,所以就投入了自己的时间。结果接下来我就站在犹太教婚礼的彩棚下,想着自己怎么会成这样了。但从那时起就已经是爱了。我能说的也就是这些。就像我说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听起来很棒。”萨曼莎说。
“确实。”布莱恩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觉得可以这么解释吗?”萨曼莎问,“你就只能爱这一个人?”
“我不知道。”布莱恩说,“但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我可不这么认为。人们有各种各样对于爱的定义。我想,有些人可以爱上别人,但是当被爱的人死去,他们又能把爱转移到下一个人身上。我大学里的一个朋友,他的妻子去世五年后,他和别人结婚了。我是他的伴郎。两次婚礼他都因为快乐而哭得稀里哗啦。所以,不,我不认为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但我觉得对我来说可以这么解释。”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萨曼莎说。
“我也是。何必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布莱恩说,他把一直在不停把玩的酒杯放好。“萨曼莎,我很抱歉。”他说,“我总是对她们谈论我如何地爱我的妻子。我已经谈够了。我并不是故意对着你做出这个姿态的。”
“没关系,”萨曼莎说,“我很明白这一点。”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还保存着那摄像机。”镜头中的玛格丽特对她的丈夫说道。他们正沿着无畏号的走道前行。不久前他们一起被调到这艘船上。
“它可是我们的新婚礼物,”他的丈夫说,“是威尔叔叔送的。如果我把它扔了他一定饶不了我。”
“我可没让你扔了它。”玛格丽特说,“我可以制造一起事故让它消失。”
“我可是知道你的企图了。”她的丈夫说。
玛格丽特停了下来。“我们到了,”她说,“这里就是我们的根据地。我们将在这艘船上一起度过快乐美满的婚姻生活。”
“下次说话的时候可别这么意味深长。”她丈夫说。
“晚上睡觉时可别打呼噜。”玛格丽特说着,打开房门,伸出手做了一个欢迎的动作说,“您先进,纪录片先生。”
她的丈夫走进门,快速地在房间里踱了一圈。“这比我们在维京号上的房间大一些。”他说。
“连杂物室都比维京号上的房间大。”玛格丽特说。
“是的,不过这房间差不多有两间杂物室那么大。”她丈夫说。
玛格丽特关上房门直视着她丈夫说:“你什么时候去外星生物实验室报到?”
“我应该立刻就去。”她丈夫说。
“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
“一些你不能拍摄下来的东西。”玛格丽特说。
“你有什么需要告解的吗?”尼尔神父问道。
萨曼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可没办法对着你一本正经的脸告解。”她说。
“向一个你高中时交往过的神父告解确实是个问题。”尼尔神父说。
“你那会儿可不是神父。”萨曼莎说。
他们俩正坐在圣芬巴教堂后排的一条长凳上。
“好吧,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告解,务必告诉我。”尼尔说,“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实际上这也是需要恪守的职责。”
“我明白。”萨曼莎说。
“那么,你为什么来找我?”尼尔问,“当然我不是说不想见到你。”
“我们有可能拥有不同的生命吗?”萨曼莎问。
“你是说,轮回再生?”尼尔问,“你是在问天主教教义吗?还是其他东西?”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它,”萨曼莎说,“不过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轮回。”她皱起眉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准确描述而不让人觉得荒唐可笑的办法。”
“别忘了,神学家可是连一根针尖上能站几个天使都能长篇大论一番的。”尼尔说,“我想你的问题应该不会比这个更荒唐了。”
“那他们有结论了吗,针尖上到底能站几个天使?”萨曼莎问。
“这个问题从来都没有被严肃认真地思考过,”尼尔说,“它更像是一个神话。就算真的较真了,答案估计也是这样的——看上帝需要站几个天使了。你的问题是什么,萨?”
“设想一下,有一个女人,就像一个虚构的角色一样,但她确是真实存在的。”尼尔作势开口想要提问,萨曼莎举起手阻止了他,“别问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只要知道她就像我所说的那样就行了。然后假设她是建立在我们这个真实世界的某个人身上的——长得一样,声音一样,从外形看来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人。没有真实世界的这个人作为蓝本,第一个女人也不会存在。她们是同一个人吗?她们拥有同一个灵魂吗?”
尼尔的眉头紧锁,萨曼莎想起了他十六岁时的模样,忍住笑。尼尔说:“第一个女人是以第二个女人为蓝本的,但是却不是克隆人?我是说,并不是从一个人身上采得的基因制造出的第二个人?”
“我想不是的。”萨曼莎说。
“但第一个女人确实是通过某种高端的未知手段从第二个人制造出来的?”尼尔问。
“对。”萨曼莎说。
“我不会追问事情实施的细节,”尼尔说,“我相信你说的。”
“谢谢你。”
“我的观点不能代表整个天主教,但以我个人来说,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她们并不是同一个人,拥有的灵魂也是不同的。”尼尔说,“这么说确实很笼统,但教义告诉我们,世界万物,只要持有成为人类的愿望,就拥有自己的灵魂。就算你克隆了自己,她也不是你,就好比同卵双胞胎也是不同的人。每个个体都拥有自己的思想和个人经历,而不仅仅是一连串基因。他们是完全独立的人,而且拥有只属于自己的灵魂。”
“你觉得对她来说也是这样吗?”萨曼莎问。
尼尔奇怪地看着萨曼莎,但仍然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想是的。另一个人拥有的是自己的记忆和经历,对吧?”萨曼莎点点头。尼尔继续说:“如果她有自己的生活,她就有自己的灵魂。你说的这个情况有点像一个孩子和他/她完全相同的兄弟姐妹。以另一个人为模子,但也只是模子而已,并不是一味地复制。”
“如果他们在时间上被分割开了呢?”萨曼莎问,“这样可以称之为轮回吗?”
“如果你是天主教徒的话就不是,”尼尔说,“我们的教义中并不允许这一点存在。我不知道其他的信仰中是怎么规定的,但就你的描述来看,并不是非要扯上轮回之类的才能说清楚的。这个人就是她自己,不管你想要怎么定义她。”
“好吧,我明白了。”萨曼莎说。
“别忘了,这只是我的一面之词。”尼尔说,“如果你需要一份官方的说法,我得去征询主教大人的意见。大概需要一些时间。”
萨曼莎笑了。“不用麻烦了,”她说,“你说的这些对我很有启发。谢谢你,尼尔。”
“别客气,”尼尔说,“你介意告诉我具体的事情吗?”
“很复杂。”萨曼莎说。
“显然的。”尼尔说,“听起来就好像你正在研究一部科幻小说。”
“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萨曼莎说。
亲爱的:
欢迎来到瑟奎利亚星!我知道柯林斯把你雪藏起来做项目了,所以得等到开始谈判时我们才能见面。我是负责舰长安全的安保队员之一;他希望事情一切顺利,平稳收场。不过等柯林斯放你走了你就别加班了。我明天来见你。
吻你,再吻你,爱你的
M
又及:吻你
又又及:爱你
萨曼莎去买了一台打印机以及好几百美元的墨水,接着把一个月前收到的包裹里的信和相片全都打印了出来。原来的那台投影机如那位男人所说,神奇地消失了,它崩碎瓦解成了一摊粉末,然后在一小时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那之前,萨曼莎用她的数码相机把每一份文件都拍了下来,并且摄录了每一个视频短片。那些东西在她相机的存储卡和电脑硬盘上都有一个电子档备份;所以她打印出这些文件是另有用处的。
打印结束了,她面前摞起了厚厚一叠纸,每一张都是玛格丽特·詹金斯的书信或者照片。这些并不能代表她的整个生命,但却是她生命的体现和记录,记录着她和丈夫的每一天,恩爱的每一天。
萨曼莎拿起那一叠纸,走向她之前买的那台小巧的便携碎纸机,一张一张地,把每一张纸都放了进去。她又拿起那一堆碎纸屑,走到她的小后院,把纸屑放到之前买的小金属垃圾桶里,一丝一毫也不落下。她把纸往下压了压,但让它们保持松散,她点燃了一根厨房火柴扔进垃圾桶,确保碎纸被点燃。之后,萨曼莎盖上桶盖,稍微错开了一点点好让空气进去,但也不会让燃烧的灰烬到处乱飞。
所有的纸都烧成了灰。萨曼莎打开盖子,往桶里倒进了一桶海滩的沙子,将残存的火星也盖灭了。接着,她回到房间里,从厨房里拿了一把木勺,将沙子和灰烬搅拌在一起。过了一会儿,萨曼莎小心翼翼地把垃圾桶倒过来,把里面的沙子和灰烬的混合物倒进一个水桶里,盖上盖子,放进她的车里,朝着圣莫尼卡的方向驶去。
您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我也不知道您是否会读这封信,就算读了我也不知道您是否愿意相信。但我假设您读到了它并且相信我所说的,写下这封信。否则做这一切也都是徒劳了。
正因为您,我的生命才拥有过了欢乐。您并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但这并不表示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如果没有您,成为我妻子的那个女人将不会是她成为过的那个样子,她对我的意义也将不同,这一切都是真的。在您的世界,您是一名演员,扮演了她,也许时间很短——甚至短到你也许会忘记扮演过她的这件事。
但就是这短短的时间里,您给了她生命。在我的世界中,她与我共享了这个生命,给了我赖以生存的东西。当她的生命戛然而止,我也随之失去了我的生活。已经有好多年我没有好好生活了。
现在我想要重新开始。我知道她想要我重新开始生活。为此,我需要把她还给您。现在她就在您手里。
我希望您可以了解她。我希望您可以有机会和她说话,与她谈笑,就像我一样爱护她。现在这已不可能了。但至少,我可以告诉您她对我意味着什么,她曾经怎样地和我生活在一起,共享着她生命的时刻。
我并不知道您是谁,永远也不会知道。但我相信,我妻子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您赋予她的——而这一部分,到现在也生活在您的心中。我的妻子已经离去,但知道您正生活在别处,让我得到了些许宽慰。我希望她心中的那些美好,那些我热爱的东西,仍然留在您的身上。我希望在您的生命中也能像她一样获得一段美好的爱。我相信您会的,至少您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
我还想写得更多,但我想,将一切解释给您的最好办法就是把一切都展示给您。是的就在这里,她就在这里。
我妻子名叫玛格丽特·伊丽莎白·詹金斯。谢谢您把她给了我,给了我一段与她共处的时光。现在,她落叶归根。
亚当·詹金斯 敬上
萨曼莎·马丁内斯站在没脚踝深的海水里,身后不远就是圣莫尼卡的码头,她正往大海里抛洒着玛格丽特·詹金斯留下的最后的东西,而此处将成为她自己蜜月旅行的地点。她并不急于完成任务,而是捧起每一捧沙子和灰烬,默念着玛格丽特说的话,她的生命,她的爱,深深地在脑海里刻下这些烙印,不管是第一次还是再一次。
随后,她转身向沙滩走去,看到有一个男人正站在那里看着她。她笑着走了过去。
“您刚才在撒骨灰吧。”他说,语气更像是陈述而不是提问。
“是的。”
“是谁的?”
“我的姐妹的。”萨曼莎说,“某种意义上说。”
“某种意义上说?”男人问。
“解释起来挺复杂的。”
“请您节哀。”
“谢谢。”萨曼莎说,“她的一生过得不错。我很高兴能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虽然我这会儿对您说这个简直是挑了个最差的时机,”男人说,“不过我发誓您看起来真的很面熟。”
“您看起来也很面熟。”萨曼莎回答。
“我发誓这不是搭讪,不过能告诉我您是否是演员吗?”
“曾经是。”
“是否演过《无畏号编年史》?”
“曾经。”
“您也许不会相信,”那个男人说,“在戏中,我演的是您丈夫。”
“我知道。”
“您记得我?”
“不,”萨曼莎说,“但我知道她的丈夫长什么样。”
男人伸出手。“我是尼克·维恩斯坦。”他说。
“你好,尼克。”萨曼莎握住他的手,“我是萨曼莎。”
“很高兴见到你。”尼克说,“我是说,再一次。”
“我也是。”萨曼莎说,“尼克,我这会儿打算去吃饭,你乐意和我一起吗?”
这回轮到尼克笑了:“是的,很乐意。”
他们两人一起朝岸上走去。过了一会儿,尼克开口了:“就像是命中注定的,我们像这样在这里遇到。”
萨曼莎笑了,一边走着,一边挽起了尼克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