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恨我吗?”
苏执象被向鑫问的有点恍惚。
说恨肯定不至于,但计较还是计较的。
她想了半天,只能报以沉默。
向鑫挣扎着,最终心一横,摘下手环交给组员,附到苏执象耳边。
“我清楚的记得我没有发错,北部监区频道是被我置顶的,不可能有错。但等到检查终端记录的时候,我的记录确确实实是发错了,无可辩解。”
说完这番话,向鑫终于感觉心里的沉重减轻了些。
“总之,我欠你的。”向鑫说。“以后有啥事需要我帮忙,就来这里找我。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铁水镇的,只要你来这里,就一定能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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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嶙峋的石块哇哇大哭着。
苏执象嫌吵,变出两个耳塞塞进耳朵里。
矿山还是原来那座矿山,但情况恶化到了极点,漫山遍野的金黄变成了大片焦黑,像是经历了巨大的火灾,石块们发出婴儿般的尖叫和哭泣,直戳耳膜。
而且矿洞的腐蚀也加剧了。原本山中大大小小的矿洞因为日积月累的风化溶解,逐渐连通在一起,内部构造宛若蜂巢,记不住来的路,也走不到尽头。
脚下踩到一块镂空的岩石。苏执象身体一歪,被一只手提着胳膊稳住。
“过去的事就过去呗,都出来了,就别魂不守舍的。”弥殃松开手,走在苏执象旁边。
“你出来干嘛?”
“好奇呗。这种污染力量够凶残,不管活的死的,沾到都没好事。”
弥殃蹲下来,抓起一把漆黑的碎岩。“我还是第一次见,得好好看看。”
苏执象讶异。
当初弥殃降世的时候,绝大多数受灾区域都出现过这种类似污染的异能痕迹。那两年,A级以下的所有联邦人都战战兢兢,看见灰烬、焦土或是火星子就感觉这次轮到自己了。
她也一度以为这就是弥殃的能力,直到和弥殃交手,才发现对方从未使出过类似异能。
不过,也不排除他藏了点底牌的可能。
“你不可能没见过。”她说。“当初天灾经过的路线上,这种痕迹漫山遍野。”
谁没见过也不可能是他没见过,这个谎言太拙劣了。
弥殃沉默片刻,然后抬眼:“反正这次不是我。”
他很快拿出委屈的样子。“过去那么久,我哪天不在你眼皮子底下?”
苏执象半信半疑,扭过头去继续拔污染结晶。
当初来时深埋岩层的黑色结晶现在布满岩层,凑近看密密麻麻的令人咂舌,每拔一下就带起大量污染黑烟。
虽然苏执象不会被这种东西污染,但吸多了也会头晕脑胀,权衡之下,她用纸变出一个口罩戴上。
“你要吗?”她问弥殃。
后者顺势接过。
为了方便干活,他用的是青年的外形,修长手指勾过来,一触及分。
摘除的晶核都被苏执象收入画卷,不一会就堆积如山。
“你为什么帮我?”埋头苦干一会,苏执象问出心中疑惑。
弥殃撩拨一下发尾:“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挨个说。”
“假话是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不能干看着女生做体力活。真话是,我也没法从你身边逃走,只能尽量讨好讨好你,万一你哪天高兴了,就给我批点假期呢。”
果然还是一堆废话。
苏执象收回闲聊的念头,继续沿着洞窟扳结晶,一路上遇到的会哭的石头,她都把它们收了起来,打算贡献给向鑫研究。
越进入洞窟深处,石头的哭声就越尖锐,越痛苦。
这些石头没有生命,可它们痛苦的情绪是真实的,听多了也挺让人难过。
苏执象按照步调一点点前进,就在进入下一个圆形溶洞时,头顶的石块扑簌簌掉落,砸下来一个西瓜大小的东西。
弥殃走在前面,一伸手刚好接住了那块“落石”。
说是落石其实并不贴切。
从形状来看,这个东西更像是个长了五官的卡通布丁,手感上也滑滑的。
它看着苏执象,发出委屈巴巴的声音。
弥殃没松手。布丁挣扎两下,从头顶喷出一大股泥浆水。
“小冻?!”
苏执象惊讶之余更多是喜悦,将布丁接过抱在怀里,拿纸为它擦拭身上的污染和灰尘。
她出尘的外表和这个卡通玩偶画风的布丁实在不搭。
弥殃打量着,好笑道:“你和这…东西什么关系?”
“它是我自己完成的第一张卡。”苏执象用纸吸走小冻身上的脏污,把它举到面前认真打量。
刚开始制卡的时候,她连笔都拿不太稳,只能画点简笔画。小冻就是她怀着极为单纯的心思制作的。
当时的苏执象的目的很简单——她想知道师傅有多喜欢自己。
制作完之后,她一句话都没有解释就把小冻塞进师傅的怀里。
布丁在师傅怀里蹭了蹭,脸上的卡通表情变得很欢喜,甚至有几分羞涩。
随后,它火山口一般的顶端喷出来一大捧五颜六色的卡通鲜花,把师徒俩笼罩其中,落到地上后就深耕发芽,变成一朵朵小花苞。
“这小家伙是什么意思?撒花?”师傅搂着小冻问。
苏执象大声和师傅解释。
叫小冻是因为这张卡外形和手感都很像果冻,它的作用是测试抱它的人对苏执象的好感度。
它喷出的东西越多,就说明抱它的人越喜欢苏执象。
制作时,苏执象设定满值为100时,小冻会喷出高达一米的草莓糖浆。
看见这漫山的花田,苏执象确定了。
师傅很喜欢她,远远超出了100分,喜欢到喷出的花朵都赋予了生命。
她低头看了看擦拭洗净后浑身发绿的小冻。
按照设计思路,小冻是不可能喷出脏东西的,再讨厌自己的人用小冻测试,最坏也就是一动不动。
她瞟了眼弥殃。
喷泥水……想都不敢想。
这祸害应该是真的恨死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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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小冻没受污染,但脸色发绿就是它不太健康的证明。苏执象先把它收回画中,准备回去再好好诊断。
察觉到弥殃实体化的恨意之后,她开始下意识地与之保持距离,惹得后者一头雾水。
“过来,有发现。”弥殃喊。
苏执象站在五米之外:“这个距离不能说吗?”
弥殃不置可否,露出身后一具穿着采矿服的骸骨,是一名因为重度污染没能顺利下山的旷工。
连体的矿工服并没有出现明显的腐烂,可其中的人已经只剩一具骨架了。
尸体腐败的速度很反常。
为了提高他的挖矿效率,苏执象给他放了点异能的使用权限,大概在E级左右。
这个程度下,他能用异能提供不少便利,又不至于造成太大破坏。就算他有心搞事情,一个E级的异能者在S级面前和手无寸铁也没什么两样,弥殃自己也是清楚这一点的。
他抬起尸体的掌骨,点点星火应运而生,烧毁旷工服的衣袖,露出手环。
为了方便救援队和法医判断,星际公民从事有风险职业时,都会把手环设置到野外模式。
使用者的脉搏和心跳停止时,手环也会相应停止。
也就是说,手环上的时间就是死亡时间。
“三天前。”
反观已经只剩下骨架的尸体,洞穴内的分解速度实在太反常了,而且空气过于干净,少有异味,简直就像是被默默吸收同化,变成洞穴的一部分一样。
苏执象第一反应是报告给背靠实验室的向鑫研究。
可转念一想那研究所多年之前也没研究出什么,反而放任情况恶化到了这种程度,似乎不太靠谱。
“再调查调查。”她决定道。
巡完整片,果然还遇到另外两具一样遭遇的尸体。
“其实知不知道答案,对现状影响不大。”弥殃煞风景地说。
像是应了他的乌鸦嘴,整座矿山震动起来,乌黑的尘土或是碎屑纷纷下落,苏执象驱动一张白纸为二人挡住。
余震的波动不是很剧烈,很快就停下了。
苏执象愣在原处。
“你听见了吗?”她问弥殃。
后者对视着点点头。
在山中,如雷贯耳的山体震动、撼天动地的落石之声听得格外真切。
可这庞杂的噪音中,分明掺杂着痛不可忍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就像一个委屈到极点,但只能窝在被窝里哭的可怜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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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那来路不明的呜咽,苏执象心情有些沉重。可整座矿山都搜过了,并没有发出压抑哭声的东西。那些破石头都苦的很大声,与震动中那个可怜巴巴的声音不是一回事。
原路返回的路上,苏执象注意到原本清除干净的岩壁上又开始生长出新的污染结晶。
——矿物在成百上千年的积累才会产生。唯独这里是北部矿区的特例,矿石会繁殖,而且速度很快。
根据向鑫所说,铁水镇的经济在失去可开采的金矿后并没有垮掉,反而还有走高的趋势。
不是因为出现了新的商机,而是因为这种污染结晶在市面上非常珍贵,比金矿还贵。一户人家随便开采开采,一年的支出就够了。要根除这处污染的方法也简单:直接炸山。但靠山吃山的铁水镇不愿意放弃这颗摇钱树。
哪怕普通人进去九死一生,铁水镇最不缺的还是前赴后继的挖矿者。富贵险中求的念头谁都有,铁水镇的年轻流动人口就没断过。
至于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就全看造化了。
今日赶上□□周期,没人进矿,苏执象刚好有机会独自调查。
确认没有遗漏的线索后,她抬腿要走,却感觉鞋底有点不对劲:胶鞋底发黏,鞋底的纹路已经被腐蚀了,依稀能看见有少许粘稠的液体混杂在碎石和土壤中。
苏执象感觉一阵恶寒,汗毛倒竖。
“是消化。”她说。
她转向弥殃:“那些人只剩下骨架,是因为矿山优先吸收了最容易吸收的营养部分。整个矿洞,都相当于这座山的胃,它会消化处于其中的人,不管死活。活着出去的人下洞时间短,不会受到实质伤害,顶多只会感觉到衣物或者鞋子有一定程度的腐蚀,在有污染的地方发生这种程度的损耗也不奇怪,所以没人会往这个方面想。”
“那些石块,他们会哭、会跑,用超乎常理的方式“活”过来……本质上不是因为这些石头特别,而是因为这座矿山特别。”她推理着,语速越来越快。
“——这座矿山,恐怕是活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作指定吉祥物小冻出现!
是一个可爱的小火山头,四寸蛋糕那么大,可以捧在手里,颜色随季节温度变,会喷出很多可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