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天际仍保留着一点儿余晖,直至彻底消失,不详的黑暗彻底笼罩了这山清水秀的村庄。
王也干净利落地扎好头发,临出发前,回头默然望了一眼角落里的某处简单民居。
“去去就回。”他在心里这么说。完全没意识到那个他脑海中本该安安份份睡大觉的人,此时此刻早就溜号,跟着张楚岚前往了碧游村最僻静之处——马仙洪的所在。
“老马!求你了,只是一个陈朵,没必要和公司做对!”张楚岚深情并茂地开展他的演技,只是当初是否有几分真心掺杂其中,不得而知,“就算为了本在老爷,我也不能让你和公司派来的这几个疯子彻底敌对!”
“张楚岚!让开!”
“我不!”
江芸眼见着这二人推推搡搡、纠葛不断,最后马仙洪气势汹汹甩飞了张楚岚的身体,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不论结果如何,我不喜欢你插手……”马仙洪临走前说道,“我,是真心不想伤害你!”
他越走越远,身影融入远处无光的狭窄小道。
留在原地的张楚岚,慢慢收回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像是紧绷地弦突然松动,甚至有功夫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唉,老马,你这人……怎么这么厚道……”
搞得我待会儿都不好意思砸你的炉子了……
张楚岚决定再等会儿,等另一处正式开打,约莫正好就是一根烟的时间。
烟头明明灭灭,视线所及之处,突然凑过来一个人影,吓了张楚岚一跳。他惊地挑起眉,正对上江芸转过来的眼瞳,她其实靠的有些近,因为在蹭张楚岚的火。她咬着的是更为细长的女式香烟,抵住了他的。可惜实在略显廉价粗糙,江芸蹭了好几次也没成功,不太耐烦地朝他使了个眼色。明艳华美的妙人,就连臭脸也总有娇嗔的意味。
张楚岚讪讪地供奉出打火机,狗腿子一样给她点上烟。
“演技真好啊。”她开口,如玉一般的两指夹住香烟,弹下烟灰,“我都要以为你是真心实意的为马仙洪着想了。”
张楚岚没什么别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一出戏已经抽离了他所有可以表现的神色,“老马……好吧,没办法,这一次我确实对不住他。”
他突然这么说,搞得本来有意揶揄他的江芸,也骤然没了心思。她挺直身子,“动手吧?不是要砸炉子么。”
接近修身炉不是难事,可以说,他们也没遇到怎样的抵抗。
然而就在张楚岚一锤子下去,随着厚钟般的巨响,这安宁的技术宅工作室,陡然生变!
明明是在室内,四处却掀起动乱狂杂的风,让人辨不清来源。江芸左右一看,到处都是那中式人偶重来的身姿,这一群如花,呆滞而毫无生气的表情,活脱脱打造出了恐怖片的氛围。
“我去!”张楚岚脸色极差,甚至窘到十分搞笑,他大喊一声,“吃我雷神之锤!”抡起大锤旋转飞舞。
江芸随手用炁凝结出蛛网,粘住几只如花的动作。可惜近战实在是她的弱点,就这么一分神,突然有只怪异丑陋的如花,悄无声息地接近到了她的身后。
——然后用针扎了她。
突然被这么搞,江芸差点跳了起来,连连往张楚岚那边躲,“卧槽!有刺客!是容嬷嬷!”
“啥?!”
“有人扎我!你也小——” 话没说完。那只最为怪异的如花,也已经盯上了离修身炉更近的张楚岚。
“这只……好特别……”张楚岚在内心给这只人偶取名松花蛋,因为那脑袋实在太像了。
松花蛋冲他伸出手,势不可挡地向他奔来。果不其然,松花蛋五指上似乎都有针一样的东西。江芸这才看清,其实那上面沾染着的,正是蛊毒!
怪不得她安然无恙,只觉得像被针扎。可是张楚岚——
“张楚岚,你小心!”
张楚岚躲过了张牙舞爪的松花蛋,然而万没想到,这松花蛋脸上竟然有嘴,一张口,喷出毒雾。江芸眼睁睁地看着他瞬间被淹没,尽管张楚岚丝毫没有察觉,方才松花蛋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松花蛋如花的身上,有令江芸感到熟悉的味道。
她想,那是属于陈朵的。
这只如花,身上寄隅了陈朵的原始蛊。
无比的剧毒。一入人体,直冲丹田。一旦中招无药可救,下场唯有肠穿肚烂。
等张楚岚察觉出自己的身体出现异变时,他已经体力不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可惜就连最后的力气都耗尽,惨白的脸庞也埋进了泥泞里。
“遭……要遭……”
此时江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得出来,他太痛了,身体都在颤抖。
江芸不是没有救他的能力,只是……她不可能再把琉璃虫的解药再分享给他人。这世上她的弱点有王也一个就够了……。
所以她是眼睁睁地看着张楚岚的气息愈加微弱,在地上匍匐。她也听到了他临近昏迷中的喃咛。
“要坏……老爹……要坏啊……”
他没了生机,就蜷缩在她的脚下。这样安静,江芸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他。张楚岚其实是个远非强壮的青年,他的身材有些单薄,俊秀的小脸拥有极为年轻的皮肤,何况这时,他好似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蜷缩在一起。
她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出于这点怜悯,她决定帮张楚岚完成任务,砸掉炉子。
但中途又觉得不对。张楚岚的尸体在外面躺着,明显死于蛊毒,她又在这里办坏事,这要是来个人,岂不就是案发现场实录?而自己就是第一嫌疑人。
还是跑吧。
江芸立马跑路。
不知跑了多久,估计是很远的距离。可突然她刹住脚步,一拍脑门:“坏了!”
她好像把作案工具落下了,就是她用来粘住如花的蛛网,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这可是个大证据,被人发现是出自于她手就不好了。
她只好暗叫倒霉,转身爬山。等到她气喘吁吁地返回马仙洪工作室时,又悲催的发现,她好像来不及收回作案工具了……
那门口竟然聚集了不少人。
马仙洪回来了、带着一堆围追堵截他的临时工……周围的花草树木,无一不显示着这里曾在短短时间内发生过一场恶战。
她甚至跟王也面面相觑。
王也大为吃惊:“哎哟喂,您这是又……哪里凑热闹都有你!你你你就不能安分点!”
王也其实想过她可能会被吵醒,最差的情况,也不过是被哪位上根器迁怒然后打一架而已……谁能想到,她怎么直接刷新在了最终决战现场!
江芸问:“你怎么受伤啦?”
她指的是他脖子上缠绕着的绷带,还渗出了丝丝血迹。
王也没好气地,“去去,大人的事小孩别掺和。” 哪里热闹去哪里的熊孩子!
江芸翻白眼,“切。” 还没跟你算账呢,竟然同意让张楚岚下安眠药晕我……
余光里瞧见几个临时工也在看这边,江芸回以“干嘛!”的眼神,原本围观二人对话的临时工,都不约而同连忙看往别处。
王也果断没再搭江芸的腔,正色肃穆地问临时工,“跟我说句实话,公司要马仙洪死么?”
黑管淬了一口血沫,“不清楚,但我们被交代要尽量带活的回去……”
“好吧,这就够了,我帮你们处理掉他的法器,你们对他下手有点分寸就行,我不想看到有任何一方的伤亡……”
王也说完,默然上前,只是仿佛还不放心什么似的,似有若无的瞄了一眼在场最不让他省心的家伙。
他瞧见江芸在看张楚岚,她那神色精彩极了,一阵绿一阵白,目光无与伦比的专注。
王也:……?
虽然不懂,但是没时间管了。
王道长深吸一口气,开始思索着破解之法。
这时江芸十分迷茫,她亲眼见到张楚岚没了生息,可他现在怎么活蹦乱跳的?张楚岚注意到她的视线,对她大咧咧一笑,江芸立马跟见了鬼一样。
王也冲向马仙洪,二人的臂肘重重相撞,力度之强,混杂着炁的加持,发出厚重的钟鸣之声。王也身上所蕴含的奇门之术,让他们的动作仿佛整个剥离出了空间,明明动作极为缓慢,但悠长绵远似无尽头。这诡异的慢速,更为清楚地显现出拳头上所蕴含的力量……
连击中的声响也似乎穿越时间与空间的维度,直入胸膛,穿梭于天地。
远古的残像,无非如此……
王道长额角滑过一滴汗。
他已经将马仙洪的速度放得够慢,同时也燃烧自己的生命迅速提高了体能,他已经无限接近马仙洪的弱点,他的拳头已经几近砸在对方的胸膛,可是,马仙洪的造物十分坚固,犹如钟罩,纹丝不动。明明他即将就能,将马仙洪胸前的三宝珠扯下——
就差那么一点儿!
不行了,龟蝇体的消耗实在太大,他近乎本能地选择继续燃烧生命来继续增幅身体机能。这让他的神色几乎没露出一点儿艰难的异样,可是唯独江芸心间闪过一丝不妙的念头。
她不禁上前走去,逼近那二人的中心。
黑管似是要拦她,江芸却淡淡侧过脸,“别靠近我,会被献祭。”
她走下的每一步,脚下升腾起唯有她能看到的阵法,神秘的图腾如同莲花般一个接一个的绽放,最后——她向天空抛出了一直以来栖居于身的青蛇。
“好看噻……”冯宝宝说。
其余人不解。
透过冯宝宝内敛的神荧,浮现出青蛇献祭后的轻烟,旋即,一抹神光落下,笼盖于江芸身上,是如今黑夜里足够低调却流光溢彩的色泽。
她供奉蚩尤,向远古之神,送去自己的诚意。
曾经逐鹿中原的战神,护佑他的信徒。
这一刻,她不善近战的身躯,短暂的得到神力的加持,几乎是势不可挡地冲进那二人胶着的战局。
她的时间流速也被放慢,王也震惊无比地分出一点儿心神看她时,似是能看到她单薄的手臂上,正缓慢地凝结出一层薄薄的肌肉,这使得白皙窈窕的她投出无与伦比的力量感。
无穷的煞气——蚩尤曾经的意气风发,所有称霸的号角尽数坠于巫族鲜血淋漓的败退,他是不甘的,他给予江芸的阵法也充满了狠厉的霸气。而祭司本人——江芸已经同样克服了马仙洪的神机,一点点儿的接近他胸膛上挂着的最后的法宝,可是她的表情无悲无喜,毫无起伏。
此时此刻,她不是游荡于世间的旅人。而是真正的王者,旁人无法窥探她的情绪。
“我也只是……差一点儿。”她颤动着眼睫,此时此刻她被蚩尤的一生所感染,那位神明也只是,差一点儿……
当机立断,她骤然将掌心覆盖在了王也手上。
这一接触好似热水遇冰,蒸腾起弥漫的烟雾,也犹如清流灌溉了王也接近枯竭的体力,成功将马仙洪的珠子扯断!只是江芸却收到神的斥责!蚩尤的惨败,恰是输给了风后的奇门之力,传说,其正是黄帝的手下……
她发出生来最为凄厉痛苦的闷哼,身体一软,已经毫无招架之力。马仙洪又一拳挥来,电光火石之间,王也握住她的腰肢,拉着她勉力往后一扯!二人双双倒地,与此同时,临时工们见机,尽数冲去!
这以多打少的围殴实在惨不忍睹,衬得马仙洪孤立无援,十分惹人怜爱。
江芸摔在了王也的身上,进而昏死过去。这吓的王也心脏差点停跳,但是却又能感受到她起伏规律的胸膛,以及喷薄在他颈间温热的呼吸,这好歹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他想了想,还是把她从身上推开,男女怪授受不亲的……这一推开也用尽了大战之后所剩无几的力气,瘫在草地上大口喘气。
后知后觉。
王也发誓,真的是后知后觉。
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他。那只冰凉地覆盖在他手背上、却又蕴含着极为强硬力量的手,在最后关头也一直这样坚定地……成为他最后一步的力量。
那一刻,或许无视乱金柝的加持,仍旧缓慢至永恒。
和他一起,弯曲指节,直至相扣,扯下对手的珠子。
直至现在,她毫无知觉地维持同他这样的交缠。
一个晕厥过去的女人的力道,很松散,抽回手不是什么难事。
王也凝望着月明星稀的天空。
一场恶战之后,觉得这平平无奇的夜空,也难得清爽美妙了起来。
这样的美色,突然冒出张楚岚的脑袋,“道爷,没事吧?”
看这家伙明知故问的样子,王也继续瘫在草地上回,“你看我像没事么?唉,我这才叫身体被掏空啊……”
被这二人的一来一回的贫嘴吵醒,江芸茫然地睁开了眼。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不过如此,刚打完架,又摔在地上,整个人的发型凌乱无比,几捋沾了泥土的头发垂在额间。
可她没功夫管发型,却觉得哪里有些古怪。总觉得……自己的手,好像残留着一丝并不属于自己的温度。那温暖深入骨血,绝非短短一时。
她若无所思地抬起手,扭转着手腕来回看了看,然后陡然抬起眼睫看向王也,果不其然从他脸上捕捉到了心虚的痕迹。
这更让她感到奇怪了:昏死前是她抓着东西死命不放手,他心虚个什么劲儿?
作者有话要说:都四十多章了才牵手(还是被迫)实在不是我的风格,搁以前,四十章都够本垒打两个男主了(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