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姬费力地喘息两声沉声道:“你放心……我暂时没事,快找个地方躲起来,瓶子破了……木灵根遇上那些水还会复活的……快……”话没说完,已然昏厥过去。
燕北辰抱着那姑娘奔上前来:“没时间了,你们听!”
龙涯心中一凛,隐隐听得一片杂乱的蹄声由远及近,环顾四周的密林中,都隐约可见火光,知道半牛人正从四面八方围合上来,须臾之间就会来到这里。而转眼看看满地的木屑,不少沾染了刚才倾下的蓝色水迹的枯木都开始微微抖动,心知鱼姬所言不虚,转眼见远处尸洞一片幽暗,心念一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只有先去那里避一避。”言毕弯腰抱起鱼姬,快步奔尸洞而去,燕北辰自是紧跟其后。
明颜甚是踌躇,见得龙涯与燕北辰都已进洞,心中也无其他主意,于是唯有跟了过去,刚弯腰进去,就听得身后风响,一物砰然撞上洞口外的石沿。回头一看,却是一大段扭曲蠕动的木灵根,想是追击自己而来,说也奇怪,那物事只在洞外扭动,却不进洞一步,晃荡一阵之后便伸展开来,吧嗒一声扑向洞口,就如同生了根似的在洞口蜿蜒。而后陆陆续续又有残根填补上来,顷刻之间织就一张密密实实的根网,将洞口层层封闭,不露一丝缝隙!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这里它们好像是进不来。”龙涯小心将鱼姬放下,摸索着到了断崖边:“燕兄,你的火折子还在不在?”
燕北辰将怀里的姑娘轻轻放下,腾出手来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看看前面近在咫尺的断崖,叹了口气:“洞口已经被那什么木灵根封得严严实实,好在这山洞够大,一时半会儿也闷不死咱们。那些半牛半人的畜生从四面八方围上来,想是这岭里的地都被搜了个遍……”
“你担心夜来?”龙涯自是明白他话中之意:“我倒觉得她应该可以避过去。孩子家身子小,可以躲进一些比较狭窄隐秘的地方,那些怪物一个个牛高马大,很多地方根本就鞭长莫及……”话未说完,他突然低低地嘘了一声,悄声道:“别出声,这里好像还有人在。”
明颜闻言屏息静气,以她的灵通,便是几里之外的飞鸟展翅也可听得清楚明白,更何况是这全然封闭的方圆几里的山洞。一片死寂之中,她发现除了自己、鱼姬、龙涯、燕北辰和那个神志不清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姑娘外,还有一个人的心跳声,而且,这颗心跳得很快,想来此人定是惊惧交加。
“的确是还有一个人,就在我们脚下不到三丈的地方。”明颜肯定的言道。
“我们脚下……不是这坚实的土地吗?”燕北辰困惑的举起火折子,借着昏暗的光线小心审视那参差不齐的断崖,忽然间言道:“你们看,那靠边的岩壁上好像有一个平台!”
龙涯闻言上前一步,果真见得脚下约两丈的位置确实有一个露出一角的平台,只因断崖的边沿出挑约一尺之远,若非刻意搜寻,根本就不容易觉察出来。平台大部分隐在岩壁的阴影里,漆黑一片,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宽多深,就像这断崖之下豁然开了一张硕长的大口子。
而平台边的岩壁上却有不少貌似人工开凿的孔洞,犹如一段石梯,可供上下攀爬。
“我先下去看看。”燕北辰见得此景,心中却莫名地焦躁起来,转身将火折子递给明颜,而后便顺着那垂直的岩壁攀缘而下。
待到燕北辰的双足踏上那隐匿在一片幽暗中的平台,他才发现眼前的平台远比他想像的宽敞。随着手执火折子照明,随后攀爬下来的明颜的到来,微弱的光线四下发散,终于使得眼前的一切从幽暗之中渐渐明晰起来。
平台宽约四丈见方,离上方的岩壁最高之处不到一丈,而越靠里的则越见狭窄,虽说貌似天然生就这等地貌,但局部也可见人工开凿的刀斧痕迹。而在最贴近岩壁的角落里,却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先前燕北辰与龙涯一路追踪的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那孩子满脸的惊惧,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一般,还不时带起一下类似抽搐一般的颤动。成缕的乱发彼此纠结沾满泥灰,两只眼睛睁得浑圆,死死地盯着燕北辰和明颜两人,身子还在下意识地朝后挤,虽然早已贴紧岩壁,全无半点退路。唯独是那一双瘦小的手掌还紧紧地握着那只短小却异常犀利的回燕镖,因为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夜来……夜来……”燕北辰心中又喜又痛,喃喃呼唤却早已哽咽难言,早弯腰靠了过去,正想拥抱这个从未蒙面,却已然牵挂两载的女儿,不料还未触碰到那孩子孱弱的身体,就见得寒光一闪,那孩子手里的回燕镖已然朝他刺了过来!
燕北辰早有防备,两个指头紧紧夹住孩子手里的回燕镖,运气一扯,已然将回燕镖夺了过来,而后伸臂握住孩子瘦小的胳膊,低声宽慰:“孩子……别怕,别怕,是爹来了……”
那孩子早已惊得面无人色,只是疯狂的挣扎,想要逃开他的怀抱,依旧是不发半点声音,只是张大嘴重重地抽气,直到精疲力竭。脸上尽是绝望与恐惧,待到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挣脱,便伸直了脖颈,将头颅重重的磕向身后鹅岩壁,一下,两下……
燕北辰心如刀绞,慌忙用手掌护住孩子的后脑勺,将孩子小小的身体揽入怀中,轻轻抚慰,柔声言道:“孩子……孩子……是爹,爹来救你了,别怕,以后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有爹在……”言之于此,却不由得悲从中来,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明颜远远的立在岩壁外沿,看着眼前这个抱着孩子抽泣的中年男人,也不由得心有戚戚。
那孩子僵直的身躯终于渐渐软化下来,一动不动地任由燕北辰抱着,就像是一头受伤的小猫,惊恐的表情虽留在眼角眉梢,但原本直愣愣的瞪圆的双眼终于渐渐缓和,才不至于睚眦俱裂。泪水流淌而出,在满是尘灰的小脸上冲出两道沟渠,最后染湿了燕北辰胸前的衣襟。
就在此时,忽然听得一阵砰砰作响,却是洞口的木灵根被洞外的半牛人用棍棒敲击而发出的响声。那孩子顿时又紧张起来,只是这一次,两只瘦小的胳膊紧紧的搂住了燕北辰,既是无助,又是惊恐。
明颜心想如此看来,这可怜的父女也总算真正的团圆,彼此接纳了,就在此时,便听得衣袂声响,转头却见龙涯揽着那个身怀六甲的姑娘飞身跃了下来。
龙涯站稳身形,将手来的姑娘轻轻放下,转眼看看燕北辰,面露欣慰之色:“夜来找到了?甚好,甚好。只是那些怪物已然开始在外面敲打鼓噪,也不知道那些古怪的树根可以抵挡多久,相比而言,这里还是要安全一点。”说罢又要纵身再上断崖。
明颜奇道:“你都下来了,还上去作甚?”
龙涯看看明颜,皱眉道:“你家掌柜的还在上面,难道可以置之不理不成?”
明颜伸伸舌头,心想一直觉着掌柜的神通广大,少有让人担心的时候,刚刚看到燕北辰寻回孩子心里一高兴,倒把掌柜的受伤的事给忘了,也不知道究竟伤势如何。口里却言道:“掌柜的交给我,不劳你这傻瓜费心。”
龙涯微微一笑:“你还是看好你自己吧,刚才那怪树根已经够你喝一壶的了。”说罢将身一纵,已然翻上了断崖,不多时,也将鱼姬带了下来,扶到靠里的岩壁边坐下,顺手一搭鱼姬脉门,触碰之处,只觉鱼姬肌肤滚烫,忽而倒抽一口冷气:“好生奇怪,为何鱼姬姑娘全无脉象?!”
明颜白了他一眼,伸手拂开鱼姬肩头的发丝,将手指按在鱼姬颅后凹陷之处片刻,而后叹了口气:“人吓人,吓死人。掌柜的怎么就没脉象了?不会看就不要瞎咋胡。”
龙涯见她还有心思拌嘴,心想鱼姬定然无事,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如此也算不幸中的大幸。”而后转眼看看明颜,心想今晚之事状况频发,一环扣一环,却偏偏匪夷所思,全然超乎常理。先前在鬼狼驿之时,这鱼姬姑娘明明早看出种种端倪,也不明言,而是旁敲侧击地引导自己去揭开层层迷雾,不似这猫丫头般心直口快藏不住事,看来些许因由还得从她口里套话才成。
思虑至此,龙涯眼睛一转,计上心头:“现在鱼姬姑娘昏迷不醒,咱们也都被困在这尸洞之中,外面还有那么多怪物在罗唣。亏你还这般大大咧咧,也不知道大祸临头。”
“什么大祸临头啊?”明颜满不在乎地翻翻白眼:“天大的事有掌柜的在,等她醒了自然有办法。”
“是吗?”龙涯叹了口气:“如果我是你,也就放不下心来。刚才外面那些什么土灵根什么人都不滋扰,唯独缠着某人不放难道是因为好这一口猫肉?追击鱼姬姑娘的那支带火飞箭也是独沽一味,就算我拿刀去劈它,也不曾掉转箭头对付我,如此专注莫非也是巧合?那土灵根和你的那块宝贝玉佩一道被那石箭镇住何止千百年岁月,都相安无事,为何你一拿到玉佩,就接二连三地出问题?还有那该死的箭,为何早不射晚不射,偏偏等到鱼姬姑娘收服那破树根过来救你的时候,才射将出来……”
明颜越听越惊,转眼看看鱼姬昏迷失神的面庞,忽而面露迟疑惊恐之色,喃喃道:“莫非……这是一个圈套!难道他知道我们会来取这土灵玦,所以一早就部署好了,要取我二人的性命!”
“你口里的他是何人?”龙涯心里一凛,心想这猫丫头已然异于常人,鱼姬更是另有作为,能这般算计于她们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此时此刻此地,诸多的问题全缠绕在一起,既然那木灵根不是偶然,刺杀鱼姬的火箭不是偶然,那在此地盘踞祸害千年的那些半牛半人的畜生,却不知道在此事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倘若半牛人的存在也不是偶然,那么这千百年来被蹂躏戕害冤死的无数无辜女子,岂不更是蒙上了一层不白之冤?!
明颜心如乱麻,神情不定,踌躇道:“是天……”
“明颜!”一声呵斥打断了明颜的言语,却是靠在岩壁的鱼姬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来。
明颜见得鱼姬苏醒,自是心里一喜,早把先前的不安踌躇抛诸脑后:“掌柜的,你没事了?”
鱼姬咳嗽两声,勉力点点头,对龙涯笑笑:“看来龙捕头也有食言而肥的时候,你说过不会问的,为何变着方儿套明颜的话?” 龙涯无可奈何地摊摊手:“我不问便是,免得鱼姬姑娘不快。” 鱼姬摇摇头:“此事干系太大,凶险异常,若是把旁人牵连进来,绝非鱼姬所愿,所以龙捕头还是不要打听为好。”
龙涯心想她越是如此隐瞒,背后的事情只怕更是严重,只好叹了口气,岔开话题:“而今咱们被困在此地,总得想个办法出去才是。” 鱼姬点点头,勉力扶着岩壁站起身来,借着微光看看周围环境,尤其是眼光落在崖下之时,不由得皱着眉头转开目光。虽说洞中昏暗,但崖下尸横遍地的惨状却是触目惊心,叫人难以面对。鱼姬沉默片刻而后言道:“奇怪,奇怪,那断崖下遍地尸骸,为何着洞里会感应不到半点阴气怨气,也未免干净得太不正常了。”
明颜走到鱼姬身边,眼光四下流转,忽然指着崖下对面的洞壁说道:“那里好像画着些奇怪的图案。”她的视力出众,在黑暗之中也可看的一清二楚。
龙涯顺着明颜所指的方位看去,只见一片尚算光洁的石壁,在地上的尸骸磷火映照下隐隐泛着绿光,至于上面画着什么,委实难以看清楚。他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埋头在脚下的岩壁上巡视,寻找可以下脚之处,只见微弱光线之中,靠边的岩壁上果然还有一些人工开凿的坑洞,只是这些坑洞比之先前他们从洞口攀到这个平台的那些落脚处,更为粗糙稀疏。细细想来,要在这几十丈高的绝壁上开洞也确实不易,想来下边也没有类似他们脚下这样的平台可供暂时休憩。
“我先下去看看。”龙涯正要行动却听得明颜笑道:“哪用那么麻烦,又不是猴子,老在这山崖上爬上爬下。”
鱼姬笑笑,袖子一翻,纤巧手掌之上已然多出一条筷子般粗细的细绳来,那细绳貌似只有一尺来长,光滑细致如缎面,微微的泛着银白色光芒,软软的垂在鱼姬手指之间。
龙涯笑道:“这般细小的绳子,用来扎扎缎花给姑娘们戴头上还可以,此刻只怕是不大管用。”
明颜白了他一眼:“没见识的傻瓜,自是不识得我家掌柜的宝贝。这宝贝名唤捆龙索,乃是蜃须炼就,就算是条真龙也能绑成毛毛虫,更枉论其他。”说罢自鱼姬手里接过那段细绳,抬头在高处的洞顶看了看,选中一根硕长结实的钟乳石,便嘻嘻笑道:“就是它了。”言毕一手扯住绳尾,一手在绳头上挽了一个活结,便将绳索循环甩弄起来。
说也奇怪,那细绳看似只有一尺来长,随着明颜的飞甩旋动,居然晃晃悠悠的越来越长,随着明颜一声清斥,那活结结成的圈套已然脱手而出,朝高高的洞顶飞去。一触碰到那选中的钟乳石,便一下子收紧起来,将之紧紧缚住,绳尾尚在明颜手中,原本只有一尺来长的绳子,凭空变成十余丈长!
明颜冲着龙涯不无显摆意味的扮了个鬼脸,扯着手里的长绳,朝崖下飞纵而去,轻灵的身姿甩出一道下滑的抛物线,奔对面的洞壁而去。那可长可短的细绳此刻却又延长起来,只见明颜轻巧地划过洞底水潭的上方,而后轻轻落在水潭边的石地上,蓦然回头,满是得意的笑容,而后手一松,那绳索又“倏”的一声弹了回去。
龙涯眼明手快,一把抓住绳尾,转眼看看身后抱着孩子的燕北辰,心想他好不容易寻到女儿,此刻定是不会离开她再下去崖下。而后转眼看看鱼姬,见她神情委顿却伸手来接绳尾,于是微微一笑:“鱼姬姑娘有伤在身,看来此番须得在下代劳。”说罢不由分说右手挽紧绳子,左臂搭在鱼姬腰间,将身一纵,两人已然顺着绳索抛甩出去,俯冲而下!
鱼姬倒是不提防龙涯突然这番举动,惊觉脚下悬空,连忙低呼一声环紧龙涯脖颈,低头只见自己白色衣裙的倒影自下方乌黑的水潭之上一晃而过,而后只听得一声轻响,已然稳稳当当地踏上了崖下水潭边的石地。
鱼姬松了口气,转头看看刚才一晃而过的那个乌黑的水潭,只觉得那里甚是怪异。通常山洞之中的水源都是直通地下,理应寒凉侵人才是,而今眼前这个全然看不到底的水潭却无半点寒气外露,就这么浓黑死寂一片。然而最为诡异的是,岸边遍地尸骸貌似腐败,却不闻半点恶臭,只是到处闪现着幽绿的磷光。
“这个洞,真的有古怪。”鱼姬喃喃言道,正要迈步去明颜身边审视那洞壁上的图案,却发现龙涯的手臂依旧挽在自己腰间,一抬头,只见龙涯仰首望天,一手扯着细绳,一脸晕陶陶地失神笑脸,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探出指甲在龙涯手臂上重重掐了一把。
龙涯吃痛蓦然惊觉,慌忙把手一缩,一面揉着痛处,一面讪讪笑道:“对不住,刚刚光顾着看周围……”话没说完,又一把捂着鼻子转过身去。手上一空,一直牵扯着的细绳便脱手而出,眼看就要弹回洞顶,却被明颜眼明手快一把扣住。
明颜看看满地的尸骸,再看看神情尴尬的龙涯,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环境了,还可以满肚子花花肠子胡思乱想,你这傻瓜……其实很好色是吧。”
龙涯神情窘然,早伸手擦去鼻下的血渍,咧嘴笑道:“明颜妹子说到哪里去了,只不过是天干物燥,上火而已。”说罢连忙岔开话题:“看壁画,看壁画……正事要紧,玩笑闲话什么的留着咱们出去再说。”
鱼姬干咳一声,走到明颜身边,抬眼审视岩壁上的画,神情甚是专注,而后叹了口气:“看来这里就是外面那些半人半牛家伙的发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