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肃挨完那两百军棍,腿上臀上早已血肉模糊,无法动弹,被人拖入马棚之中,扔在一堆草料之上,便再无人照管。他昏过去,又痛醒,醒过来,再晕过去,几日里昏昏沉沉,隐隐约约间似乎有人喂水敷药,但醒过来也只能看到旁边摆着一些发臭的馒头和带着草料屑的冷水,并无人问津。待到勉强能行走了,便被些低阶的兵卒呼呼喝喝,打发去喂马扫马粪,少不得被作践一番。
蒯肃心中气苦,自然恨透了魇璃,即使远远地看到魇璃的船泊在近海之中,也戾气横生。周围的兵卒皆知他是犯了事贬下来的骠骑将军,正是墙倒众人推,少不得奚落几句,把他当成笑柄。到后来,就连去营外打草料的粗活累活也多派他去。他也只能到了外面的草场中,才有机会挥舞镰刀劈砍一人高的牧草,于不见人烟处发泄他的一腔怨愤。
时隔数月,又逢蒯肃领命,远离军营,架驴车去采集草料。他刻意地远离其余兵卒,架车到了草场深处去躲清静,却不料有人在那里等他。
那是几名身裹草色斗篷的蒙面人,一个个身手了得,没几个回合,就联手将他擒下,蒙住头脸,架到一处更为偏远的所在,方才将他掼在地上,解开蒙住他头面的布袋。
蒯肃原本惊惧交加,以为性命不保,不想一抬眼,便见到一辆四匹骏马所拉的檀木马车。马车不算如何显贵,但撩起的车厢幕帷里两个正在对弈的人却是来头极大。一个是梦川二皇子魇桀,另一个是璐王。
这一认知进入蒯肃脑海,顿时思路清晰了起来。早听过南川大营旗下有个影子营,都是执行刺探情报、暗杀、贴身保护等特殊任务的好手,之前擒拿自己的想必就是那影子营的人。当初因为儿子长辕曾被这二人抓住痛脚,要挟于魇暝归国路上暗下杀手。而大战之后,长辕战死,就再也跟这二人没有交集,而今他二人再次找上门来,其意图却是不明。而今肉在砧板上,他只好垂首先行向二人问安。
魇桀瞟了一眼蒯肃,口里啧啧有声:“堂堂骠骑将军,功高显贵,怎生让人折磨成了这等模样?”
蒯肃垂首不语,半晌才沉声说道:“蒯肃带罪之身,不敢劳烦二殿下过问。”
一旁的璐王捻须笑道:“将军桀骜仍在,算是不幸之幸。将军为人所害,做了人家扬名立品的踏脚石,实在令人扼腕。”
蒯肃心头血涌,好不容易才强压愤恨:“蒯肃因醉生事,惹出大祸,而今只是个刷马的小卒,犬子也已亡故,对二位贵人更没什么用处,不知二位今日绑我来此有何用意?”
璐王微微颔首:“不错,令郎已经战死,我们从前的协议也就无效了。今日此行,无非是看不惯将军大好男儿,却被人拿来当靶子,当众羞辱,以此彰显他人的威名。将军可知当日赋府的金鬃豹案,在梦川引起的轩然大波?”
魇桀叹了口气:“将军惩戒贱民,本不是什么不得了的错失,结果被人上表弹劾,褫夺功勋,就是一直还算看重将军的北冥王,也没为你这有功在身的老臣子说一句好话。这也就罢了,你知道外面现今有这么一首《璃歌》正时兴吗?澧都的孩童个个耳熟能详。里面有一句是这么唱的……”他面露讥诮之色,开口哼道,“璃兮灼灼惩强梁,扶弱女兮解民殇;璃兮皎皎碧涛起,泽梦川兮明昭扬……”
“她不止收留了上次害将军遭贬的那个杂种流民,还在她的琉璃城中设立豢豹堂,收养怀古道之战的遗孤或其他残部的流民孤儿,足有数百之众,用以彰显贤名。”璐王继续说道,“现在不止那些贱民,就是我梦川部众也有不少愚民,都把明昭帝姬比为梦川大洋上的明月,赞颂她的大德大圣,这风头一时无两。但明眼人皆知是她收买人心的结果,歌词里的那个被惩戒的强梁就是将军你。她是在拿你的名誉体面做法,才一步登天,成为人人称颂的大德。而你一直效忠的北冥王,为了得到她的襄助,一直推波助澜。将军,你甘心吗?”
蒯肃身子微微发抖,两手攥紧,指节咯咯作响。他困于军营,并不知外面的风向,但周围兵卒的奚落孤立却是每日都挥之不去的折磨。他当然明白魇璃当众惩罚他是借机收买人心,心中自然怨愤难平。许久方才沉声问:“二位今日见我,是希望我怎么做?”
魇桀答道:“很简单,本座与皇叔已经暗中说动了一些与你有旧的老臣子,在父皇面前保本。等过段时间,金鬃豹案的风头过去了,便重新起用你。你是魇暝旧部,将来他迟早还是会再让你回他身边。到那个时候,你须得记住是谁给你翻身的机会。”
蒯肃沉声言道:“此事蒯肃已心中有数。”时至今日,他虽心怀怨恨,但却不敢去招惹魇璃,而当面回绝眼前的魇桀与璐王,只怕今天就走不出这草场。无论是哪一边,都得罪不起,唯有虚与委蛇,走一步看一步。
魇桀与璐王交换了一下眼神,皆是得意之色。趁着魇璃整治蒯肃,把这颗放在魇暝身边的死棋再度盘活了,日后定然用得上。
马车与身披草色斗篷的蒙面人都隐入无边草海之中,只余下蒯肃一人。他默默地拍拍身上的草屑,顺着来时的痕迹,回到弃下驴车的所在,就近割取了一车草料,便赶着车回到了惊涛城的北冥大营驻地,已是掌灯时分。周围的兵卒依旧拿他奚落取笑一番后,各自散去回营房休息。又只剩他一人蜷居马棚的草料堆上,聊以度夜。
今日之事,气愤难平,蒯肃必然是睡不着的。正辗转反侧,就听见啪的一声,一颗石子落在马槽上,他顿时警觉起身,只见马厩外立着一个身穿轻甲的小卒,见他起身,便远远地向他招招手,然后飞快地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很明显,这个人是为引他而来,却不知道是什么路数。
蒯肃抓起一把随身的短刀,快步追了出去,心中寻思若又是魇桀与璐王的人也就罢了,若是奸细,便擒下立功,也早日脱离这肮脏的马厩。
那人在前面一路快行,步履轻盈,一路将蒯肃引出军营,一直到了海边一个僻静的湾口,便直接闪进了一艘破破烂烂的旧货船。那货船上有灯光,映照在近海岸边漂浮着无数发着幽蓝荧光的浮藻的海面上。
蒯肃握紧刀,悄无声息地上了船,撩开船舱的帘子,只见那个身穿轻甲的小卒背对他而立,而船舱的另一边则是一片厚重的幕帷,也不知道那一边有什么。蒯肃小心地审视着背对他的人,厉声喝道:“你是谁?引我来这里有何用意?”
那人转过身来,是一张陌生的脸,然后蒯肃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还不到一年,阿爹就忘记长辕了吗?”
蒯肃浑身颤抖,手里的刀啪一声掉在地上。这是他儿子的声音,千真万确,可是这不可能。他的爱子早已经战死在风郡的蛮乌城下……然后他看到那人伸手自脸上揭下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他无比思念的脸来,细眼长眉,鼻直口方,正是他的独生子长辕,只是这张脸的右脸上有一条极深极宽的疤痕。
蒯肃嘴在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伸手抱住失而复得的儿子,老泪横流。在看到长辕之前,他心中满是怨毒愤恨,而这一刻,却全部抛到九霄云外:“长辕,你真的是长辕吗?”他伸手摆弄着儿子的脸,生怕会再揭起一张伪装的人皮面具来。然而手上的触觉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儿子真的没有死,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蒯肃喜极而泣,颤声道:“为什么……”
“倘若长辕不死,他的过失就会成为你们两父子被人胁迫的软肋,你就不得不背叛我大皇兄魇暝。”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帷幕后传来,随后帷幕一开,魇璃斜靠在一张椅子上,端着一杯热茶缓缓地吹了吹,抿了一小口,然后眼皮也没抬一下,接着说道,“长辕已经死在了蛮乌城,活着的是我琉璃城中,专司传递公函册录的近身随从无昔。蒯将军,今日你在草场深处见过二殿下与璐王,可还记得当日在忘渊鎏金城的地道中我曾让你好好想过的问题。而今,你的回答是什么?”
蒯肃老泪纵横,再难自持,扑通一声跪在魇璃面前,沙哑着嗓子道:“帝姬活命之恩,蒯肃万死难报。” 魇璃摇摇头:“我不想要你死,只想要你效忠。”
蒯肃五体投地继续言道:“是,蒯肃誓死效忠帝姬,如有异心,愿死于万仞之下。”
魇璃叹了口气:“谁要你效忠于我?救你儿子的是我大皇兄。知道你叛变,体谅你身不由己的是我大皇兄,你犯下重罪仍然留你性命的人也是大皇兄,你需要效忠的是你的北冥王,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是!”蒯肃垂首应道,滚滚泪水犹如倾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对她心怀怨恨,但现在却只有信服二字。戎马半生,也见惯了官场中的尔虞我诈,他明白自己只是一颗棋子,也试过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憋屈滋味。魇璃的恐怖之处他早有体会,她是在利用他,但她也的确信守承诺,想办法保全了长辕的性命,还解除了二殿下的胁迫和掌控。而她直接把长辕放在了自己身边听用,既是保护,也是钳制,他不敢也不能再有二心……
魇璃放下茶杯,朝门口踱去:“这里僻静无人,你们父子也当好好聚一聚。过几日大皇兄会重新起用你,魇桀那边你知道如何应对了?” 蒯肃垂首道:“蒯肃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帝姬厚望。”
魇璃满意地笑道:“很好,有你作为耳目,我姑且能宽心,不怕小人暗地里对大皇兄使坏了。以后有什么消息,便来此处,自然有人与你接头。”她步出船舱,飞身掠回岸上,沿着漂荡着无数海藻荧光的海岸线走去。
月明如镜,逐浪轻叠,这片海静得异常温柔。
魇璃远离了货船,在月光下朝着更为荒僻的海岸行去,走了半个时辰,转过一片礁石围合的海滩,于不见人烟灯火之处,方才低声说道:
“出来吧,我都看到你了。”
鹰隼挺拔的身形从巨大礁石的背后转了出来,走到她面前:“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他并未像平时一样身着盔甲,只是一身竹叶暗纹的浅缪色织锦袍,长身玉立。
“我骗你的……”魇璃笑笑,从海滩上拾起一片贝壳,斜斜地朝海面掷去,贝壳在水面激起四五个水漂,发出啵啵数声,方才沉入水底, “我并没有发现你,只是这些日子太忙,少有回澧都,也就不常与你见面。一心惦着你,料想你也想我得紧。再加上最近的动静,想来你这阵子必然会来觅我。只是我进进出出都有一大群人跟着,所以就趁夜出来等你了。”她回头对鹰隼笑笑,耳际的发丝在海边的微风中轻轻飘动,肌肤白皙得与月光一般无二。
鹰隼心念一动,伸臂搂住她的肩膀,温柔地叹息一声:“若是今夜我没来呢?”
魇璃别过脸,轻轻摩挲着鹰隼的鼻尖:“今夜不来,还有明夜。我知道你必然会出现。”
鹰隼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将脸埋在魇璃的肩头:“是啊,你在等我,我必然来。只是往后的事,可就未必能遂你我之愿了。今日璐王在圣上面前进言,催促早日履行你与时羁的婚盟,以安天君之心,明两国交好之意。”
魇璃摇摇头:“他所图的不过是早点将我弄走,以免威胁到他所看重的紫金帝嗣的声名而已。几个月前,我就魇桀克扣流民营烈士恩恤,且刻意刁难遗属一事,与瞑哥哥一起参了魇桀一本。魇桀倒是精乖,直接推了几个当值的替死鬼出来,先行重刑法办,名正典刑了。也是父皇护短,就让他稀松平常地过了关。而今他们是巴不得我早点离开梦川,只是今时今日这事要遂了他们的愿,可没那么容易。”
鹰隼默然,而后松开了原本环着魇璃的手臂:“没错,你现在是受万民敬仰的明昭帝姬,一时间风头无两。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此招摇,难免招人嫉恨,为自己树敌。” 魇璃转眼看了看鹰隼:“父皇是不是说了什么?”
“圣上没说什么,”鹰隼摇摇头,“只是我想问一句,琉璃城的豢豹堂是做什么的?”
魇璃微笑道:“豢豹堂当然是豢养豹子的,都是些玩意儿,难道我身为帝姬,养几十头小豹子玩玩都不可以吗?”
鹰隼定定地看着她:“只是养豹子吗?你收养的那一批孤儿天资都不错吧。”
“那些孩子都挺聪明的,跟着我在琉璃城豢养豹子,总比一个个惨淡飘零强。”魇璃叹了口气,“鹰隼,你究竟想说什么?”
鹰隼摇摇头:“你动作频频,而今圣上那里已然有不少风声,有暗示你越俎代庖插手惊涛城的;有怪你不顾惜功臣体面,寒了老臣子心的;有说你广纳门客,骄逸奢侈的……璃儿,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可不防。更有阴毒之辈,明的夸你贤德,甚至代讨封赏,实际上却一遍又一遍在圣上耳边提醒,你这明昭帝姬的威望已经盖过了身为梦川国君的圣上……”
“是啊,奏我插手惊涛城的是四驸马,他是璐王门生;嗔怪我惩治蒯肃的是原北冥大营的旧人,早已解甲告老,久不上书的国老;说我广纳门客的是三驸马和五驸马,他们曾是魇桀的伴读……口口声声要为我请功讨赏的就是璐王,他们沆瀣一气,捧的捧,摔的摔,欲置我于死地,我又岂会不知?”魇璃笑了笑,“只可惜他们统统都把父皇看轻了,父皇虽然对我这个女儿没多少情谊,但身处至尊之位,最擅长的就是驾驭和平衡。在有那么多人弹劾之后,他依旧能不闻不问,放任我代掌惊涛城,褫夺老臣功勋,蓄养门客,就是希望能借助我和瞑哥哥之力,收服诸部流民,大兴北冥城,导内乱为羽翼,进而强我梦川国力。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错,功高震主是大忌……但在没有完成大业之前,只要没有触及底线,就算他有多不待见我,都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毕竟他得留着我,向风郡和天君做交代。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在那之后,我的生死他也就不必上心了……其实,应该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过。我回来也有大半年,大大小小的饮宴也有五六十次,他也是台面上重我,但私下却一次都没有召见过……我想若非我还对他有些用处,他其实并不想我回来。”
鹰隼心中一寒:“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一直担心魇璃懵然不知自己的处境,不料她非但一清二楚,就连自己的结局都早有预见,只是未免清醒得过头,“圣上没有你想的那样无情。”
魇璃笑笑:“是吗?我倒希望父皇彻底无情,纯功利性地挑选储君,那样瞑哥哥安邦定国皆能,一定是首选。只可惜父皇并非无情,只是偏心而已。魇桀在落虎丘和南蜉洲的所作所为,已属祸国殃民,牟取私利,可偏偏到了他那里,都轻描淡写地放过了。若是毫不偏袒,魇桀应该在你这把无佞剑下死了两回了。他今天又干了件想要危害瞑哥哥的事,让他手下的影使绑了蒯肃,意图策反。”
鹰隼哑然,一时间无言以对,好半天才说道:“二殿下手下有个影子营,所以你也建了个豢豹堂,训练亲兵,坐大势力,非得与他作对不可,是也不是……”
“豢豹堂这些孩子年纪尚幼,就算我有这个心,一时半会儿也派不上用场。他们只是一把种子……”魇璃缓缓蹲下身,再次捡起一枚贝壳,远远地抛向海中,“无论是两百年后,被送去风郡和亲,还是终有一天触怒天颜……我留在这里的时间始终有限,我只是想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留在瞑哥哥身边的时候,至少还能给他留下一批助他稳定北冥城的得力助手。将来的北冥城会是诸部流民共存之地,势必有纷争,仅靠律法和兵力,不足以稳固人心,杜绝乱相。那些孩子不是流民遗孤,就是因战乱而命运多舛,他们虽来自不同的部族,但一起在豢豹堂长大,彼此之间不会有太深的隔阂,且他们饱经忧患,是最渴望安定平稳,对梦川有真正归属感的人。好好栽培,日后便是北冥城的根基栋梁。”
鹰隼动容道:“你为大殿下殚精竭虑,可曾为自己想过?那个储君之位真的比任何事都重要吗?”
“鹰隼,暝哥哥必须成为梦川的储君……不然……”魇璃咬咬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当日冰峰之上,那白衣女童的话言犹在耳,但此时却无法宣之于口。储君之位对于大皇兄而言,不仅是前程和抱负,也是性命。被檀帝咬伤的创口虽已痊愈,目前暂时是没有什么异常,但随着时间推移,迟早是会出现问题的。
回梦川之后,在朝堂之上她已经见过父亲两次轻描淡写地放过了魇桀的重罪大过,可见是何等的偏爱。加上问鼎会上,大皇兄为达成三分六部戮原之壮举顶撞天君使者,已然为未来埋下隐患。如果让父皇知道大皇兄的身体隐患,在双重顾虑之下,父皇会当机立断立大皇兄为太子,以水灵殿中的紫旃果救大皇兄;还是索性立魇桀为储君,弃大皇兄于不顾……她实在没把握。
就像当日在怀古道鹰隼曾跟她说过的一样,寐庄首先是梦川的国君,然后才是父亲,他所权衡的,首先还是风险和利弊,至于父子之情那可淡漠多了。所以,即使是鹰隼,也不能走漏风声,她不能拿这件事来冒险。
因为她输不起。
鹰隼在等待她的下文,却见她欲言又止,追问道:“不然怎样?”
“不然……不然你觉得魇桀何德何能,能居此位?”魇璃走到一旁的礁石上坐下,“如果他为储君,估计梦川之乱不远。”
鹰隼默然,许久方才言道:“璃儿,你心里一定还有事,不然你不会这么快就拿蒯肃开刀。”
“快与慢由不得我,只是为时事左右而已。”海面的夜风吹乱了魇璃的长发,她目光远远地投向近海之中像层层光带一样泛着蓝色荧光的海浪。
风吹,浪不止。
“我们难得见一次面,非得讨论这些煞风景的话题吗?”魇璃抱定双臂搓了搓,转头看了看鹰隼,一双黑亮通透的眸子印出那片海,星星点点的荧光仿若星空。
鹰隼轻叹一声,走过去挨着魇璃坐下,伸臂搂住她柔声道:“我也不是故意要追问你这些事,只是你总在刀尖上游荡,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摔下来,圣上托我无佞剑,我只怕真有那一天,他会……”
魇璃埋入鹰隼的怀抱喃喃道:“你看那片缤纷亮丽的海域,也只有这个季节的夜晚能看到,若是白天,只是一片密集的海藻而已。说不得就让人给捞起来,做了饲养牛羊马匹的食料了。就连眼前的都是亦幻亦真,明天的事,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鹰隼无言以对,只能紧紧拥住魇璃,心头一片忧患、迷茫。以魇璃的心性和局势的发展,她迟早会有与二殿下魇桀、璐王为首的皇室宗亲正面冲突的一天。那些人的手段卑劣,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他,虽立于重臣之位,却不见得能护她周全……
就在鹰隼心念起伏之时,一只温润的手掌已经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脸上,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拉低了他的脸,如同蜻蜓点水一样轻柔地吻落在他额心紧闭的那只眼睛的眼皮上。鹰隼的心跳得很快,近在咫尺的那双眸子好像两汪醉人的星海,耳畔听到她轻声喃呢:“今晚我不在刀尖之上,只在你怀中可好?”
温柔的鼻息在耳畔轻搔,爱欲在心中交缠,鹰隼根本无法拒绝,只能沉沦于情人的亲昵之中,再无心思去纠结那些未来的忧患。直到魇璃的双手摩挲到了他的后腰,解开了他的腰带,只听得吧嗒一声,一件物事掉落在礁石上,却是那枚殷红如血可以调动三十万龙禁卫的血虎符。
一看到这个东西,瞬间将鹰隼的一腔绮念化为乌有,他慢慢地直起身子,将魇璃也扶起来,低声说道:“我们……不可以这样……”
魇璃叹了口气,捡起血虎符:“我想要你,你也想要我,为什么不可以?如此良辰美景,不及时行乐,难道要等以后真的天各一方了,才彼此惦念,相思入骨吗?”
鹰隼伸臂抱住魇璃,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因为璃儿是我心头的月亮,万万不可如此轻慢辱没。我以这梦川大洋立誓,要与璃儿长相厮守,绝不分开。”
魇璃抬眼看着他,目光温柔:“可是……时羁……他会把我们分开的。”
鹰隼的手臂收得更紧,眼中露出萧杀之色:“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杀了他。”
“若是要分开我们的人是父皇,是天君呢?”
鹰隼微微迟疑,而后长长地吸了口气:“没人能把我们分开,就算是圣上或天君也一样。鹰隼之心,坚若磐石。”
魇璃将额头顶在鹰隼胸膛,甜甜笑道:“终于你是心里只有我的鹰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