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王心知魇璃是在煽动流民问责,若是如她所愿,这场闹剧再拖下去迟早生变,于是扬声道:“既然有疑点,可以容后再审。而今乌伮作乱,理当法办,请帝姬将他交出来。”
魇璃道:“乌伮之罪只是私自带兵出营,而这仗可没真的打起来。不知道他犯的事该怎么罚呢?” 璐王言道:“就算不是死罪,私自带兵闯出兵营,按律当鞭三百。” “三百?这是要打成肉酱还是如何?”魇璃叹了口气,“事有从权,沙幕已经死了一个首领图巴,现在再搭进去一个,外面的人说起来,怕是要污了我梦川的声名。我梦川军中律法也有明文规定,擅自离营者若有军功在身,可以功抵过,罪罚减半。乌伮在怀古道一役牵制敌军,功不可没,不如把记功牌拿出来抵这一百五十鞭吧。”
乌伮闻言,抬眼看着魇璃,心想她大费周章只为保我性命,看来这位明昭帝姬果然和其他的梦川皇室成员不太一样。
璐王心想,一百五十鞭照样能打死人,而今南蜉洲之变若不能拿人立威,只怕日后不好管束这些流民。于是开口道:“如此,帝姬可以交人了吗?”
魇璃做出一个努力思考的表情:“好像还不行,依我梦川法度,军中将士犯事者若有重孝在身,又无子女后继的,可刑罚减半,分次受刑。乌伮,你刚死了父亲,这重孝条件是满足了,你可有子女?” 乌伮垂首道:“乌伮尚未有妻室,并无子女。”
魇璃恍然大悟一般一拍手:“这就对了,璐皇叔,只能先打他七十五鞭,待日后再补剩下的七十五鞭。” 魇桀早已怒不可遏:“你这般开脱于他,究竟是何道理?”
魇璃笑笑:“这都是梦川律法中的明文条款,何须我帮他开脱?倒是二皇兄非得杀他立威,这做法似乎……”
璐王道:“既然帝姬认可,那就先施刑罚,其他的以后再说。”说罢一挥手,数个军士已经上前拿人,魇璃手下的侍卫未得魇璃许可,一步不让,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魇桀怒道:“你一心想插手我南蜉洲的事,想来这七十五鞭也是要给他开脱的。”
魇璃摇头道:“那倒不是,而今大祸未平,沙幕尚未答应退兵解散,就先重惩了他们的头领,就不怕群情激愤,再出乱子吗?” 话音未平,沙幕阵营之中果然鼓噪起来。
魇璃叹了口气:“看吧,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二皇兄。虽说这事的确是乌伮一时鲁莽,按律当罚,可他手底下的人也是基于义愤和压力,才会参加此事,若是当初二皇兄早日出面解决,哪里会有今日之事?” 这话一出,民怨沸腾,窃窃私语之声汇聚成巨大的嗡嗡声,响彻天际。的确,南蜉洲之变原本不用演变到如今地步,身为南蜉洲之主的魇桀难辞其咎。
魇桀见得这个情状,再也难以压制心中的怒火,心想好你个魇璃,这是一把火烧到我身上来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你欺上门来,我岂能容你?随之冷声道:“看来今日皇妹势必要干涉我南蜉洲之事了?”
魇璃笑笑:“不敢,不敢,只是希望代这两族人向二皇兄请命,息事宁人的好。”
“我若是不肯呢?”魇桀瞳孔微缩,脸上戾气横生,手指戟张,隐隐有寒气围绕指尖。
“二殿下不可!”璐王看出情形不对,魇璃到底只是个天族凡裔,虽然也通冰封之术,但真打起来必然不是魇桀的对手,若是魇桀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了魇璃,必然难逃同室操戈,残暴之名。
魇璃早留意到魇桀的举动,只是笑笑,反而转过身,把整个背部都露了出来:“二皇兄若是不肯,我也无可奈何,毕竟这南蜉洲是你的封地,在场的都是你治下之民,你若是以仁爱之心善待他们,那便是他们的运气,你若是薄凉冷漠视他们如草芥,他们也唯有叹自己命途多舛,另寻安身之地而已。”
魇桀一呆,魇璃故意在众人面前作任何防御,那便是故意要逼得他不好动手,从背后出手等同偷袭,她这是想向所有人证明他这个梦川二殿下人品卑劣,凉薄冷漠,就连自己的亲妹也不放过。此举果真是毒得很。
璐王扬声道:“二殿下一向以仁德治理南蜉洲,贤名在外。而今乌伮犯事,如不明正典刑,军威何在?帝姬百般阻挠,莫不是另有所图?”
魇璃转头看看璐王,忽然露出一副笑脸来:“不错,乌伮犯事,明正典刑就好,今日这七十五鞭是必受的,但行刑之人若是下手过重要了他的命,这里的数万沙幕部众必然是不依的,就是我,也不知道给父皇的折子上该怎么写了。你们要施鞭刑,就动手吧,我会一下不漏地数着,少一下不行,多一下也不行,打完不会喘气了,更不行!”说罢挥手示意手下的侍卫撤回兵器,将乌伮交给了璐王手下的兵卒。
璐王心头一紧,这人是交出来了,但这局势也让她给钳得死死的,若是乌伮死于当场受刑,这沙幕部族势必无法善罢甘休。这里的五万梦川士兵虽可镇压动乱,但事情闹大了,势必影响圣上对魇桀治下能力的判断。而今这乌伮当真是杀不得了。他挥手示意兵卒将乌伮绑上祭海台,对负责行刑的士兵吩咐道:“七分力尚可,莫伤性命。”
皮鞭一下接一下,有条不紊地落在乌伮身上,每一鞭都皮开肉绽,痛彻心扉。但乌伮生性顽强,极是硬气,即使痛得浑身颤抖,汗流浃背也一声不吭。所有人都在数着鞭挞的数量,十鞭、二十鞭……七十鞭,乌伮的头耷拉下去,人已经昏厥。
七十一、七十二、七十三,七十四,七十五!
“打完了!打完了!”所有人都在喊。
行刑的士兵前去探了探乌伮的鼻息,于是向魇桀复命道:“七十五鞭已毕,人犯一息尚存。”
魇璃松了一口气,转眼见沙幕部众无不庆幸,于是开口道:“现在鞭刑也受了,可以放他与族人团聚了吧。”
璐王不情愿地点点头,而魇桀却抬手阻止道:“且慢,私自出营之罪虽罚,但此人放不得。他聚众闹事,导致南蜉洲多处耕地挖空损毁,不少灌溉水系也被破坏,修缮恢复须得大量人力物力。按我梦川律法,破坏耕地者,当受三日曝晒示众之刑。” 魇璃怒火中烧:“他已身受重伤,怎么可能挺过三日?”
魇桀笑道:“本座也是依照梦川律法,田地宝贵,岂能如此毁损?当然,皇妹若是能有这个本事三日内修缮田园灌溉沟渠,这三日曝晒之刑也并非不可减免,什么时候沟渠水系恢复运作,什么时候放他下海祭台。”
璐王暗自摇头,心想这二殿下非要找回场子无可厚非,但给机会让魇璃对沙幕部众施恩,实在不智,而今她名头已经够响了,若是再让她做成这件事,不是更灭自己威风吗?
魇璃已经扬声道:“好!就此一言为定!”她转头对沙幕部众说道:“你们都听见了,要救乌伮,就先得修复田地沟渠,你们可愿意退回相安河以东,听我的调度?”
沙幕部众也看清眼前的形势,纷纷高声应道:“仰仗明昭帝姬做主,吾等愿听号令!”而后阵营掉转,朝东面家园而去。
魇璃见能劝退沙幕部众,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于是示意侍卫放开叶赫:“藤州虽是被迫应战,但最初是你与图巴发生抓扯,间接造成图巴失足堕亡,才有这一场骚乱。若是我二皇兄也要治你的罪,我也不能说什么。” 叶赫拜伏于地,不敢言语。
璐王言道:“叶赫乃无心之失,并非他直接造成图巴之死。按律以财帛赎罪,赔偿图巴家人损失即可,日后当吸取教训,谨言慎行。” 叶赫叩首道:“叶赫知罪,以后不敢再犯。”
魇桀挥挥手:“那就让你的人都退回去,各自安稳度日。”
藤州部众开始有序地撤退,但叶赫仍然拜伏于地不肯起来。魇璃握住沅萝的手道:“阿萝,你难得重见你的子民,且随他去住地与你的子民们聚一聚吧。这三日我都在这附近,助沙幕部众修复南蜉洲的沟渠田地。”
沅萝点点头,随叶赫而去,那三十六名负责保护她的侍卫也一道随行。
魇桀见得双方部众都各自退走,虽说松了一口气,但南蜉洲之变也使得他的权威大受打击,对魇璃的恨意自然又深了几层。眼见魇璃吩咐手下的侍卫在海祭台下就地扎营,心知她是铁了心要在此地守着乌伮,避免又有异变。他拿她没有办法,也只好就地扎营,静观其变。于大帐之中远远眺见魇璃展开偌大一张地图,用及目镜一看,正是南蜉洲的耕地水利分布图,这心里也不由得犯嘀咕,对璐王言道:“这女人来得蹊跷,就连准备的物事也蹊跷。”
璐王捻须眯眼道:“并非蹊跷,而是她一早就有插手南蜉洲之心,早有准备。这女人当真是本王所见过的最厉害的人物……有她在北冥王身边,只怕二殿下的壮志难成,须得尽早把她弄走才行。还有那个藤州帝女沅萝,今日一见,藤州遗民依旧归心,若是让她与北冥王、魇璃三人连成一气,这日后的局面可就更难掌控了。”
魇桀不由气结:“她们早就连成一气了,沅萝与魇暝有情,与魇璃有旧,魇暝和魇璃更是兄妹情深,牢不可破。” 璐王喃喃道:“这倒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