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罗天大醮(四)

直播的大荧幕中,小火神手中的烈焰熊熊燃烧。

“青为什么不反击啊!”诸葛白在场外看着实况,看到自家哥哥被爆裂的焰球追的满场子乱窜,不由得急得大喊。

江芸本来看这场景就有些头痛,但是当下还是分出一点儿心神安慰小白,“你哥哥难得来一次这么热闹的大会,你让他多玩一会儿。放心吧,你哥不会轻视每一位对手。”

诸葛青虽然身在武侯派不常出来走动,可绝不是没见识,事实上他对异人圈的年轻佼佼者很是关注,他一向期待与强者的切磋。

不过,现下他看得上的对手,确实只有张灵玉一人。名门之后,家传的武侯奇门是术法中顶级的存在。此番罗天大醮,他更多的只是想出来走一走,看一看……看看自己与最后的遗产,究竟差了些什么……

“阿芸,你脸色不好,你要喝水吗?”乖乖且贴心小白从背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

她微微打了一个寒噤,“昨晚没睡好,我去寻个地睡一会儿,先走了。……你在这不要乱跑,等阿青出来。”

场地里的小火神被诸葛青激怒,已经彻底燃了起来。这通天奔腾的气焰红的亮眼。继承了蛊虫本性的她,下意识的想要逃走。

在她体内沉睡的琉璃虫,甚至有了隐隐复苏的迹象。

刚路过场馆门口,便听见剧烈的“轰隆!”巨响。

随即便是慌不择路的观众们,形成汹涌之势,四散逃跑——“着火啦!” “我的妈呀快跑啊!”

热浪扑面而来,从山巅极速而下的风将火势吹及到四处,带着浓烟与灼热,夹杂着肆意妄为的呼啸声。离得不近,可是火势滔天,浓烟远看便像一股妖气,狰狞地蔓延在空气中,味道很不好闻。

丈余长的火舌舔在场馆一排排的座位中,极速向外蔓延。

点点火星顺着风,甚至飘到了这里。落在她光滑的肩膀上,随即发出滋啦一声。

江芸随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脚步虚浮。

在涌出密集的人群中,体力不支地跪了下来。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浑身发寒,不由得抱住自己的胳膊。

——琉璃虫在惧怕。

对生克自己、对足以湮灭自己骨肉化为灰烬的强大之物,只有跪伏的恐惧。

连逃脱这等想法,都是无用的挣扎。

“你还好吧?”在人群中帮忙疏散的陆玲珑发现了她,跟着其他几个人将她七手八脚的架起。

江芸捂住小腹,紧紧咬唇,怕自己意识松散脆弱之间把琉璃虫怕火的弱点暴露于众人眼下。她闭着眼,想要探求琉璃虫的动向。

琉璃虫……它醒了!

它想逃走!

不好……

她的呼吸细若游丝,咬牙对着周围人说道,“你们快走……”

话音刚落,她的身上迅速发生了异变!琉璃虫的毒素顺着她的督脉,迅速顺着骨肉纹路的方向以周天方式开始扩散,转瞬之息,她洁白莹润的胳膊竟变得一片焦黑!

趁着手掌还未波及,江芸一把将陆玲珑推远。

陆玲珑踉跄的摔至一米之外,刚刚站定想要再去攀扶江芸,却被观察入微的枳槿花拼命拦住了。

“玲珑!别去!你看地面!”

花儿拽着玲珑极速倒退几步,地面上的草坪正以江芸为中心迅速成圈枯萎,继续向外扩散,两三秒之后江芸的四周已是一片死物,在丛中藏着的一只蜈蚣痛苦地摇晃多足,最后也是一片紫黑的化作干瘪的尸体。

周围的人惊恐地往后退去,离中心越来越远。焦土融成了散发恶臭的泥浆,呈现出墨黑的圆周。

她感觉自己像在沉入一片深水,如此寂静。那些人潮中的议论与恐慌都朦朦胧胧的远在天边,听不真切,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号角。冒着灰烟的天空逐渐侵占了她的视野,然后离她越来越远……

压伏住琉璃虫的躁动,已用光她太多体力……

太疼、太冷。

她的身体至阴至邪,冰冷刺骨。周围人不敢上前,这样也好,远离她就不会受伤。

远远地,她听到有人对她说:...........

听不清,她在迷失的漩涡中睁开眼,看到那人口型在说:玉枕关、尾闾关、 夹脊关、用炁护住!

眼眸中涣散的焦距渐渐合一,原来这人竟近在咫尺,她像是被梦境中强行抽离,骤然清醒,不可置信地道,“王也,你为什么会在这?”

“你大爷的……我怎么就不能在这。”

他咬牙,把她横抱起来,“你撑着点儿啊,带你去找老天师有用没?……我还是带你下山去医院吧!120,120,有施主帮忙叫个救护车呗?”

“……不用,”她气若游丝,思绪挣扎着要不要告诉他这个唯一的软肋,没思虑多久,便伸出双手勾住他的脖颈,接力抬起上半身,凑到他耳旁,“我……我只是畏火……带我去别处……”

王也横抱着她,转了个方向。立马,人群中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想来,是王也身上的异变更加恐吓到了围观群众。他不过只是单单把她抱起来,宽泛袖袍下的手臂便已变得青紫,隐约间还能看到皮肤下原本青色的脉络血管都涨了起来,呈黑色的死态。

“撑住啊老江。”

说这话的同时,他的唇角渗出一抹黑色的血。

搂住她臂膀的手指收紧,王也用另一只手架住她的腿弯,带她奔向山岭深处。

这地方儿,真像武当啊。

相似的竹林,同样的林间小道,以及熟悉的潺潺流水声……

她靠在他胸前,好像只能听见他的心跳。

跃动的、炽热的、有力的。

他抓住她臂膀的手收拢地越来越紧,他马上就要撑不住了,咳出一口血,紧锁的眉宇下,眼角也流淌出蜿蜒黑血。

平常,他没精打采、邋邋遢遢,对周遭一切看得云淡风轻。

可现下,他根本不能淡定。

场馆的浓烟散地了无痕迹,唯有空气中还有那些焦黑的味道,离他们越来越远。

王也将她平放到一块大石头上,她的呼吸已逐渐恢复平缓,面色也不再那么苍白,正逐渐睡去。

他重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在旁边择一地,盘坐下来。

王道长闭上眼,召唤出香檀来逼出蛊毒。啧……这个毒还真有点难办……,只能先逼退到身体某处压着,救人重要,可是他来此次罗天大醮的目的也不能为此耽误……。

风簌簌吹,吹走她额间冷汗,没有一点儿醒来的迹象,但是脉搏心跳都是正常的,或许只是疲劳所致。

王也坐在原地,忽听草丛中窸窸窣窣。

他警觉地睁开眼,一个小孩越过他,直接哭哭啼啼地趴到了江芸身上,“呜哇!阿芸……!终于找到你了!”

是诸葛家的小白啊。王也起身,望向另一个青年。

诸葛青神色凝重,在江芸身旁蹲了下来,查探她的气息。

王也在旁道,“没啥大事儿,她就是睡过去了。”

“王道长。”确认了她完好无事,阿青的眉宇才重新舒展,转而问候,“倒是让你费心了。我刚才问了一下,阿芸像是又中了蛊毒,我倒是奇怪,这世间任何一种奇毒对她来说都如白水,能让她再中了毒……”

“千防万防,防不住自己肚子里内个倒霉玩意儿嘛。”王也道。

一瞬间,诸葛青身边的气场凌厉了一瞬,哪怕他还是笑眯眯的,可目光已带上了审视,“……王也道长。我想,关于阿芸体内的蛊虫,应该只有制蛊的她自己、以及陪她一起融合的我知道才对……所以,王道长,你又是哪里得知的?”

王也:……

“没啥事儿的话,小道就不叨扰了,施主你们请便……”王也直接想溜。

这时,江芸咳了咳干燥的喉咙,悠悠醒来。

她一睁眼,忽视了身边万物,就连趴在自己身上掉眼泪的小白都无视了,只看得到某处某人,立起上半身急匆匆地喊道,“王也!”

这名字,像是在唇边酝酿了许久,吐出来的时候都带着孤注一掷的悍勇。

王也刚迈出一步,转身,“诶诶,在这呢。”

“你没事吧?你中了我的毒,不是那么好解的。”

“没事儿啊,这不精神倍儿棒。”

“……可是……”

他伸出手臂,冲她展示,晃了晃,“你看,真没什么……”见她还是一脸不放心,王也干脆坐在她旁边,捋起袖子,让她仔仔细细的翻量。

“我说了嘛,真没事……豁,等会儿!扒我裤子过分了啊!我又没用内地方碰你!”

“我没心情给你开玩笑!王也!”

“我也没拿您开涮啊……”

晚霞的余晖透过一层层树叶,在地上落下斑驳光影。有一束光,轻柔抚在江芸的脸庞上,将她眼底深处任何的心绪变化,都映得一清二楚。

她眸光流露出的任何心情,诸葛青都清楚的洞察。

跟江芸在一起这么久,他见过最多的,是她对周遭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冷漠。

偶尔,她会笑笑。

有时,也会得意。

但他从没见到过像现在这样的—— 急切、担忧、甚至是痛苦,自责。

太多太多的感情。

她竟然……也会有这么复杂且浓烈的感情。

诸葛青看得有些失神,长睫低垂,在眼下勾勒出细碎的阴影。

他不认为这是坏事。正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直面过她如此多的死潭一样寂灭的眼眸,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总有一天,她的心会再次活泛豁达起来。

人生际遇无常啊。诸葛青重新带上玩世不恭的笑容,他真是很期待……阿芸她,还会有什么样的光彩继续绽放。

最后一缕余晖落在了地平线下。

龙虎山深林某处,赛后的异人们正在聚会,围着一梭篝火,哥几个都在拼酒。

诸葛青跟张灵玉坐在一块,相谈甚欢。聊着聊着,诸葛青看向不远处树影下抱膝坐的某个人影,“阿芸,这种方法有效?”

“还行吧。”

江芸脸色很差,直勾勾地望着篝火。

她决定直面面对恐惧,先从篝火开始克服,总之像今天这样的危机绝对不能再发生。

一瓶酒被放置到她脚旁,旋即诸葛青坐了过来。

“你过来干嘛?你不是跟张灵玉聊得好好的吗?”

“我来负责啊,”狐狸理直气壮,“今天的大火说到底也是我搞出来的,所以来陪你。”

“不用……”

“其实我很后悔,”诸葛青漫不经心地晃着酒瓶,凝视着玻璃映射的景色,“早先你说不想去现场看比赛,那个时候我就应该警觉,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这个不是你的错。”

“你是在武当练蛊的时候认识的王也道长吧,嗯?”

“嗯……”

“发生了很多好玩的事?”

“是啊,很好玩。我和你说……”

一轮圆月高空挂。诸葛青一直在跟她聊天,让她的心态始终保持轻松愉悦,声音很温柔也很细致,像是涓涓细流平和地萦绕在心头,牵引着她从容应对这燃烧的篝火、抚平她紧张的神经。

“你与琉璃虫同生共死不假,琉璃虫惧怕的东西你也惧怕也是真。但是阿芸,你有没有想过,当你并不害怕某样东西,这样的勇气,琉璃虫也能感受得到?你不惧怕,它也不会恐惧。”

“我试试……”

江芸起身,朝人群中一步步走去,离篝火中央也越来越近。可走到中途,她有些踌躇,脚步也硬生生的顿住。

火焰升腾,一下下的跃动。光是站在这里,都能感受到高温的肃杀,和自己的渺小。

她又有些眩晕。

她想起那时候、那时候……王也抱着她,像是被无形的力道揪扯,将她带出人群。

她只看得到那深蓝色的道袍领子下,锁骨的线条清晰可见。她环住他的脖颈,轻轻靠了上去。

闭眼,感受风在二人之间穿过。

交缠在一起的心跳。

逐渐同步的呼吸。

他忍不住咳出的黑血,滴在她的胸前。

以及左臂隐隐的疼痛。——他抓的她那么紧。

篝火噼啪作响,火花乍开。她骤然清醒。

她抬起右手,不知觉地抓住了另一只手的臂弯。

旁人看来,毫无意义的动作。可让她急促失控的心跳渐渐平缓。他的力道、他的温度、甚至他指尖上的纹路,都印在那里,她都记得。

“江大师!你也来啦,你身体怎么样了?”陆玲珑好奇地凑了过来,见她无碍,放下心来,“白天吓了我一跳……不过抱歉,没帮上什么忙……”

江芸浅浅一笑,“还有酒吗?”

“有!有!我们一起去喝吧!”

陆家的姑娘亲热地揽着她走向人堆,篝火下。江芸回头望了诸葛青一眼,后者懒洋洋地席地而坐,手肘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冲她摆了摆手,似乎叮嘱她好好放松。

作者有话要说:讲道理其实阿芸、阿青、也总今后会成为奇怪的三角恋

每个人都会把另外两个人看得非常重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