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简直如地狱般难熬,而这正合坦塔罗斯的心意。
泰森终于搬进了波塞冬族的宿舍,每隔一小会儿他就要偷笑几声,小声说:“波西是哥哥?”好像中了头彩似的。
我说:“嗯,泰森,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是我又无法向他解释。他现在都乐得飘到天上了。虽然我……很喜欢这个大家伙,可我仍不自觉地感到尴尬。好吧,是羞耻。啊,终于说出口了。
我的父亲,万能的海神波塞冬,居然看上了某个自然精灵,而泰森就是他们的爱情结晶。我读过关于独眼巨人的神话传说,甚至记得其中有很多都是波塞冬的孩子。可是我从未更深一步想过,这样一来他们就成了我的……亲戚。直到泰森睡在我旁边的铺位上,我才想到了这一层关系。
营地里早已是流言四起。转眼间,我,波西·杰克逊,那个在去年夏天找回宙斯闪电、人人敬仰的英雄,变成了丑八怪的哥哥,变成了一个备受耻笑的狗熊。
每当泰森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就对别人讲:“他不是我的亲弟弟!他只是家族中的异类。就好像是……远亲什么的。”
根本没有人理会我的辩解。
我承认——我现在很生父亲的气。我觉得做他的儿子就如同做别人的笑料。
安娜贝丝为了让我心里好受些,于是提议我们共同组队参加战车大赛,这样就没有空闲去想那些烦心事了。别误会——我们都很恨坦塔罗斯,也都担忧营地的安危——可我们束手无策。在我们能想出解救塔莉亚大树的好办法之前,我们也只能参加比赛了。毕竟,战车是安娜贝丝的母亲雅典娜发明的,而我的父亲波塞冬则造出了马。我们组队参加比赛,冠军自然唾手可得。
一天清晨,安娜贝丝和我坐在加农湖边,拟订参赛方案。几个阿芙洛狄忒族的学生从这里经过,问我需不需要借点睫毛膏涂在我的那只眼睛上……“噢,对不起,是那双眼睛。”
他们大笑着走了,安娜贝丝嘟囔说:“别理他们,波西。有一个魔兽做兄弟又不是你的错。”
我生气地说:“他不是我的兄弟!而且他也不是一个魔兽!”
安娜贝丝竖起眉毛,不满地说:“嗨,有气别冲我撒啊!理论上讲,他本来就是魔兽嘛。”
“好吧,是你给了他通行许可,让他进入营地的。”
“因为那是救你的唯一方法!我是说……我很难过,波西。我没有料到波塞冬会认领他。独眼巨人是最无赖、最不可信——”
“他不是!为什么你瞧不起独眼巨人?”
安娜贝丝小脸一红。我隐隐觉得她藏有什么心事——不好的事。
她说:“咱们别再说这件事了。现在看看战车的车轴。”
我说:“他在你眼里就是个可怕的怪物。可是他救了我的命。”
安娜贝丝把笔一扔,站起身来说:“那你就和他设计战车好了。”
“也许我就该这么做。”
“那你找他去!”
“我就要去找他!”
她怒气冲冲地跑了,留下我站在原地,心情变得更坏。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尽力忘记这些不愉快的事情。
阿芙洛狄忒族的塞琳娜给我上了第一堂骑术课,教我如何驾驭天马。据她说,这世界上只有一匹真正的天马,至今他仍神游不定,仙迹难寻。千百年来,这匹天马生下了无数子孙,子孙们虽然也被称为天马,可是没有一个如他那样飞如闪电、英勇神武。
作为海神之子,因为父亲和宙斯是冤家对头的缘故,我便尽可能地不到天空里去,因为那里是天神宙斯的地盘。不过骑上天马却截然不同,完全没有坐飞机时的紧张感觉。也许这是因为马是父亲用大海的泡沫做出来的,所以天马就像……海天之间的分界线。我能感应到天马心里在想什么。我喜欢天马,也喜欢那种从树梢上飞过、在云间追逐海鸥的感觉。
泰森也想骑这种“小马驹儿”,可他一靠近,天马便惊恐不安。于是我用传心术告诉他们泰森是好人,可他们不相信我的话。这令泰森伤心痛哭。
营地里,唯一和泰森较为友好的是赫菲斯托斯族的贝肯道夫。那火神时常需要用独眼巨人为他照看火炉,因此贝肯道夫也带泰森去兵器库教他打造兵器。他说要做泰森的师父,教他一手高超的锻造手艺。
用罢午饭,我和阿波罗族的战士们到习武场练剑。若论剑法剑术,我一向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人们说百年来除一人之外只怕无人能与我比肩。这个人就是卢克。大家总喜欢拿卢克和我相提并论。
阿波罗族的战士均不是我的对手,三两招过后无不败下阵来。也许我该找阿瑞斯族和雅典娜族切磋,因为他们当中不乏用剑高手。可是既然我和克拉丽丝及其同族素来不睦,而现在又不想见安娜贝丝,是以切磋比武的事只好作罢。
我似乎缺乏射箭的天分,加之现在教课的已不是喀戎,所以射箭这门课对我来说实在缺乏吸引力。至于艺术手工课,起先我准备塑一个波塞冬的半身石像,但完成之后却怎么看怎么像是史泰龙,只好扔掉了。我还在火山爆发的模拟环境下进行了几次攀岩训练。到了夜晚,我便巡视边界。虽然坦塔罗斯一再强调我们不必操心营地安全的事,可不少人却仍利用课余时间,坚持进行防范工作。
我坐在山顶,看着一拨拨的山林仙子轮流为奄奄一息的塔莉亚大树唱歌。赛特们也拿起簧管,吹奏出美妙绝伦的自然灵曲。听了这美妙的音乐,大树似乎长出了新的松针,山里的野花飘出了香气,草地也恢复了几分嫩绿的生机。然而一旦音乐声停止,各种生物又回到病恹恹的状态。毒药已经通过塔莉亚大树的树根,侵蚀了整座大山。我坐在那里,不由得越想越气。
都是卢克干的好事。我回忆起他的脸庞,他的脸上有一道被龙抓过后留下的伤痕,笑起来显得十分诡异。他假装是我的朋友,其实却是巨人王克洛诺斯的头号爪牙。
我的掌心至今留有他的暗渊魔蝎蜇刺后的星状疤痕。虽然疤痕已不很明显,但仍能看见白色的残迹。
卢克杀我时说的话在我耳边响起:“再见,波西。黄金时代即将来临,可惜你看不到了。”
我时常梦见格洛弗,梦里依稀听见他似乎在说什么。有一回,我终于听清楚了,是“它在这里”。还有一次,我听到他说的是“它喜欢绵羊”。
我本想告诉安娜贝丝,可转念又觉得这件事太过荒唐。它喜欢绵羊?安娜贝丝听了之后肯定以为我发神经了。
大赛前一晚,我和泰森终于造好了战车。这辆战车实在太酷了。车子上的金属部件都是由泰森锻造出来的,我从森林里拉回木料,把它们拼成了一辆战车。车身漆为蓝色和白色,两侧是波浪线条,我们还在车头处画了一幅大大的三叉戟图案。战车建成后,泰森作为制造者,理应和我一同乘车比赛。可我觉得战马肯定不答应,而且泰森的重量也会减缓战车的奔跑速度。
我们回到宿舍,泰森见我一直阴沉着脸,于是问:“你生气了?”
我说:“没有。我没生气。”
泰森躺倒在床上一声不吭。由于他身材巨大,床铺显得短小,如果他把被子往上拉一拉,两脚便只好露在外面了。他说:“我是个魔兽。”
“不许你乱讲!”
“没事。我会当一个好魔兽,那样你就不会生气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怔怔地盯着天花板,感觉到自己就如同塔莉亚大树,生命从体内一点一滴地流失掉。
我说:“其实……我原来从没有过同父异母的兄弟。事情来得太突然。而且我还担心营地的安危。还有我的另一个朋友格洛弗……他可能遇到麻烦了。我想去帮忙,可又不知道如何帮。”
泰森没有说话。
我又说:“对不起,错不在你。我是在生波塞冬的气。我感觉他一直在想方设法令我难堪,就好像他要把我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什么的。”
我听到一阵呼呼的声音。是泰森在打鼾。
我叹了口气,说:“晚安,大个子!”
说完,我合上双眼。
梦里,格洛弗穿了一件婚纱。
婚纱不是很合体。裙袍过于肥大,裙角上还粘有泥巴。领口时不时地从肩头滑落,一块面纱遮住了他的脸庞。
他站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里,洞里仅有两支火把供照明。洞穴的一个角落里摆放着一张轻便小床,另一个角落里则有一个老式的织布机,上面还搭了一块白色的毛纺布料。格洛弗就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他一直期待的电视节目一般。看见我出现,他兴奋地叫起来:“谢天谢地!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梦里的我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我仍在四下打量,注意到洞顶缀满了钟乳石。这洞里有股绵羊和山羊的臊味。山洞的出口被一块大石头堵死了,石头的另一边似乎有人在发牢骚,声音低沉而浑厚,还有回音。似乎那里的空间比这里更大。
格洛弗说:“波西?求求你,我没有力气让信号更清楚一些。你一定要听到我说话啊!”
我说:“我听见了。格洛弗,出什么事了?”
石头后面突然传来魔兽的叫声:“甜心儿!你做好了吗?”
格洛弗打了个寒战,捏着嗓子回答:“还没有,亲爱的。还得多等几天!”
“啊?不是已过了两个星期了吗?”
“没……没有呢,亲爱的。才过了五天而已。还有十二天才到时间呢。”
那魔兽不再说话,大概是在掰指头数日子。他的算术肯定比我还差,因为他数了一会儿,说:“好吧,不过请快一点!我急着想瞧婚纱下那张可爱的小脸蛋呢,呵呵呵呵。”
格洛弗对我说:“你一定要帮帮我!时间不多了!我被困在这个山洞里。在一个海岛上。”
“哪个海岛?”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去佛罗里达,路上向左转。”
“什么?你怎么——”
格洛弗说:“这是个圈套!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前来寻宝的赛特有去无回了。他是个牧羊人啊,波西!那个东西在他手里。那个东西的魔力十分强大,能散发出潘神的气味!来这里的赛特们以为找到了潘神,但他们却被波吕斐摩斯关在这里,最后全被吃掉!”
“波吕——谁啊?”
格洛弗急躁地说:“就是独眼巨人!我差点就逃走了。我一直逃到了圣·奥古斯丁。”
我顿时想起了第一个梦里的情景,于是说:“但是他紧追不舍,最后在一家婚纱店里抓住了你。”
格洛弗说:“没错。你知道这件事,一定是我第一次的心灵感应产生效果了。听着,若不是这件婚纱,我早就死了。他觉得我身上的气味很诱人,我骗他说是因为我洒了山羊味的香水。老天保佑,他的眼神不好,自从那只独眼被人戳坏之后,一直看不清周围事物。他只给了我两个星期的期限来做婚纱,现在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等等,这个独眼巨人以为你是——”
格洛弗悲惨地说:“没错!他以为我是个女独眼巨人,现在想要娶我呢!”
若是换一个环境,我听了这话定然捧腹大笑,可格洛弗却十分严肃,说话的声音也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
我说:“我会来救你的。你在哪儿?”
“当然是魔兽之海啦!”
“什么海?”
“我说不清具体方位!听着,波西……嗯,这件事我对不住你,可是这心灵感应……唉,我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我们的心灵现在已经接通。如果我死了……”
“我也会死的。我知道这个。”
“哦,也许不会。也许你会变成植物人后活上几年。唉,把我从这里救出去终究比什么都强。”
这时那魔兽又喊:“小甜心儿,来吃饭啦!是美味可口的羊肉!”
格洛弗呜咽着说:“我得走了。你要抓紧啊!”
“等等!你说那个东西在那里,是什么啊?”
格洛弗的声音越来越弱:“晚安。千万要救我!”
梦境渐渐消失,我猛然醒来。天色已经亮了。泰森正站在我的床前低头看着我,那只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关切的神色。
他问:“你没事吧?”
听见他的声音,我的身上顿时泛起了鸡皮疙瘩。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梦境里那个魔兽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
战车大赛的这天早晨,空气潮闷。地面上飘浮着一层雾气,如同桑拿浴室里的蒸汽一般。树林里栖息着数不清的鸟儿——灰白色的鸽子,只是叫起来与普通鸽子不同,是那种金属刮擦的尖厉声音,听得我心烦意乱。我不由得联想起水下雷达发出的声音来。
赛道建在射击场和森林之间的草坪上。火神赫菲斯托斯一族用那两只铜牛犁地,几分钟不到的工夫就整理出一条跑道来。那两只铜牛因为牛头已被砸烂,失去了魔性,所以温驯无比。
观众席是由石块垒成的——上面坐有坦塔罗斯、赛特们、几位山林仙子和没有参加比赛的勇士们。狄先生没有露面,不到十点钟,他是不会起床的。
等参赛队伍各自就位,坦塔罗斯大声宣布:“大家安静!”他的桌上摆着一盘凌波仙子送的糕饼,此时他一边说着话,右手也不闲着,去追逐盘内的一块巧克力蛋糕。可那块蛋糕总能及时避开,令他拿不着。“比赛规则大家都已知道了。四百米赛道,赛程为两圈。每辆战车配两匹马。各队由一名驾手和一名斗士组成。比赛允许使用武器,不禁止下三烂的手段。不过不许伤人性命!”坦塔罗斯说着,冲大家笑了笑,似乎把我们当成了一群顽童。“若有伤害性命者,定然严惩不贷。惩罚就是一个星期不许参加营火晚会!现在准备好你们的战车!”
贝肯道夫带领赫菲斯托斯一族走上赛道。他们的坐驾由铜和铁打造而成,更奇的是,连拉车的战马也是铜铁制作、能自动奔行的机器马。无疑,这辆战车上定然安装了许多机关,简直比法拉利跑车还要酷。
阿瑞斯族的战车为血红色,由两个可怖的马骷髅牵拉。克拉丽丝一身戎装,手持流星锤,还带了许多飞镖、铁蒺藜等恶毒暗器。
阿波罗族的战车则是由纯金制造,工艺精良。拉车的是两匹金黄色的帕洛米诺马。战车上的斗士斜挎一把弯弓,但携带的弓箭均已去掉箭头,以免伤人。
赫尔墨斯族也不知从哪个车库里找来了一辆破车,车身漆成了绿色,样式十分古旧。别看这辆车毫不起眼,但在斯偷尔两兄弟的驾驭下,只怕也不能等闲视之。
余下的两辆战车分别是安娜贝丝和我的。
比赛开始前,我靠近安娜贝丝,想跟她说说梦里的事。
刚听我提起格洛弗的时候,她还非常关心。可是等我叙述完格洛弗在梦里说过的话的时候,她却起了疑心。
她说:“你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吧?”
“什么?不,不是的。”
“哦,好吧!依你刚才说的,格洛弗误打误撞之下,居然发现了能够拯救营地的那个东西。”
“你在说什么啊?”
安娜贝丝眼珠一转,说:“回你的战车上去,波西。”
“我没有骗你。他遇上麻烦了,安娜贝丝。”
一时间她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该相信我说的话。虽然我和她之间有过几次争吵,可我们一同经历过许多事情,我了解她。如果格洛弗果真有什么不测,她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波西,心念感应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说不定你真的是做了一场梦呢。”
我说:“对了,我们可以去请教神谕。”
安娜贝丝皱起眉头。
去年夏天,在我去寻宝之前,曾经到大堂阁楼上拜访那位神谕。神谕给我说了一个预言,这个预言在日后完全应验。之后的几个月,每当念及此事我都心有余悸。安娜贝丝知道若不是事态严重,我是绝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的。
还未等她开口,那边已吹响了海螺号角。
坦塔罗斯喊道:“所有战车都到比赛位置上排好!”
安娜贝丝说:“我们迟些再说这件事。看我先拿下这场比赛再说。”
我只得回到战车上。这时树林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鸽子——这些鸽子都疯了似的乱叫,十分聒噪。这些鸽子没有引起旁人的过多注意,却令我非常紧张。我看见鸽子的嘴巴闪着奇异的微光,眼睛也比普通鸽子的亮。
我的两匹马不愿意让泰森上车,我安抚了半天,他们方才平静下来。
战马向我抱怨说:“他是魔兽啊,主人!”
我说:“他是波塞冬的儿子。和……哦,和我一样。”
他们坚持说:“不一样!他是魔兽!是食马者!不可信!”
我只好说:“好好听话,比赛过后我给你们糖块吃。”
“糖块?”
“大大的糖块。还有苹果吃。我刚才说有苹果了吗?”
最后他们终于肯让我给他们套上马具。
如果你见识过希腊战车,就能看出来这种战车的设计理念绝不是为了乘坐安全和舒适,而是为了高速行驶。结构非常简单,拖斗就是一个尾部敞开的木头盒子,架在两轮之间的一根车轴上。驾手始终站着,跑起来十分颠簸。战车的拖斗用重量很轻的木头做成,一旦在急转弯时翻车,车上的人就有被甩出去和战车一道粉身碎骨的危险。这种车疾行如飞,比滑板还过瘾。
我拽着缰绳,将战车引至起跑线上。递给泰森一根竹竿,告诉他他的任务就是当其他战车过于靠近时,就把他们捅开。如果对手朝我们扔暗器,就把暗器挡开。
泰森认真地说:“不能用竹竿打小马驹们。”
我说:“对,也不能伤人。我们要进行一场堂堂正正的比赛。你只要替我挡开干扰,让我专心驾车就行。”
他兴高采烈地说:“我们一定赢!”
我心想:只怕是一定输吧。但我必须全力以赴,我要证明给别人看……哦,我不知道要证明什么。证明泰森不是坏人,证明我不以和他在公众场合露面为耻,还是证明我不把他们的耻笑放在心上?
各队战车在起跑线上一字排开。这时树林里的鸽子越发多了,它们的叫声终于引起勇士们的注意,纷纷抬头朝上望。每一棵树上都落了许多鸽子,鸽子一叫,树干都跟着簌簌发抖。
坦塔罗斯看上去毫不介意,高声喊道:“各位选手!各就各位!”
他挥了挥手,起跑信号落下。战士们嗷嗷叫着冲了出去,马蹄四起,扬起漫天尘土。观众们欢呼一片。
我奋勇争先,突然听见咔啦一声巨响。朝身后望去,只见阿波罗族战车被赫尔墨斯族战车撞得人仰马翻——也不知赫尔墨斯族是意外冲撞还是有意为之。车上的人摔在地上,安然无恙,但受惊的马匹拖着那辆黄金战车斜斜地奔过赛道。驾驭赫尔墨斯族战车的斯偷尔兄弟初战告捷,不由得放声大笑。只可惜好景不长,冲来的阿波罗战车和他们撞在一起,尘烟过后,两辆战车一起报废,四匹战马暴跳嘶鸣。
起步不到十米,就有两辆战车退出比赛。这项活动真是太刺激了!
我扭过头盯住前方。这时我们已经把阿瑞斯族战车甩在身后,但安娜贝丝却遥遥领先,绕过了第一根标杆。她身旁的那位箭手冲我们挥手大喊:“还要加把劲啊!”
赫菲斯托斯族战车逼了上来。
贝肯道夫按动了一个按钮,他的车身立刻打开了一个窗口。
他叫道:“波西,对不住啦!”三对链子锤从窗口中飞出,砸向我的车轮。转瞬间,泰森运臂挥竿,已将链子锤挡开,避免了翻车之运。泰森紧接着握住竹竿又往前一送,对方的战车立时被他的大力推开。
我兴奋地大叫:“干得漂亮,泰森!”
泰森忽然喊道:“好多的鸟!”
“什么?”
战车飞奔之中,很难听清或看清周围发生的事。不过泰森冲着前方的树林里连连指点,我这才看到他所担心的事情。原来那许多鸽子都已从树上飞了起来,在天空中往复盘旋,恰似一个巨大的龙卷风,直奔赛场而来。
我心里暗想:“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群鸽子而已。”于是不再理会,全身心投入比赛。
我们转过了第一圈时,车身开始剧烈摇晃,发出吱嘎声响。但我们距离安娜贝丝仅余数米,只要再近一些,泰森就能用他的竿子……
安娜贝丝的斗士再也笑不出来,张弓搭箭对准我们。在他即将射出弓箭的时候,就听后方响起尖叫声。
回头看时,只见成千上万只鸽子俯冲式降落,有的飞向看台,有的袭击战车。贝肯道夫被一群鸽子裹在当中,他的斗士想把鸽子赶跑,可是眼前灰蒙蒙一片,根本看不清楚。两匹机械战马喷着蒸汽,拉着战车冲出赛道,在草莓田里飞奔起来。
阿瑞斯战车也好不到哪里去。克拉丽丝大呼小叫,向他的斗士连发口令。那位斗士张开一面大网,举起来遮挡在两人头顶。鸽群落在网上,伸嘴去啄斗士的手。克拉丽丝则视若无睹,咬紧牙关继续赶车。他们的骷髅战马根本不怕鸽子的干扰,依旧展开四蹄飞驰。若是寻常战马,此时只怕眼睛早已被鸽子啄瞎了,可是这两匹骷髅战马原本就没有眼睛,那些鸽子们也只能在它们空荡荡的眼眶内一顿乱啄,在骨骼间飞来飞去,不起任何作用。
看台上的观众们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这些鸽子见肉就上,咬得人人叫苦不迭。等这群鸽子飞近了你再看它们,就会发现这些鸽子一个个两眼血红,面目狰狞。它们的尖喙是黄铜制作,单听那些被啄之人的惨叫,就知其犹如刀刃,锋利无比。
安娜贝丝大叫:“是斯廷法利斯怪鸟!”她减缓车速,和我的战车并辔而行。她说:“如果不把它们赶走,它们会把每个人吃得只剩骨头!”
我说:“泰森,我们掉头!”
他问:“那岂不跑错方向了?”
我自言自语地说:“家常便饭啦。”调转车头,朝看台奔去。
安娜贝丝随后跟来,喊道:“英雄们,快拿武器!”然而现场一片混乱,无人能听见她的呼声。
我一手执缰绳,一手拔出激流剑。这时一群鸽子张着利嘴朝我咬来,我连连挥剑,有几只扁毛畜生中剑后立刻化为一团烟雾,仅余几根羽毛在空中飘荡。激流剑固然厉害,无奈这群魔鬼鸽子数量太多,我的后背被一只鸽子抓了一下,痛得我几乎要从战车里跳下去。
安娜贝丝也在那里苦苦支撑。我们越是靠近看台,鸽子的密度就越大。
看台上的一些战士开始进行反击。雅典娜族不断地召唤护盾,阿波罗族则拿出弓箭,可是此时人鸽已混成一片,要想射死鸽子而不伤及旁人,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对安娜贝丝喊道:“鸽子太多了!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她手中匕首上挑,一边刺死一只鸽子,一边回答说:“海格力斯当年使用噪音!用的是铜铃!这种鸽子听到噪音后惊飞,他就能——”
说到这里,她突然眼睛一亮,说:“波西……喀戎的唱片!”
我立刻明白过来,问:“你觉得能行吗?”
安娜贝丝把缰绳递给身边的斗士,脚下轻轻一点,恰似飞天仙子一般纵身跳进我的战车里,动作煞是灵动美妙。
待身子落定,她对我说:“去大堂!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克拉丽丝没有对手干扰,恰于此时冲过了终点线。环顾四周,似乎方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她看见我和安娜贝丝正要驱车离开,厉声喝道:“你们想逃跑?有种就留下来战斗,胆小鬼!”说着,她拔出宝剑,向看台冲去。
在我连声催促下,我的战马们抖擞精神,如蹄下生风般疾驰飞奔。战车一路颠簸,穿过草莓田、网球场,终于在大堂门前停了下来。安娜贝丝和我跳下车跑了进去,顺着厅廊直奔喀戎的宿舍。
喀戎的留声机仍旧摆在床头柜上,旁边就是他精心收藏的唱片。我二话不说,抓起平素最讨厌的那张唱片,安娜贝丝则抱起留声机,二人一起往外跑。
赛场上,毁弃的战车已燃起大火,受伤的战士们四散奔逃,扁毛畜生在后面紧追不舍,撕扯他们的衣服,拖拽他们的头发。再看坦塔罗斯,却在绕着看台追赶眼前的蛋糕,时不时叫喊一声:“局势都在掌握之中!大家不要惊慌!”
我们赶到赛场边,安娜贝丝已将唱片放进留声机内。
我暗暗祷念留声机里的电池千万别没电了,然后按下播放按钮,开始播放喀戎最爱的曲子——迪恩·马丁的白金典藏。转眼间,周围的空气中到处充斥着小提琴声和几个男人用意大利语咏叹出的歌声。
说也奇怪,这些凶神恶煞般的鸽子听到音乐声立刻变得疯狂起来,它们开始在空中转圈圈,彼此狠狠撞过去,仿佛恨不得把脑浆撞出来似的。不久之后,这群鸽子终于不得不舍却嘴下的美食,黑压压一片朝天上飞去。
安娜贝丝大喊说:“放箭!”
由于不再顾忌误伤同伴,阿波罗族的箭手们纷纷拉弓放箭,朝鸽子们射去。这些神箭手们都训练有素,一次能发五六支长箭。仅一顿饭工夫,地上便堆满了鸽子的尸体,没有被射中的则一溜烟逃得不知去向。
营地得救了,赛场上狼藉一片。大部分战车被彻底毁掉。几乎人人挂彩,鲜血不断从啄出的伤口中往外流。阿波罗族里有几个小孩子则因为发型被破坏,衣服被撕烂而大哭大闹不止。
坦塔罗斯说:“干得太漂亮了!”但他并没有看我和安娜贝丝,而是径直走到终点线,把金色桂冠戴到一脸惊讶的克拉丽丝的头上,说:“祝贺我们产生了第一位冠军!”
然后,他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现在,该惩罚破坏比赛的捣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