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七点的派对并不会真的七点就开始。
“加勒特?哦,天哪,嗨!”克莉斯汀开门时一脸诧异,连忙打招呼,“我没想到你会来,你,哦,来得好早。”
我看了看表,六点五十五分,作为一名战士,这种守时程度才算刚刚合格。要是再迟到两分钟,你就等着教官拿你作反面典型吧。我有点糊涂了,换了只手拿啤酒箱,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你说的是晚上七点,这周六,对吧?”
“啊,是的,但是……”她耸耸肩,把门开得大了些,“进来吧,现在还没人来,请随意。”
“谢谢。”我走进门厅,快速扫了一眼这个房间,明亮而通透,落地玻璃窗外面,大海的景色一览无余,房子又大又宽敞,一定价值不菲。所有的东西都装饰成白色,那些没有窗的墙面也是白的。厨房里白色大理石和不锈钢材质的搭配使整个空间风格统一。白色皮沙发围成半圈,中间放着一张黑白相间的咖啡桌。墙上挂着七十二英寸电视,客厅里随处点缀着一抹鲜艳的色彩——沙发上的蓝色枕头,角落里的假树。不过主色调还是明晃晃的白色。
“你可以把啤酒放进冰箱里,如果想喝的话,冰箱里还有。”走廊一侧的一个房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克莉斯汀的说话声,“还有苏打水,自己拿吧。大家应该很快就到了。”
我感到很不自在,放好了啤酒,就在客厅里四处转悠,尴尬又无所适从。派对和陌生的房子都让我很不习惯。当然,我会努力去适应,不过让我待在这儿的唯一理由,是一个人,她目前还没到,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
“嗨,你堂兄在哪儿?”克莉斯汀依旧在房间里隔着走廊跟我说话,我很疑惑,如果她想和我说话,为什么不走出房间?“还有他叫什么名字呀?特拉维斯还是什么?”
“特里斯坦,”我回答,“他生病了还没痊愈。”
“噢。”克莉斯汀应声说。对话到这儿就终止了。没有“那太糟糕了”或者“我希望他赶快痊愈”之类关心的话。又过了几秒,我听到走廊一侧房间的门关上了。这样也好。当然,我的搭档没生病。他正趴在电脑前监视希尔住所的前门。如果两名监护人离开,他会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去哪儿。如果没离开,他会继续观察。我很高兴今晚是特里斯坦负责盯着电脑,而不是我。他不介意长时间的监视,所以他做得十分出色。无论事情多么细小,他都能注意到。希尔住所的任何异常,都逃不过特里斯坦的眼睛。
今晚我也有任务在身,虽然跟特里斯坦的任务不大一样。
昨晚,我正打开厨房台面上的外卖盒,搭档跟我说:“我们得采取行动了。”窗外,太阳慢慢落向海平面,将天空晕染成粉红色,云彩绚烂。我坐下来,手里拿着一盒蒙古牛肉,用筷子夹起一块。不知怎的,窗外日落的景象又让我想起她来,我强迫自己不要再想。特里斯坦继续说:“我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做什么?”我嘀咕着。
“很简单,”特里斯坦一口吃掉胡萝卜,表现出深思熟虑的样子,“约她出来。”
我差点被一块洋葱呛到窒息,连吞咽都困难了。“出来?”我喘着气。
“是的,出来,”搭档看到我的脸红得发烫,很是开心,“约会,加勒特。你知道这个词,对吧?年轻人就爱这个。”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手里握着筷子,“一起吃晚餐,看电影,都是些无聊的事。让她跟你聊天,让她信任你。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她还吻过你,对吧?”
想起这件事,我的脸更烫了。“那不代表什么。”我反驳他,“龙会适应周围的一切。她吻我,可能会有很多理由。”
“不管怎样,”特里斯坦耸了耸肩,“我可没见她亲吻过其他人,你见过吗?接到约会邀请是人类常有的事,她没理由拒绝。最后,她会邀请你进屋,到那时我们就有事可做了。你在房子里面装上窃听器,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如果她不是我们的目标呢?”
“不是我们的目标,我们就不去管她了,继续调查。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我不想告诉他,他的主意让我感到害怕,就连十二吨重的巨龙也未能让我如此害怕。我从未约会过,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最要命的是,我不知道再次面对她的时候是否可以控制住自己。她撩动着我的心绪——那种热切、渴望,想要抚摸她的冲动——这一切,都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我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没有,”我最后说,“没有问题,我明白了。”
“好,”特里斯坦一脸讪笑,扔过来一个扇贝,“你明晚参加派对,正好约她。”
七点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在我之后的第一批客人终于到了。他们带来了更多各种各样的啤酒,包括小桶装的那种。他们走进来,把啤酒放在浴缸旁边的架子上。之后,又有一些年轻人陆陆续续开车过来,客厅很快变得拥挤起来,屋后的露台和游泳池也挤满了人。这时,不知什么地方响起音乐,声音越来越大,整个房子都开始震动,年轻人舞动起来,一个挨一个在露天平台上欢快地扭着。我坐在沙发一端,看着这嘈杂混乱的景象,不时小啜一口手中塑料杯里的啤酒。啤酒口感一般,喝在嘴里微热,坦白来说,很难喝,可是正如特里斯坦所说,大家都在喝啤酒,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格格不入,我本来就有点无所适从了。入乡随俗……
“你好,加勒特!是你呀!”
莱克茜·汤普森从人群中挤出来冲着我笑。我笑了笑点点头,朝她身后瞥了一眼,想看看她是不是跟在后面。
“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音乐声震耳欲聋,莱克茜提高嗓门大声说,“我们好像总是能碰见啊,”她笑得更起劲了,好像证明了什么猜测,而我并不知情,“你在这儿是等什么人吗?”
我没有回答。安珀的行踪和心里所想,莱克茜一定知道,不过我并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莱克茜,”我平静地问她,“你一个人来的?”
她翻翻眼睛。“好吧,那么,我就假装不知道你在说谁!告诉你,安珀她今天晚上应该会来的,虽然我还没有看到她,不过……”她突然出乎意料地对我怒目而视,“我要警告你一句。安珀是我朋友,我见过太多混蛋了,跑到这里只想着图一时之欢,然后隔天就消失。如果你也这样想,那么请立即离开,不要再回来。安珀不想那样,她是个值得珍惜的女孩。如果你伤害她,我会修理你。”
“我会记住的。”我回答她,心里暗想,这么一个普通女孩,别说跟一条十二吨重的愤怒巨龙相比,就是跟全副武装的塔龙的仆人相比,也算不上什么威胁,可是她说话时语气极其严肃,为自己的朋友挺身而出的行为让人钦佩。她的这番威胁,虽然无理,却让我心生一丝希望。她并没有警告我离开安珀,而是跟我说如果真想追求她就不要伤害她。这就说明,安珀跟我还没有结束。
至少我希望她是这个意思。
莱克茜点点头。
“好,记住就好。还有,最后一件重要的事。”她环顾四周,然后抛给我一个小东西。我接住一看,是一个小小的正方形蓝色塑料包,皱皱地放在我手里。我的脸突然一热,莱克茜咧嘴笑了,“有备无患。”
“莱克茜·汤普森!”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心里一惊,安珀出现在人群中,她朝着我们往沙发这边走来,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莱克茜。莱克茜瞬间逃之夭夭,消失在人群中,而我快速地将那个东西塞入沙发夹层中。
“你麻烦大了,莱克茜!”安珀一边吼一边怒视着落荒而逃的莱克茜。“我们的合约你就别想了!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了!嗨,加勒特。”安珀摇摇头,低头看向我,脸上带着苦笑,“告诉我,我那该死的神经病朋友给了你什么,不是我想的那个吧!”
我挤出一丝笑容,带着痛苦的表情:“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除非今天晚上就打算钻到地缝里待着了。”
她笑了。我们就这样和好如初了。“来吧。”她毫不犹豫地拉住我的手,把我拽起来,“我们去跳舞吧。”
跳舞?她拉着我往前走,我感到一阵惶恐,只能强装镇定。跳舞,喝酒,让别人触碰我,所有这些事情我都从未做过,但现在不得不去适应。安珀拖着我,穿过扭动着身躯的人群,来到客厅中央,可是正当她准备停下脚步放开我的手时,音乐声渐渐变小,音响师的声音传了过来。
“好,现在让我们放慢节奏。”他柔声说,接着响起另一首歌,比之前的音乐要舒缓得多。周围的人不再纵情地蹦跳和扭动身体,开始平静下来。一对情侣相互搂抱着,在音乐声中轻轻摇动着身体。
我暗自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安珀,她和我的目光相遇,绿色的双眸在刘海下闪着光,她慢慢靠近我身旁,手臂轻轻搂住我的脖子。我屏住呼吸,所有的肌肉都绷紧,她靠得更近了,依偎在我身边,依然凝视着我。
“这样好吗?”
我强迫自己呼吸、放松。“嗯。”我的手不知该往哪放,只好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的腰,我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她开始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我跟着她的步伐。
我们在大厅中央转着圈,她沉默了一会儿,喃喃地说:“昨天,很抱歉。我不是故意那么做,也不是故意要一声不吭地跑掉。”
“我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我轻轻地说。
她摇了摇头。“不,不是你,我只是……”她叹了口气,“我没有亲吻过任何人……也没有跟任何人交往过。我的成长过程,备受保护,周围没有什么男生。哦,除了丹特,他也不算。我是说,他是男生,但他是我哥哥,我没把他看成男生,不像你……我现在有点啰里啰唆,语无伦次,是吗?”她苦着脸低下头,不让我看到她的表情。“我没什么经验,”她对着我的衬衣领口喃喃自语,“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
她的身体如此温暖,轻轻地依偎在我身边。我闭上了眼睛,轻轻地说:“我们俩一样。”
“但这也没什么可怕的,对吗?”她抬起头看着我,“我的意思是说,比起十二英尺高的浪头和疯狂的僵尸群,这不算什么。”
我被逗笑了。“你说得对,”回想起几年来的战斗经历,战场上的混乱,躲避子弹、龙爪还有它们喷出的火焰,都比现在要可怕得多。“至少我不用担心你会吃了我。”我回答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想法。
她轻声笑了出来,那笑声让我的心跳顿了一顿。撤离,我内心的士兵发出警告,不要让她进入你的心扉,这是在执行任务,你放松过头了,现在就撤离。
我没有理他。安珀离我如此之近,我感受着她的体温,渐渐不再抗拒,将所有的防备放下,让它灰飞烟灭。我本来应该害怕,应该躲到多年来在军营训练中筑起的那座隔离墙之后。看到兄弟和战友被杀,在我面前被撕成碎片,因为有了那堵墙,我才不会痛苦伤心。长官冲着我大喊大叫,我戴上面具,表情茫然又冷漠。我本应该撤离,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如此满足过。我可以适应,我决定将这个女孩牢牢抓住,只需闭上双眼,放下防备,沉浸在她的怀中即可。
安珀靠得更近了,头倚在我的肩上。我的心怦怦直跳。“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喃喃自语,听上去有些沮丧。她的呼吸拂过我的脖子,有如羽毛轻轻掠过,让我浑身汗毛竖起。“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失去这些机会,不想……我不想你离开。”她用一只手拨弄着我的衬衫前襟,手指循着衬衫上的花纹轻轻勾勒,我的身体犹如一阵电流穿过。“当然,如果是我想多了,你尽管直说,告诉我这样行不通,我会好过一点,不然我可能永远走不出来。”
“我想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我,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时间在我们周围凝固了,身旁的舞者模模糊糊地淡出了我们的视线,只剩下我们两个身处在一片黑暗和音乐声中。她的双手滑到我的脖子后面,紧紧抱住我,轻轻将我拉向她。她一动不动地用那双绿色的眼睛看着我,神情凝重,手指轻轻抚触我的脖颈。这一次,她让我来决定。
我抬起手,托起她的脸颊,俯下身去。
“嗨!”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我们都往后退了退,我生气地抬起头,看见一个家伙的脸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皮肤黝黑,头发凌乱,身着皮夹克,双臂交叉盯着我,露出危险的笑容。我皱了皱眉,并不认识他是谁,但安珀轻声尖叫起来,身体在我怀中变得僵直。
“莱利?”她认出了这个家伙,惊呼一声,我不由得一阵紧张。“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