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山

涿洲奉阳山,林木茂盛,翔鸟啼鸣。

杂草丛生间有一小路,直通封顶的奉阳派,曲径蜿蜒而上,没于苍绿,隐于云间。

路过的正邪脚客皆不敢在此山脚下闹事,方圆十里唯一的茶摊因其护佑,得以安安稳稳地开了二十几年。

此时茶摊里,独坐着一位衣袂飘飘的少女,气质卓绝,容貌艳丽不俗。桌角处端放着一柄星蓝色极品宝剑,配上她通身的非凡气场,颇有侠女义士之风。

不过,她此刻却一脸愁容,烦闷地转着手中茶杯,不一会儿,茶壶见底,她随口喊道:“老板……”

“店家……”

两声同时发起,少女下意识抬眼向声音的来源看去。白袍锦衣,银纹面具,身高八尺有余,手中合着一把折扇,有节奏地一下一下轻敲手心,看起来像个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

对方也看向她,他的嘴角挂起笑意,面具下一双黑曜石般的深邃眼眸,像是会蛊惑人心。他颇有礼节地冲少女微微颔首,举止优雅,态度亲和。

“先给这位姑娘添茶吧。”他对店家吩咐道。

清冽悦耳的声线、温和的语气让她心脏漏了一拍。

男子在对面的空桌坐下来,轻拂一下衣摆,见对方盯着自己,他笑意盈盈地问道:“姑娘可还有事?”

“没,没事。”

她低头轻呼一口气,手上不自然地拿起茶杯一饮而下。

怎么还犯花痴了,真丢人的啊!

“店家,从这里去怀屏还有多远?”男子温声问道。

店家提着茶壶送去,他大致估算了一下,“那可有一段距离了,估计还有200里地吧。公子可是要去?”

“有这个打算。”

“我劝公子还是早日返回吧,那个地方现在可去不得了。”店家极力摆手劝阻。

“这怎么讲?”

“怀屏现在闹瘟灾,人们进不去也出不来。”

听他说的这事,男子抿嘴笑了笑,解释道:“快好了,据说皇帝已经派了御医前去支援。”他摊开折扇,扇着凉风。

才五月中旬,天气就已经开始热起来了。

“御医?”店家眼白一翻,眼底露出不屑:“我是看公子你面善才多嘴提一句,那一群养在高台上的御医,治个发烧感冒还行,让他们去救灾?我看是去拿人试手炼药还差不多。”

面善?

少女嘴角几不可见地抽搐一下,还得是你大爷啊,带着面具都能看出面善来。

她百无聊赖地喝着茶水,准备准备该起程了。

就在这时,远处慌忙跑来一位衣着简朴的女子,跌跌撞撞摔倒在茶摊前,她抬头看到棚里的人时,满是绝望恐惧的眼中生出了一丝光亮。她跪地哭求:“求求你们,救救我吧。我不能被他们抓去,求求你们了。”

少女眼中终于露出一丝兴致。

“因为什么追你啊?”她压制住内心的激动之情,不慌不忙问道。

不待女子解释,几个粗布麻衣的壮汉已经追来。他们各个面露凶光,手持刀棍,张牙舞爪地提起地上女子要走,嘴里还咒骂着:“臭娘们,跑得还挺快。要不是有两分姿色能卖个好价钱,你以为你能活蹦乱跳地站在这?”

他又瞥了一眼茶摊,“一个文弱书生,一个黄毛丫头。你还指望他们救你,他们都该担心自己的小命了。”

“嘿?”

少女面露不满,生气地喊道:“说谁毛头丫头呢,姑奶奶最烦强抢民女了。识相点就赶紧滚屁股走人,在你这帮杂碎兄弟面前留两分颜面。”

“好大的口气,你……”

为首之人正要发作,旁边小弟忽然拉住他的衣角。

“大哥。”那小弟朝他使其眼色。

“啥呀?有屁快放。”

他在为首大哥耳边嘀咕两句了什么,他们瞬间都把眼神放在了绝色少女身上,眼神贪婪地在少女脸上扫过,尽显龌龊之色。

那人呲着满口黄牙,不怀好意道:“小丫头不是本地人吧,父母知道你偷溜出来了吗?”

少女扑哧一声笑出来,长这么大,终于见到活的猥琐男了。

她假装天真地说:“我偷跑出来却迷路了,叔叔可以送我回家吗?”

几个壮汉听完后全都笑出了声。

“哎呦,哈哈哈。真懂事,当然可以,家在哪呀?叔叔这就带你回去。”

“涿州,奉阳山,晨霞峰。”少女皓齿轻启,一声重过一声。

众人顿时脸色一变,下意识朝山顶望去,可惜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见。

奉阳派乃是当今武林几大门派里最强的,栖居于奉阳山顶,派中细分八大峰,分管不同事务。其中晨霞峰是奉阳大长老所镇之峰,这位长老可是位传奇人物,曾只身灭了魔教分支白璃阁,一举成名,天下人皆对其敬重有加,与此同时,他护犊子的名号也广为流传开来,因为他单挑魔教分支就是为了救徒弟。

几个壮汉对视一眼,迟疑起来。

为首的见兄弟们胆怯,大喊道:“小妹妹,下次打听清楚再骗人,晨霞峰只收男弟子是人尽皆知的事,你这谎言不用戳就破了。”

“对呀对呀。”几个小弟恍然大悟,顿时又来了精神。

少女的脸色依旧天真无邪,缓慢站起身来,腰间佩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好像初入凡尘的精灵。

铃佩之声随着少女的轻动,声声入心。

“是吗?叔叔你的消息太滞后了。”

她摸上剑鞘,但只是摩挲几下便又停下了,“刚第一天就见血,太不吉利。”不待对方反应,她忽然抽出筷子,迅速射出,急速地筷子滑破空气,正刺中为首的肩胛骨处。

壮汉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一把拽下筷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给我上,这一个卖出去,够咱们吃几年的了。”几人持武器围攻过来。

“贴脸送人头啊,谢谢。”

拔剑出鞘,柔美的身段几经转动,轻松躲避敌人鲁莽的攻击,为首那人几下打在空气中,被气得怒不可遏。

她敏锐觉察到有长刀从头顶劈来,手腕轻动,持剑挡住那致命一击。

她打得异常兴奋,本来正愁如何施展这便宜武功呢,就遇到了几个不听话的人贩子,正和她意。

轻松躲过几下致命攻击,少女有些得意,她不慌不忙地逗弄着几个壮汉,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人偷袭过来。

男子轻摇折扇,自刚才开始就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关注着这边动静。看到少女无畏无惧的表现,倒是对她产生了一丝好奇。

眼看敌人的刀就要砍过去,下一秒,白光掠影之际,偷袭之人惨叫一声,铁刀坠地,胳膊无力地垂下,那人痛苦地倒地嘶叫起来。

少女吃惊地看向身后,他仍优雅地扇着扇子,好像刚刚出手的人不是他。

“谢了。”

“速战速决吧,一会儿别忘了赔老板损坏桌椅的钱。”

“什么?”

她这才注意到茶棚里歪扭杂乱的桌椅,碎落一地茶壶以及散落的筷子。这得赔多少钱?突然心中一痛,打架的乐趣顿时消失殆尽。

浮世三千,唯有“钱”字最伤人心。

男子没想到她对这话的反应这么大,摇摇头,只得上前帮忙。他只挥几下衣袖,对面几人就全都东倒西歪地起不来身,满脸惊恐着说不出话来。

“还不快走”,男子戾声提醒。

几人如蒙大赦,恐惧着慌忙逃走。

少女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矜贵的公子哥,武功竟然这么厉害。

男人似乎是感受到身边灼烈的目光,他抚了抚衣摆,整理好衣襟后吐糟道:“武功这么差,你师傅有没有叮嘱过你不要自报家门啊?”

“我?”我这是被瞧不起了吗?

她急着反驳,“我刚刚是失手了,就算没有你。那群垃圾也伤不到我。不信咱俩打一架。”

她只是昨晚才进入到这个身体里,一时间还没有完全适应。

他轻摇折扇,“那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从不跟女人动手。”

“迂腐,你大可以把我当成男人。”

“不要。”

少女忽然举起佩剑横在男人的胸前,“今天你必须答应。”

她的表情坚定且认真。

摇着扇子的手终于停下来了,他合上扇子,用扇骨处试探着推开长剑,没有成功,无奈道:“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整天打打杀杀的可不行。下次吧,下次再打?”

“谁知道下次见到你是猴年马月,必须得今天。”

“咱们好好说,我刚刚还救了你的命,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啊。”

这种话对她来说毫无作用,“一码归一码,况且本来没想要你救。”

“好吧好吧,那就跟你试两招。”男子无奈答应。

两人出了茶摊,一左一右摆开架势。白衣胜雪的神秘男子与青衣翩飞的绝色天仙,一时间,旁边的老板和刚逃出生天的女子都看得痴了。

“你先报上名来。”

“苏……卿卿。”

“啊,小心你后面。”

“啊?什么?”苏卿卿下意识朝后转身,除了被风吹动的树叶,空无一人。等她再回过身来,那男子业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靠,挨骗了。”她气愤地朝天怒吼,“说话不算数的臭男人,别让我再看见你。”

恰巧一阵风吹过,林间传来簌簌叶声,仿佛风婆婆也在替苏卿卿发出不满。

不远处的马背上,他微微扬起头,清晰的下颌线夺目迷人,嘴角有掩不住的笑意。

“苏卿卿,有趣。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苏卿卿踢了一脚地面沙石,大步回到茶摊。“老板,结账。损毁的这些都算一起吧。”

“哎,好好好。”他本来还心痛自己十几年老店,从没经历过这种灭顶之灾。没想到她竟然主动赔偿,老板现在的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了。

刚刚得救的女子这时才跑过来磕头感谢:“小女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苏卿卿仿佛已经忘记这个人了,她诧异道:“哎?你咋还没走?”

“姑娘,小女名叫秋玉,现在身无分文,唯愿以身相报。”

以身……相报?她抵触地蹙起眉头。

“我要你身体干嘛。你走吧,我手下不需要无用之人。”

“那怎么行,救命之恩,无论如何都要报答的。姑娘要是现在还没想好,可以先去我家吃顿便饭,那我家就在不远的村子里。”

苏沐冷笑一声,“你是怕路上再遇到他们,找你的麻烦吧。”

“不是的,绝对没有这种意思。”秋玉惶恐。

“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今天我就发一次善心,好人做到底送你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