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空下落的感觉,王乘风并不陌生。
身为一个二十世纪的少年,虽然不能说常有从空中掉下来的经验,但是一些诸如自由落体、高空弹跳的游戏也是玩过的。
只是,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一个人,身上没有安全带、没有橡皮索,空荡荡地就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
飞鸟的感觉,大概不过就是如此吧?
只是此刻王乘风绝对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当他被达多一碰,跌出大云之际,便已经很尽责地开始狂声大叫:
“妈呀……”
呼啸而过的风声,在耳际不停地扫过,狂野的高空之风,不停地灌进他的口鼻。
不管是高空弹跳还是自由落体,过程总是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不像这次掉得这样久。
至少,在王乘风的感觉上,真的已经下落了好久。
如果国中时代学的自由落体公式没错,掉得越久,他,十七岁,还没有和女孩子牵过手的王乘风,便会摔得越是稀巴烂。
想到自己摔成一团烂泥的凄惨模样,王乘风更是悲抢地狂声大喊:
“妈……”
便在此时,“呼”的一声轻响,只看见眼角处有道黑影由下而上,迅速上升。
然后,一双极为厚实的臂膀便像是大棉被一般,将他牢牢抱住。
便是这样一抱,王乘风下坠的势子登时止缓,下落的速度也减轻了许多。
本来,王乘风已经在半空中涕泪齐飞了,陡然逃掉摔个稀烂的命运本来应该是令人高兴的事,但是这一摔寅在吓得太过厉害,一时之间,王乘风竟然“呃呃呃”地说不出话来。
正在惊疑之间,却听见一个憨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先生,”只听见大个子仲尼温和地笑道:“您也掉下来了。”
身强体壮的仲尼在王乘风的身后将他牢牢抱住,一双长臂像是保固百年的安全带一般充满了安全感。两人不知道靠了什么力量,居然在空中不致于重重落下,只是像羽毛一样地轻轻飘下。
王乘风喘了一会气,总算有些回过神来了,他楞了一会,才随口问道:
“你不是先掉下来了吗?你又怎么会飞的?”
仲尼呵呵一笑,说道:“这是师父教给我们的‘御风之术’,是很粗浅的功夫,我们刚进学院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的。”
“粗浅的功夫?”王乘风没好气道:“你以为天下人都和你一样,说飞就飞吗?”
“如果是在学院之外,那或许是不成的,”仲尼好脾气地笑道:“但是师父说过,在‘学院’里面,人的心是最强悍的,只要存乎一心,几乎所有的术法都有可能练成。”
“那也就是说,”王乘风冷笑道:“即使是我想要学飞,也说会就会吗?”
“如果您有心的话,只怕是这样的,”仲尼说道:“你只要在心中想像自己像是飞鸟一般,或者像柳絮一般也成,只要心里的念头够踏实,您要飞大概就没问题了。”
“说得倒简单,”王乘风笑道:“我就在心中想着飞鸟、柳絮……”
他牛开玩笑地说着说着,心中却真开始想起飞翔的感觉,想得专注了,居然连仲尼将双臂撤开了也不晓得。
这样想了一会,王乘风哈哈一笑,摇摇头。
“不成不成,这东西太难,我是不成的。”
仲尼微微一笑。
“当然成的,您现在看看,您是不是已经在空中飞翔了呢?”
王乘风大吃一惊,同过头来,果然发现仲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放开双手,而自己身上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却仍然没有失去。
“这……”王乘风惊疑道:“我真的能在空中飞?这又是什么道理?”
仲尼还没答话,两人的眼前却突然一阵灼亮的光芒闪起。
灼热,强光。
这时候,王乘风才想起,天上仍然有着好几个古怪的金乌鸦太阳。
而方才那阵灼亮强光却是白炽的,只见从地面上又是一记势如风雷的光箭,“嗤”的一声,又将一个太阳射了下来。
算一算,此刻的天上已经剩下了四个太阳。
天地之间,那种灼热的感觉也已经消去了不少。
这时候,王乘风和仲尼已经飘落到了地上,脚步踩上了实地,王乘风这才想起,这竟是他第一次真正踩上山海经时空的大地。
只是,这是不是也是另一次的虚拟经验呢?
他正在沉思间,却看见仲尼站在平野之上,看着方才射出破日长箭的方向出神。
看见这大个子少年的身影,王乘风心中一动,便皱着眉问道:
“喂!仲尼,有件事要问你。”
“王先生请说。”
“你那个变态师父啊……”王乘风没好气地说道:“你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吗?别人也许不晓得,但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是他把你踢下来的,对不对?”
仲尼低下头,声音有些低沉。
“对。”
“你是犯了他什么禁律吗?干嘛使出这么狠的手段,要把你踢下来摔死?”
“我没有犯戒,师父也说我没有犯戒,”仲尼的脸上同样有着困惑的神情。“师父还说,这不是处罚,是让我修炼的契机。”
“修炼的契机?”王乘风冷笑道:“这种鬼话你也信?”
仲尼摇摇头。“您不了解师父的。也许你觉得师父非常的严格,对我们非常凶,但是事实上,师父要我们做过的事,后来证明对我们都是有利的。”
“有利?”王乘风嗤之以鼻。“我就看不出把你从高空踢下来有什么好处。
话又说回来,是你跌下来也就罢了,连累我也一起下海,那可真是没天理了。”
仲尼笑道:“其实,你会一起下来,师父也早就知晓了。方才他将这玉琼交给我的时候,就说过我这次的修炼会有人来帮我。”
“妈的,这句话他也对我说过,”王乘风忿忿不平地说道:“却哪知道是这样吓破胆的差使。”他喃喃地又骂了几句,随即想起一事,便问道:“就算是他安排让你修炼好了,那你又要怎样修炼?”
“师父言道,这个天地是当日山海经时代,天神后羿射下九日的混乱世间,他要我拿这玉琼,仔细观察后羿射日的经过,再依玉琼指示回到学院。”
“这样难度高的事,他要我来帮你?”王乘风叹了口无奈的长气。“这王力莫非是脑子烧坏了?”
仲尼正色道:“师父的安排,一定有他安排的道理。王先生请不要心烦,有什么事情,您吩咐仲尼去办便是。”
便在此时,平野上又壮观地冲出一道白色的长芒,再一次射下一个太阳。
金芒枯萎,圆亮的火球化为金鸦,色彩随着下坠之势渐次转为漆黑。
“砰”的一声巨响,那巨大死鸦落地之时,便激起了巨大的灰尘,久久不曾散去。
所以,天空土此刻便只剩下了三个太阳。
这一次射下的太阳坠地的地点离王乘风和仲尼所在位置相当的近,那王乘风是个极度好事之人,看见这样的奇景,便兴高采烈地奔过去,想要亲眼看看那神话中的金乌巨鸦是什么模样。
那坠落的巨鸦直挺挺地躺在平野之上,羽毛四散,僵直的巨爪扭曲地指向天空,远远望去,那巨鸦大约有二十世纪的战斗机一般大小,虽然已经死去,但却仍然看得出生前狞恶的长相。
在火热的艳阳下,王乘风遮着双眼,望着那倒地而死的巨鸦,正要加紧脚步跑过去时候,天空却出现了更炽烈的光芒,抬头一看,却看见从东方的天空,此刻缓缓升起了一个巨大的金黄色女人形象。
那巨大女人宛若最火毒的太阳一般,散发著令人无法直视的强光,仔细一看,她的脚下踩着一辆同样布满黄金色彩的马车,马车前没有骏马拉纤,却依然能够在天空中前进。
这散发金黄色光芒的女人光度、热度并不像那九个太阳一般的霸道豪强,但是从天空的最顶端划过,还是令人不敢直视。
只听见那“女人”在天空中长声呼喊,声音极度的凄厉。
“米修义……你敢……”
根据王力的说法,这“米修义”便是大神后羿在二十四世纪的名字,这金黄色的女巨人既是对他出言挑衅,想必便是替那九个太阳撑腰之人。
果然,一旁的仲尼望着天空壮丽的金黄色光芒,赞叹地说道:
“这狂吼的女人想必便是九个太阳之母:‘羲和’。”
那太阳神之母羲和在空中不住地叫嚷,大声恫吓大神后羿,但是那剩下的三个太阳却仍然在天空中乱奔乱窜,不是她能够控制住的。
仿佛是对她的恫吓做出回应,只见得平野上这时又是一记白色长芒,破空而出,又是一个太阳应声射落。
看见心爱的宝贝在眼前一个个死于非命,那羲和更是气得如癫似狂,便在这个时候,仅存的两个太阳在天空一个回转,便急速地往西北的方向飞去。
大叫大嚷的太阳神之母,此时别无选择,当然也只好跟着那两个硕果仅存的太阳飞过去。
两人看着这一场在天空上演的炫光秀,看得目眩神驰,久久回不过神来。
过了一会,仲尼突然“啊”的一声惊呼出来,王乘风诧异地看着他,仲尼却将那块王力交给他的玉琼遥指远方。
“师父说,我的修炼要照玉琼的指点来做,看看上面的显象,我们也要跟他们一起去。”
他们,指的便是方才大吵大闹离去的羲和,还有两个残存的太阳。
而可以想见的是,那擅射的大神后羿也一定不会放过两个太阳,一定也会跟了过去。
看样子,一定会有一场精彩的好戏!
两人不再耽搁,王乘风再一次在心中默想飞鸟、柳絮的情景,再由仲尼在他身边详加指点,不一会儿,居然已经可以在空中“御风而行”。
虽然飞起来仍有些跌跌撞撞,但因一旁有仲尼适时拉上一把,王乘风居然也飞得相当顺畅。
眼见得地面的景物逐渐变小,身旁的气流不住的吹拂,和平时坐飞机、弹跳时的拘束之感全然不同,飞到畅快之处,王乘风忍不住便在半空之中狂声大笑。
但是这“御风之术”毕竟和那些神力惊人的大神无法比拟,两人在空中乘风飞翔,刚起步时便已经落后在羲和、金乌等神性人物的后方,加上速度较慢,不一会儿,羲和等人已经越发远去,只看得见一片遥远的灼亮金光。
在空中这样勉力飞了许久,总算飞离了昆仑之地,王乘风趁着空档四下打量,发现出了昆仑之地后,整个时空的模样又变得不同。
算算方位,两人朝向的是昆仑的西北边陲地带,脱离了昆仑地界之外,向北方望去,却发现在那儿是一片苍茫茫的黑,但是在那阴暗的黑幕中,又隐隐可见人影晃动。
“根据古籍所载,昆仑极北之处乃死亡之地,称为‘幽冥’,”仲尼有点发抖似地说道:“听说那儿是万物死亡后的依归之所,有个大神‘后土’在那里管天下所有幽魂。”
“我们那边叫做阴曹地府,只不过是在地下十八层的地方,”王乘风笑道:“可能是后来地价太贵,把办公大楼转进地底比较便宜。”
只是这样的笑话仲尼是听不懂的,他皱着眉,一脸疑惑地看着王乘风,王乘风觉得没趣,便摇摇头笑道:
“这个听不懂没关系,对你来讲太深奥了。”
两人谈谈说说之间,便已经来到了西北的一处荒原之上,极目四望,发现在更西的方向有着隐隐的金光透现,显然羲和已经到了那个方位。
在荒原上飞了一会,便出现了一座大山,山上却是巨大的掌印、脚印四处罗列,有的掌印入石极深,可以想像当时的用力之猛。
看看那掌印的大小,留下脚印的人想必也是身量巨大,大约和羲和等大神的身材相当。
看看山势的四周,几座湖泊,几条江河的水都已经枯干,也不晓得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大旱,才会有这样干涸的惨状。
但是在湖泊之旁却仍是绿草如茵,并没有干旱天候的征象。
仲尼皱着眉,专注地沉思,看着那座大山,又看了看山上的掌印、脚印,突然之间,脑海中灵光一闪。
“成都载天!没有错,一定是的,”他欣喜地大声说道:“这座山一定是‘成都载天’!”
“成都载天?”王乘风笑道:“好怪的名字,是日本人取的名字吗?”
他随口乱说,仲尼也没有细听,只是兴奋地搓着双手。
“想不到我真能亲眼看到‘成都载天’,真的会来吗?真的会有吗?”
“看你高兴得什么似的,”王乘风摇摇头:“这座山有什么稀罕,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古籍有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成都载天,有人耳两黄蛇,名曰夸父,夸父不量力,却追日景,逮之于禺谷……’”仲尼笑道:“这个‘成都载天’便是追日神夸父的栖息之地。”
“夸父追日啊……”王乘风点点头。“这我倒也听过,只是真是有人可以追太阳吗?”
仲尼或许是被王乘风感染了习惯,此时也抓了抓头。
“只怕是有的,要不你回头看看。”
王乘风依言转头,却看见西方之处金光大盛,不一会儿,便“轰”的一声升起了一轮大太阳,正急急忙怕在平野上或滚或飞,却怎么样也无法升上天空。
在他的身后,有一个奇形怪状的赤裸巨人,一身赤红,满身焦伤地,像是疯狂的野兽一般死命地追着那一轮太阳。
这个太阳,应当便是方才在天空肆虐的金乌鸦所化,只见那太阳的光团已不再炽烈,却像是有灵性一般地死命奔逃,仿佛只要是被后面的巨人“夸父”追上了,就会万劫不复。
在夸父的身后不远处,正是气急败坏的太阳神之母羲和,她的脚步伴着金光,速度却要比夸父快上一些,眼见那夸父就要追上太阳,但是羲和的动作更快,一追过夸父便和他砰砰磅磅打了起来。
而那大太阳有这么一个缓冲机会,一个翻滚,便又往来处狂奔而去,一旁的旷野上,夸父和羲和两名身材巨大的大神正打得不可开交,两人交手时火光、水气、闪电迸现,光芒万丈,打起来极为好看。
但是那夸父虽然状似癫狂,却也有点鬼主意,只见他打得正热烈,突然间却是一个往后便倒,“砰”的一声巨响倒在地上,借势一滚,便又在羲和的身后纵跃而起,又朝着那太阳离去的方向狂奔追去。
这一场巨大冲天的闹剧映入眼帘,王乘风和仲尼看得都是哭笑不得,只见那太阳神之母羲和也是连声怒叫,金光闪烁,只好又随着育父的方向追了过去。
“原来夸父追日,是这样追法,”王乘风赞叹道:“打得倒是精彩万分。”他遥望着西方的金色光芒,转头对仲尼笑道:“你师父叫你怎么办?要去看他们打架吗?不过我看他们打得这样凶,一不小心被他们扫到,咱们两个的性命一定不保。”
仲尼取出王力交托的玉琼,沉吟一会,却也是神情困惑。
“至于这点,师父真的就没有交待了,要不要过去,我看也是很难决定的……”
王乘风嘻嘻一笑,突然之间,整个时空陡然静止了下来,仿佛有什么东西缩了一缩。
原先,王乘风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是转眼一看,却看见仲尼也露出奇怪的神情。
“你也感觉到了?”王乘风问道:“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嗯!”仲尼点点头。“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破了似的。”
静静的时空大地,呈现着一片突如其来的死寂。
就好像把电视的声音突然按下“静音”的感觉。
王乘风皱着眉,有些疑惑地看向方才夸父、羲和等人消失的方向。
只听见“波”的一声轻响,那些耀眼的金光便一下子消逝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朵泛着蓝光的小小亮云。
因为距离极远,是以那朵亮云看起来更像是一朵只有线条,而且线条是由蓝色光纹组成的小花。
王乘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异象,心中开始嗦嗦地发起抖来。
那仲尼却不知道厉害,只是赞叹地看着远方的异象。
“好美的光啊……”他赞叹道:“怎么会有这样美的光呢?”
只见那朵蓝色的光之小花逐渐扩张,逐渐升高……
换句话说,便是那蓝色光纹代表的能量波已经向着两人的方向渐次袭来。
在一些记录片中,核爆的震波扩散也是这样。
一念及此,王乘风惨叫一声,拉着仲尼粗壮的手臂,便往反方向没命地凌空飞去。
“跑啊!没命了啊!”
仲尼大惊,却知道眼前这“王先生”的视见非凡,如果他说有事,那便一定是有着极严重的状况。
于是他也死命地跟在王乘风的身后,火速飞驰而去。
两人的小小身影在昆仑旁的荒原大地上没命地奔逃,但是在他们的身后,此时却像是巨怪海涛一般,已经升起了威力无穷的蓝色能量震波。
从高空往下看,两人的动作虽然快,但是却像是水面上两只无助的水虿(chai4),在他们的身后是看似缓慢却又绝不停息的巨大水波。
王乘风和仲尼携着手,没命地逃。
只是两人的速度仍然不够快,逃了许久,王乘风偶一转头,却正好看见了那排天而来的震波,已经来到了两人的身后。
那震波看似平常,但是却是摧毁力极强,所到之处,只要是有形体的东西,都要被它毁坏。
而王乘风和仲尼两人被那震波吞没的一瞬间,速度极快,快到连脑筋都转不过来。
还来不及想遗言,也来不及臭骂“鬼谷子”王力一顿,两人便已然陷入了无穷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