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雷新在色彩缤纷的桃花杯中瞪大双眼,许许多多的桃花花瓣缤纷掉落。一片桃花花瓣落到脸上。驴车木轮碾过地上的枯枝落叶,发出‘毕剥’的好听声响。此刻他的眼前有两名做远古时人打扮的孩子,所在之处又是个实际历史上不存在的空间……”
“晋太原中,武陵人,缘溪行,不觉路之远近……”
葛雷新觉得身处于一种颇为温暖的休眠状态。
那种感觉有点像是午后小憩,将睡将醒的迷离状况之间。
脑海中一片混沌,却很奇特地在其中浮现出这一首远古中国的童话原文。
迷蒙之中,他觉得自己仿佛翻了个身,渴睡之感依然强烈。
可是,那阵清晰的歌声再度出现。
“晋太原中,武陵人……”
歌声稚嫩。
仿佛来自不远处,只是偶尔会被微微拂过的轻风吹散,听不真切。
“忽见桃花林,夹岸数百步,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一阵清凉之感从脸上扩散开来,像是在脸上洒了冷洌的水花。
葛雷新在清凉的触感中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景像的那一霎那,整个人却陡地楞住。
此刻他的眼前只看见一大片清朗的浅蓝,似乎整个人悬空置身于一片虚无之中。
“吓!”
葛雷新大叫一声,想整个人虎地坐起,却很奇异地使不上力,那一大片浅蓝随着他的动作略事挪移,原来,他本来是平躺仰望天空的姿势,方才那一大片浅蓝就是迷蒙中仰望的蓝天。
葛雷新正打算再次试着坐起,却听见耳际响起牛顿的声音。
“别动!老天爷!”
牛顿急切地大叫。
“千万不要动!”
“牛顿?”
葛雷新说道,身子却没听话地稍稍挪动了一下。
“你……”
一句话没能说完,葛雷新便整个人当场张口结舌,吓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此刻他身处在一个山壁上突出的小小平台,以一种绝对不稳定的姿势半躺半跨坐在上面,身子稍微移动,就有无数的落石“毕剥”地落下。
眼角的余光鸟瞰平台的下方,深邃的悬崖底部隐隐约约看得见一条翠绿蜿延的河流穿过不毛的深谷。
“牛顿……”
葛雷新很困难地从喉咙挤出颤抖的声音。
“别动,”牛顿说道:“现在,慢慢地探手到你的身后,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
葛雷新尽量将动作保持缓慢,可是山石层土质似乎非常松动,身体一有动作就有许多的小石子滚落。
左侧仍然不停地传来清凉的水花感觉,葛雷新偷眼一看,有一道细细的山泉在不远处滑落深谷,所以才会有水花的清凉之感。
可是此刻绝对不是咏叹造物的好场合。
那阵吟唱古诗词“桃花源记”的童音再度响起。
葛雷新困难地试图伸手到身后,童音的歌声突然停止,葛雷新突地手一滑,身子失去平衡,只听得一声惊叫响起,整个人就往深不见底的谷底翻落。
翻落空中之际,葛雷新只觉得谷底那条蜿延的河在眼前翻转。
但是,在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之际,只觉得胸口一紧,下落之势停止,整个人腾空而起,在悬崖前的蓝天下画一个大大的弧圈,“砰”的一声,背脊着地,跌在一堆软软的东西里。
虽然跌下来的劲道不小,可是身下的软物吸收了大部分冲力,有点头晕脑胀,然而并没有什么痛楚之感。
葛雷新张目四望,发现自己已经上了悬崖。
林荫幽暗,阳光从枝叶间透现,映照出一阵阵的轻烟,树干上像云朵般怒放着洁白的蕈类。
四周围宁静恬雅,此刻所在之处,竟然是一座只在古籍记载上看过的幽深松林。
牛顿的声音听来也有迷惘不已的感觉。
“松,木本科,自然品种已于超人战争时期绝种,”牛顿喃喃地说。
这段记载葛雷新的核酸知识中也有,只听见牛顿的声音像是梦幻般地继续说下去。
“廿四世纪地球只有七座植物园有人工再造松科植物,可是,最大的一座松园也不过六十七株。”
葛雷新很艰难地吞了口口水。
牛顿说的和他所知相符,可是,眼前这片松林,大大小小,至少有好几千株松树。
葛雷新掉落之处是一大堆已经枯乾的松树枝叶,而在枝叶堆左方不远处,却站着两个雷葛新和牛顿这辈子看过装束最奇怪的人。
两个人和善地看着葛雷新,脸上露出关怀的神情。
其中一人身材壮硕,宽衣大袖,长发简单地拢在脑后,脸上却带着稚气,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
另外一个则是个小童,嘻嘻微笑,头皮剃得青青光光,只在两端卷起两个髻儿。
身材壮硕的少年手上还拎着一根花索,一端连在葛雷新身上。
原来,刚刚就是这个少年救了葛雷新一命。
“我们正巧走过松林,”那个少年说道:“见到你有了危险,刚好出手救了你。”
那小童这时也嘻嘻哈哈在一旁插口说道:“我哥哥向来力气很大,你的运气不错。”
那名少年走过来搀他走下松枝。
葛雷新想问问牛顿一些事情,可是却发现他已经没有声息,不晓得去了什么地方。
葛雷新和少年并肩走到一片松林间的空地,小童则在他们身后玩耍嘻笑。
空地上有一部小小的驴车,少年示意让葛雷新到车上坐好。
小童也爬上车内。
“坐好,我带你回我们家休息一会。”少年说道。
驴车在松林中缓缓而行。
葛雷新深吸一口气,觉得有如梦似幻的感觉。
空气中有草木混着松油的芳香,仰头一看,松林间隙露出湛蓝的天空。
那种蓝色和人工太阳的合成蓝并不相同,而空气中的清新感也是葛雷新没有经验过的。
虽然他从出生至今只见过人工太阳,只呼吸过模拟光合作用的人造空气,但是此刻他再次深深呼吸,清凉爽俐的空气流入肺腔,却立刻可以确定这便是只在典籍中读到过的自然空气。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廿四世纪的地球绝对没有这样的所在,连金星、水星甚至殖民地也都没有。
在姚德山顶的那场围捕中,核酸警队的限制力场只设定在地球球体范围之内,而牛顿教给葛雷新的脱逃方法就是将意念集中于地球之外,将灵魂转移到外星。
在以前从没有过异星际转移灵魂的成功纪录,但是葛雷新和牛顿孤注一掷,希望能脱离地球到金星水星再做打算。
照眼前的状况来看,转移是成功了,可是却到了这样一个在两人的知识范畴中不应该存在的奇特地方。
清幽的松林中,偶尔有松鼠在林间跳跃。
小童这时又嗓音清嫩地唱起了歌。
“怡然自游兮,乐安然。松木卓卓兮,无以为家。桃源流水,避秦忧国之殇兮。”
在小童清亮的歌声中,牛顿的声音悄悄响起。
“葛雷新,”牛顿说:“你的核酸里面,有没有古中国‘桃花源记’童话原文?”
“牛顿,”葛雷新有点不快地说道:“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刚刚一下子就没吭声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待会儿再说,你有没有‘桃花源记’的原文?”
葛雷新正想回答,小童的歌声一转,很巧地就回答了牛顿的问题,因为,他接下来咏唱的就是牛顿想知道的“桃花源记”。
“晋太原中,武陵人,缘溪行,不觉路之远近。”
小童越唱越开心,拉着葛雷新的手示意要他一起唱和。
“忽见桃花林,夹岸数百步,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问这个童话干什么?”葛雷新悄然问牛顿。
牛顿的声音有点苦涩,“你自己看好了。”
驴车在颠簸中出了松林。
眼前霍然开朗,一片平野,驴车顺着一条清澈的小河前行,上了一座小坡,眼前却真的出现了一座颜色鲜艳,桃花遍地的桃花林。
“忽见桃花林,夹岸数百步,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葛雷新在色彩缤纷的桃花林中瞪大双眼,许许多多的桃花花瓣缤纷掉落。
一片桃花花瓣落到脸上。
驴车木轮碾过地上的枯枝落叶,发出“毕剥”的好听声响。
此刻他的眼前有两名做远古时人打扮的孩子,所在之处又是个实际历史上不存在的空间。葛雷新在那一霎那间自以为想通了个个中原委,不禁放声大笑。
小童诧异地看看这个装束与他截然不同的人突地放声狂笑,睁大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笑什么?”牛顿没好气地说。
“我在笑,”葛雷新依然止不住有点自嘲的笑容。
“以为我们逃掉了,怎么核酸警队又发明了这种VR虚拟实境的把戏?我们不是被他们抓了吗?搞这种游戏做什么?”
“如果是VR虚拟实境,我会不知道吗?”牛顿冷冷地说:“我自己就是一个VR,难道两个VR虚拟实境会重叠一起吗?”
“那我们现在在哪里,”葛雷新迷惑地问道。
驴车这时已经走出桃花林,绕入一条夹在山缝中的小径。
小径旁的河流水面平滑如镜,葛雷新探头一看,看见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
浮着几瓣桃花的倒影中,自己成了一个面目瘦峭,两眼炯炯有神的中年男人,身上的装束却和两个孩子的宽袍大袖不同,几近于古廿世纪的士黄色探险装。
“我又是谁?”他又问道。
牛顿沉吟了一会。
“有可能,我们穿进了时空之流。”牛顿说道:“原先我们是要往外星转移的。可是,也许在那一瞬间,你我的思想波超越了时光原理上的临界速度,无形中构成了穿透时光的条件。来到这个可能是远古中国的地方。”
“所以我们来到了远古中国的童话里,”葛雷新不以为然。
“按照史籍记载,这个桃花源只是远古时代不得志的功名追求者的幻想。”
“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牛顿说道:“我们再看看好了。”
车行不久,山壁霍然开朗,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古意盎然的小小村落。
村落人带着典雅的悠闲气氛,几只黄狗追着驴车吠叫,远远传来悠长的鸡鸣,村中人都做同样的宽袍大袖打扮,村口的大广场上,几名鬓发如霜的老人在松荫下奕棋。
“其景如昼,其景如昼。”牛顿喃喃地说道:“可是,这样的场面也太做作了吧!”
葛雷新张望着四下的村景,并且将它和“桃花源记”的原文对照,发现真的就是一模一样。
而且,在进村门的地方,还有一个大大的石制牌楼,两个远古篆字写在上头。
“那两个字的意思是‘避秦’。”
牛顿知道葛雷新不懂那两个字,这样说道。
“这种地方,倒像是古廿世纪颇为流行的所谓‘主题游乐区’。”
最后,葛雷新的结论便是如此。
两个带葛雷新入村的孩子是兄弟,少年名叫公冶宽,那名小童则叫做公冶让。
公冶家杀鸡烹酒,葛雷新便和这一个奇异的家族热呼呼地吃了一顿畅快的饭。
酒足饭饱之际,葛雷新和小童公冶让信步走出村口。
一地的自然景致,葛雷新拔起地上一株青草咀嚼,草香透颊,心里却更加的迷糊。
“牛顿,”他低声说道:“也许这真的是古代中国,因为我看不到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一切真的都是古代的生活。”
牛顿却声音苦涩地反驳了他的说法。
“未必见得。”
葛雷新一楞,随即知道了牛顿反驳他的理由。
因为就在这时候,空中传来一阵机械的声响。
一架葛雷新从未见过的飞行器飞到他的上空,丢下一个包裹,然后扬长而去。
小童公冶让则远远避开那个包裹,面露嫌恶神情,不愿接近。
“我跟过去看看,回来再和你讨论。”
牛顿简洁地说道,然后渺无声息。
苍茫的大地上,只留下了葛雷新,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团。
入夜时分,牛顿回来了,语音在夜里的虫声唧唧中出现。
“回来了?”
葛雷新猛地坐起。
“有没有结论?这是什么地方?”
“葛雷新……”
牛顿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
突然间,葛雷新眼前的星空逐渐转成亮灰色,这是牛顿的VR解说功能,不过自从它变异过后便很少出现。
眼前的景象此刻已经变成一个偌大的实验室。
“这是公元一九六八年,古美利坚合众国大空总署的模拟场景,让它在此刻出现,是因为它贝有历史性的象徵意义。”
牛顿说道:“而我在此向你郑重宣布,人类的时空之谜已因你而解破。”
“你疯了。”葛雷新回答。
“你所在的这个村落,叫做避秦之村,是一个理想国,但却是一个刻意营造出来的理想国。”
“在古代廿世纪的美利坚合众国有过一种族类,叫做阿米须人,你知道吗?”
葛雷新略为思索了一下,点点头。
阿米须人是一种在古廿世纪坚持过倒退两百年生活的族群,拒绝当时的文明,做古代打扮,也绝不使用电力、科技。
“这个避秦之村也是,大约在数百年前,一群唾弃文明的人在此以古代中国童话‘桃花源记’为蓝本,在此世代居住,久而久之,就成了这个理想国度。你的身分,则是来自文明社会的一个人类学家,在这里做研究。发生事故时,他可能失足跌下山崖,在一霎那间灵魂和肉体分离。”
“那我们还是在廿四世纪吗?我们真的进入了时空吗?”葛雷新问。
“我们现在的确已经不在廿四世纪,在姚德山顶那次灵魂转移的确让我们进去了时空。但是,却不是回到过去,进到未来那么简单。”
“什么叫不是那么简单?”葛雷新没好气的说:“现在、过去,要不就是未来,难道还有第四种可能性吗?”
“有。”牛顿简短地说。
葛雷新愕然。
“在这个避秦之村外是一个文明超越这里许多的城市,叫做古秦晋市。我在那个城市中翻阅历史典籍,却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说。”葛雷新简短地回答道。
“在古秦晋市的历史典籍中,公元十六世纪之前的记载和我们的世界相同,但是,在公元十六世纪之后简直就是胡扯一遍。像是编历史的史学家突然地神经错乱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葛雷新问道。
“这也是我当时心中的疑问,可是,翻了许多其它的书,也是一样,从公元十六世纪后的历史便和我所瞭解的历史严重脱节。而且,我在那儿得知了现在的年代。”
“哦?”葛雷新扬扬眉,“是什么年代?”
“今年是公元二二六一年。”牛顿说道。
“不可能!”葛雷新大叫。
他略略推算了一下时代,便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公元二二六一年,地球正进入超人战争末期,而且那时候的大气层已经残破,不会有这样澄净的天空。你一定是看错时间了。”
“这也是我当时的疑问,但是,你看看天上的星辰。”
葛雷新随着牛顿的指引不自觉地抬头仰望。
入夜的澄净天空布满星斗,充满神秘雾气的银河横亘在天空的中央。
“你的核酸中有星辰纪年推算表吧?历史不是唯一计算时间的方式,星辰的位置会因时间流逝而改变。你算算这应该是什么时代?”
葛雷新的脑中流过盘状的星辰纪年推算表,随着天空的星座位置挪移。
“武仙、昂宿、北极……”
而最后出现的答案证明牛顿查到的年代日期没错,葛雷新的推算表甚至能算出这天是公元二二六一年四月十八日。
“为什么……”他喃喃地自言自语。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在我们所知道的历史上不存在。我们所熟知的历史,包括那场超人战争,在这个地方也没发生过。”
牛顿一字一字地说道:“但是,我们明明就在这里,这个地方明明就存在着。”
葛雷新久久说不出话来,心里觉得有点像古典笑话中那个提出“按照翅膀强度和体重推算,理论上,黄蜂不可能飞翔”的科学家,也可以想像他的四周飞满黄蜂的出糗模样。
“有没有觉得和谁说过的话有点类似?”牛顿问道。
当然有。
葛雷新在心里很容易就回想起来,那一天,在“头儿”的办公室中,时光发展局的鲁敬德博上就说过同样的话。
“你甚至可以锁定他的生物电就在这里。可是,明明就是空无一物。三度空间的三个座标都符合了,可是又不见人影。说他不在,可是又有生物电……”
“所以我才会说,千百年的时空之谜因你而解,因为,我已经找到了这个谜题的答案。”牛顿激动的说。
太空总署的场境逐渐褪色,迷离的夜晚,满天的美丽星斗。
牛顿的声音在静夜里泛出令人迷蒙的感觉。
不远处的湖畔,这时飞过去一群晶亮闪烁的流萤。
“有没有听过鲁一朴这个人的名字?”牛顿问。
“没有。”
“这个人是个天才时光研究者,但是个性上有极大的缺陷,十七岁那年就和人冲突,被仇人汽化,连转移灵魂都没有机会。但是,他以十六岁的稚龄便提出过许多大胆的时空假设,虽然后来因为主流派的刻意淡化,他的理论并不受重视。然而,现在已经有许多时空学者相信,如果这个人能活久一些,也许时空之谜早就解开了。”
“鲁一朴在世的时候曾经提出过一种大胆的时空假设,当时,时空旅行尚在萌芽阶段,第一支探险队也还没成行。但是,他就曾预言过时空旅行无法生还的可能性极大。”
“他的理论是什么?”葛雷新问。
“他的理论的假设来自于哲学及心理学上的一些现象,也因此,很多主流的学者对他的论点嗤之以鼻,”牛顿说道。
“鲁一朴相信,梦境、预知现象或庄周梦蝶式的感应很可能就是时空旅行的形式之一。在某种未知的状况下,人藉由上述行为穿透时空,但是,有时候那个时空和你所熟悉的时空可能完全脱节。”
“就像现在一样。”
葛雷新深吸一口气。
“也因此,他假设过一个理论,称之为‘网状分叉时间理论’,”牛顿说道。
并且在葛雷新的眼前投影出图解。
“他的重点在于,我们的世界可能并不是一个单一的世界,在同一个空间中,可能共存着许多不同的世界,他称之为‘或然率平行世界’。”
“这许许多多的世界彼此平行,几乎永不相交,但却彼此息息相关。比方说,你葛雷新今天走到一条三叉路前,命运的安排中,走右边你会被车撞死,走中间没事发生,而走左边的话则遇见一个与你厮守一生的女人。也许你最后选了中间那条路,没有事发生,然而,另外两个或然率世界已经在你抉择的那一霎那分歧出去。在那两个世界中,一个从此没有雷葛新的后代,另一个则出现不同的未来。”
葛雷新眼前出现第二个分叉图。
“基本上,时空的真正分布是比这张有着更多分叉的无数平行世界,而我们却永远只记得一个线性历史,因为我们的生命就只是无数分叉中的一条线。按照鲁一朴的理论,时光旅行会冲破这个线性规律,将人丢到空间因素相同,其它一切却截然不同的或然率世界中,也因为这样,时光之旅才没有人回来过,因为转移到哪一个世界是随机乱数式的,要在无数个平行世界中回到自己的世界,那机率几乎等于零。”
“事实证明,这个鲁一朴真是个天才,他的推论完全正确。我分析了我们现在的处境,再回想那些时光旅行者的命运,只有这个理论才能解释。而时光局的生物电之所以还能接收到探险队员的讯息,是因为他们的确仍然存在,只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们现在所在之处,就是一个在十六世纪产生或然率式分歧的世界,所以,十六世纪前的历史相同,过后,便截然不同。”
“所以,”牛顿最后说道:“因为你,葛雷新,这个时空之谜才得以解开。我之前这么说,一点也没有夸大之处。”
葛雷新长长吐了一口气,仰望星空,神情落寞。
“可是”他静静地说道:“我再也不可能回锡洛央了,对不对?”
“对。”牛顿简短地说。
“而且,只要你再做一次时空转移,同样的,你再也回不来这个避秦之村。这是一条不归之路。”
天际闪耀出一颗炽亮的流星。
葛雷新呆呆地望着那颗流星在地平线上失去踪影,虽然说是解破了时空之谜,却一点也没有欣喜的感觉。
过了良久,他仍然觉得无法言语。
第二天一大早,避秦村的小童公冶让就拉着葛雷新到野外采野蕈去了。
一大片青绿的芒草在平野上缓缓地起伏,有几茎早春的芒草花随风一吹,飘扬在天空。
葛雷新平躺在空旷的大地之上,仰望着廿四世纪人类绝无可能亲见的湛蓝天空。
侧头一看,平贴地面的角度,在露水和草茎的间隙中,小童公冶让四处寻找芳香的草蕈,开朗她笑着,间或唱着悠悠的儿歌。
“日月芳华兮,遍布满地,华美味浓兮,休藏匿,于我见兮,丰饶鱼米。”
那一瞬间,葛雷新神清气爽,突地长长舒一口气,大声叫道:“想通了!”
声音远远传出去,小童公冶让只是好奇地望他一眼,又蹦蹦跳跳找草蕈去了。
“想通了什么?”
牛顿的声音响起。
“我在想,既然选了这条不归之路,就得好好过下去,对不对?”
葛雷新说:“这个桃源村是个好地方,也许,我们就在这儿长住下来。”
他看了看小童公冶长在翠绿平野下嬉戏的身影。
“这儿,也许就是时光旅行者们梦寐以求的天堂吧?”
牛顿沉默良久。
“只可惜,”最后他说:“我们在这个地方也待不长了。”
葛雷新愕然。
“什么?”他疑惑地问:“为什么?”
“你把身上带来的水倒一杯出来。”牛顿说道。
葛雷新反手将背上带的紫竹水筒倒出来一杯水。
“你仔细看水的表面。”牛顿说道。
竹林里的水清澈透明,看来本来平凡无奇。
可是,凝神细看却可以见到极细极小的缓慢水纹。
“那就是水力场的共振现象,”牛顿说道。
“表示阳风已经来到我们这个世界。‘水’态生化人出现时,附近的水都会出现这种共振现象。他也许还没找到我们的位置,但是已经很接近。”
葛雷新惊惶地四下张望。
仿佛,原先平静的大地已经染上肃杀之气。
“应该还来得及,”牛顿说道:“我们要随时做好转移准备。但是,当然越快越好。”
葛雷新眷恋地看了这一片平和的自然大地。
微风轻拂,远方的青山这时还带有一点雾气氲腾的山岚。
小童公冶让这时欢畅地大呼一声,手上拎起一朵蒲扇大小的草蕈。
微风再次吹起,“呼”地从葛雷新身旁掠过,却将他的声音吹散。
“来了!”牛顿急切地大喊:“脱离!葛雷新,脱离!”
而葛雷新却没有任何动作。
远方的小童公冶让只觉得身旁柔柔地鼓满轻盈的微风,整个人却不自主地脚尖踮高,离开地面。
葛雷新陡地向公冶让的方位奔去,把牛顿气急败坏的大叫丢在脑后。
微风将公冶让小小身形越抬越高,公冶让在风中挣扎,在微风中,隐隐可以看见一个如恶鬼般丑陋的细瘦男人。
如果小童公冶让此时从高空跌下必然非死即伤。
“回来!”牛顿大叫:“你斗不过他的!”
“住手!”
葛雷新仍然脚下不停,他从来没和这时候出现的核酸警队“风”冷血队长交过手,对冷血的无情手段毫无概念。
突然间,包围住小童公冶让的微风陡地消失,失去支撑的小小身体从高空掉落。
冷血队长在这一刻发现找错了目标,放开公冶让,向葛雷新冲来。
葛雷新狂奔的身形突然一个踉跄,步履歪斜如同酒醉一般。
在他的脚步即将软垂的一霎那,从高空掉落的公冶让已经跌落,跌在葛雷新的怀里。
因为下落之势太过猛烈,两个人抱个满怀后,“噗”一声双双着地,公冶让身形较小,滚落一旁后并没有受伤,只是葛雷新却以极度的扭曲姿势倒卧在地。
公冶让惊魂未定,嘴巴一扁正待大哭,却看见一个丑陋样儿的男人凭空出现,冷眼瞄了一眼倒卧在地的葛雷新,再定睛看着小童公冶让,那眼光森冷似剑,便生生让公冶让的哭声咽了回去。
然后那个男人身形转淡,化作一阵微风消失。
良久,公冶让看看身旁显然已经死透的男人尸身,流了满脸的眼泪,一泡尿这时终于湿了整个裤裆。
在漫长的急速后退时空穿越过程中,牛顿在呼呼的时空风声中大声说道。
“葛雷新,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他说。
“但是,我只能劝你,不要和任何世界的人有任何的牵绊。因为你本来就不属于他们的世界,而且,只要你一离开,他们的生命就和你永无关联了。刚才我们侥幸逃过,可是幸运不见得会常有。”
而葛雷新只是沉默。
他何尝不知道牛顿说得没错,可是,他又怎能让一个无辜的小孩平白送命?
无声的死寂,就这样伴随着时光之旅,再次穿梭到另一个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