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番斟酌,虎儿和熊侣决定速战速决,议定在第三日清晨率领四十名箭族、巫族的属下强攻星箭荒场。
东关旅虽然想到那日可能要害死不少人命,在心中仍然有些不安,但是既然已经答应了虎儿和熊侣二人,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为了彻底保密,这件强攻行动东关旅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公孙剑妤也没有说。
好在这几日公孙剑妤也没有出门指点斗晴霜练剑,自从那次在浚水水边看见斗子玉辇车中的齐国王女之后,她变得有些沉默,只是成天坐在家中沉思,东关旅本想劝她出门走走,但是为了怕露出口风,便打算等到行动过后再带她出去散心。
日子,便在等待中很快过去,不多时,便已经到了虎儿约定秘密进攻星箭荒场之日。
这一日清晨,虎儿和东关旅领着熊侣手下四十余名死士从城外悄然出发,为了避人耳目,两人和这些人早在前一日便已经变装出城,躲在城外一处小屋之中,等到天光将明未明之际,便快步往星箭荒场所在的山区而去。
到了山区,只见熊侣和几名随身的卫士已经等在那儿,其时天空已经蒙蒙地露出鱼肚白的颜色,在这个城内大多数人仍在酣睡的清晨,三个人再次聚集一起,但是这一次要行的事,却是关系着日后千千万万人命运的大事。
至少在熊侣的心中是这样想着的。
所以,虽然他向来便是沉静少言,但是此刻却很少见地出现了激越的热情。
“众位兄弟,”熊侣在山风之中大声说道:“若果我今日能够得偿夙愿,得到我楚国的大位神兵,我熊侣在此对天发誓,绝不会忘了各位!”
这四十来名熊侣手下虽然水准良莠不齐,有的人甚至只是市井流氓,但是此时却也被熊侣的慷慨呼声所感,一时之间,众人在森冷的山风之中只觉热血沸腾,顿时觉得自己果然是要前去做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众人在山道中悄然而行,到了山区更是噤声不语,生怕被镇守在此的楚兵发现。
到了虎儿探知的第一个楚兵站哨之处,只见两个楚兵在山风瑟缩而行,仿佛连走起路来都有问题,虎儿观察了一会,伸手一招,两名箭族之士无声无息摸过去,登时便将两名楚兵撂倒在地。
一行人在山道中悄然而行,不多时便已经攻破了四处楚兵岗哨。虎儿和熊侣这些年来虽然对军事作战之事颇有钻研,但是两人毕竟都极为年轻,少了几分沉稳之气,两人见这四处兵哨都是人力单薄,极易攻下,心中不禁大喜,认为斗子玉对这星箭荒场果然毫不看重,只是意思意思放了这几处兵哨,一时之间,两人心中都是暗自窃喜,心想星箭荒场已经近在眼前,要将斗子玉势力打倒显然已是指日可待之事。
只是他们却没有发现,在众人的身后,已经不时开始出现闪烁的奇异光芒,仿佛在阴暗的黎明时分,有着什么怪物在暗中窥伺。
前行了不多时,此时已经可以见得到星箭荒场所在的巨大石窟,看着石窟黑黝黝的入口,东关旅心头巾不禁砰砰砰跳了起来,想起自己登上大位的重要关键便在其中,忍不住便狂喜起来。
但是虎儿却要比他慎重上一些,此时他环顾四周,发现山林间一片空寂,四下寂静如死,显是没有任何异状。
他在暗自欣喜之余,却也没有忘记交付给东关旅的任务。
“喂!小旅,”他在山风中低声说道:“就照原来所说的,这边应该没有事了,但是为了预防万一,你还是要到后方等着。”
东关旅点点头,前几日和虎儿商议之时,便是要他独自一人在山后守着,以防有楚兵从后山绕至郢都城报讯,虽然眼前一切看似无事,但是虎儿却是颇为谨慎,仍然要他前去守候。
于是,在一处转角处东关旅和众人分路而行,虎儿和熊侣在曙色中向星箭荒场悄然走去,东关旅则是取道山径绕至后山。
走了没多久,只见天空逐渐蒙蒙地亮了起来,东关旅从小就在这样的山林之中长大,此时吸了口冰凉的山林之气,顿时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
走着走着,绕过一处山径,东关旅往前不经心地一看,这一看,整个眼睛却像是看见了最不思议的事物一般睁得极大起来。
此刻在山径的旁边一株小树之上,施施然斜倚着一个神情悠闲的人,看见东关旅惊讶万分的神情,那人还淡淡地笑了一笑。
那笑容对东关旅来说,当然绝对不会陌生。
因为这个悠然坐在山林中的人,便是“光剑”倪负羁。
看见倪负羁陡然出现在此,东关旅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一时之间只觉得极不对劲,但是却又说不出来有什么地方不甚对头。
他惊疑不定地往来处一看,又惊惶地转头看了看倪负羁,只见倪负羁还是如往常一般,笑容极为温和亲切。
只是,为什么他会在此刻的深山之中出现……?
便在此时,只听见远处的山间传来闷闷的轰然巨响,听声音便是星箭荒场的方向。
而且,还隐隐然可以听得见有人惨叫呼痛的声音。
东关旅大吃一惊,心中暗暗叫苦,一转身想要往星箭荒场的方向奔去,却冷不防从身后悄然出现两道迅捷似鬼魅的身影。
东关旅只觉得两边肩头,两个膝盖同时一麻,整个人便不自觉瘫软下去。
他大惊失色,转头看去,却看见那两人一个脸色苍白,身上的衣饰有着半羊羊鱼的奇兽图案;另一人却是个美貌的年轻女子,手上一柄透明的长剑。
记得当日倪负羁曾经介绍过,这两人都是十三玄将中的人物,脸色苍白的男子叫“神羯星”里李克,女子则是“室女剑”叔孙紫兰。
两人无声无息地将东关旅一举制住,倪负羁负着双手缓缓地走了过来,东关旅大急,连忙大声叫道。
“倪负羁师父,你不要这样,快放开我,我要去帮虎儿!”
倪负羁摇了摇头,对他温言说道。
“我不想放你,不是因为怕你去帮他们,而是我不愿意你涉入楚国的王位之争太深。
日后如果熊侣得了大位,说老实话,对你和虎儿能有什么好处,我还真看不出来。
但是如果斗子玉争赢了,如果你在争夺王位时和他结怨过深,我也很担心你会有惹不完的麻烦。
既然你称我一声‘师父’,我对你的苦心,你能了解吗?”
但是此刻东关旅却是一心只想到战阵上帮虎儿和熊侣解围,对于倪负羁说的话一点也听不进去,只是一迳地大叫。
“快放开我!说那么多干什么?快放开我!”
倪负羁长叹一声,双手轻轻在他身上一拂,东关旅的双手登时恢复了活动,腿上也逐渐有了知觉,他正要起身狂奔而去之际,倪负羁却淡淡地说道。
“如果你留在这儿,我就答应你不伤虎儿和熊侣,如何?”
他轻轻松松地拍了拍手,淡然地笑道。
“但是如果你去了,我就不能保证他们安然无事了,这样又如何?”
听见他这样奇异的说法,东关旅转过头来,无法置信地盯着他看,心中却想起认得这个奇异中年人以来,他果然总是说到做到,从来不曾有过失信之事。
过了良久,他才颓然地低下头。
“好,我一切听您的,只是您说话要算话。”
两人静静地坐在山径之中,远方星箭荒场的闷然巨响依然不绝,只是那些惨叫声过了一会就不再听到,东关旅有些惊惶地看了看倪负羁,倪负羁却沉静地说道。
“我答应你不伤虎儿和熊侣,便是不会伤害于他们,这点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东关旅苦笑道:“我当然放心,他们在那儿努力作战,我却坐在这里和您瞪眼发呆,安全得要命,我当然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倪负羁饶有深意地看着他,悠然地说道。
“人世之间,宿命纠缠之事,常常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上天既是安排你在这儿安然而坐,你就坦然受之也是不妨。”
“只是我却不晓得,您硬要将我留在这儿有什么用意?”
“用意便是,我因为对你前日所说的龙族之事有点挂怀,便去探访了一些东西。
最后,证明我的推测没错,所以我才觉得我应该告诉你。”
听见倪负羁这样说,东关旅微微一怔,皱了皱眉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怎么又会和龙族扯上关系?”
倪负羁静静看着他,那眼神因为太过专注,开始令人有些不安。
“倪师父,”东关旅叹道:“您有什么事情,就说吧!您这样盯着我看,我很不舒服的。”
倪负羁又想了一会,这才像东关旅一样,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宿命,也真的只能怪是宿命。”
“什么事情只能怪是宿命?”东关旅疑惑地问道。
倪负羁摇摇头,沉声说道:“我这几日以来,对东海龙族做过很透彻的研究,对他们的习性、生养多了不少认识。
因此,我想那个龙三公主所生的婴孩,应该是你的孩子!”
此话一出,东关旅便是大皱眉头,而且还微有怒意。
“倪师父,”他微带愠色地说道:“我向来对您极为尊敬,请你不要胡言乱语,龙三公主的孩子,怎可能是我的?”
“小旅,”倪负羁饶有深意地看着他,沉声说道:“从你认识我以来,我有没有对你胡言乱语过?”
东关旅微微一怔。“没有。”
“那么,你觉得以我的个性,我会是这样无聊透顶之人,编这样的故事只为博你的取笑吗?”
东关旅想了想,由衷地说道:“不会。”
“那就是了,”倪负羁静静地说道:“若不是此事太过令人难以相信,我也不会花那么大的心力去求证。
为了找出事实的真相,我还连找了半个郢都城,直到找到东海龙族的人问清楚为止。”
“只是那还是不可能的事,”东关旅急道:“我和龙三公主虽然在鬼域天庭相处了一段时间,但是我和她却……却完全没有怎样,她生的孩子又怎会和我有关?
而且我们进入鬼域天庭不久,她的肚子就大到遮掩不住了,当时我还推算过时间,发现如果不是在之前受孕,又怎会怀孕如此之快?”
倪负羁叹道:“其实,这其中的关键便在于我们对东海龙族并不了解,对他们的生养、寿命、长成完全不了解,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误会。
事实上,龙族之人的生养和我们凡人大不相同,他们的受孕方式是‘感生’,因有所感应而孕育成胎。
这种感生方式听起来似乎是无稽之谈,但是其实在古史之中,有许多著名之人便是这样孕育而来的,常常都是未婚少女踩着了雷神的足迹,偶有所感,便生下孩儿。
当然这些传说之中未必全然可信,但是我向龙族之人问过,众人都说这‘感生’一事,是真正存在于龙族之中的。”
“感生……”东关旅喃喃地说道:“那我……”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进入鬼域天庭之前,曾经为了救龙三公主一命,在雷电光芒中与她相触,对不对?”
“对。”东关旅点点头。
“在与她相触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奇异的情事发生?”
“奇异的情事……没有,”东关旅迟疑地说道:“不过好像有点暖洋洋的,酥酥麻麻的感觉。”
“暖洋洋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倪负羁叹道:“凡人世间,男女情事也有这样的感觉啊……依我看,‘感生’便是发生在这样的接触之中。”
“只是碰一碰,不会那么严重吧?”东关旅有些固执地摇摇头。“要不然天下男女岂不是动不动就要生出一大堆孩子?”
“那是龙族和人族间的差异与不同,而且还是因为阴错阳差,才会让你们二人‘感生’的。”
“什么阴错阳差?”
“据你所说,说那魔族王子鹰黑翎与龙三公主已经打算婚配,我想,他们很可能是打算在进攻碧落门之后便立行婚娶结合之事。
也因为如此,可能龙三公主才会将自己调理成准备好要‘感生’的状况。
谁晓得在碧落门中会发生那样的时空异变,将你二人卷至鬼域天庭,才会有感生受孕之事。
如此说来,我刚刚所说的‘一切都是宿命安排’,那难道还有错吗?”
听得倪负羁这样详尽的分析,东关旅已经从方才的嗤之以鼻,转为逐渐相信的态度,他仔细回想,想起在鬼域天庭中龙三公主说过的一些奇怪话语,现在和倪负羁所说的情状对照一想,果然颇有道理。
要不然,为什么她要这样生气?
为什么她又要说,“你不用帮这孩子找父亲了,这是你这一生最后一次抱他”?
想着想着,当日许多奇异的情节一一涌现脑海,而龙三公主的许多古怪情绪,也终于得到了解答。
原来当日那个可爱的婴孩,竟然是自己的骨血!
想到此处,东关旅的脑中仿佛被什么东西陡然爆开一般,变得全数空白起来。
龙三公主生的孩子,居然是他东关旅的后代!
在这个世上,居然已经有一个孩子,是流着他东关旅血缘的后代!
一时之间,东关旅只觉得有些晕眩,却不晓得该当如何反应。
倪负羁看着他的神情,微一叹气,又悠然地说道。
“还有一件事情,可以证实那龙三公主对待你极为不同。”
“什么事情?”
倪负羁伸出手来,指着东关旅胸前挂着的那串玉丝。
“这个。”
东关旅愕然,不自觉地伸出手来碰触手那串晶莹柔润的玉丝。
“这个……有什么特别之处?”
“龙族人对我说过,说龙族的王族之女每一个人都有身分为证的玉丝,那是她们在王家的身分象征。
这种玉丝随着她们而生,随着他们死后入土,那是终生不会离开身子的。
唯一的例外,只有在她们婚嫁之后,会将这种玉丝放在夫家,或是留给自己最钟爱的后代。
龙族王女们的玉丝,据说每一个之中都蕴藏着龙族和天下玄奇之事的起源和奥秘,根据那个龙族之人说,他从来没有听见有任何玉丝携出龙族国度的事。
因此,不管我如何告诉他,他还是不相信你真的会从龙三公主那儿得到玉丝。”
便在此时,那两名玄将又轻飘飘地出现在眼前,看见他们二人,东关旅这才想起在星箭荒场那儿,虎儿和熊侣的战局不知道变得如何?
方才倪负羁说出来的事情实在太过震撼,一时之间,东关旅只是心乱如麻,却全然没有想到虎儿和熊侣的事,直到此刻看见两名玄将出现,这才想起来大事不好。
以倪负羁和十三玄将的埋伏情形看来,熊侣部队这一次的行动十之八九已经一败涂地。
看来,事前虎儿和熊侣的估算已经证明全然错误。
原来斗子玉并没有轻忽星箭荒场的重要,也许他并不知道星箭荒场的奥妙,也许他也没有掌控星箭荒场的能力,但是他却仍然慎重其事地将这个神秘地点守了个水泄不通。
比起这样的计谋和盘算,看来,便是再多十个虎儿和熊侣,也许也还对付不了斗子玉的一个小指头。
想到此处,东关旅忍不住眼睛圆睁,望向倪负羁。
看见他惶急的神情,倪负羁只淡淡地道。
“我知道我答应过你什么,只要我答应过你不伤害他们,你就可以看见他们两人毫发无伤。”
听见他这样说,东关旅这才放下心来,倪负羁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抚了东关旅的肩头和膝盖,登时将他的麻痹解了,于是东关旅再不迟疑,便往星箭荒场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