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提及是谁竖起了矗立在公鹿堡附近山丘上的见证石,它们的年代可能比公鹿堡实际的建立时期还悠久。见证石被认为所拥有的力量似乎和崇拜艾达及埃尔没什么关联,但人们以同样强烈的狂热相信它们,甚至连公开宣称怀疑任何神祇存在的那些人,也不愿意在见证石面前发虚假的誓言。风吹雨打又日晒,变黑了的石头依然高耸。如果它们其上曾刻划着任何一种碑文,风雨也已将之去除。
惟真是那天早晨第一个醒来的。他在第一道曙光把缤纷的色彩重新带回世上时,蹒跚地从他的帐篷走过来。“我的龙!”他一边站在日光中眨眼,一边大叫。“我的龙!”仿佛预料它会消失般,用尽力气大喊给全世界听。
尽管我向他保证他的龙好得很,他仍像个被宠坏的孩子般,希望可以马上投入雕刻工作中,我费尽千辛万苦说服他喝杯荨麻薄荷茶,再吃些从烤肉叉子取下的慢火烤熟的肉。他等不及燕麦粥煮开,就拿起烤肉和剑离开营火。他根本没提到珂翠肯。渐渐地,剑尖在黑石上的刮刻声重新响起,我昨晚所见惟真的身影,已随着早晨的来临消失。
迎接新的一天却没有立刻收拾所有的物品离开,这似乎挺奇怪的。没人有好心情。珂翠肯双眼肿胀且沉默,水壶婶则刻薄寡言。狼儿仍在消化所有它在前一天吃下的肉,只想睡觉。椋音似乎因每个人而心烦,仿佛我们的远征以如此令人困惑的失望收场是我们的错似的。我们用餐之后,椋音起身说她要去检查杰帕,还有去弄臣之前发现的溪流中洗些东西。水壶婶没好气地答应为了安全起见陪伴她一起,尽管她的目光常不由自主地移向惟真的龙。珂翠肯也在那儿,忧郁地看着她的丈夫和国王挖凿黑石,我则忙着把烤干的肉移开并包起来,替缓缓燃烧的营火加上柴火,然后把剩余的肉放在上面烤。
“走吧!”当我完成手边的工作时,弄臣开口邀约我。
“去哪里?”我问道,渴望打个盹。
“乘龙之女。”他提醒我。他急切地动身,甚至没回头看我是否跟上。他知道我一定会跟他走。
“我认为这是个蠢主意。”我在他身后喊着。
“的确。”他微笑回答,直到我们接近那巨大雕像前都没再说什么。
乘龙之女今早似乎更沉静,但也或许是我更习惯了从那儿所感受到的那股受困原智的不安。弄臣毫不迟疑,立刻攀爬到高台上的雕像旁,我则缓慢地跟随他。
“我觉得她今天看起来有点不同。”我平静地说道。
“怎么说?”
“我说不上来。”我端详她低垂的头,石泪冻结在她的双颊上,“你觉得她看起来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昨天并没有那么近距离地看她。”
此刻我们真的来到此地,弄臣的戏谑也似乎减缓了。我非常谨慎地把一只手放在龙背上,每一片鳞甲都是如此巧妙地精雕细琢而成,这动物身体的弧度如此自然,我几乎要期待它因呼吸而起伏。但它却是冰冷、坚硬的石头。我屏息并壮起胆子,然后朝着石头探寻。这和我之前所探寻的感觉不同,没有心跳和急促的呼吸,也没有其他具体的生命征兆引领我。那里只有生命的原智知觉,受困并且绝望。有那么一刻,它逃离了我;然后我轻触着它,它就回过头来朝我探寻。它寻找风吹皮肤的感觉和温暖流动的血液,哦,夏日的芬芳,我的衣服在皮肤上的感觉,任何及所有它所渴望的生命经验的部分。我把手缩回来,因它强烈的探寻而惊恐,我差点认为它可能把我拉去那儿加入它。
“真奇怪。”弄臣轻声细语。因着他和我的连接,他也感受到这经验的阵阵波动。接着,他朝这女孩伸出一根光秃秃的银色指尖。
“我们不该这么做。”我说着,却没有任何说服力。这个跨骑着龙的修长身形穿着一件无袖紧身短上衣,还有绑腿和凉鞋。弄臣用他的手指触摸她的上臂。
一声痛苦和愤慨的精技尖叫充满露天矿场。弄臣向后飞离高台,背对着地重重跌在下方的岩石上。他四肢摊开动也不动。我也膝盖一弯跪跌在龙旁边。从我所感觉到的原智愤怒洪流,我预期这动物会像一匹疯马般把我践踏在脚下。我直觉地蜷缩身子,用我的手臂护着我的头。
它立刻消失了,但那声叫喊的回音似乎不停地在我们周围光滑的黑色石墙和石块之间回荡。在我摇摇晃晃地攀爬而下检视弄臣时,夜眼已急忙赶了过来。那是什么?谁威胁我们的安全?我跪在弄臣身旁。他撞到了头,流出来的血渗到黑石上,但我不认为那是他失去意识的原因。“我知道我们不该这么做。我怎么会让你这么做呢?”我一边问自己,一边把他扶起来将他带回营地。
“因为你是个比他还蠢的傻子,而我是我们所有人当中最愚蠢的那个傻子,居然放任你自己一个人行动,也相信你会用理智行事。他做了什么?”水壶婶仍因匆忙而喘着气。
“他用他手指上的精技触摸乘龙之女。”
我边说着边抬头瞥向这雕像。我惊恐地发现女孩的上臂有一个明亮的银色指印,且在她那青铜色的肌肉上形成一圈绯红的轮廓。水壶婶随着我的眼神看过去,然后我听见她倒抽了一口气。她绕着我打转,举起一只粗糙的手像要打我。接着她把手紧握成一个扭曲颤抖的拳头,硬是克制住要出手的冲动,将拳头猛地放回身侧。“难道她永远悲苦地被困在那里,孤独且和她所爱的一切断绝,还不够吗?你们俩就非得在那一切之上加诸痛苦!你们怎能如此恶毒?”
“我们没有恶意。我们不知道……”
“无知总是被残忍的好奇拿来当借口!”水壶婶咆哮道。
我自己顿时也发了脾气,比她的怒气还大:“你所做的只是拒绝为我解开谜题,那就别用我的无知责备我,女士。你暗示、警告和对我们说不祥的话,但你拒绝提到任何能帮助我们的事情。当我们犯错时,你就责骂我们,说我们早该知道了。该如何知道呢?当一个人拒绝和我们分享她的知识时,我们该如何知道呢?”
弄臣在我怀里虚弱地移动,狼儿在我脚边徘徊。它哀鸣一声嗅着弄臣垂下来的手。
小心!别让他的手指碰到你!
什么东西咬了他?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苦涩地大声说出,“我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走,伤害每一个我关心的人。”
“我不敢插手,”水壶婶对我吼,“如果我的话语让你朝错误的方向前进,那该怎么办?那么,所有的预言又将如何?你必须找出你自己的路,催化剂。”
弄臣睁开眼茫然地看着我,然后又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我的肩上。他的身体开始变得沉重,我得弄清楚他到底怎么了。我用双臂把他的肩膀架得更牢一些。我看到椋音走到水壶婶身后,两手都是洗好的湿衣服。我转身走离她们俩。当我带着弄臣回到营地时,我越过自己的肩膀说道:“或许那就是你为何在这里的原因。或许你被召唤来此,要扮演一个角色。或许就是解除我们的无知,那样我们就能完成你那该死的预言。也许保持沉默正是你用来阻碍它的方式。”
“但是,”我停下来狠狠地越过肩膀丢出这些话,“我认为你是因为你自己的原因保持沉默。因为你感到羞愧!”
我转身不看她脸上受打击的神情。我带着自己的愤怒对她这么说,好掩饰我的羞惭。这带给我新的决心。我突然决定要开始让每个人表现出他们该有的样子。就是这种孩子气的决心常使我惹麻烦,不过我一旦下定决心,我的怒气就会紧抓住它。
我把弄臣抬到大帐篷里,把他放在他的铺盖上躺好。我把一件衬衫上剩余的破袖子拆下来,泡在冷水中浸湿,然后牢固地紧贴在他后脑勺。当流血缓了下来之后,我检视伤口。这不是一道大伤口,却在一个挺大的肿块上。我仍感觉那不是他昏倒的原因。“弄臣?”我平静地对他说,然后更急切地喊着,“弄臣?”我用水拍拍他的脸,于是他就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弄臣?”
“我没事,蜚滋,”他微弱地说道,“你说得对。我不应该碰她,我却这么做了,而我也永远忘不了这体验。”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他摇摇头。“我还不能谈它。”他平静地说道。
我猛地站起来,我的头碰到了帐篷顶端,几乎把整座帐篷撞垮。“这整支队伍里没有一个人能谈任何事情!”我十分愤怒地喊道,“除了我,而我就是想谈每一件事。”
我把弄臣留下来,只见他用手肘半撑起身瞪着我。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是被逗乐了还是吓呆了,我可不在乎。我迈开大步离开帐篷,笨手笨脚地爬上一堆碎石堆,来到惟真雕龙的高台。他的剑尖摩擦石头所产生稳定的刮刻声,仿佛锉刀磨着我的灵魂。珂翠肯眼神空洞且沉默地坐在他身旁,两人根本没注意到我。
我停下片刻控制自己的呼吸,然后把脸上的头发向后拨开,重新绑好我的战士发辫,轻轻拍了拍我的绑腿,然后把我污损残破的衬衫拉直。我向前走了三步正式地鞠躬,也包含了对珂翠肯致意。
“吾王惟真和吾后珂翠肯,我来为我对国王的报告作结,如果您恩准的话。”
我真诚地期待他们俩忽略我,但惟真国王磨刮了两下便停止,然后越过他的肩膀注视我。“继续说,蜚滋骏骑。我不会停止工作,但我会聆听。”
他的语气中真诚的礼貌鼓舞了我。珂翠肯忽然坐得更直,把散乱的头发从她眼前向后梳,然后对我点头表示准许。我深呼吸之后开始说,用我学习过的方式报告,叙述我走访废城起所看到或做过的每一件事情。在那长篇大论之中,有时剑刮石头的声音会缓下来,然后消失。惟真沉重地移动,坐在珂翠肯身旁。他几乎要抬手去握她的手,随后他制止自己这么做,只是在身体前方交叉自己的双手。但珂翠肯看到了那个小动作,接着稍微移动更靠近他一些。他们并肩坐着,我那衣衫褴褛的君主们,在冰冷的岩石王位上,身后有条石龙,就这么聆听我的报告。
其他人一个接着一个过来加入我们。首先是狼儿,然后是弄臣和椋音,最后是水壶婶,他们在我身后围成一个半圈。当我的喉咙开始干燥,声音也开始粗嘎时,珂翠肯举起一只手派椋音去拿水来,她就替大家带了茶和肉回来。我喝了一口茶,然后在他们围着我野餐时继续说下去。
我决心畅所欲言,就连令我感到羞愧之处也毫不隐瞒。我没有省略我的恐惧和愚蠢。我告诉他我如何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杀了帝尊的侍卫,甚至告诉他我认得的那个人的名字,也没像从前一样回避自己的原智经验。我直言无讳,仿佛只有惟真和我在场,告诉他我对莫莉和我们孩子的忧虑,包括如果帝尊没找到和杀害她们,切德就会为了王位把孩子带走的忧虑。当我叙述时,我用尽一切方法朝惟真探寻,不单用我的声音,也试着用原智和精技触碰他,试着重新唤醒他认清自己是谁。我知道他感觉出那份探寻,但尽管我尽力尝试,却无法激起他的回应。
我借由叙述弄臣和我如何对待乘龙之女为报告作结。我注视惟真的脸,想瞧瞧是否有任何表情变化,却什么也看不到。当我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他之后,就沉默地站在他面前,希望他会问我些什么。若是昔日的惟真一定会带着我再次回顾我的整个故事,然后对每一个事件提出问题,询问我的想法,或怀疑我所观察到的每一件事情。然而,这位灰发老人只是点了几次头,好像要站起来了。
“国王陛下!”我拼命地哀求他。
“什么事,小子?”
“难道您没有问题要问我,也没有事情要告诉我吗?”
他注视我,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看我。他清了清喉咙。“我用精技杀了愒懦,那是真的。从那时起,我就没能感觉到其他人,但我不相信他们死了,只是我失去了感觉到他们的精技。你一定要小心。”
我对他倒抽一口气。“就那样吗?我一定要小心?”他的话可让我寒到骨子里去了。
“不,还有更糟糕的。”他瞥向弄臣,“我恐怕当你对弄臣说话时,他是用帝尊的耳朵聆听。我怕是帝尊在那天来找你,借着弄臣之口问你莫莉在哪里。”
我顿时口干舌燥。我转头注视弄臣,他看起来似乎受到相当大的打击。“我想不起来……我从来没说……”他吸了口气,接着忽然倒向一旁晕了过去。
水壶婶手忙脚乱地爬过去看他。“他还在呼吸。”她告诉我们。
惟真点点头。“我怀疑他们当时抛弃他了。也许吧!不要相信那是真的。”他将眼神移回我这里,我则试着维持站姿。他们当时从弄臣身上逃离时,我就感觉到了,犹如丝线忽然断裂般感觉到它。他们当时没有稳稳地掌握住他,但这就够了,足以让我透露他们所需要知道的一切,好杀了我的妻女。足以从那夜起每晚彻底搜索他的梦境,窃取他们所能利用的一切。
我走向弄臣。我握起他那只没有精技的手朝他探寻。他的双眼缓慢地睁开,然后他坐了起来。有一段时间,他只是大惑不解地盯着我们所有的人瞧,然后和我四目相对,羞惭冲刷着他烟灰色的眼神深处。“‘最爱他的人会最卑鄙地背叛他。’我自己的预言。我从十一岁起就知道它了。切德,我曾告诉自己,既然他愿意带走你的孩子,那么切德应该就是背叛你的人。”他忧伤地摇摇头,“但结果背叛你的人却是我。却是我。”他缓慢地站起来。“我很抱歉。非常抱歉。”
我看到他脸上流着泪水,然后他转身走离我们。我无法去追他,但夜眼寂静无声地起身跟在他后面。
“蜚滋骏骑,”惟真吸了一口气,然后平静地说道,“蜚滋,我将试着完成我的龙,这是我真正能做的事情,我只希望这么做就够了。”
绝望让我壮起胆子。“国王陛下,难道您不会为我这么做吗?难道您不对博瑞屈和莫莉技传一个警告,告诉他们在被发现之前逃离胡瓜鱼海滩吗?”
“哦,我的小子,”他怜悯地说道,然后朝我走了一步,“即使我敢这么做,我恐怕也没有力量了。”他抬头依序注视我们所有的人,他的眼神在珂翠肯身上徘徊的时间最长。“全都不灵光了。我的身体、我的心,和我的精技。我十分疲倦,也没剩什么体力了。当我杀了愒懦时,我的精技就从我身上溜走了,我的工作从那时起就慢了很多,就连我双手上那未经琢磨的力量也衰弱了,石柱也对我关闭;我无法穿越它好让魔法复原。我恐怕是把自己给打败了。我怕我将无法完成任务。到最后,我可能会让你们所有的人失望。你们所有的人,和整个六大公国。”
珂翠肯把头垂到她的双手中。我以为她会哭,但当她再度抬起头时,我看到她对这男人强烈的爱,穿透她所有其他的感觉闪耀着。“如果这是您相信自己所必须做的事情,那么就让我帮您。”她指着龙,“我一定能做些什么帮您完成它。让我瞧瞧该在哪里切割石头,然后您就可以雕刻细节。”
他忧伤地摇摇头:“但愿你能这么做,但我一定要自己来,必须由我独自完成。”
水壶婶猛地站起来。她走过来站在我身边怒目注视着我,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国王陛下,”她开口。有那么一刻她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勇气,然后重新更大声地说话,“国王陛下,您错了。几乎没有一条龙是由一个人创造出来的,至少六大公国的龙不是。其他的究竟是如何,还有真正的古灵能对自己做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出自六大公国手中的那些龙,几乎都是由一整个精技小组合作完成的,而非独自一人。”
惟真无言地凝视她。“你说什么?”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在说我所知道的,无论其他人把我想成什么。”她扫视着我们,仿佛和我们道别,然后她背对着我们,只对国王说话。“国王陛下。我替自己取名为公鹿的茶隼,曾是芝柱的精技小组成员。但我为了因一个男人而起的嫉妒心,用我的精技杀死了自己的小组成员。这么做是绝对的叛国,因为我们是女王自身的力量,我却毁了它。我以吾后正义认可的方式遭到惩罚。我的精技被榨干了,徒留您现在所看到的这个样子,封闭于自己的内在,无法延伸到自己肉身所形成的墙之外,也无法接收我曾珍视的那些人的碰触。那是我自己的精技小组所做的。至于谋杀的处罚,女王把我从六大公国驱逐出境,永久地流放。她把我赶走,如此一来就不会吸引任何一位精技使用者同情我和试着让我解脱。她说她想象不到比这更糟的惩罚,也就是总有一天,我会在孤立中渴望死亡。”水壶婶缓慢地低下身子跪在坚硬的石头上。“吾王,吾后,她是对的。我恳求您的慈悲。要不就让我死,或者……”她非常缓慢地抬起头,“或者运用您的力量重新开启我的精技,而我会以精技小组成员的身份为您效劳,帮您雕刻这条龙。”
有一段时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当惟真开口时,语气满是困惑:“我不知道有芝柱的精技小组。”
水壶婶用颤抖的声音承认,“我毁了它,国王陛下。我们只有五个人。我的行动导致只留下三个能使用精技的活人,他们也经历了一位成员的肉体死亡和……我的自我榨干。他们变得极其衰弱。我听说他们对王后的责任遭到免除,然后就寻找曾始于颉昂佩城的那条路。他们从未回来,但我认为他们撑不过这条路的艰酷,也认为他们从未创造出我们曾梦想过的一条龙。”
当惟真开口时,似乎不是在回应她的话。“从来没有精技小组宣誓效忠我的父王和他的妻子们,我的祖母也是同样的情况。”他皱起眉头,“你效忠哪位女王呢,女士?”
“嫀勉女王,国王陛下。”水壶婶平静地说道,她依然跪在坚硬的石头上。
“嫀勉女王在两百多年前执政。”惟真说道。
“她在两百二十三年前逝世。”椋音插话。
“谢谢你,吟游歌者,”惟真面无表情地说着,“两百二十三年前,而你要我相信你是她的精技小组成员?”
“我是,国王陛下。我把本身的精技转而用在自己身上,因为我希望保持青春和美貌。这不被视为是值得赞扬的事情,但多数精技使用者都在某种程度上这么做。我花了超过一年的时间掌控我的身体,我还做得挺好的。到了今天我依然能迅速地复原,大多数的疾病也和我错身而过。”
“精技小组成员传奇性的长寿。”惟真国王轻声对自己说道。他叹了一口气。“殷恳的书中一定有许多骏骑和我从不知情的内容。”
“的确很多,”水壶婶此刻更有自信地说道,“像您和蜚滋骏骑仅受过些许训练,您却设法独自来到这么远的地方,真令我感到惊讶。还有独自雕刻一条龙?这英勇事迹可编成一首歌了。”
惟真瞥回她:“喔,过来吧,女士,坐下来。看你跪着真令我感到痛苦。显然还有许多你能够和应该告诉我的事情。”他不停地移动,然后回头瞥着他的龙:“但是当我们谈话时,我都没在工作。”
“那么,我将只对您说最需要说出来的话。”水壶婶说道,然后痛苦且费劲地站了起来,“我的精技能力曾经很强,强得足以用它来杀人,很少有人能这么做。”她的声音停了下来,然后变得模糊不清。她吸了口气之后继续说道,“我仍有那股力量。一位精技能力够强的人就能再度开启我的这份力量。我相信您有那个力量,尽管您现在可能无法掌控它。您已经用精技杀了人,而那是个凶恶的行为。即使精技小组成员对您不忠,你们仍旧曾经共同合作过。您在杀他的同时,也抹煞了您一部分的能力,那就是您为何感觉自己没有精技了。如果我仍有自己的精技,就能帮您治愈您自己。”
惟真轻笑了一声:“我没有精技,你也没有精技,但如果我们有的话,就能彼此疗愈。女士,这仿佛一条不停纠结的绳子。除了用剑,又如何能解开这个结呢?”
“我们有一把剑,国王陛下。蜚滋骏骑,也就是催化剂。”
“啊,那个古老的传说。我的父王挺喜欢的。”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想他够强吗?我的侄子威仪的精技已燃烧殆尽,永远无法复原。有时我认为对他而言也许是个慈悲。精技带领他坠入一条不适合他的路径。我想我当时怀疑盖伦对精技小组动了些手脚。但我有许多事情要做,总是有许多事情要做。”
我感觉国王的心绪高涨,于是毅然走上前:“国王陛下,您希望我怎么做?”
“我希望你什么都别做。我希望你去做。你看,那就是切德常对我说的话。切德。他的大部分现在也在龙里面了,但我省略了一点点。我应该把那个放进龙里。”
水壶婶走上前更接近他:“国王陛下,帮助我解开我的精技,我会帮您填满龙。”
她用某种特别的方式说出那些话。她在我们面前大声说出,但我感觉只有惟真确切地了解她在说什么。最后,他非常不情愿地点点头。“我看不出有别的方法,”他对自己说,“根本没有别的方法。”
“但我甚至连那是怎样的一件事情都不知道,又该如何做那件事情呢?”我抱怨。“国王陛下。”我当着珂翠肯责备的神情又说了。
“你知道的和我们知道的一样多,”惟真平静地责备我,“茶隼的心被她的小组成员用精技燃烧殆尽,迫使她在余生孤立。你必须尽可能用你的精技试着突破这道烙印。”
“我不知该从何开始。”我开始说着。不过,水壶婶却转过来注视我,她那苍老的双眼带着恳求、失落和寂寥。还有精技饥渴,扩张得从她的体内吞噬着她。两百二十三年,我顾自想着。离开一个人的故乡流亡,这可真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而对于被幽禁在自己的身体中来说,这更是一段不可思议的漫长时期。“但我会试试看。”我修正自己的话,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
水壶婶迟疑着,然后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我们站着紧握住手,注视着彼此。我用精技朝她探寻,却感觉不到回应。我看着她,然后试着告诉自己我认识她,朝水壶婶探寻应该是容易的。我命令我的心,回想我所知的这名暴躁老妇的一切。我想着她毫无怨尤的不屈不挠、她锐利的唇舌,和她灵巧的双手。我回想她教我精技游戏,还有我们曾多么经常玩这游戏,一起在游戏桌布上方低着头。水壶婶,我坚决地告诉自己。朝水壶婶探寻。但我的精技却没发现任何东西。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我非常渴。“我需要一杯茶。”我告诉她,然后放开她的手。她对我点点头,把她的失望隐藏得很好。当我放开她的手,我才察觉到太阳已经移动到山顶了。我又听到惟真的剑发出的刮刻声,珂翠肯也仍坐着,沉默地看着他。我不知道其他人到哪去了。我们一同离开龙,回到我们的营火持续熏烧之处。我在她装满水壶时把木柴劈成一片片,在水加热时彼此都没说话。椋音先前采集的药草还有剩,可以泡茶。它们虽然枯萎了,但我们仍用它们来泡茶,然后一同坐下来喝着。惟真用剑雕刻石头的刮声是个背景噪音,挺像昆虫的声音。我端详着我身旁的老妇。
我的原智知觉告诉我,她的内在有个坚强和精力充沛的生命。我先前在自己的手里感觉到她那只老妇的手,肿胀和骨头突出的手指上的肌肉很软,除了那些因工作而长茧之处。我看到她双眼周围和嘴角的细纹。苍老。她的身体告诉我。苍老。但我的原智知觉告诉我,那儿坐着一名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子,精力充沛而且内心狂野,渴望爱和冒险,以及生命所能提供的一切。渴望,却受困。我用意志力让自己观看,不是看水壶婶,而是看茶隼。她在遭活埋前和谁在一起呢?我和她四目相对。“茶隼?”我忽然问她。
“我曾是,”她平静地说道,她的哀愁也仍鲜活,“但她已不存在了,许多年都不存在了。”
当我说出她的名字时,几乎感觉到她。我感觉自己握着钥匙,却不知锁孔在哪里。我的原智边缘有股力量轻推着我,于是我抬头看,因这打扰而感到心烦。是夜眼和弄臣。弄臣看起来挺痛苦,我也为他感到伤痛,但他可真选了这最不妥的时间过来对我说话。我想他知道。
“我试着远离,”他平静地说道,“椋音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她把我走开时所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知道我应该等,因你做的事情极其重要。但是……我就是不能等。”他忽然很难注视我的双眼。“我背叛了你,”他轻声耳语,“我就是背叛者。”
像我们这样地连接,我知道他的感觉。我试着穿越那道连结,让他感受我的感觉。他被利用来对抗我,没错,却不是他自己所为,但我无法朝他探寻。他的羞惭、罪恶感和痛悔挡在我们之间,阻碍他接受我的原谅,也阻碍他原谅他自己。
“弄臣!”我突然惊呼。我对他微笑。他看起来挺惊恐,因为我不但能微笑,竟然还是对他微笑。“不,没有关系。你已经给了我答案。你就是答案。”我吸了一口气,试着谨慎地思考。慢慢来,要小心,我提醒自己,然后,不,我想着。现在。现在是唯一可这么做的时候。我把袖子拉起露出左手腕,然后把手伸向他,手掌向上。“碰触我,”我命令他,“用你手指上的精技碰触我,看看我是否觉得你背叛了我。”
“不!”水壶婶喊了出来,也吓呆了,但弄臣已经像一个做梦的人般朝我伸出手。他用右手握住我的手,然后把三个银色的指尖放在我向上翻转的手腕上。当我感觉到他手指冰冷地燃烧我的手腕时,我一把伸出手抓住水壶婶的手。“茶隼!”我大声叫喊。我感觉她在动,我把她拉进我们这里。
我是弄臣,而弄臣就是我。他是催化剂,而我也是。我们是一个整体的两部分,分开之后又合在一起。我立刻知道了完整的他,完整而具有魔力,然后他就被拉开,同时笑着,像我内在的一个泡泡,分离且不可知,却和我连接。你真的爱我!我感觉难以置信。他从未真正相信它。我总是害怕你以前所说出口的话不过是出于怜悯,但你真的是我的朋友。这就是了解,感觉你对我的感受,所以这就是精技。他在简单的确认中狂喜了片刻。
另一个家伙忽然加入我们。啊,兄弟,你终于找到你的耳朵了!我的猎物就是你的猎物,而我们永远是狼群!
弄臣在狼儿友善的猛袭中退缩,接着忽然靠了进去。这个?这就是夜眼?这位巨大的战士,这颗高贵的心就是夜眼?
该如何描述那一刻呢?我已彻底了解夜眼多年,看到弄臣对它如此不了解,真令我吃惊。
毛茸茸的?那就是你眼中的我吗?毛茸茸且流口水?
请你原谅。这来自弄臣,十分真诚。我很荣幸真正认识你。我从未察觉你是如此高贵。他们彼此的认可几乎再强烈不过了。
接着,世界在我们的周围稳了下来。我们有个任务,我提醒他们。弄臣把他的碰触从我的手腕上举起,在我的皮肤留下三道银色指印,就连空气也过于沉重地压迫那印记。有一段时间,我在别的地方,现在我再次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这一切仅花了片刻的时间。
我转向水壶婶。仅只透过我的双眼观看可真是得费点力。我仍抓住她的手。“茶隼?”我平静地说道。她抬头看着我的双眼,我注视她,试着以她曾有的模样看她。我认为她那时甚至不知道我们之间那一丝细微的精技。在她因弄臣碰触我而吃惊时,我已突破了她的防卫。这线条太细微了,甚至无法称为一条线,但我此刻知道是什么压住了它。“是你满怀的这一切罪恶感、羞惭和痛悔,茶隼。难道你看不到吗?那就是他们用来榨干你的工具,而你在这些年更加重了它。这是你自筑的墙。把它推倒。原谅你自己。走出来。”
我抓住弄臣的手腕,把他固定在我身边,也在某处感觉到夜眼。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内心,但我能轻易地探寻他们。我谨慎缓慢地从他们那儿汲取力量,汲取他们的力量和爱,转而用此来对抗水壶婶心中的防卫,并透过她那保护层上的小裂缝,强行进入她的内心。
泪水开始在她皱纹满布的双颊流淌下来:“我做不到。那是最困难的部分。我做不到。他们榨干我好惩罚我,但这还不够,永远都不够。我永远无法原谅我自己。”
当她朝我探寻时,精技就开始从她那儿渗出来,试着让我了解。她探寻着,用她的双手握着我的手,她的痛苦经由她的双手流向我。“那么,谁能原谅你?”我发现自己问她。
“海鸥。我的姐妹海鸥!”这名字从她的内心给撕扯下来,而我感觉她多年来拒绝去想它,更别提说出来了。她的姐妹,不仅是她的小组同伴,也是她的姐妹,而她在发现她的姐妹和芝柱在一起时,就杀了她。芝柱是精技小组的头目吗?
“是的。”她耳语道,尽管我们之间已不需要言语。我通过了那道燃烧之墙。强壮英俊的芝柱,以身体和精技与他亲热,这合而为一的经验无与伦比。但是,她在那时碰上了他们,他和海鸥在一起,然后她就……
“他早该知道的……”我愤慨地喊了出来。“你们是姐妹,也是他自己的精技小组成员,他怎能那样对你?他怎么能?”
“海鸥!”她大声叫喊,我立刻看到她了。她在第二道墙的后面,她们都在,茶隼和海鸥。两个小女孩赤足奔向一片沙岸。两个小女孩,就像苹果的小核籽,是她们父亲的喜悦,一对双胞胎冲过去和航向岸边的船会合,急着想看爸爸今天捕获了什么。我闻着带盐味的风,和当她们尖叫着冲过去时,那纠结湿软的海草咸味。两个小女孩,海鸥和茶隼,被锁着并藏在她内心的墙里,尽管她无法看到。
我却能看见她们。
我看到她了,我知道她,而她也知道你,彻底、完全地知道你。雷电,你的母亲如此唤你,因为你的脾气发完了也消失了之后,海鸥会好几周都怀着怨恨,但绝非针对你,茶隼。从来没有针对你,更不会持续多年地针对你。她爱你,比你们任何一人对芝柱的爱更深。就像你爱她一样,而她会原谅你的。她从来不希望你会这样。
我……不知道。
是的,你知道。看着她。看着你。原谅你自己,并且让她在你内心的那个部分再活过来,让你自己再活过来。
她在我内心里?
一点儿也不假。我看到了她,也感觉到她。一定是这样的。
你感觉到什么?她谨慎地问。
只有爱。你自己看看。我带着她深入她的内心,回到她自我否认的地方和记忆。伤害她最深的,并非她的精技小组加诸于她的那些燃烧之墙,而是她在她自己和盛怒的一刻中失落的记忆之间竖立起的墙。两位女孩,比较年长了,艰难地前进抓住她们父亲丢过来的线,然后帮忙把他满载鱼获的船儿拉到海滩上。两位公鹿女孩,依然像苹果的小核籽,想要第一个告诉她们的爸爸,她们获选接受精技训练。
爸爸说我们是在两个身体里的一个灵魂。
那么就打开,让她出来。让你们俩都出来生活。
我感觉到沉默和等待。茶隼处在一个她多年来所否认的那份记忆里,她身在其中的时间比其他人一生的寿命还长久。一个有清爽的风和女孩笑声的地方,还有一位和你如此酷似的姐妹,你们几乎不需要彼此交谈。自从她们出生的那一刻起,精技就已在她们之间。
我知道我现在必须做什么了。我感觉到她极度强烈的喜悦和决心。我必须让她出来,必须把她放进龙里。她将在龙里面永远活着,就像我们所计划的一样。我们俩又在一起了。
水壶婶站起来,忽然放开我的手,我因这震惊而叫了出来。我发现我回到了自己的体内。我觉得自己像从很远的距离坠落在此。弄臣和夜眼仍靠近我,却不再是圈子的一部分,我却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精技,如激流般冲过我。精技,从水壶婶身上散发出来,仿佛从铁匠的熔炉散发出来的热气,她也随之发光。她紧握双手,对着挺直的手指微笑。
“你该去休息了,蜚滋,”她温和地告诉我,“去吧,去睡觉。”
一个温和的建议。她不知道她自己的精技力量有这么强。我躺下来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狼儿的体重和温热正舒适地靠着我。弄臣已把毛毯围绕我的身子塞好,坐在我身旁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火光。当我移动时,他猛地吸了口气,同时抓住我的肩膀。
“怎么了?”我问道。我无法理解自己听到或看到的任何东西。几团火已在龙旁边的高台上燃起,我听见金属碰撞石头,对话中的声音也提高了。在我身后的帐篷里,我听到椋音在她的竖琴上试弹音符。
“我上次看到你这么睡的时候,我们才刚把箭从你的背上取出来,而我还以为你因感染垂垂死矣。”
“我刚才一定累坏了,”我对他微笑,相信他们能够了解。“你不累吗?我从你和夜眼身上汲取力量。”
“累?那可不。我感觉复原了。”他没有迟疑,但又说了,“我想这也是因为那个不忠的精技小组一知道你不恨我了,就逃离了我的身体,还有狼儿。现在,它可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我几乎仍能感觉到它。”他的脸上露出非常微妙的笑容。我感觉他向外探寻着夜眼。他没有力量真正自行运用精技或原智,但感觉他在尝试可真令人紧张不安。夜眼缓慢地晃动它的尾巴,扬起又放下。
我想睡了。
那就休息吧,我的兄弟。我把手放在它肩膀的厚毛上。它是我所信任的生命、力量和友谊,只见它又缓慢地摇尾巴,然后再次低下头来。我回头看弄臣,接着朝惟真的龙点点头。
“上面在进行些什么?”
“疯狂。还有喜悦。我想是这样的,除了珂翠肯之外。我认为她的心因嫉妒而啃蚀着自己,她却仍不离开。”
“上面在进行些什么?”我耐心地重复问道。
“你可比我还清楚,”他反驳,“你对水壶婶做了某件事情,我仅能理解一部分,却非全部。然后你睡了,水壶婶就走上去对惟真做了某件事情。我不知道是什么,但珂翠肯说它让他们俩哭泣和颤抖。然后惟真对水壶婶做了某件事情,接着他们就开始笑着喊着,然后叫着‘这行得通’。我可待在那儿够久了,看着他们开始在龙周围的石头上动工了起来,拿着凿子、大头锤和剑,还有任何伸手可及的东西。即使珂翠肯像影子般静静地坐在一旁悲哀地看着他们,他们却不让她帮忙。然后我就走到这里发现你失去了意识,或者在睡觉,你喜欢怎么想都好。我已坐在这里很久了,看顾着你和泡茶,或是把肉拿给任何一个对我吼着要些肉的人,然后你就醒了。”
我认出他讽刺地模仿我对惟真的报告,不得不微笑。我判断水壶婶已帮助惟真把他的精技开启,那是在龙前面进行的工作。但是还有珂翠肯。“是什么让珂翠肯忧郁?”
“她希望她是水壶婶。”弄臣用“每个笨蛋都应该知道”的语气解释着。他把一盘肉和一杯茶端给我。“如果你大老远旅途劳顿地来这里,却看见你的配偶选择另一个人帮他进行他的工作,你会作何感想?他和水壶婶像喜鹊般来来回回地聊着,都聊些不重要的事情。他们一边工作,一边凿着,或者有时候惟真会站着不动,用他的双手压着龙,然后对她提到他母亲的猫儿嘶荳,还有在塔上生长的百里香。水壶婶也总是对他说话,不停地说着海鸥做这个、海鸥做那个,和她与海鸥一起做的事情。我还想当太阳下山时他们就会停下来,但那似乎是惟真想起珂翠肯还活着的唯一一刻。他请她拿柴火来生火照明。哦,我想他让她帮他把一两把凿子磨利。”
“还有椋音。”我傻呆呆地说道。我不喜欢去想珂翠肯一定会有的感受,于是控制自己不去想它。
“她正在编一首关于惟真之龙的歌。我想她已经不再相信你我会做出什么大事。”
我顾自微笑:“当我做重要的事情时,她可都不在场。我们今天所做的,弄臣,比我所打过的任何一场战争还好。但她永远都不会了解那一切的。”我朝圆顶帐篷扬起头:“她的竖琴声比我记忆中的还圆润。”我对自己说着。
他扬起眉毛,对我摇动他的手指作为回答。
我睁大了眼睛:“你刚才在做什么?”
“做实验。我想如果我撑过这一切,我的木偶就注定成为传奇宝物。我总是能在看着木头时,就知道自己希望唤醒什么。这些,”他又对我摇动他的手指,“让它更容易。”
“要谨慎。”我恳求他。
“我?我的内心可没什么谨慎的东西。我无法当个我不是的人。你要去哪里?”
“上去看龙,”我回答,“如果水壶婶能在上面雕刻,那我也能。我的精技能力也许没那么强,但我和惟真的连结可久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