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缓缓醒来,正撞上从内景脱出的王也。
月色皎洁如霜,从粗糙的木质窗框中遛进,堪堪照亮这狭小的乡村农舍,质朴的家具形状被描绘,安安静静的立在那里,如同远在另一个世界。
她坐在床上,低着脑袋凝视着墙角打坐的青年。
无数次测算内景,让他几近吐血成了个血人……发丝凌乱不堪,落在额前,像极了电影里的厉鬼。而现在是午夜,江芸刚醒来就看到这情景,差点没白眼一番再次躺倒。
好在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王也?”
回答她的只有对方疲累的喘息声。
她察觉有异,赤着脚走下去,跪坐在他前方查看他的情势:“怎么回事?怎么我睡了一觉,你就这么肾虚的样子。”
王也真没心情跟她插科打诨。
他累也是真累。
索性往她肩膀上一靠,呼出沉重一口气。
他在虚无缥缈的内景中徘徊这么久,而线下终于有这么一刻,他感受到他回到了现实。
而或许也仅有此刻,王也如此明晰地庆幸:纵然江芸的存在注定是令人不得安宁的隐患,但她若是活着,像这样简简单单的一颦一笑,自是最好。
“啊,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吗,”江芸十分没眼神地感叹,完全没有刚从鬼门关走一遭的自觉,仿佛生死一瞬,对她来说也不过是无聊的话头,“我感觉我好像睡了好久,做了一场好长的梦。你呢?你在做什么?”
“我?”王也被她问得懵了一下。她怎么这么若无其事的和他聊天了?
旋即缓过神来的他,也是无奈一笑。
“我……我也做了一场……很长的噩梦,吧。”
<<<
其实江芸的苏醒很不是时候。
至少王也是这么觉得的,他真心实意地希望江芸多睡几天,直接睡到碧游村的风波结束,这样她就能睡遁到置身事外,她再想凑热闹也无济于事了。可惜天不遂人愿,江芸第二天就开始活蹦乱跳地在村里玩耍了。
大清早的,冯宝宝提着铁桶大咧咧地路过,里面是被阉割下来的猪蛋蛋,散发着微妙的气味。
这影响到了晒太阳的江芸,她十分嫌弃地捂住鼻子:“冯宝宝,这什么味儿啊,也太臊了。”
冯宝宝看看桶,又看看她:“没了这东西,猪才好吃哩。”
她摆手:“快走快走,有多深埋多深!”
冯宝宝又去忙活阉猪了,期间江芸围观了一会儿,可她不是什么观棋不语的君子,在旁边指手画脚的,也就冯宝宝不生气——或者说,在她的意识里,冯宝宝也没感受到江芸此时此刻是一个烦人鬼。
闲下来的时候,江芸主动凑到冯宝宝身旁聊天。
山清水秀,波光粼粼,怎么想都该是一个闲聊消遣的好时光。可是江芸开口,便是一脸笑眯眯地发出绝杀:“冯宝宝,不知为何,我身上的五毒,偏偏喜欢你身上的炁,甚至有时候离你近了,就连我也会被吸引。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能让集毒之大成的我,感到沉醉的纯粹力量之源并不多……你,你的能力是什么?”
冯宝宝不解其意,回道:“阿威十八式的噻。”
“?听不懂!你是哪里人?”
这话突然启动了冯宝宝什么机关,她迅速回答:“窝来自中国抬湾,我老汉儿是老板,我妈是……”后面她忘了。
面对冯宝宝的答非所问,江芸脸上虚假的亲切笑容,也没破损半分,她只是稍稍眯了下眼,遮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你似乎也对我的蛊毒免疫……不,与其说是免疫,倒不如说,根本就像是穿透了你的身体……”
——冯宝宝,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在晚上的时候,后来由冯宝宝懵懂地传达给了张楚岚,他即刻觉得,卧槽,要遭!
“完球,江芸这女人……果然是盯上了宝儿姐。是纯粹的好奇吗?不,不是……她到底在想什么?她已经猜到什么地步了?也对,她一向好奇我跟宝儿姐的关系。难不成她只是单纯的八卦?那也不行!我不能放任这潜在的危险……”
张楚岚思绪繁杂,心中警铃大作。然后他悲催地发觉,不行,不能用常理来推测这个女人,亦或者说,他太不了解她了!根本无法想出应对的措施,难不成就这么放任她对宝儿姐的好奇?绝对不行……
愁得张楚岚出门抽了根烟,然后撞上了同样愁眉苦脸的王道长,二人以忧心仲仲的相似表情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成了夜宵的搭伴。
“老王,在愁啥呢?这可不行,马上就要动手了,你要有心理状况有点耽误事啊。”张楚岚决定套套话。
王也没想隐瞒,他其实本来就想找张楚岚参谋:“你说,我怎么才能让江芸一觉睡到天明?直接睡到咱们把碧游村这事儿搞定?”
“啊?”
“我们明天开始动手,可江芸听到动静,搞不好掺和进去也说不定……这绝对不行! 我现在是实在没法子把她哄下山,没办法了,只能争取让她那一晚上睡熟儿点。”
“害,就这啊,老王,你这事儿,好办。”
听见张楚岚这么打包票,王也很是怀疑:“好办?真好办那我就不用愁了嘿……江芸她……她不是个很好对付的人。我说,你这小子不会是想摸黑给她后脑勺来一棍吧?”
“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王道长你不心疼的话。”
“………………我觉得不成。” 后脑勺被闷一黑棍,这不是他心疼的问题,这是她会真的很疼啊!
“我假装她家里人给她打电话,说她立马要找个银行转账,骗她下山?”
“………………”
二人大眼瞪小眼。
“我不知道她家里情况,我也从来没听她说过。”王也叹气,“说诸葛青把人□□套麻袋打了进派出所了还有点可能,可问题是,老青他本来就在村里……”
“我有办法,可是老王,你别问,成不?”
张楚岚眨了眨自认为的纯良大眼,“我帮你搞定这事儿,放心,这个和北京那事儿不一样,不收钱!纯粹人情。”
张楚岚话都这么说出口了,王也知道他鬼点子多,搞不好还真能搭上江芸的脑回路……,于是没纠结多久,点头同意了。
此时此刻,江芸还在沉浸在农家乐的氛围中。
打扰她的欢乐的,当然还是张楚岚。江芸对他实则没什么印象,谁让他在她面前总是一副哪都通辛勤卑微打工人的样子,对她的态度也低三下四的。所以当张楚岚上门的时候,她完全没意料到,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江大师,你刚才让厨房炖了汤,我正好路过给你拿过来啦!”张楚岚掀开盖子给她瞧。
江芸皱眉:“我没要汤,谁大晚上喝这个。”
“哦,或许是老王让人给你送过来的?您问一声?您也算大病初愈,补一补。”
本来打算把他踢出去关门的江芸,吸了吸鼻子,发现味道确实有点勾人食欲,索性就让张楚岚进门了。
“放在桌上好了。”江芸一指,顺手特意合紧了门。
张楚岚不疑有他,走进房间深处。似乎完全不知,自己背后的江芸微微抬起了下巴,不屑地扬起嘴角,一步步,逼近青年。
那也不过是一两秒的事情,瞬间一股强大的压迫直冲张楚岚的脖颈而来,当剧痛席卷他全身之时,他已经两腿悬空——别看江芸身材窈窕,可蕴含着极为刚猛的力道,仅仅单手,便掐住张楚岚的脖子,将他钉在了粗糙的农家墙面上。
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痛苦地皱起了眉,胸膛剧烈起伏不定,他竭尽全力从喉中挤出微弱的气息:“江大师……你这是……”
“你说的对,我大病初愈,该是锻炼锻炼,想拿一只不怀好意的小虫子练练手,你觉得怎么样?”
“江、江大师……”
“这只小虫子……似乎不懂得什么叫蚍蜉撼树,在汤中下了点儿奇怪的东西……你是觉得,我不会发现你做的手脚?”
——你要是真的神经大条到没发现,那我才头痛了。张楚岚想道。然而表面上,他用尽全力挣扎着,晃动起悬空的双腿。这反应不曾有假,他着实凄惨,她给予的痛楚是切切实实的,让他不禁冷汗直流,眼前时不时闪过白光,令她那副华美而美艳的容颜都罩上一层虚幻的滤镜。
“我说、我说还不成吗?江大师,我知道我瞒不过你,其实这是王道长的意思!下毒这事儿不是他想的,是我自作主张,您可以仔细瞧瞧,那汤里除了安眠药没有其他成分!”
“……”
江芸的沉默在张楚岚的意料之中。
这几日的观察,已经让他有了初步猜测。是的,张楚岚知道王也绝对是个对女人没什么兴趣的主儿……但江芸同他关系匪浅却是铁板钉钉。虽然不知道老王到底对她是个什么态度,但是那不是张楚岚要利用的重点。重点是……他察觉了,唯有在提及“王也”时,那传言中狠辣冷峭的蛇蝎美人,会悄然流露出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柔情。
换言之,她会犹豫。
她默然松开了手,张楚岚一下子脱力摔到了地上,终于可以正常呼吸,他止不住的剧烈咳嗽,在她的脚旁匍匐喘息。
“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说。”她凉凉地命令。
“王道长担忧你的安危,不想让你扯进碧游村的乱象。实不相瞒,今夜就是行动之时,您直接睡过去远离一切,是最好的选择。” 张楚岚添油加醋,哄江芸开心,“老王他,纠结得很啊!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既要哄你沉睡,又不让我伤害你,想把你骗下山,但是又不忍欺瞒于你……”
虽然这话听得有点恶心,但是确实说到了能让江芸心花怒放的点上,令她难得耐心了起来,语气也柔和不少,“今夜行动是什么意思?你们要夺回陈朵?”
“比那任务更重,我们面对的,是整个碧游村!”张楚岚作势纠结了一下,最后夸张地叹气,“既然也被您发现了,我就实话实说吧……其实我们公司……”
江芸太阳穴突地一跳,直觉告诉她,绝对不能听下去!绝对不能被牵扯进公司的筹谋!可是张楚岚下一句话便是,“我们与王道长合作,因为他的目的和我们不谋而合……甚至说,他负责的那一部分,是比我们危险百倍的任务!” 这让她硬生生止歇了打断对方说话的想法,这导致张楚岚一股脑地将碧游村暗流涌动之事尽数灌入了她的耳中。
他略去了大部分关乎于临时工的行动计划,仅仅提点了王也所参与的那一部分。
“江大师,情况就是这样,”他摊摊手,“我们公司总共才六个人,加上王道长,和我一个不成器的。对比整个碧游村和十二上根器,以及有诸多诡异造物的马仙洪,我们胜算实在不高。所以江大师,我希望,您也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跟马仙洪又没有仇,何况,那家伙也算待我不薄……” 这几天她要的什么养颜土特产,马仙洪都安排厨房给她做了,白吃白喝白拿,这时候让她跟着群殴马仙洪,她还真有点掉不下脸面。
“可是江大师,老王他势必与马仙洪不战不休哇!”张楚岚添柴加火,“马仙洪不倒,老王是断然不会脱手这事的。有您相助,添上一笔胜算,不好么?”
她也明白,张楚岚说的话句句在理,甚至是说,简直到了顺理成章的地步。
可就是这股子“理所当然”,让她察觉出被诱导的阴谋气息。
她抬眼,重新审视着面前这年轻的青年脸庞。实话说,张楚岚长得……就是一副清纯男大学生的样子,很难让人对他提起戒心,何况,他一直以来那堪称油滑的态度,对她更是卑躬屈膝,实在让她难以对他有什么谨慎……
明知道这可能是个坑,但就是要这么眼睁睁地跳下去!
张楚岚能看清,她纠结的眉眼。真是一如……他曾料想的一样。
还没见到江芸其人时,传闻风言风语,已经将她的美丽刻画得入木三分。后来在罗天大醮远远一瞧,也能感知到其气场的泠冽。他深知这女人犹如阴暗洞窟中潜藏的剧毒,自然是避其锋芒。可是直至如今,这个女人……有了软肋,令张楚岚觉得……
——也不过如此。
房间里传荡着“哒哒”的声音,是她的指尖一下下在桌面轻叩着,代替她传达出沉思的计时。
“张楚岚。”
她突然唤了他的名字。那声线绝非那种造作的扭捏,却仍然富含了一种上位者寻求乐子的挑逗气息。
让他的心突然就这么慌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是他无法顾及到的,于是自此在他的筹谋中越偏越远。
“我同意帮助你们。”她笑的时候,眸光粼粼闪闪。
就是这样。得到了宣判的张楚岚,心想。就是这样的,江芸。虽然这样可能有些对不起老王……但是,绝对不允许有人对宝儿姐的身世产生怀疑。所以江芸,你若直接死在碧游村最好,虽然这几率很小。若是你有幸活了下来,露出了强大而震撼的能力,那么,你那曾经失控的巫蛊之术,自然为人忌惮,暗堡就是你最后的归宿。
“只是我稍微有点好奇,”
她又开口了,双腿交叠,换了个重心,懒懒靠在椅背上。恍若漫不经心地轻声道:“……在一名巫蛊师面前下毒,你应该比这更聪明的,对吧?”
“?!”
“到底是为什么呢?”她咛叮般暧昧地笑笑,“我不希望你是愚蠢的人,不然那太无聊了。”
她起身,落下一片阴影,正正好好拢住了张楚岚。
他干巴巴地咧开嘴,“如果不是用这种方法,我于您来说……蝼蚁就是蝼蚁。所以,像我这样连个屁都不是的人,江大师你或许随手就捏死了吧。所以,像我这种人要想过的好点,自有一套处事哲学,生存方式。”
这或许并非是对她这样心性傲慢的、对症下药的奉承。张楚岚如此的明白自己与她的差距,她早已实力强劲到无需躲躲藏藏,更不用左右逢源,四处装孙子。不仅如此,身后有整个湘西势力的簇拥,更是将她直接捧上了普通异人不能涉足的领域。所以当真正下定决心暗算她时,他突然察觉,其实自己……还是有点羡慕她的。
江芸柔和了一下眉眼,“哎呀呀,不用这么妄自菲薄,不过你要真觉得自己能力不足的话……”
潋滟双目染上讥诮,她装的比张楚岚还要纯良无害,痛心不已地开口,“那要不然今夜的行动,我也不去什么地方帮忙了,我就跟着你,看看你搞什么鬼……哦不是,就是保护你的安全,怎么样?”
张楚岚:?!卧槽!
老王说的真对,这女人的脑回路,一般人跟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有好多话想说!
1. 有没有人追漫画!有没有人看到一名帅哥!乐园的西装美人!倒吊!好馋好馋!
2. 我代表我自己浅磕一下张楚岚和芸芸。在芸芸眼中,张楚岚就是个怂包蝼蚁,不摇碧莲,不值一提。可万没想到,这只小虫子比她想象的还要狡猾坚韧,甚至敢算计到了她头上……。对张楚岚来说,江芸是他避之不及的蛇蝎美人,也是别人眼中的高岭之花。二人没有太多交集,只是偶尔远远看着,还是有点羡慕,这样的女人却对老王露出阴邪生命中独一无二的真诚良善,谁不会被这样的柔情所动容?
3.下章真的是感情线大糖大发展!张楚岚虽然在算计江芸,但其实真的当了大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