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走了,车子加速开进了街道,消失在拐角处,而我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的思绪。我微笑着,向屋子走去。这表明他计划明天和我见面,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和往常一样,这天晚上爱德华在我的梦里担纲主演。但是,我潜意识里的气候改变了,那里颤栗着闪过掌控了整个下午的电流,而我不得安宁地辗转反侧,夜里醒来了很多次。直到凌晨的那几个小时我才最终精疲力竭地陷入了无梦的睡眠。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依然很疲倦,但也很心急。我穿上一件棕色的高领毛衣,还有那条不可避免的牛仔裤。当我白日做梦地幻想着低胸细肩带上衣和热裤时,我不由得叹了口气。(spaghetti straps and shorts)早餐和往常一样,平静祥和得如我所愿。查理给自己煎了份鸡蛋,我吃了一碗麦片粥。我怀疑他是否已经忘了这周六的事。当他站起来,把盘子拿去水池的时候,他回答了我没说出口的疑问。
“关于这周六……”他开口了,一边说着一边穿过厨房,打开水龙头。
我讨好地说:“怎么了,爸爸?”
“你还是要去西雅图吗?”他问道。
“计划是这样。”我扮了个鬼脸,希望他不要再提起这个话题,这样我就不必小心地编排一些半真半假的话。
他挤了一些洗洁精到盘子上,用刷子来回地擦洗着。“你确定不会在舞会开始前回来吗?”
“我不打算去舞会,爸爸。”我干瞪着眼。
“难道没有人邀请你吗?”他问道,试图隐藏起自己的关心,专心擦洗盘子。
我避开了这个雷区。“这是一次女生择伴舞会。”
“哦。”他一边皱起眉,一边把盘子擦干。
我开始有点同情他了。对一个父亲来说,这实在是件难事,活在这样或那样的忧虑里,生怕自己的女儿会遇上她喜欢的男孩,但又得操心万一她遇不上该怎么办。我一想到,如果查理知道,哪怕是得到最轻微的暗示,我确切喜欢着的是什么人的话,不禁打了个冷战。
然后,查理挥手道别,离开了。我走上楼去刷牙,把书收拾好。当我听到巡逻车开走的声音时,我只等了几秒钟,便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向窗外偷看。那辆银色的车已经在那里了,就在车道上查理的位置那儿等着。我跳着下了楼,奔出前门,想知道这样不同寻常的例行公事般的日子能够持续多久。我永远都不想让它结束。
他在车里等着,当我关上门,懒得锁上那个该死的门闩的时候,他似乎没在看我。我走向车子,在开门上车以前羞涩地停住了。他微笑着,很放松——还有,像往常一样,完美和出色得到了折磨人的地步。
“早上好。”他的声音如丝绸一样柔软。“今天感觉怎么样?”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徘徊着,仿佛他的提问比起单纯的礼节有着更深的意味。
“很好,谢谢。”当我和他在一起时,我总是很好——甚至比好更好。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眼睛底下的黑眼圈上。“你看上去很疲倦。”
“我睡不着。”我坦白交代,下意识地把头发拨到肩后,作为某种程度上的掩饰。
“我也是。”他揶揄着,发动了引擎。我开始习惯这种安静的嗡嗡声了。我敢肯定,无论何时我再去开我那辆卡车,它的轰鸣声都会吓着我的。
我大笑起来:“我猜想也是。我估计我只比你多睡了一点点。”
“我敢打赌你确实如此。”
“那么,你昨晚做了什么?”我问道。
他轻笑起来:“你没机会了。今天可是我提问的日子。”
“哦,没错。你想知道什么?”我的额头皱了起来。我想象不出自己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
“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他问道,表情很认真。
我转了转眼睛:“每天都不一样。”
“你今天最喜欢的颜色是?”他依然郑重其事地问道。
“大概是棕色。”我向来根据自己的心情来穿衣服。
他哼了一声,终于丢下了一本正经的表情。“棕色?”他怀疑地问道。
“没错。棕色很温暖。我想念棕色。所有应该是棕色的东西——树干,岩石,泥土——在这里都被软塌塌的绿色覆盖住了。”我抱怨道。
他似乎对我激昂的演说很是着迷。他想了一会儿,然后看进了我的眼睛里。
“你是对的。”他决断道,又严肃了起来。“棕色很温暖。”他敏捷地伸出手,但不知怎的,还是迟疑着,把我的头发拂回我的肩后。
就在这时,我们到学校了。当他把车开进一个停车位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看着我。
“你的随身听里现在放着的是什么音乐?”他问道,他阴沉着脸,就好像在要求一个凶杀案的口供一样。
我意识到自己还没把菲尔给我的那张CD拿出来。当我说出那个乐队的名字的时候,他嘴角弯弯地笑了,眼里有着一种奇特的神情。他弹开了他的车载随身听下面的一个小隔间,在塞满了那个小空间的三十张或者更多的CD里抽了一张出来,递给我。
“这张德彪西怎么样?”他挑起一侧眉头。
是上次那张CD。我垂下眼帘,仔细看着那个熟悉的封面图案。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当他陪我走向英语课教室的时候,当他在西班牙语课后和我碰头的时候,整个午餐时间,他都在无情地审问着我,了解我生活里的每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我喜欢的和讨厌的电影,我去过的屈指可数的几个地方,我想去的许多地方,还有书——无尽的关于书的问题。
我想不起来自己上次说这么的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有自知之明,我敢肯定我一定让他感到厌烦了。但他脸上全神贯注的神情,还有他连珠炮似的永不止息的提问,迫使我继续下去。他大多数的问题都很容易回答,只有少数几个会让我不禁脸红起来。但当我真的脸红起来的时候,又会导致新的一轮的提问。
比方说,他问我最喜欢的珠宝的那次,我红着脸不假思索地说出了黄水晶。他用这样的速度滔滔不绝地提问,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某种心理测试,就是要求你的答案必须是第一时间想到的那个词的那种。我敢肯定,他会根据脑海里的问题清单不停地问下去,除非是我脸红了。而我脸红则是因为,直到最近,我最喜欢的珠宝还是石榴石。只要注视着他黄水晶一样的眼眸,我就不可能想不起转变的理由。而很自然地,他会不停地发问直到我坦白交代我为什么会局促不安为止。
“告诉我。”在说服以失败告知后,他最终命令道——会失败仅仅是因为我让目光安全地远离他的脸。
“那是今天你的眼睛的颜色。”我叹息着,投降了。我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眼睛盯着自己的手看。“我猜要是你两个星期以后问我的话,我会说是黑玛瑙。”出于我并不情愿的诚实,我给出了更多的信息,尽管这毫无必要。而且我开始担心这会不会引爆他那奇怪的怒火,每当我不小心透露得太多自己是如此的着迷时,他都会这样。
但他只停顿了很短的时间。
“你喜欢什么花?”他又开始一连串的提问了。
我宽慰地松了口气,然后继续接受他的心理分析。
生物课又一次变得复杂起来。爱德华继续着他的随堂口试,直到班纳老师走进教室,又把那个视听教学箱拖进来为止。当老师走过去把灯关掉的时候,我注意到爱德华稍稍把椅子向我挪开了一点。这没用。当教室暗下来的时候,和昨天一样,那种电流又开始闪动着火光,那种永不止息的渴望又在敦促着我的手伸过那段短短的距离,触碰他冰冷的肌肤。
我向桌子倾下身去,把下颚放在交叠的小臂上,我隐藏起来的手指紧紧地抓住桌子的边缘。我挣扎着不去理会那股试图让我动摇的不合情理的渴望。我不敢看他,生怕他也在看着我,这只会让自我控制变得更难些。我由衷地想要看这部电影,但直到这堂课结束我还是不知道我刚刚看的是什么内容。当班纳老师把灯打开的时候,我宽慰地叹了口气,终于看了一眼爱德华。他正看着我,眼里写满了矛盾。
他默默地站起身,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着我。我们沉默着向体育馆走去,和昨天完全一样。然后,还是和昨天一样,他无言地轻抚我的脸庞——这次是用他冰冷的手背,从我的一侧眉毛一直抚摸到我的下颌——在他转身走开以前。
体育课在我观看迈克的羽毛球个人秀中很快就过去了。他今天没有跟我说话,也没有对我空白的表情作出任何反应,也许他还在为我们昨天的口角生着闷气。在我心底一角的某处,我对此感觉很糟。但我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之后,我不安地赶去换衣服,知道我的动作越快,我就能越早和爱德华待在一起。这种压迫感使得我比平时还有笨手笨脚,但最终我冲出门口,和上次一样宽慰地看到他站在那里,一个大大的笑容下意识地浮现在我脸上。作为回应,他微笑起来,然后开始新一轮狂热的交互讯问。
不过,他现在的问题变得不一样了,不再那么容易回答了。他想知道我想念着家里的什么事物,坚持要我描述出任何他不熟悉的部分。我们坐在查理的房子前,坐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天黑下来,骤然泛滥的雨水笔直地落在我们周围。
我试图描述出一些根本没法形容的食物,像是木馏油的香味——发苦的,有点像树脂,但还是很亲切——七月里尖锐凄厉的蝉鸣,柔软如鸿毛的无叶树(仙人掌),广阔无垠的天空,那种发白的蓝色从一侧的地平线一直延伸到另一侧的地平线,极少被覆满了紫色火山岩的低矮的山丘阻断。最难解释的事情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它们如此美丽——定义一种并非基于稀稀落落的,多刺的,经常看上去半死不活的植被的美丽,一种与大地裸路的形状,与崎岖的山谷间浅浅的有如碗状的山谷,与他们在太阳底下绵延的方式毫无关系的美丽。当我努力向他解释时,我发现自己常常得用上手势。
他安静的,尖锐的提问让我自由自在地说着话,在暴风雨中微弱的光线里,完全忘记了要为自己垄断了所有的对话而窘迫不安。最终,当我描述完我在家里的那个乱糟糟的房间以后,他停了下来,没有再提出下一个问题。
“你问完了?”我如释重负地问道。
“差远了——但你爸爸很快就要到家了。”
“查理!”我忽然意识到他的存在,然后叹了口气。我看着车外阴雨绵绵的天空,但它没有泄露任何信息。“现在多晚了?”我一边大声问道,一边瞥了一眼时钟。我震惊地看到已经是这个时候了——查理现在已经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了。
“现在正是暮色时分。”(It’s twilight。。。)爱德华喃喃低语着,看着西边的地平线,那里被云层覆盖着,晦明不定。他的声音显得心事重重,仿佛他的思绪正在千里之外。我看着他,他向挡风玻璃外看去,却根本不在看任何东西。
我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的目光忽然转回来,对上了我的眼睛。
“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天之中最安全的时候。”他说道,回答了我眼中未说出口的疑问。“最容易的时刻。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最伤感的……又一天的结束,夜晚再度降临。黑暗如此容易预测,你不这样认为吗?”他想望地微笑着。
“我喜欢夜晚。没有黑暗,我们就永远看不到星辰了。”我皱起眉。“不过在这里很难看到星星。”
他大笑着,气氛骤然轻松起来。
“查理还有几分钟就要到这儿了。那么,除非你想告诉他周六你会和我一起……”他挑起一侧眉头。
“谢谢,但不必了,谢谢。”我把书收起来,意识到自己因为坐得太久已经有些僵直了。“那么,明天轮到我了?”
“当然不是。”他脸上写满了恼人的愤愤不平。“我告诉过你我还没问完,不是吗?”
“还有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他伸出手要替我开门,而他的突然接近让我的心陷入了疯狂的悸动。
“这可不太好。”他喃喃自语道。
“那是什么?”我惊讶地看到,他的下巴绷紧了,眼里写满了困扰。
他只看了我短短的一秒钟。“另一个复杂的情形。”他闷闷不乐地说道。
他动作迅速地把门推开,然后移开身子,几乎是退缩着,飞快地远离我。
汽车前灯的光穿透过雨幕吸引了我的注意,一辆黑色的车子向着我们开过来,只有几英尺远了。
“查理就要来了。”他警告道,透过倾盆大雨注视着那辆车。
我立刻跳下车,无暇顾及自己的混乱和好奇。雨水掠过我的夹克,声音愈发响亮了。
我试图认出坐在那辆车的前座里的人,但天太黑了。我看见爱德华被那辆新来的车的前灯怒视着,全身都被照亮了。他依然注视着前方,他的目光紧锁在我看不见的某物或某人上。他的神情非常古怪,混合着挫败与挑衅。
然后他发动了引擎,轮胎蹭着潮湿的公路发出尖锐的声音。几秒种后那辆沃尔沃就看不见了。
“嘿,贝拉。”一个熟悉的,沙哑的声音从那辆黑色的小车里的驾驶座上传出来。
“雅克布?”我问道,眯着眼透过雨幕看去。就在这时,查理的巡逻车开过了拐角,他的车灯照亮了我面前那辆车里的人。
雅克布正要爬出来,他的咧嘴大笑即使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见。坐在乘客座上的是一个更老一些的男人,体格健壮,有一张令人难忘的脸——一张太过宽大的脸,脸颊紧贴着他的肩膀,黄褐色的皮肤上千沟万壑,像一件古旧的皮夹克。而那双熟悉得惊人的眼睛,那双黑眼睛安放在这张大脸上,在显得太过年轻的同时,又显得太过沧桑了。雅克布的爸爸,比利?布莱克。我立刻认出了他,尽管我上一次见到他是五年多以前的事了。我第一天来这里,查理向我提起他的时候,我甚至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他注视着我,仔细审视着我的脸,所以我试探性地向他笑了笑。他的眼睛睁大了,不知道是出于惊讶还是出于害怕,他的鼻孔张大了。我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另一个复杂的情形,爱德华说过。
比利依然用紧张焦虑的眼神注视着我。我在心里叹息着。比利这么快就认出爱德华来了吗?他真的相信他儿子嘲笑过的那些不可能的传说吗?
答案清晰地写在比利眼中。是的,是的,他相信。
第十二章 平衡
“比利!”查理一下车就喊道。
我转身向屋子走去,躲到门廊底下的时候,我才向雅克布招手示意。我听到查理在我身后招呼着他们。
“我会假装没有看到你坐在方向盘后的,杰克。”他不以为然地说道。
“在保留区我们会更早地拿到驾照。”雅克布说道。这时我打开门,在门廊里轻拂着头发。
“你当然会。”查理大笑着说。
“无论如何我都得到处转转。”不管过了多少年,我依然能轻而易举地认出比利洪亮的声音。这声音让我忽然觉得自己小了几岁,还是个孩子。
我走进屋,把门敞开着,在挂起我的夹克以前先把灯打开。然后我站在门里,焦急地看着查理和雅克布帮助比利从车里出来,坐到轮椅上。
当他们三个冲进来,甩着身上的雨水时,我让开了路。
“这实在是个惊喜。”查理说着。
“已经过了很久了。”比利回答道。“我希望那段时间不算太糟糕。”他黑色的眼睛又一次掠过我,眼里的神情让人难以读懂。
“不,那好极了。我希望你能留下来看比赛。”
雅克布咧嘴一笑。“我想计划是这样的——我们的电视机上个礼拜坏掉了。”
比利对自己的儿子作了个鬼脸。“还有,当然,雅克布也渴望着再次见到贝拉。”他补充道。雅克布皱起眉,迅速低下了头。我按捺住了一阵汹涌而至的自责。也许在沙滩上我表现得太令人信服了。
“你们饿了吗?”我问道,转身向厨房走去。我渴望着逃离比利洞察的注视。
“不,我们来之前刚吃过。”雅克布答道。
“你呢,查理?”当我转过拐角的时候,我越过肩膀向后喊道。
“当然。”他应声说道。他的声音向着前厅和电视机的方向移动着。我能听到比利的轮椅跟着过去了。
烤奶酪三明治已经在煎锅里了,我正在把一个马铃薯切片,这时我感觉到某人正站在我身后。
“那么,最近过得怎么样?”雅克布问道。
“相当不错。”我微笑着说。要抵抗住他的热情是件很难的事。“你呢?你的车弄好了吗?”
“没。”他皱起眉。“我还需要一些零部件。这辆车是我们借来的。”他用拇指指着前院的方向。
“对不起。我没看到什么……你要找的是什么?”
“制动缸。”他咧嘴一笑。“那辆卡车有什么问题吗?”他忽然补充道。
“没有。”
“哦。我只是有点怀疑,因为你不再开它。”
我低下头看着煎锅,夹起一片三明治的一角,检查朝下的那一面。“我搭一个朋友的车上学。”
“好车。”雅克布的声音里充满了赞叹。“但是我不认识开车的那个人。我想我认识这附近的大部分孩子。”
我含糊地点点头,始终低着头,给三明治翻面。
“我爸似乎在什么地方认识了他。”
“雅克布,你能递给我几个盘子吗?它们就在水槽上的橱柜里。”
“好的。”
他沉默着走过去拿盘子。我希望他现在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那么,他是谁?”他问道,把两个盘子放到了我旁边的流理台上。
我挫败地叹了口气。“爱德华?卡伦。”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大笑起来。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看上去有一点窘迫不安。
“那么,我猜这解释了一切。”他说道。“我还在奇怪为什么我爸表现得那么古怪呢。”
“非常正确。”我装出一副无辜的神情。“他不喜欢卡伦一家。”
“迷信的老男人。”雅克布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抱怨道。
“你不认为他会对查理说什么吗?”我情不自禁地问道,这些话低声地脱口而出。
雅克布注视了我一会儿,我读不懂他黑眼睛里的神情。“我不能肯定。”他最终答道。“我想上次查理把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从那以后他们就没怎么说过话 ——今晚有点重聚的意味,我想。我不认为他会再提起这件事。”
“哦。”我说道,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漠不关心一些。
在我把食物拿给查理以后,我一直待在前厅里。当雅克布喋喋不休地和我说话时,我假装在看比赛。我是在认真听着大人的对话,寻找着任何比利打算密告我的迹象,试着想出他开口时打断他的方法。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我有很多作业要做,但我不敢让比利和查理单独相处。最终,比赛结束了。
“你和你的朋友最近会再去海滩吗?”当雅克布把他爸爸推过门槛时,他问道。
“我不能肯定。”我没有正面回答。
“比赛太有趣了,查理。”比利说道。
“下一场比赛时再过来。”查理鼓励道。
“当然,当然。”比利说道。“我们会再到这里来的。晚安。”他的目光飞快地转向我的眼睛,他的笑容消失了。“你要当心,贝拉。”他严肃地补充道。
“谢谢。”我低声说道,看向别处。
当查理向车道挥手的时候,我径直走上楼。
“等等,贝拉。”他说道。
我畏缩了一下。难道在我到起居室加入他们以前,比利就已经得手了吗?
“今天晚上我没找到机会跟你说话。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很好。”我的脚落在第一级台阶上,我迟疑着,搜寻着可以我安全地分享的细节。“我所在的羽毛球队赢了四场比赛。”
“哇噢,我不知道你还会打羽毛球。”
“嗯,我确实不会。但我的搭档相当棒。”我坦白道。
“那是谁?”他带着象征性的兴趣问道。
“呃……迈克?牛顿。”我勉强告诉了他。
“哦是的——你说过你和牛顿家的孩子是朋友。”他精神为之一振。“不错的一家人。”他沉思了片刻。“你为什么不邀请他参加这周末的舞会呢?” (。。。查理很没眼色。。。)
“爸爸!”我呻吟道。“他几乎可以说是正在和我的朋友杰西卡约会。还有,你知道我不能跳舞。”
“哦是的。”他喃喃自语道。然后他认错地向我微笑着。“那么我猜,你这周六出去会相当不错……我计划和署里的家伙一起去钓鱼。那天的天气应该会相当暖和。但如果你想推迟你的旅程,直到有人能跟你一起去的话,我会待在家里。我知道我老是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
“爸爸,你做得相当不错。”我微笑着,希望我的宽慰没有表现出来。“我从不介意一个人待着——我和你太相似了。”我向他眨了眨眼,而他露出了那个眯着眼的笑容。
这天晚上我睡得更好些,因为太累了所以没有做梦。当我在这个珍珠灰色的早晨醒来时,我的心情简直乐翻了天。当我用一个夹子把刘海往后别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吹口哨,而稍后我跳着下楼时又吹了一声。查理注意到了。
“你今天早上似乎很快活。”吃完早餐后他评价道。
我耸耸肩:“今天是星期五。”
我相当匆忙,这样我就能在查理离开的那一秒准备好。我整理好书包,穿上鞋,刷完牙,甚至在一确定查理走出视线范围的时候我就冲出了门,但爱德华更快。他已经在他那辆银光闪闪的车旁等着了。车窗摇了下来,引擎已经关掉了。(我终于想明白了。。。Edward根本就是事先藏在树林里,一等查理转过拐角就扛着车子飞奔出来。。。貌似贝拉家周围没有邻居。。。)
这一次我没再犹豫,飞快地爬进了乘客座,更快地看见了他的脸。他冲我弯弯一笑,停下了我的呼吸和心跳。我没法想象比他更美的天使了。他身上没有什么还能再改进的了。
“你睡得怎么样?”他问道。我怀疑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多么的动人。
“很好。你昨晚过得怎样?”
“很开心。”他的笑容很愉快。我感觉我错过了一个秘密的笑话。
“我能问你做了什么吗?”我问道。
“不能。”他咧嘴一笑。“今天还是我的。”
他今天想了解别人的事:更多关于蕾妮的事,她的爱好,当我们空闲的时候我们一起做过的事。还有我记得的一位祖母,我寥寥无几的在学校里的朋友——让我困窘的是他居然问起了我约会过的男孩子。我很庆幸自己从没真正地跟谁约会过,所以这个特别的对话没有持续太久。他似乎和杰西卡还有安吉拉一样惊讶于我在罗曼史方面的匮乏。
“所以你从没遇见过你想要的人?”他用严肃的语气问道,这让我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满心不情愿地诚实答道。“在凤凰城没有。”
他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抿成了一条坚毅的线条。
此刻我们正在自助餐厅里。这一天又是在一阵模糊中过去了,这很快会变成例行公事的。我利用他短暂的停顿咬了一口硬面包圈。
“今天我必须让你自己开车回去。”当我咀嚼的时候,他宣布,没有提及任何理由。
“为什么?”我诘问道。
“午饭后我要和爱丽丝出去一下。
“哦。”我眨了眨眼睛,既迷惑又失望。“没关系,走回去不算太远。”
他不耐烦地冲我皱起了眉:“我没打算让你走回家。我们会去取你的卡车然后把它给你留在这里。”
“我没带钥匙。”我叹了口气。“我真的不介意走回去。”我真正介意的是错失了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光。
他摇了摇头。“你的卡车会在这里的,而钥匙会在点火器里——除非你害怕有人会把它偷走。”一想到这里他就大笑起来。
“好吧。”我同意了,撅起了嘴。我非常肯定我的钥匙在我星期三穿的牛仔裤的口袋里,在洗衣间的一堆衣服下面。即使他能闯进我家里,或者以他计划的任何方式进去,他也永远找不到它。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同意里的挑衅。他自负地坏笑起来。
“那么,你要去哪里?”我用自己所能控制的最若无其事的语气问道。
“狩猎。”他冷酷地回答道。“如果明天我打算和你单独相处,我就得做好万全的预防措施。”他的表情变得乖僻起来……还有恳求。“你随时都可以取消计划,你知道的。”
我低下头,害怕着他那双富有说服力的眼睛。我拒绝承认自己是在害怕他,不管那种危险有多么的真切。这无关紧要。我在脑海里重复着。
“不,”我耳语着,抬起头看着他的脸。“我不能。”
“也许你是对的。”他低声说着,语气苍凉。当我看过去的时候,他眼睛的颜色似乎变黑了。
我改变了话题。“我明天几点能见到你?”我问道,想到他现在就要离开几乎要让我沮丧起来了。
“那得看情况……那天是周六,你不想睡懒觉吗?”他提议道。
“不。”我回答得太快了。他按捺住了一个微笑。
“那么,和往常一样的时间。”他决定道。“查理会在家吗?”
“不,他明天去钓鱼。”一想到事情居然变得如此合宜,我便微笑起来。
他的语气忽然尖锐起来。“如果你没有回家,他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我冷淡地回答道。“他知道我打算洗衣服。也许他会认为我掉进洗衣机里了。”
他冲我阴沉着脸,而我同样绷着脸怒视着他。他的愤怒甚至比我自己的还要有感染力。
“你今晚打算狩猎什么?”当我确定自己已经在怒视竞赛中败北的时候,我问道。
“任何我们在国家公园里能找到的猎物。我们不会走太远。”他有点发愣,因为我竟如此随意地提及他隐秘的事实。
“为什么你要和爱丽丝一起去呢?”我怀疑道。
“爱丽丝最……支持我。”他说着,皱起了眉头。
“那别的人呢?”我羞怯地问道。“他们怎么样?”
那一瞬间,他的额头皱了起来:“怀疑,大部分是这样。”
我飞快地偷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他的家人。他们坐在那里,盯着不同的方向,非常像我第一次看到他们时的情形。只不过现在他们是四个人,他们俊美的,红铜色头发的兄弟正和我相对而坐,他金色的眼睛里很不平静。
“他们不喜欢我。”我猜测道。
“不是这样的。”他否定道,但他的眼神显得太无辜了。“他们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待着。”
我扮了个鬼脸:“同样,我也不明白。”
爱德华缓缓地摇了摇头,冲着天花板翻了翻白眼。然后再次注视着我。“我告诉过你——你根本没有清楚地认识你自己。你和我遇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你让我着迷。”
我瞪着他,确信他现在是在取笑我。
在读懂了我的表情后,他笑了。“我所拥有的优势,”他谨慎地抚了一下他的额头,喃喃低语道。“让我能更好地抓住人类的本性。人心是很容易揣度的。可你……你从不按我的期待行事。(不按我的牌理出牌)你总让我惊奇。”
我看向别处,我的目光又游移到他的家人身上,既窘迫又不满。他的话让我觉得这一切像是一个科学实验。我想嘲笑自己,居然还在期待着别的可能性。
“这个部分很容易解释,”他继续说道。我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脸上,但我还是不能看着他,生怕他会看出我眼中的苦恼。“但还有更多……而且这些很难用语言来表达——”
他说话的时候,我依然注视着卡伦家的人。突然罗莎莉,他那个金发的迷人的姐姐,转过头来看着我。不,不是看——是怒视,用阴沉的,冰冷的眼神怒视着我。我想要看向别处,但她的凝视让我动弹不得,直到爱德华中断了说到一半的句子,发出极低的愤怒的声音。那几乎是一阵嘘声。
罗莎莉转过头,而我如释重负地得到了解脱。我看回爱德华——我知道他能看出在我眼中蔓延的混乱和害怕。
他的脸绷紧了,他解释道。“我对此感到抱歉。她只是在担心。你知道……这很危险,不只是对我一个人来说是这样,如果,在和你如此公开地度过了这么多的时光以后……”他垂下了头。
“如果?”
“如果结果……不好。”他把头埋在手中,就像他在天使港那晚所做的那样。他的苦恼再明白不过了。我很想去安慰他,但我很困惑,不知道怎么做。我的手不知不觉地伸向他,但很快,我把手收回了桌子底下,害怕着自己的触摸只会让情况更糟。我慢慢意识到,他的话本应该吓到我的。我等待着恐惧的降临,但所有我能感受到的,只是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的心痛。
还有沮丧——因为罗莎莉打断了他正要说出的话而沮丧着。我不知道该怎么重提这个话题。他依然把头埋在手里。
我试图用正常的语气说话:“你现在就得走了吗?”
“是的。”他抬起脸,有一阵他的神情依然很严峻,但随即他的心情改变了,他微笑着说:“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了。生物课上我们要看的那部该死的电影还剩十五分钟——我不认为我还能忍受更多的时间。”
我抬起头。(I started。。。)爱丽丝——她短短的黑发乱糟糟地围在她精致如精灵般的面孔周围,像一道光圈——突然站到了他身后。即使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纤细的身材依然显得那么苗条,那么优雅。
他向她打招呼,却没有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爱丽丝。”
“爱德华。”她回应道。她宛如女高音歌手般的声线几乎和他的声音依然有魅力。
“爱丽丝,这是贝拉——贝拉,这是爱丽丝。”他介绍我们认识,漫不经心地用手打着手势,一个歪扭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
“你好,贝拉。”她明朗如黑曜石的眸子有着难以捉摸的神情,但她的微笑很友好。“很高兴终于能见到你了。”
爱德华阴沉地扫了她一眼。
“你好,爱丽丝。”我羞涩地低声说道。
“你准备好了吗?”她问他。
他的语气很生疏。“差不多。我们车上见。”
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她走路的姿势是那么的流畅,有如行云流水,我感到一阵嫉妒的刺痛。
“我应该说‘玩得开心’,或者这是一种错误的情绪吗?”我转回头看他,问道。
“不,‘玩得开心’在任何情况下都适用。”他咧嘴一笑。
“那么,玩得开心!”我努力地让自己听起来很诚恳。当然我还是没能骗过他。
“我尽量。”他依然咧嘴笑着。“你也要尽力让自己安然无恙,求你了。”
“在福克斯安然无恙——真是个挑战。”
“对你来说确实是个挑战。”他的下巴绷得更紧了。“向我保证。”
“我保证尽量让自己安然无恙。”我背诵道。“我今晚会洗衣服——这应该会有一定的危险性。”
“别掉进去。”他嘲弄道。
“我会尽力而为。”
他随即站起来,我也站了起来。
“明天见。”我叹息道。
“这对你来说似乎是一段很长的时光,不是吗?”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闷闷不乐地点点头。
“我一早就到。”他保证道,弯弯一笑。他伸出手,隔着桌子抚摸着我的脸,又一次轻抚过我的颧骨。然后他转身走开了。我目送着他离去。
那天剩下的时光里,我非常渴望翘课,至少翘掉体育课,但一种本能的警告阻止了我。我知道如果我现在消失的话,迈克和其他人会认为我是和爱德华在一起。而爱德华正担心我们公开相处的时间太多……如果事情向不好的方向发展的话。我拒绝去细想最后一个念头,取而代之的是把注意力集中在让他更安全的方面。
我凭直觉知道——也从他的举止中感觉到——明天会非常关键。我们的关系不会继续这样平衡下去,它已经立在了刀刃上。我们要么落到这头,要么落到那头,这完全基于他的决定,或是他的本能。我早已下定了决心,甚至是在我有意识地作出选择以前就定下来了,我会坚定不移地走到底。因为对我来说,没有什么能比要离他而去的这个念头更让人恐惧,更折磨人了。这是个不可能事件。
我认命地走去上课。我无法诚实地说出生物课到底上了什么内容。我的脑子一心一意地想着明天的事。体育课上,迈克又和我说话了,他祝我在西雅图过得愉快。我详尽地解释了我已经取消了这次旅程,因为对我的卡车有所顾忌。
“你会和卡伦一起去舞会吗?”他忽然沉下脸,问道。
“不,我根本不打算去舞会。”
“那,你打算做什么?”他问道,兴趣似乎太浓了些。
我的本能的冲动在咆哮着,想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不过,我还是明智地撒了谎。
“洗衣服,然后我得为三角函数的测试复习,否则我就要挂掉了。”
“卡伦会帮你复习吗?”
“爱德华,”我强调道。“不会来帮我复习。他这周末要去别的地方。”我惊讶地注意到,这个谎言比平常还要来得自然些。
“哦。”他开始得意洋洋起来。“你知道,无论如何你可以和我们一组去舞会——那会非常酷的。我们可以和你一起跳舞。”他保证道。
脑海里浮现出的杰西卡的表情的画面让我的口气尖锐得有些过头。
“我不打算去舞会,迈克,明白吗?”
“好的。”他再次闷闷不乐起来。“我只是随便说说。”
当这一天的课程终于结束的时候,我毫无热情地向停车场走去。我确实不想走回家,但我实在看不出他怎么能把我的卡车弄回来。但随即,我又开始相信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不可能。而后,我的直觉被证实了——我的卡车正待在在今天早上他停那辆沃尔沃的地方。我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然后打开没锁的车门,看到车钥匙正在点火器里。
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放在我的座位上。我坐进去,关上门,然后打开了它。是他雅致的笔迹,只有两个字。
“平安。”
卡车要命咆哮着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自嘲地一笑。
当我到家的时候,门把手紧锁着,插销开着,和我今早离开时一样。我走进屋,直接进了洗衣房。同样地,一切看上去和我原来把它们留在那里时一样。我在衣服堆里翻找着我的牛仔裤,找着以后,检查上面的口袋。空的。也许我早就把我的钥匙挂起来了,我想着,摇了摇头。
遵循促使我向迈克撒谎的同样的本能的指示,我打电话给杰西卡,虚伪地祝她在舞会上好运。当她同样祝我和爱德华一起的一天好运时,我告诉她计划取消了。作为一个第三方旁观者,她的失望有点超出必要。之后,我飞快地说了再见。
吃晚餐时查理有些心不在焉,不仅仅是在担心着工作上的事,我猜,也许是一场篮球赛,也许他只是真的很喜欢意大利菜——很难说查理在担心什么。
“你知道,爸爸……”我开口说道,打断了他的沉思。
“怎么了,贝拉?”
“我想在西雅图的事上你是对的。我想我会等到杰西卡或者别人能和我一起去时再作决定。”
“哦,”他惊讶地说道。“哦,好的。那么,你想让我留在家里吗?”
“不用,爸爸,不必改变你的计划。我有成千上万的事情要做……作业,洗衣服……我得去趟图书馆,还有杂货店。我一整天都得进进出出的……你去吧,玩得开心点。”
“你确定?”
“完全肯定,爸爸。还有,冰箱里的鱼少得有点危险——我们只剩下可吃两年,或者三年的存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