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4年11月
斯特兰奇一走三年,德罗莱特和拉塞尔斯对诺瑞尔先生的影响有了小小回升,两位颇是得意了些时日。若是有人想约诺先生一谈或是请诺先生帮忙,必得先向他二位申请。他们教诺先生如何对付政府大臣,也教政府大臣如何对付诺先生。他二位是英格兰首席魔法师的朋友兼顾问,全国多少富豪中的富豪、社交圈里的红人都上赶着跟他们结交。
斯特兰奇回来以后,他二位仍如过去一样兢兢业业地守着诺先生。可如今诺先生最想听的是斯特兰奇的看法,最先征求的是斯特兰奇的意见。事态发展至此,他二位必然高兴不了——尤其是德罗莱特,他想尽办法,力图扩大两位魔法师偶尔因对方产生的小小不快或怨念。
“我就不信我不知道有什么能加害于他,”他对拉塞尔斯说,“关于他在西班牙做下的那些事,颇有些离奇的传闻。有几个人告诉我,他召唤起整整一部队的死人士兵去打法国人。那些活尸体拖着断胳膊断腿,眼球挂着根肉丝垂在外边——要多恐怖有多恐怖!你觉得诺先生若是听见了会怎么说?”
拉塞尔斯叹了口气:“你在他二人之间这么制造矛盾是没用的,我真希望你能把我这话听进去。要不了多久,他俩自己就得闹矛盾。”
斯特兰奇访过国王之后几天,诺先生的一众朋友和仰慕者齐聚汉诺威广场宅间,共赏劳伦斯先生新近为两位魔法师所作的一幅肖像。拉塞尔斯和德罗莱特两位先生也来了,同时在场的还有几位大臣。
画面上,诺先生身穿他那件素灰外套,头戴他那顶老式假发。外套跟假发在他身上看着都有点儿太大。他整个人似乎都往穿戴里缩着,那对小蓝眼珠子带着一种又高傲又畏闪的奇异神情望着周遭世界,沃特爵士见了一下子就想起他贴身男仆养的那只猫。大多数人似乎非得搜肠刮肚才能找到几句好听的去夸诺先生那半边画面;而斯特兰奇那一半,所有人都喜欢。画面上,斯特兰奇坐在诺先生身后,靠着一张小桌,泰然自若。他嘴角仿佛捉弄人似的半笑不笑,双眼却是笑意满盈,幽幽然不知藏了多少秘密——恰是魔法师才有的眼睛。
“哦,这是幅好画!”一位女士热情地赞赏道,“看人物背后镜子的暗影把斯先生的头部衬托得多妙。”
“人们总是以为魔法师离不开镜子,”诺先生怨道,“我书房那个地方根本没挂镜子。”
“画家都很有手段的,先生,他们永远是在根据自己的设计重新安排这个世界。”斯特兰奇道,“其实,从这点来看,他们跟魔法师并没什么不同。可也别说,他这镜子画得倒是颇为奇特。与其说是镜子,我看更像一扇门——颜色太深了。我简直能觉出一阵小风从那里吹过来。我可不想看自己坐得离它那么近——我该着凉了。”
在场一位大臣以前从未来过诺先生的书房,这会儿夸了几句房间尺寸合理、装修风格合宜,引得他人也跟着赞房间有多美。
“这确实是间好房子,”德罗莱特附和道,“可若是比起何妨寺的藏书室,这里根本算不了什么!那里才是真漂亮。我一辈子没见过那样令人快慰,那样完满无缺的地方。藏书室里有一座座小尖拱,有哥特式立柱支起的穹顶,表面雕着树叶——树叶干枯、打卷儿,像是被冬日里可怕的狂风吹蔫儿了。一切都是由上好的英格兰橡木、白蜡和榆木打造的,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完美的物件。‘诺先生,’我观赏一番后对他说,‘您这是深藏不露,我们谁都没看出来。您还真是个浪漫主义者呢,先生。’”
看诺先生脸上的神情,似乎不是特别想听何妨寺的藏书室被大肆谈论,可德罗莱特不管不顾,继续讲了下去:“在屋里就好似置身树林,那种秀丽的——还得是入了秋以后的小树林,因为书脊的颜色都是棕黑黄褐,且年岁一久都发脆,才会给人这种印象。那里的藏书放眼望去还真就跟林子里的树叶一样多。”德罗莱特顿了一顿,“斯特兰奇先生,您以前去过何妨寺吗?”
斯特兰奇答说自己还没那个福分。
“哦,您得去一趟,”德罗莱特笑得不怀好意,“您可得去一趟。那地方真是妙极了。”
诺先生焦虑地看了眼斯特兰奇,可斯特兰奇并没接话茬。他已然转过身去,背对着所有人,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肖像看。
众人渐渐散去,开始聊别的事情。沃特爵士过来低声说道:“他这人没安好心,你可别往心里去。”
“嗯?”斯特兰奇道,“哦,跟那没关系。是这面镜子。你觉不觉得看上去像抬腿就能往里走一样?我看没什么难的。可以试试启示类的咒语。不对,得用抽绎类的。也许两样都得用。道路清清楚楚摆在眼前,步子往前一迈就离开了。”他往四下里看看,说道,“将来我会离开些时日的。”
“你上哪儿去?”沃特爵士吃了一惊;对他来说,哪儿都不如伦敦对他的胃口——这里有煤气灯和大商铺,这里有咖啡馆和俱乐部,这里的窈窕淑女成千上万,这里各种绯闻闲话听不完——他想象中谁对伦敦都会这么看。
“哦,就去我们这种人很久以前去过的地方。徜徉在别人未曾发现的道路上,在天幕背后,在雨帘对面。”
斯特兰奇又叹了口气,右脚不耐烦似的在诺先生的地毯上打拍子,看这意思,要是他还决定不了要不要去那被人遗忘的古道,他的脚就自动先把他带过去了。
到了两点钟,宾客都告辞了。诺先生这会儿正急着避开斯特兰奇,怕同他讲话,于是直接上了楼,躲到三层背街那面自己的小屋里去了。他往桌边一坐,开始忙工作,很快便忘了斯特兰奇,忘了何妨寺的藏书室,忘了德罗莱特那番话引起的一切不快。没过几分钟,有人敲门,吓了他一跳。斯特兰奇进了屋。
“抱歉打扰您了,先生,”他说道,“有件事想请教您。”
“哦!”诺先生神情紧张地说,“当然啦,我一向乐于回答你的问题。不过眼下有件公务恐怕耽误不得。我向利物浦伯爵提了建议,说咱们打算用魔法保卫我国海岸线不受风暴袭击,他听了非常高兴。伯爵说每年光海水导致的损失就有几十万镑。伯爵还说,在和平时期,保护财物资产将是魔法第一要务。同过去一样,伯爵希望事情尽快办成,这任务可不轻松。光康沃尔一郡就得花上我一个礼拜。咱们要聊恐怕得过阵子再说了。”
斯特兰奇微笑道:“要是这么急,先生,干脆我来帮您一起干,咱们可以边干边说。您打算从哪里开始?”
“雅茅斯。”
“您用谁的法术?贝拉西斯?”
“不,不用贝拉西斯的。兰切斯特在《鸟之语》里对斯托克塞的一种用来平抚惊涛骇浪的法术进行了重构。我并没傻到以为兰切斯特能跟斯托克塞相提并论,不过有他聊胜于无。我对兰切斯特这法术做了些修改,现在打算将裴文希的捍卫看守咒添进去。”说罢,诺先生将几页纸推到斯特兰奇面前。斯特兰奇研究一番,也动手操作起来。
过了一会儿,斯特兰奇说道:“最近我发现奥姆斯柯克在他《三十六彼界启示录》一书中提到一座镜子背后的王国,显然这地方全是通往各处最便捷的道路。”
一般情况下,这种话题诺先生听了是不会高兴的,可他一看斯特兰奇并没打算为何妨寺藏书室的事情同他吵,如释重负,于是渐渐打开了话匣子:“哦,是的,没错!确实有条路连接了世上所有的镜子,伟大的中世纪魔法师对这条路熟悉得很,无疑是常走其上的。我恐怕提供不了更具体的信息了,过去人在书中对它的描述都不尽相同。奥姆斯柯克说那条路横穿一片广阔而幽暗的荒原,而希克曼则认为它是一幢大房子,其间处处是黑暗的通道、高大的楼梯。希克曼说这房子里有跨越深谷的石桥,一条条黑水河在石墙间汩汩流淌——河道为何而挖、河水流向何方,皆无人知晓。”诺先生一时心情大好,对他来说,安安静静地与斯特兰奇坐在一起施法术是莫大的享受。“对了,下一期《绅士杂志》要登的文章你写得怎么样了?”他问道。
斯特兰奇想了想。“还没完全写好。”他答道。
“写的什么内容?别,还是别告诉我!我盼着自己读!你明天来的时候能把文章也带来吗?”
“哦,明天没问题。”
当晚,阿拉贝拉走进家中客厅时吓了一跳:只见地毯上铺满了一张张小纸片,纸片上写了咒语、笔记以及与诺先生谈话时记下的只言片语。斯特兰奇站在客厅正中央,一边低头盯着纸片发愣,一边揪着自己的头发。
“我给下期《绅士杂志》的文章究竟写点什么才好呢?”他问道。
“我可不知道,亲爱的。诺瑞尔先生没提什么建议吗?”
斯特兰奇皱皱眉头:“不知怎的,他觉着我已经写完了。”
“那,写写树木和魔法怎么样?”阿拉贝拉建议,“你前些日子才说过这题目多有意思,而且没什么人写过。”
斯特兰奇抽出一张新纸,在上面走笔如飞地划拉。“橡树值得做朋友,假如它认为你是正义的,它会帮你对付敌人。桦树众所周知是通往仙境的入口。只有等到乌衣王归来,白蜡树才肯节哀。不行,不行,这可不行。我可不能这么写,诺先生非气晕了不可。”他把纸团成个球,扔进炉膛里去了。
“哦,那你不如听听我的,”阿拉贝拉道,“今天我去了维斯特比夫人家一趟,在那儿碰见一位怪怪的年轻小姐,这位小姐觉得你一直在教她学习魔法。”
斯特兰奇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可没教过任何人魔法。”他说。
“不是这意思,亲爱的,”阿拉贝拉耐心解释道,“我知道你没教过——所以说这事特别蹊跷。”
“这糊涂的年轻人叫什么?”
“姓格雷。”
“不认识。”
“打扮漂亮、入时,就是不怎么大方;一看就特别有钱,而且对魔法极度狂热。所有人都这么说。她的扇子上还有你们的肖像——你的跟诺瑞尔的,波蒂斯海德勋爵和你发表的文章,她一字不落全读过了。”
斯特兰奇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几秒,阿拉贝拉误以为他是在琢磨她刚说的事。他开了口,话音里带着淡淡一丝责备的口气:“亲爱的,你踩在我稿纸上面了。”他挽起她胳膊,轻轻拉她往旁边挪了挪。
“她说她为了让你收她为徒,付了你四百几尼才获此殊荣。她还说自打收费以后,你一直通过信件传授她法术,并推荐阅读书目。”
“四百几尼!这可怪了。我有可能记不住年轻小姐,四百几尼我可忘不了。”地上一张纸引起斯特兰奇的主意,他捡起它读了起来。
“一开始我以为她不过是在编造,好惹我嫉妒,跟我吵上一架。可她那狂热劲儿又不像是在争风吃醋。她爱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们这营生。我怎么也想不通。那些信是怎么回事儿?会是谁写的呢?”
斯特兰奇抄起本小记事簿(是阿拉贝拉的账簿,内容跟他全无关系),往上划拉起来。
“乔纳森!”
“嗯?”
“我再见着这位格雷小姐的话,跟人家说什么?”
“就问问她那四百几尼交哪里去了,告诉她我还没收到呢。”
“乔纳森!跟你说要紧的呢!”
“哦,我知道要紧,比四百几尼还要紧的事可不多。”
阿拉贝拉接着又说这事太稀奇,说她替格雷小姐担心,想让斯特兰奇去找她谈谈,没准儿这谜就解了。其实说这么多完全是为了自己踏实,她心里清楚得很:他早已没在听了。
几天后,斯特兰奇跟沃特·坡爵士在位于科芬园的贝德福德咖啡馆打台球。这一局打“僵”了,因为沃特爵士又开始怪斯特兰奇是用魔法在推球。
斯特兰奇声明他可没这么干。
“我看见你摸鼻子来着。”沃特爵士怨道。
“天哪!”斯特兰奇叫道,“人总会打喷嚏的,这都不许?我着凉了。”
斯特兰奇和沃特爵士的两个朋友——科洪·格兰特中校和曼宁厄姆上校——在一旁观战,说他俩要是只打算吵嘴,何必非得占着球台吵。他们暗示还有别人——真为了打球的人——在这儿等着呢。嘴仗升级,渐渐偏离了主题,不想竟引得两位乡绅从门口探进头来,问这台子何时能空出来让他们打一局。谁都知道贝德福德这间台球室每周四晚都是沃特·坡爵士、乔纳森·斯特兰奇及其特邀好友的专场。这两位不知道。
“哟,”科洪·格兰特道,“我可说不好。不过大概也要不了多久了。”
其中一位乡绅虎背熊腰、身材剽壮,身穿粗厚棕布外套,脚上那双靴子穿去村镇大集似乎更合适,而不是出现在贝德福德这么个高档场所。另一位则又瘦又小,脸上永远是一副惊讶的神情。
“可是,先生,”头一位乡绅冲斯特兰奇说道,听口气仿佛道理全在他那边,“您几位这是在聊天,又没在玩。谭托尼先生和我从诺丁汉郡来。我们叫了晚饭,可他们说还要再等一个钟头才行。您几位聊着,让我俩先玩一个钟头,玩完肯定再让回给你们。”
他说这话的时候,态度相当客气,可斯特兰奇他们听了就觉得讨厌。这人无论打扮、举止都明摆着是务农或经商的,不请自来就对他们颐指气使,他们自然不痛快。
“您往台子上仔细看看,”斯特兰奇道,“就能看出我们这才刚刚开局。一局没打完就催人停手——先生,这种事在贝德福德还没有过。”
“啊!没有过的?”诺丁汉郡这位乡绅和颜悦色道,“那您多包涵。不过也许您不介意告诉我您觉得打这一局的时间会长还是会短?”
“我们告诉过你了,”格兰特道,“我们说不好。”他给斯特兰奇递了个眼色,明显是说:“这家伙笨得很。”
就在这个时候,诺丁汉郡来的乡绅觉出斯特兰奇这伙人不仅是不合作,简直是有意恶言相向。他皱了皱眉头,指指身旁那位表情永远惊讶的瘦小个子:“谭托尼先生这是头一回来伦敦,以后他再也不想来了。我还特意带他来贝德福德咖啡馆看看,真没想到这儿的人都这么不友好。”
“好吧,要是您二位不喜欢这儿,”斯特兰奇气哼哼地说,“我只能劝您赶紧回家,家在哪儿回哪儿……螺钉汉郡是吗,我记得你们刚才说的?”
科洪·格兰特冷冷瞪了那乡绅一眼,随后也没特意冲着谁便评论道:“怪不得农业景况这么糟糕。现在农民都不安分了,全国上下是个声色犬马之地就能见着他们。别的不管不问,只图自己高兴。诺丁汉郡的麦子都不用种了吗,难道?猪都不用喂了吗?”
“谭先生和我可不是农民,先生!”诺丁汉郡这位乡绅怒喝道,“我们是酿酒商。‘盖特康姆与谭托尼牌烈性黑啤酒’是我们的主打产品,名声远扬三郡!”
“我们伦敦这里既不缺啤酒也不缺酿酒的,谢谢!”曼宁厄姆上校道,“两位请吧,别因为我们耽误了您。”
“我们又不是来推销啤酒的!我们来这儿的目的比做买卖可高尚得多!谭先生和我都是魔法爱好者!我们认为只要是爱国志士都有义务培养自己对这门学问的兴趣。伦敦已不只是一国之都,更是魔法学界的中心。谭先生多年来最大的愿望就是学习魔法,可这门学问发展状况曾经是那样惨淡,谭先生已经丧失了信心。朋友们都劝他乐观起来,我们告诉他,世间之事往往绝处逢生。我们没有错,说这话之后没多久,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两位魔法师便现身英格兰。我指的自然是诺瑞尔先生和斯特兰奇先生!他们二位创造的奇迹使得国人又一次为自己的祖国唱起赞歌,也点燃了谭先生的希望——即有天成为他们的同道。”
“如此?好吧,我看他最后肯定得失望。”斯特兰奇评论道。
“先生,您要是这么说可就大错特错了!”这位乡绅得意洋洋地说道,“如今指导谭先生研究魔法的正是斯特兰奇先生本人!”
斯特兰奇这时不巧正俯身往台子上趴,单脚着地,向球瞄准。一听这话,他吓了一跳,这杆完全打空,戳在台子边上,人也一头栽倒。
“我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科洪·格兰特道。
“没有,先生。没什么误会。”乡绅那气定神闲的态度让人起急。
斯特兰奇一边从地上往起爬,一边问:“他长什么模样,这位斯特兰奇先生?”
“唉,”乡绅叹道,“这我可说不确切。谭先生从来也没见过斯特兰奇先生。谭先生研修都是靠书信往来。不过我们特别希望能在街上碰见斯先生,明天我们就去苏活广场,只为瞻仰瞻仰他的住所。”
“书信!”斯特兰奇惊叫道。
“要我说,靠函授肯定学不出什么好。”沃特爵士道。
“哪儿的话!”乡绅叫道,“斯先生信上字字句句充满对英格兰魔法现状的真知灼见。还说呢,前几天谭先生刚给他写信求一条可以让雨停的咒语——诺丁汉郡我们那一带雨水量大。人家斯先生第二天就回了信,说虽然这类能够像棋盘挪棋子似的移动阳光雨水的咒语确实存在,他自己不到紧要关头是不会使用的,建议谭先生也如此对待。英格兰魔法,斯先生写道,是英格兰土生土长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英格兰的雨水浇灌出来的。斯先生说,干扰这里的天气,我们也就干扰了这个国家本身,同时就很有可能破坏掉这个国家魔法的根基。我们都觉得这话特别能体现斯先生的天才,谭先生,是不是?”乡绅拉住他的同伴晃了一晃,晃得他同伴直眨眼。
“你说过这话?”沃特爵士低声问。
“还真是!我记得,”斯特兰奇答,“我记得我说过大概这意思……什么时候来着?上礼拜五,好像。”
“你跟谁说来着?”
“自然是对诺瑞尔说的。”
“当时还有谁在场?”
斯特兰奇想了一想。“德罗莱特。”他慢悠悠地说道。
“啊哈!”
“先生,”斯特兰奇对那乡绅道,“之前如有失礼之处,还请您多担待。不过您得承认,您自己跟我讲话的时候有些地方也不那么……总而言之吧,我这人容易火大,您还就往上浇了油。我就是乔纳森·斯特兰奇,很遗憾,我之前从来没听说过您二位。我怀疑我跟谭先生都被某个毫无良知的人骗了。我猜谭先生是不是还往我这里交过学费?我能不能问问他把钱汇到哪里了?假如是小赖德街某个地址,那我需要的证据就有了。”
可惜,乡绅和他的朋友谭托尼先生心目中的斯特兰奇个子高、块头大,留着长白胡须,说话声如洪钟,衣着颇具古风。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斯特兰奇身材瘦长,脸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快言快语,跟伦敦大街上有钱有派的男士一个打扮。于是一开始他俩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是他。
“这倒好办。”科洪·格兰特道。
“没错,”沃特爵士道,“我这就叫个堂倌过来。堂堂绅士说话不管用,换个下人也许就能办成。约翰,过来!我们找你有事!”
“别,别,别!”格兰特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约翰,你走你的吧,我们没什么事。证明自己法技超群,斯特兰奇先生可做的事情很多,远比单靠别人作证有效。毕竟他是当代最伟大的魔法师。”
“难道,”乡绅皱起眉头,“这不是诺瑞尔先生才有的称号?”
科洪·格兰特微微一笑:“先生,曼宁厄姆上校和我有幸曾在西班牙与威灵顿公爵大人并肩战斗过。我可以告诉您,在那边谁也没听说过诺瑞尔先生。而斯先生——您眼前这位——才是我们信任的对象。他现在要是动手施法震您一下,我看您就不会再怀疑什么了。既然对英格兰魔法和英格兰魔法师这般崇敬,我肯定您二位一秒钟都不会耽搁,一定会把关于伪造信件所有已知的情况都告诉斯先生。”格兰特带着疑问的神情望着那位乡绅。
“唉,”乡绅道,“我得说,您几位也离奇,给我编这么个故事,我不懂您究竟什么意思。我正告诸位,信上字字句句透着都是地道的英格兰魔法,若是伪造的才怪!”
“可是,”格兰特道,“假设我们是对的,假设骗子伪造信件时用的是斯先生原话,这样是不是就说得通了呢?来,为了证明他的身份,斯先生现在就让您见识见识世人从未见过的奇景!”
“有必要吗?”乡绅问,“他打算干点儿什么?”
格兰特咧嘴一乐,回头看斯特兰奇,就好像自己也突然来了兴致:“是啊,斯特兰奇,快跟我们说说,你打算干点儿什么?”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沃特爵士。爵士歪头示意他向一面巨大的威尼斯镜子看去,镜子将一面墙占去大半,这会儿黑洞洞的映不出什么。爵士道:“他打算走到镜子里去,再也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