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0年11月至1811年1月
1810年底,政府的处境能有多差就有多差。大臣们听到的全是坏消息。法国人节节取胜,而曾与不列颠联合抗击拿破仑·波拿巴皇帝的欧洲大国势力(随后便被波拿巴一一击败)如今都意识到判断有误,摇身一变成了波拿巴的盟军。国内,由于战争影响,贸易遭到毁灭性的冲击,全国上下处处亏损、人人破产,农作物收成连续两年满足不了内需。最小的公主因病去世,国王伤心过度,得了失心疯。
战争粉碎了一切现有的幸福,也黯淡了未来的希望。士兵、商人、政客、农夫,人人都怨自己生不逢时,而魔法师(这类人只要存在,就总跟别人逆反着)见事态发展至此,却是喜上心头。得有好几百年都没人对他们这门营生高看到如今的程度。为了把仗打赢,办法使了不少,可都以惨败告终。魔法此时已成为不列颠最大的希望。战争部及海军方面大大小小的委员会、办事处争相聘请诺瑞尔和斯特兰奇二位先生。诺先生在汉诺威广场的宅子业务繁忙紧迫,来客有时不得不等到凌晨三四点钟,斯特兰奇和诺先生才有空接待。若是和好多人一起在客厅里等,这还算不了什么;最痛苦的莫过于排在最后那位:一等等到大半夜,面前大门紧闭,且明知门背后有两位魔法师在作法——总之滋味绝不会好受。
时下传言(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说是拿破仑·波拿巴皇帝也欲寻魔法师而不得。利物浦伯爵手下的密探汇报说波拿巴皇帝见英格兰魔法师步步为“赢”,十分眼红,于是派官员跑遍全国各处搜寻有法力的人士。找到这会儿只找到个名唤维特鲁夫的荷兰人,这人有座魔法柜橱。柜橱于是被载上时髦的四轮马车运送到巴黎,而维特鲁夫一进凡尔赛宫便向皇帝保证,无论什么问题,他都能在柜橱里面找到答案。
据密探透露,波拿巴对着柜子问了以下三个问题:“皇后怀的是不是男孩?”“俄国沙皇会不会再次变卦?”以及“什么时候才能把英国人彻底打败?”
维特鲁夫进了柜橱,再出来的时候便有了答案,分别为:“是”、“不会”以及“不出四个礼拜”。只要他一进去,柜子里面总会发出极其难听的噪音,好似地狱群魔齐声嚎叫,柜门边角缝隙还喷出一片片银星云雾,兽爪握球的柜腿撑着的柜身微微摇晃。三个问题回答完毕,波拿巴静观柜橱片刻,随后大步上前,一把打开柜门。他发现柜膛里有一只鹅(负责发噪音),一撮硝石(负责喷银星),外加一个侏儒(负责点硝石并且戳鹅)。不知维特鲁夫跟那侏儒什么下场,反正鹅是做了皇帝第二天的晚饭。
11月中旬,海军部请诺瑞尔和斯特兰奇先生共赴朴次茅斯检阅海峡舰队,能获此殊荣的一般只有军队将领、英雄人物或是各国君主。两位法师携阿拉贝拉一起乘坐诺先生的马车南下朴次茅斯,进城之时,港口停泊的所有船舰以及港口附近大小炮台武库礼炮齐鸣。他们乘划艇前往斯匹特黑德海峡,在那里的舰船之间穿行,由上将校军官全副阵容乘驳船陪同。级别低一些的船只也跟去了,坐得满满的全是朴次茅斯的热心群众,只为一睹法师尊容并挥手欢呼。返程途中,诺瑞尔先生同斯特兰奇夫妇还参观了造船厂。当晚,向他们三人致敬的盛大舞会在朴市的大会堂举行,整个市中心灯火通明。
舞会上几乎人人乐在其中,只是刚开始时有件小事颇为闹心:几位宾客也是糊涂,竟自冲诺瑞尔先生夸赞舞会如何快活、舞厅如何美丽。诺先生的答话毫不客气,于是他们立刻判断他脾气坏、惹人厌,若官位低于上将,他根本不会搭理。幸好,斯特兰奇夫妇二人活泼开朗、无拘无束的作风充分弥补了他们这份不快。介绍给朴市的要员显贵认识,他俩特别高兴;谈起朴次茅斯、当日所见的船舰以及一切与海军、航行有关的事情,他俩饱含敬意。斯特兰奇先生跳起舞来曲曲不落,斯特兰奇太太也只坐下歇过去两轮,二人直到凌晨两点钟才回了他们在王冠客栈的房间。
夜里快三点钟才上的床,一早七点就被敲门声叫醒,斯特兰奇实在不太高兴。他爬起来,发现客栈里一名伙计正站在门厅里。
“打扰您了,先生,”店伙说,“口岸指挥官让我告诉您,‘冒牌主教’冲上马滩了。他派吉尔毕上校去找一位魔法师,可找到的那位说他头疼,不肯去。”
这番话要想听懂可不像店伙以为的那么容易,斯特兰奇心想,就算自己清醒了,估计还是听不明白。不过,显然是出什么事了,然后有人要他上什么地方去。“你去跟那个什么上校说,让他等等,”他叹口气道,“我这就来。”
他穿戴好,下楼到咖啡间,看见一位身着上校军服的英俊小伙正在那儿踱来踱去。这便是吉尔毕上校了。斯特兰奇记得在舞厅里见过他——人看着机灵,举止也讨喜。一见到斯特兰奇,他如释重负,说是有条船——“冒牌主教”号——在斯匹特黑德一处沙洲搁浅了,处境很难办,有可能轻伤脱险,也可能不然。口岸指挥官那边问诺先生、斯先生好,求两位或者其中一位跟吉尔毕上校跑一趟,看看有没有办法可想。
王冠客栈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店里一名伙计站在马匹跟前。斯特兰奇和吉尔毕上校上了车,由上校扬鞭,飞快穿过了市中心。市里逐渐开始有些躁动,带着一丝紧迫、慌张的气氛。窗户一扇扇推开,探出一个个戴着睡帽的脑袋,冲楼下喊着打听,街上的人也嚷着作答。一大群人似乎正和上校的马车往一个方向赶。
走到城墙边上,吉尔毕上校勒住了马。空气寒冷潮湿,从海上吹来阵阵清风。前方不远处,侧卧着一艘大船。水手远看就像极小的黑点,抱住护栏,正艰难地从船侧爬下去。十几艘划艇和小帆船停靠在大船周边,只见小船上的人正跟大船上的水手说得热闹。
斯特兰奇全无航海经验,在他看来,这艘船无非只是躺下睡着了。他觉着假如自己是吉上校,只消厉声训它一番,让它重新站起来即可。
“毕竟,”他说道,“来回进出朴次茅斯的船随时都有几十艘之多,怎会出这种事情?”
吉尔毕上校耸耸肩膀:“恐怕这事儿没您想的那么特别。当时的航海官可能不熟悉斯匹特黑德这边的航道,要不就是喝多了。”
一大群人聚集起来了。朴次茅斯的居民,每位多少都跟大海、航船有些联系,且都有个人利益方面的考虑。当地人每日谈资无非是关于进港出港或是下锚停靠在斯匹特黑德港口的航船。像今天这样的事,几乎无人不挂念,不仅招来了常在附近晃悠的闲汉(为数已然不少),连相对比较沉着冷静的市民和商人也赶到了,自然也少不了有空跑来围观的海军方面人士。关于航海官究竟犯了什么错、口岸指挥官该怎么把问题解决,大家已经争得不可开交。待弄明白斯特兰奇是谁、跑来干什么,大家乐得将各自意见转赠到他身上。可惜他们用了不少航海方面的行话,斯特兰奇听了这番汇报,至多只能模模糊糊懂个大概。他听完一个人的解释之后冒失地问了一句“抢行”跟“顶停”是什么意思,结果人家又给他讲解航行原理,他听了个莫名其妙,听完还不如没听的时候明白呢。
“总之,”他说,“重点在于船现在是侧卧着的。要不我干脆就把它立起来?这简单得很。”
“老天!不成!”吉尔毕上校叫起来,“这么干绝对不成!除非小心到极点,不然龙骨肯定一折两半,船上人都得淹死。”
“哦!”斯特兰奇道。
他随后的提议更糟糕。听见有人说什么等涨潮的时候再靠风将船顺水送离沙洲,他想到也许让风刮大一点会有帮助,于是举起手,打算施法召唤。
“您这是要干吗?”吉尔毕上校问。
斯特兰奇把计划告诉他。
“不成!不成!不成!”上校一脸震惊,连声大叫。
好几个人动手摁住了斯特兰奇。其中一个上来猛劲儿抓着他摇晃,以为这么干就能在法术生效之前将法术甩掉。
“风是打西南边过来的,”吉上校解释道,“若刮得再大,会吹得船往沙子上撞,船肯定会散架,上面的人就都淹死了!”
只听有人发了话,说这位无知得吓人,简直搞不懂海军部凭什么这么器重他。
有人带着嘲讽的口气回答,说这位也许算不上什么魔法师,可至少人家舞跳得不错。
有人笑了起来。
“这沙滩叫什么来着?”斯特兰奇问。
吉尔毕上校摇摇头,一副怒而无可奈何的神情,表明自己压根不懂斯特兰奇在说什么。
“这……这地方……就是船搁浅的这块地方,”斯特兰奇催问,“好像跟马有关?”
“这片沙洲叫作马滩。”吉上校冷冰冰地答道,罢了便转身跟别人讲话去了。
此后的几分钟里,谁也没再注意这位魔法师。大家围观冒牌主教号四周的单杆帆船、双杆帆船以及驳船的搜救进展,随后又抬头望天,谈论天气会怎样变化、涨潮时风向如何。
突然,好几个人叫大家往水面上看。水上冒出个怪家伙,体型巨大,闪着银光,脑袋的形状长而古怪,脑后飘着水草状的浅色毛发,似乎正朝冒牌主教号游来。人们还未来得及啧啧称奇,只见这神物又冒出几只,转眼间,几只变作一群,不计其数,都朝着船的方向轻快地全速前进。
“究竟是什么东西?”人群里有人问。
这东西比人大得多,长得既不似鱼,也非海豚。
“是马。”斯特兰奇答道。
“它们打哪儿来的?”又有人问。
“我变的,”斯特兰奇道,“拿沙子变的,确切地说,是拿马滩的沙子变的。”
“它们难道不会散在水里吗?”有人问。
“变它们有什么用?”吉上校问。
斯特兰奇说:“它们是由沙子和海水靠魔法幻化成的,给它们多少活儿,它们干完才会消失。吉上校,派条小船过去跟冒牌主教号的船长说一声,让他派手下船员把马往船上拴,能拴住多少拴多少。马能把船拖出沙洲。”
“哦!”吉上校道,“好极了。行,一定。”
冒牌主教号得令后不出半个钟头便被拖出了沙洲,随后水手们便忙起了将船帆归位等等一系列水手该做的事情(跟魔法师动起手来一样神秘莫测)。值得一提的是,拖船的进展并不完全遂斯特兰奇所愿。他之前没想到把马拴住会有那么大困难。他以为船上有的是缆绳,够做不少笼头、缰绳,施法的时候也对咒语做了调整,让变出来的马尽可能驯顺。可水手并不懂马。水手懂的是海,而且只懂海。有些水手好歹能捉住并套上马,而更多人则束手无策,再不就是被这群发着银光、鬼魅般的东西吓得不敢上前。斯特兰奇变了总共得有一百匹马,最后只套住大约二十匹拴到船上。将冒牌主教号拖离沙洲,二十匹马自然劳苦功高,可若不是因为斯特兰奇不断拿沙子变马,滩面豁开一道深槽,船照样挪不了窝。
斯特兰奇使冒牌主教号脱了险,究竟是光荣之举,还是纯借事故为自己前途铺路,朴次茅斯人各有各的说法。当地很多军官、船长都说他这招玩得太过招摇,明显是为了炫技震一震海军部,拖船倒是次要的。大家对那些沙子变的马也不甚满意,它们并没像斯特兰奇说的那样干完活就消失,而是在斯匹特黑德海域游了一天半,大限一到,便纷纷躺倒,重又化为座座沙洲,位置难料。朴次茅斯的航海官、引航员在口岸指挥官面前抱怨说斯特兰奇永久性地改变了斯匹特黑德海域的航道和沙洲,海军现在又得斥资费力重测水深并测绘锚地。
然而,伦敦的大臣们跟斯特兰奇一样,既不懂舰船也不懂航海。对他们来说,只有一件事显而易见,那就是斯特兰奇救下了一艘船,替海军部省了一大笔钱。
“这次冒牌主教号获救,”沃特爵士对利物浦伯爵道,“说明派驻一名魔法师在当地好处是大大的,什么危难都能应付。我记得咱们曾打算把诺瑞尔派到什么地方去,最后不得不放弃。现在派斯特兰奇怎么样?”
利物浦伯爵想了想。“我看,”他说,“咱们只有对某位将领在不久的将来赢战法国人有一定把握,才能把斯特兰奇派去辅佐,否则就是对斯先生才能不可饶恕的浪费,天晓得,光咱们伦敦这边还轮不过来呢。说实话,咱们可选择的余地不大,这样的条件除了威灵顿勋爵再也没别人符合。”
“哦,确实!”
威灵顿勋爵眼下正带兵远在葡萄牙,于是谁也说不好他对此有何意见。可巧,他夫人住在哈里大街11号,跟沃特爵士家正对门儿。沃特爵士当晚回家之前,先敲门拜访了威灵顿勋爵夫人,问夫人觉得威灵顿勋爵对派给他一位魔法师会怎么看。威灵顿夫人个头矮小、郁郁不乐,她的意见她丈夫向来都不大当回事。她说她不知道。
与此同时,斯特兰奇听到提议却是十分欣喜。阿拉贝拉的欣喜相比之下略有保留,不过还是积极表示赞同。而最大的障碍——说出来谁也不会太奇怪——还是来自诺瑞尔。过去的一年里,诺先生在很多方面已对自己这位门生产生了依赖。过去要找德罗莱特和拉塞尔斯谈的事情,如今都是跟斯特兰奇商量。若斯特兰奇不在跟前,诺先生每言必及斯特兰奇;若有斯特兰奇在身边,则只与斯特兰奇交谈。由于之前从未体验,他这份依赖与牵挂来得愈发深切。以往,只要是跟人打交道,他就从来没痛快过。假设会客室或是舞厅高朋满座,而斯特兰奇好不容易躲出去一刻钟,诺先生就会派德罗莱特跟过去,看看他去了哪里、在跟谁讲话。所以,一听说有人提议将他门下唯一的弟子、身边唯一的朋友送去前线,他受了刺激。“沃特爵士,”他说道,“我万想不到您居然能开这个口!”
“可大战当前,人人都要时刻准备为国家做出牺牲。”沃特爵士的声音透着些许恼怒,“您要知道,这样做的人已是数以千计。”
“可他们是当兵的!”诺先生大叫,“哦!我相信军人有他存在的意义,可若是斯先生遭遇什么不测,国家的损失可比丢兵折将大多了!我听说在海威科姆有间学校,每年能培养三百名军官。若有幸能教上三百个魔法师,我对天发誓我乐意;若真有那么多人可教,英格兰魔法的处境也许比现在还光明些!”
沃特爵士试过一番,没成功。利物浦伯爵和约克公爵也都积极去找诺先生谈,结果谁也没劝动他。诺先生听了斯特兰奇上前线的计划没别的反应,仍只有惶恐。
“先生,您难道没想过,”斯特兰奇问,“我这一去,能为英格兰魔法赢得多少人心?”
“哦,我敢说有可能,”诺瑞尔先生没好气儿地说,“可有什么比眼见魔法师上战场更能激发人们对乌衣王以及一切野蛮邪术的想象呢?!他们会以为咱们召唤仙灵,对话夜枭、狗熊。而我只希望大家把英格兰魔法看作一门不露声色、尊严体面的营生,实际上这门营生就好像……”
“可是,先生,”斯特兰奇赶忙插嘴,好截住这番听了上百遍的训话,“我是不会带一班仙子骑士做随从的。另外,有些事情咱们若不考虑,就大错特错了。过去咱们经常感叹,抱怨总是被迫一遍遍重复同一种法术。如今受战事所挟,我有机会实践之前从未尝试过的方法——而且,先生,你我不也时常向对方坦言:魔法一旦动手实践,理论就好懂多了。”
然而,就眼下这件事,两位魔法师由于性情差异太大,始终无法达成一致。斯特兰奇把勇敢赴险、为英格兰魔法争光挂在嘴上,言语、修辞全都跟冒险、打仗沾边,是不可能讨诺先生欢心的。诺先生一口咬定斯特兰奇是会讨厌打仗的:“在战场上,人总是又冷又湿。等真到了那儿,你才不会像你预想这般热情呢。”
1811年头两月间有几个礼拜,诺瑞尔先生的阻挠似乎确实挡住了斯特兰奇的去路。沃特爵士、利物浦伯爵、约克公爵以及斯特兰奇都犯了同一个错误:他们以为若想事成,要靠唤起诺先生的高尚情操、爱国志向与责任感。毫无疑问,这些优秀品格诺先生当然都具备,可他心中还有些别的原则更为坚定;更高层次的官能,也总会被这些原则所制约。
幸亏还有两位先生能派上用场,而这两位更懂得怎样把事情办好。拉塞尔斯跟德罗莱特和其他人一样急着想让斯特兰奇去葡萄牙,而他们认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从诺瑞尔先生的忧患下手,即罗克斯伯勒公爵藏书室未来的归属。
该藏书室长久以来一直是诺先生的心头大患。作为国内最负盛名的私人藏书室之一,它的地位仅次于诺先生自己那间,这背后还有一段奇异的血泪史。大约五十年前,罗克斯伯勒公爵——一位高智商、有涵养,可亲可敬的绅士——爱上的人碰巧是当朝王后的家姐。他央求国王答应这门亲事,而国王拿朝廷规矩、礼节、有无先例等等各种理由拒绝了他。此举伤了公爵和王后家姐的心,他二人郑重起誓,彼此相爱至地老天荒,任何条件下不得嫁娶他人。至于女方是否守约,我不清楚。而公爵后来归隐于自己苏格兰边界处的城堡,为了打发孤身一人的日子,开始收集古籍孤本,其中包括绘有精美页边插图的中世纪手稿,也包括书籍印刷刚刚出现时制作的版本,来自像伦敦的威廉·卡克斯顿、威尼斯的瓦尔达斐这类奇才的工坊。到了十九世纪初,公爵的藏书室已成世间一处奇观。公爵本人偏好诗歌、骑士道、历史与神学,对魔法并没什么特别兴趣。然而他这人只要是古书就都喜欢,若说藏书室内魔法方面的作品没收进来过一两本,也不大可能。
诺瑞尔先生曾给公爵去过好几次信,央求人家准他查看查看藏书中可有魔法方面的书籍,有可能的话是否能将书买走。诺先生紧着打听,人家公爵可不愿意搭理。公爵家财万贯,根本不图诺瑞尔给的钱。多年来,他坚守与王后家姐的约定,无子无嗣。他死后,家中一大批男性亲属认准了下一任罗克斯伯勒公爵就是自己。他们纷纷到上议院特权委员会申诉,委员会进行研究之后判定新一任公爵将在科尔少将与詹姆士·因尼斯爵士二人之间产生,而究竟是哪一位,委员会不置可否,说他们仍需研究。事情拖到1811年初还没有个结果。
一个礼拜二上午,天气冷飕飕,下着雨,诺瑞尔先生正和拉塞尔斯与德罗莱特二位坐在汉诺威广场宅子的书房里,齐尔德迈斯也在屋,正代诺先生给政府各个部门写信。而斯特兰奇这会儿正陪太太在特威克纳姆一地看朋友。
拉塞尔斯跟德罗莱特聊着科尔与因尼斯二人的官司,言语间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两回那座著名的藏书室,引起了诺先生的注意。
“这两位都是什么人,咱们了解多少?”他问拉塞尔斯,“他们对魔法实践可有兴趣?”
拉塞尔斯笑了一笑:“这您就放心吧,先生。我向您保证,这俩人一门心思只为抢上爵位。想来我就从没见他俩哪怕是翻开过一本书。”
“真的?他们都不爱书吗?好吧,这倒让人心里踏实不少。”诺先生思忖片刻,“不过,假设他俩其中一位真继承了公爵的藏书室,又恰巧在书架上真翻着一本魔法方面的稀世珍本,突然起了好奇心——人们对魔法总有好奇心,您知道,这也是我个人成就所带来的不那么理想的后果——他也许会读上一段,受了启发,便挑一两个咒语试试身手。毕竟,我当年就是这样入的门。那时候我才十二岁,从我舅舅的书房里拿出本书看,发现里面夹着一张从一本更早的古书上撕下来的书页。我一读,当场认定,以后非做魔法师不可!”
“是吗?真是太有意思了。”拉塞尔斯的话语里透着极度的厌倦,“不过因尼斯跟科尔二位是不大可能碰上这种事儿了。因尼斯如今得有七十多了,科尔也大约这岁数,谁也没有新的事业追求了。”
“哦,他们家里就没有晚辈吗?没准儿人家正是《英格兰魔法之友》和《当代魔法师》的热心读者呢,没准儿人家只要一看见魔法方面的书籍就会想方设法据为己有呢!抱歉,拉塞尔斯先生,在我看来,这两位大人年事再高,也不够保险!”
“您这么看也行。不过,先生,我怀疑这些被您出神入化地描述了一番的年轻幻象迷是否还有机会见到这座藏书室。科尔和因尼斯二人为了争夺爵位,打的官司所费不赀。不管将来谁当上公爵,第一要务便是付律师费;一入主弗洛尔斯城堡,马上就会搜罗东西卖掉。委员会宣布结果一个礼拜之内,他们不把整座藏书室都公开拍卖了才怪呢。”
“卖书!”诺先生慌张地叫起来。
“这您还怕什么?”齐尔德迈斯从书信中抬起头来,“一般人家卖书,最后还不都跟算计好了似的,专为讨你高兴。”
“哦,可那是从前了,”诺先生说,“从前全国上下除了我没人再对魔法书有丁点儿兴趣,如今恐怕得有不少人都打算买上几本。我猜《泰晤士报》准会登启事。”
“哦!”德罗莱特叫起来,“要是书被别人买走了,您可以向大臣们提出抗议!您可以向威尔士亲王请示!书若落到您以外什么人手上,对整个国家是大不利啊,诺瑞尔先生。”
“除非是斯特兰奇,”拉塞尔斯道,“若把书买下来的是斯特兰奇,我想威尔士亲王以及大臣们不会有什么意见。”
“这倒是。”德罗莱特附和道,“我把他给忘了。”
诺先生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慌乱。“可斯先生会理解的,他知道书都归我才合适。”他说道,“书还是收归一座藏书室内为好,不应流散各处。”他观望四座,打算看看有谁支持他。“当然了,”他接着说,“斯先生读我的书,我是不会反对的。谁都知道我的书——我自己那些珍贵的书——有多少都借给斯先生读了,得有……我的意思是,得看是什么题材的。”
德罗莱特、拉塞尔斯和齐尔德迈斯谁都没发话。他们确实知道诺先生借给斯先生的书有多少。他们还知道他扣着不给的有多多。
“斯特兰奇是个正派人,”拉塞尔斯道,“正派人做正派事,他对您一定也是这么个期许。若书私下里只对您一人出售,那么您可以都买了。然而若是公开拍卖,他会觉得自己有权和您竞争。”
诺先生顿了顿,看着拉塞尔斯,紧张地舔舔嘴唇:“那你觉得书会怎么卖?公开拍卖还是私下交易?”
“公开拍卖。”拉塞尔斯、德罗莱特和齐尔德迈斯齐声回答。
诺先生双手捂住了脸。
“不过,”拉塞尔斯说,慢悠悠地,就好像这会儿才想到,“要是斯特兰奇不在国内,他就没办法参加竞拍。”他呷了口咖啡,“是不是?”
诺先生抬起头,脸上绽出新的希望。
事态于是突然一变:斯特兰奇先生若能去葡萄牙待个一年半载的,则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