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璃与鹰隼离了南川大营,直奔怀古道而去,到了怀古道所处的峡谷口便弃了马匹沿岩壁而上。那岩壁虽有五六丈高,但对他二人而言,却不算是什么,几起几落之间已经攀上山崖,转身看去,远处的南川大营人头攒动,已然开始调兵遣将。
魇璃立在崖边凝望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鹰隼,你刚才不是真要和魇桀动手吧?”
鹰隼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不由得一呆,许久方才正色道:“微臣受命于大殿下……”
魇璃伸手掩住鹰隼的嘴叹了口气:“又是这些陈词滥调,我可不爱听。你就不能说是因为心里有我,所以容不得我受半点委屈吗?”
鹰隼垂首看着魇璃脸上的期待神情,心头似乎被什么揉了一下,只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而后问道:“可是帝女故意在二皇子面前示弱,只是想证明这个,还是……”
魇璃淡淡一笑,只是伸臂挽住鹰隼言道:“我的心思总是瞒不过你,魇桀还记着儿时的仇怨呢,要是我再和他硬碰硬,在这里闹起来岂不误了战事?何况璐王老谋深算,那双眼睛好像能看透人心似的,我可不希望他老是提防着我。再说有你在,总不能真让我吃苦头,在紫金帝嗣面前示一示弱也不算丢人。”言语之间已经挽着鹰隼沿怀古道的走向而去。
鹰隼任由魇璃挽着手臂,只是暗自叹了口气。她总是能想到那样合乎逻辑的借口,来回逃避问题的实质。在她不遗余力地打击二皇子势力的时候,二皇子是否记仇,璐王是否留心,都不能算是什么大事。她刻意示弱无非是明知他会出手,而他身为镇川上卿,乃是直属于圣上之下的第一重臣。他的一举一动在大多时候也是代表了圣意,尤其是在二皇子与大皇子的储君之争到了如今地步的时候,他的出手阻挠在二皇子眼里只会是一个严重的警告讯号,等于是将已经非常被动的二皇子逼到穷途末路之地,说不得又要生出些事来。这等皇族内斗,往往惨被波及的总是底层的无辜,是以以往他都能自我约束,不介入任何一方势力,奈何而今却因为一脉私情而失了偏颇。而她与他的这份感情似乎来得也太快,太让他措手不及,并非他疑心太重,只是这些天的相处下来,越发觉得她的心太大,绝非他一个鹰隼就可以填满的……
魇璃抬头看看鹰隼,见他不自然地转过脸去,也不由心念一动开口言道:“你怎么又成了闷葫芦?” 鹰隼摇摇头:“帝女八面玲珑,微臣无话可说。”
魇璃咬咬嘴唇,松开原本缠住鹰隼臂膀的双臂,面色微沉:“你觉得我是在利用你这镇川上卿是不是?” 鹰隼默然,许久方才言道:“微臣不敢。”
“不敢,不敢,你心里早已把我想成一个满腹诡计的女人,这会儿倒是不敢了。”魇璃喃喃言道,一双眼圈早不知不觉地红了,而后跺跺脚,甩开鹰隼加快步伐朝前奔去。
鹰隼见她这般情状,心头已然大悔,寻思她若有此心,这些天来自然会处处隐瞒,断不会把一切都坦然相告。明明是自己情难自禁,终不可将过失归在她头上。于是快步赶上伸手拉住魇璃的右臂。
魇璃挣了挣,见无法摆脱便冷冷言道:“你都已经认定了我是什么样的人,还拉着我做什么?”
鹰隼低声言道:“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便不由得胡思乱想,原本是我不好。” 魇璃转眼看看鹰隼,开口言道:“你有什么不好?”
鹰隼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担心一些事,担心过头也就不免想太多。历来皇权争霸,皆是同室操戈,备受荼毒的除了朝中官员军中将士,甚至是朝野之外的无辜百姓也未必可以置身事外。圣上为了避免朝中两派争斗,是以将立嗣之事一拖再拖,便是希望假以时日,以二位皇子的功业论高下,既可顺民心,也可依天策。你为助大皇子建功立业,介入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储君之争,甚至毫不留手地将二皇子逼到绝境,只怕会打乱圣上的部属,使得平稳过渡的期望成为泡影,之后的派系争斗,腥风血雨可想而知。”
魇璃怅然一笑:“就算我不介入,你觉得魇桀会与暝哥哥公平竞争吗?敲响龙鸣鼓挑起战事、刻意折损北冥大营将士、延误接旨拒不出兵……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又公平了?何况历来皇权更替,有几个是不沾半点血腥就可促成的?倘若能一气扳倒魇桀,暝哥哥顺利接任储君之位,这才是梦川得以长治久安的办法。不然,你觉得像魇桀那样的小人难道会比暝哥哥更能胜任未来梦川国君吗?”
鹰隼摇了摇头:“你的想法有你的考量,可这些原本不该我们去判定。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继续泥足深陷,你的敌人会不只是二皇子,璐王……”
魇璃心头一颤,抬眼看看鹰隼,见他眼中尽是忧虑之色。四目相交之处,早已心领神会,细细想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低声言道:“你的意思是……父皇……”
鹰隼微微颔首,低声言道:“圣上虽英明仁爱,但他首先是一位帝君,然后才是你的父亲,无论何时何地,放在第一位的都只会是国祚安定。若是你介入了这场决定梦川未来数千年国运的角力,将结果引向他不想看到的局面,我不觉得他会坐视不理。”
魇璃望着天际的云霞,反复咀嚼着鹰隼的忠告,许久方才喃喃言道:“你说得没错,这本是我一早就该心知肚明的。”说道此处抬眼凝视鹰隼低低地问道,“倘若……倘若有一天我与父皇真站到了对立的位置上,你会如何?”
鹰隼暗自心惊,双手紧紧握住魇璃的臂膀嘶声到:“赶快打消这样危险的念头!别把自己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魇璃怔怔地看着鹰隼脸上的紧张神情,心中怅然,而后淡淡一笑:“原来就连你也先是父皇的镇川上卿,然后才是心里有我的鹰隼……你放心,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何必吓成这样?我是父皇的亲女,也是梦川的帝女,就算再有腹诽,也不会真跟父皇作对,更不会危害梦川国祚。”
鹰隼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幽怨口吻,然而言至于此却是无可奈何,只能低声言道:“昔日先父受圣上活命之恩,方才有鹰隼今日,饮水思源,自是不敢辜负圣恩。而今你已然成功逼迫二皇子参战,只要此战告捷,以往对大皇子不利的局面便可挽回,不如就此收手,安安乐乐地做梦川帝女岂不甚好?” 魇璃咬咬嘴唇,喃喃言道:“说到底,你还是在怪我利用你。” 鹰隼叹了口气:“我不介意你利用我,只是我不愿见到你有一丝一毫损伤。那不堪回首的质子生涯已经结束了,别把血腥争斗阴谋算计再延续到将来的岁月里。如此殚精竭虑,谋算人心无所不用其极,你又哪里快活了?”说罢伸出手指轻捻魇璃眉心,缓缓言道,“知道吗,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心里有很多委屈,很不开心。可世事无法尽如人意,也唯有看淡一些,才不用把自己逼得喘不过气来。”
魇璃抬眼看着鹰隼,只觉他的眼神蕴含深情,却又满是无可奈何的了悟,心想原来他早看透了自己,知道有些事情她会不惜一切去做,所以才在回国之前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希望自己有所顾忌。以他对父皇的忠诚,说出之前的言语来,已属不易,若是自己还一意孤行,倒是负了他一番苦心。想到此处幽幽地叹了口气,偎入鹰隼怀中低声言道:“你已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若再一意孤行,倒是我不识好歹了。今日我便应承你两件事,第一,我不会再利用你做任何事;第二,只要魇桀不再加害暝哥哥,我便不再插手他与暝哥哥的储君之争。你可安心了?”
“帝女之诺,微臣之幸。”鹰隼心中满是欣慰之意。只要她不再蹚这趟浑水,此后自会一切安好,他也自然不用提心吊胆。
魇璃轻轻叹了一声:“我不爱听你叫我帝女,也不爱听你自称微臣。”她搂住鹰隼的脖子不依不饶,“以后没有旁人在,就和暝哥哥一样,叫我璃儿吧。”
“璃儿……”鹰隼低低地喃呢一声,伸臂环住魇璃的身体。六部戮原上空云卷云舒皆随清风而起,偌大一片荒芜战场在他二人心中竟如妙曼仙境一般,两人相依相偎,再无言语,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阵隐隐雷声。魇璃松开环着鹰隼的手臂站起身来举目一望,只见那宽阔峡谷之中远远地出现一幕铺天盖地的沙尘,朝这边奔袭而来。虽还隔着十数里,但山谷也在为之震动!
“来得好快!”鹰隼喃喃言道,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魇璃身后,“也不知二殿下是否已经做好部署。”
魇璃凝望那飞速而来的沙尘,只见黄沙飞扬之间另有三股暗红的旋风隐隐其中,蓦然一惊:“不好!定是时翔已然觉察大军被我等盟军阻断后路,又怕前有伏兵,所以祭出了天尊传下的御风珠!”
“御风珠?”鹰隼心念一动,“莫不是天尊用以提拔下界妖仙入天界封神而特制的密宝?”
魇璃微微颔首:“正是此物。那时翔虽骁勇,但御风之力远不及已经受封太子,且已入风灵殿获赐紫旃果的时羁,所以在龙隐泽与暝哥哥对阵之时才没有再次御风放毒。想来此刻生死攸关,就牺牲了几名来自下界的得力助手,以他们体内的御风珠开路……虽说御风珠一旦发动只能使用一次,但威力奇大,只怕魇桀布下的绊索、短刺桩、弩箭等防御会被飓风一扫而空……”言语之间那漫天沙尘包裹着飓风已然到了近处。鹰隼眼明手快早揽住魇璃伏低身体,只听得刺耳的风声转瞬而过,之后便是无数马嘶铁蹄铮铮!
鹰隼抬眼望去,只见风郡大旗飞扬,一片黑压压的铁甲骑兵奔袭而至。飓风奔怀古道口而去,漫天黄沙也看不清那边的情形,不由得忧心忡忡:“二殿下那边必定伤亡惨重,而风郡大军紧跟而来,南川大营仓促之间怎么可能瞬间再度集结战阵?如此多的骑兵蜂拥而至,一旦失守只怕是会溃不成军!”他久在军中,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魇璃拍拍身上的沙尘,叹了口气:“倒不用担心他,以魇桀的为人,怎么可能吃这样的大亏?”言语之间,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原本迅速奔腾的风郡骑兵队骤然被截断,却是怀古道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塌陷。百余骑兵瞬间被大地吞没,一时哀嚎声不断!原本一路奔袭的大军就如同一条飞速游走的巨大黑蟒,突然被人斩断蛇首,自然乱了方寸。前面的好容易才勒住缰绳,不至于跟着撞进坍塌的坑洞,而后面的已然撞了上来,一时间人仰马翻!
就在此时,怀古道的地面再度开始塌陷,无数裂纹在地面出现,更多的战马失蹄栽倒,连带背上的骑士一并摔个脖断颈折。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松动的地下突然冒出一只只尖锐的长矛,转眼间已有数十匹战马被长矛洞穿腹部,顿时嘶声倒地,血如泉涌,瞬间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那是……沙幕遗民!”鹰隼忽然明白过来。
能以土为战的自然是昔日天道六部之一的沙幕。虽然当年的浩劫导致沙幕等国倾覆,但也有很少一部分遗民流落在外。故土面目全非,无法再让人休养生息,唯有客居他国。为防流民生事,就以天尊定下的一户两丁制抽丁入伍,以服兵役来换取家小滞留他国休养生息的权利。因为梦川相对于其余两部而言总算是更加善待流民,所以久而久之大部分的遗民都流向了梦川。
鹰隼喃喃道:“这群沙幕遗民客居在二殿下魇桀的封地之上,也就自然为二殿下所用,被编入流民营,寻常只做些粗重活计,负责开挖工事,不想却在此时建此奇功。”
魇璃微微颔首,眼露怜悯之色:“这种情形下派他们暂时拖住奔袭的风郡大军是对的,只不过……”她摇了摇头,“但愿魇桀重结战阵之后,会给这些人留一线生机。”她的眼光在战场上一扫而过,牢牢地锁定了百丈开外的“翔”字帅旗,只见一个身披黑甲、头戴金冠之人跨骑在一头月白色的三角犀之上,再仔细看看,果然是风郡的四皇子时翔。
魇璃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原来这厮已经到这里了。”
此时统军的风郡四皇子时翔已然明白过来,勒住缰绳高声喝道: “地下有埋伏!上面罩!药师营出列!”令旗挥出,一干骑兵早将头盔之上所带的面罩扣下来掩住口鼻,就连所有的坐骑也都瞬间罩上了面罩。就在同时,林立的马蹄下已然开始弥漫一片明黄色的烟尘。那烟尘蒸腾弥漫,却只在马腹之下盘桓。地上浸润的鲜血一碰到烟尘,瞬间化为绛紫色渗入业已松动的泥土之中!
顷刻之间,地面的泥土开始剧烈地波动,紧接着无数黄褐相间的躯体从土中崩裂而出,一个个身高不足四尺,肌肤黄如松香,虽一个个面目姣好,但此刻满面杀机,原本就极大的眼睛此刻瞪得犹如铜铃,背部手臂都覆盖着一层褐色的坚硬鳞片,手执长矛。一眼望去,虽有数百人之多。只因散在林立的骑兵之中,霎时间就成为众矢之的!
风郡的骑兵之前吃了这群小矮人的大亏,而今施毒把他们逼出土来,自然不会放过,只见刀光剑影,双方已然短兵相接!
地面还蒸腾着一层毒烟,对于早已佩戴面罩的风郡骑兵而言,那毒烟并无妨碍,但对于身材矮小的沙幕遗民而言,却是个致命的威胁!尽管那些沙幕遗民惯于在土中作战,都深谙闭气的法门,可是这么长时间处于毒烟之中与居高临下的敌人对战,却是非常不利。纵然沙幕遗民骁勇善战,但人数上也与风郡骑兵相差太远,勉强支撑一阵就落了下风,死伤大半,剩下的百余人虽然好不容易汇在一处,却也被骑兵团团包围。
只见为首的一个青年手握长矛与一干骑兵相斗,左冲右突,虽未能带族人冲出重围,却也带领族人逐渐退到未被毒物侵蚀的峡谷岩壁一角。只听得他一声唿哨,那百余名族人已然成扇形排开,矛锋对外,一层又一层集结扇形战阵,矛锋密集展开,就好似一只硕大的巨型刺猬。
峡谷虽宽,可谷中人数众多,尽管骑兵善于冲杀,但对于这样相对狭小的空间却无用武之地,反倒是沙幕遗民的刺猬阵形已然开始缓缓朝外扩张,长矛飞速地层层突袭,竟然再度将峡谷中的骑兵阵形截为两段。中途被长矛刺伤倒地的马匹已然满满堆了一圈,无形中又成了一道不利骑兵前行的障碍。如此一来,虽然包围圈里的沙幕遗民走不出来,但外围的骑兵也一时半会儿攻不进去,而突围中,他们也离开了那片被毒物污染的土地,总算暂时性命无虞。
鹰隼见得此景也不由得心生敬意:“昔日沙幕虽与赤邺有灭国之仇,但这区区百余人居然能阻断风郡大军,不得不教人心悦诚服。看来那个领头的也不是等闲之辈。这样的人才居然只用来给南川大营做粗重活计,未免太浪费了……”
魇璃注视着谷中战况喃喃言道:“不可能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八个字可是以魇桀为首的皇室宗亲最为推崇的。就算他真的能征善战,也不会真让他领兵。这个时候把他们派出来,也旨在拖延时间,能否突围都没意义,这些人的命早就悬于虎口了。”
话音刚落,忽而听得一阵簌簌之声,只见空中乍现无数飞翎长箭,顷刻之间偌大一片战场上下起了一阵密集而致命的箭雨!就连魇璃与鹰隼所在的藏身之处也在射程之内,一时间避无可避,鹰隼早已将身一晃化为巨虎将魇璃护住,密集的箭头落在他的肩背之上却无法穿透那硬如玄铁的肌肉,纷纷折了箭头掉落在地。魇璃虽早料到魇桀会以飞翎长箭大面积打击怀古道这块战场,以阻止风郡大军再度集结奔袭,但这样密如飞蝗的箭阵给她的震撼也不是一点半点。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她忽然想起下面的沙幕遗民来,低头看去,只见下方的战场上已然尸积如山,被长箭贯穿的风郡骑兵也好,沙幕遗民也罢,无不是鲜血淋漓。虽然仍有不少人在挥舞兵器抵挡飞翎,但箭雨如织,根本就未尝停歇,死于乱箭之下只是迟早的事。
忽然一声尖厉的哨声刺破长空,继而一声巨响,一朵硕大的赤色烟花绽放在天际,就在同时风中传来一阵号角声。魇璃面露喜色举目瞭望,心知是兄长与尅王的盟军已然赶到,正在猛攻风郡大军尾翼。
时翔腹背受敌,虽然军中早有盾牌手掩护,但前方的箭阵竟然连绵不绝,加上地面堆积的死伤将士和战马,竟然已经形成了一大片障碍,骑兵委实无法再向前奔袭,唯有下令退军,暂避箭阵锋头,以免再有更多骑兵折损在此间。风郡大军的后退虽然让苦苦抵抗的沙幕遗民稍得喘息,但那密集的箭阵却是更大的威胁。又有十数人中箭倒地,顷刻之间就被后来而至的长箭扎成刺猬,血肉模糊!
那名领头的小矮人虽被一支长箭贯穿背部,但还在挥舞长矛为身后的族人遮挡箭雨,长箭就插在背上,创口血如泉涌,他也只是嘶吼连连,勇猛作战。
魇璃心头一震,却见他周围中箭倒地的族人虽多,但整体人数却比刚才少出许多,再定眼一看,只见靠近岩壁的地上不知何时已然多出一个半大不小的洞来,一个靠近洞口的沙幕遗民一猫腰,消失在洞中,之后又有一人紧跟其后……
“好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原来他们组成刺猬阵的真正用意在此。”魇璃松了口气,心想难怪那首领身受重伤还在挥舞长矛,所图的只是为后面的族人争取时间脱困!她怔怔地看着那首领因为失血而逐渐缓慢的身形,忽然开口言道,“鹰隼,我们不能让他死!”
鹰隼如何不知魇璃起了爱才之心,不忍见他就此送命,于是张口叼住魇璃的腰带将身一跃,已然从崖顶跳进尸横遍野的怀古道战场。虽然箭雨如织,但有鹰隼以硕大的虎身护住魇璃,总算安全无虞。抬眼看去,只见能走动的沙幕遗民都已经消失在那个洞中,而中箭的首领却因为失血过多而瘫倒在地无力动弹。
魇璃在鹰隼的掩护下接近那沙幕遗民,拔出腰间的金翎剑将插在那人背上的长箭劈断,而后将他翻过身来顺势拔出箭头。那人大叫一声,全身冷汗直冒,赤裸的胸前偌大个血窟窿血流不止!
魇璃见他两眼翻白,心知再不想办法,这人只怕是要横尸当场,也顾不上许多,将手掌在剑锋上一抹,殷红的血液随之溢出,尽数滴落在那人的创口之上。有梦川皇族的灵血滋养,那个贯穿身体的伤口开始飞速愈合。
就在此时,箭雨已然停歇,怀古道口的方向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魇璃抬眼看去,只见四辆高逾两丈的玄铁战车正并排缓缓驶来,南川大营帅旗昭彰,虽然被战车的高盾所挡看不清后面究竟有多少兵马,但想来已倾巢而出。
鹰隼将身一晃恢复人形,沉声道:“大殿下已经发出信号,让二殿下领兵进攻,形成首尾围合之势。”
魇璃低低地应了一声,看看满地的尸骸:“这场战争……哎,只希望一切早点结束,尽量少些人命伤亡。”之前她设计魇桀参战,本是有意借机削减南川大营势力,那些兵卒的生死倒不是如何放在心上。而今亲眼见得战争的残酷,心头不免有些不安。转眼见躺在地上那沙幕遗民呼吸渐渐顺畅,才稍稍减弱些许心头的愧疚,低低地唤了声鹰隼,“你说要是这天道之中没有什么部族纷争,或者说没有种族之别,岂不是比现在这样好太多?” 鹰隼低头看看魇璃,叹了口气:“此事谈何容易?” 魇璃怔怔言道:“是啊,谈何容易……”
南川大营的军队已经到了近处尸横遍野的所在,那硕大战车前的钢铲像在清理垃圾一样推动地上的物事,是已经殒命的敌军也好,是战死的沙幕遗民也好,甚至还有半死不活的战马,都被无情地推动碾压。残缺的尸骸填补了先前沙幕遗民造就的大坑,也将被毒物浸染的大地覆盖。
魇桀立于战车之上,面无表情地环视这片战场,飓风虽撕裂了南川大营的中军,死伤不计其数,但眼前折损这数百个外族流民,就能暂时阻止风郡大军,进而南川大营迅速重组阵形,逼退风郡大军,已然是不幸中之大幸。他低头见鹰隼与魇璃立在那仰躺在地的沙幕遗民身边,以及那人胸口愈合的红色创口,心知是魇璃用皇室灵血救治那个卑贱的流民,只是鄙夷地冷哼一声,继续督师前行。
原本藏身洞中避祸的沙幕遗民见得战局稍停,方才敢从洞穴中出来,围到首领身边。一起出征时是数百人,而今却只剩这三十来人,又亲见族人的遗体被战车碾压,首领也昏厥在地,生死未卜,小矮人们已然欲哭无泪,只是唯唯诺诺地不时抬眼偷看魇璃与鹰隼二人,以及眼前川流不息的南川大营军队。
魇璃叹了口气,不敢再去看那些沙幕遗民的哀伤眼神,只是拉拉鹰隼的手臂:“我们还有要紧的事,走吧。”
“等一下……”一个衰弱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地上躺着的沙幕首领睁开了眼睛,“是你救了我的命。” 魇璃转过头来看看那人,“你叫什么?”
“吾乃沙幕部族首领图巴之子乌伮……”乌伮吃力地撑起身子,看看胸前那一块凝固的血红:“你是梦川皇室中人?” 魇璃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个衰弱的小矮人:“我是魇璃,梦川帝女。” 乌伮咬咬牙:“我的命是你救的,这个恩日后必报,不会拖欠。但是别指望我会感激你梦川皇室……让我们做马前卒送死的也是你们梦川皇室!”
“没错,”魇璃微微颔首,“乌伮,你的名字我记下了,恰当的时候我会向你索要报酬,所以你也不用念着恩。现在,跟你的族人一起回去好好养伤吧,我们迟早还会再见的。”说罢转眼看看鹰隼,伸手握住鹰隼的手,“走吧,再耽搁,就追不上时翔了。”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就跟她事前预计的一样,风郡的大军被前后夹击,围困在这怀古道中,但是这只是暂时的,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在她前来六部戮原与兄长魇暝会合之前,已经让蒯肃赶回梦川搬兵增援,然而这个时间上却未必来得及。倒是兄长自梦川与赤邺边界上调过来的三万兵马,应该可以及时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