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涯独自留在后院,自是不知前院的变故,只是看着那满是鲜血的房间,心中疑窦丛生。忽而听得脚步细碎,一转身却见鱼姬立于破窗之外:“龙捕头,可是又出事了?”
龙涯点点头,只是蹲下身去捡起一块窗棂的碎片,眉头微皱:“看来又是那所谓的鬼狼撞窗而进,大肆屠戮,但是……”
“难道有什么不妥?”鱼姬开口问道,顺手将耷拉在屋内窗下的半截窗棂扶了起来,露出背后墙面上的一片血痕。
龙涯见状蓦然心念一动:“不错,确是不妥,大大的不妥!倘若真有鬼狼破窗而入,这窗下的墙壁被耷拉的这半块窗棂所挡,断无窗棂上不溅血,只有血手印,而墙壁上却有飞溅的血痕的道理。你看这地上的窗棂碎片虽在血泊之中,朝上的一面却是干干净净。唯一可能造成这等形状的可能就是窗是后来撞破的,而屋内的血却是先前就有!而且……”他仔细端详手里的碎片,随后将断口朝鱼姬扶住的窗棂上一印,只见断口处纹丝相合。
“我想去一个地方,安全起见,鱼姬姑娘还是不要离我身侧为好。”说罢龙涯起身快步出门,偕同鱼姬一起奔院落背后的阁楼而去。
一路行来,只觉风雪扑面而来,格外难行,就连那石阶积雪,似乎也分外难行,抬腿攀登也比上次来时要艰难许多。龙涯一路走在前面挡住风雪,两人好不容易上得石阶尽头,迈入阁楼,方才松了口气。
龙涯伸手拂去两肩积雪,顺手自檐下取了个灯笼,在怀里取出火折子点上,有灯笼的光照亮,两人便自楼梯而上,进了先前卓国栋所住的北厢。只见房里一切如故,只是窗前地上又堆了许多雪屑。
龙涯扯过半幅罗帐在手上包裹了几圈,便在那雪屑中翻看,扫出不少木块碎片来,埋头拼了许久,叹了口气:“我们果然被骗了。” 鱼姬会意一笑:“看来这头鬼狼果然聪明得紧。这里的窗棂碎片虽遍地都是,但根本就拼不回原形,断口更是天差地远,完全不契合。” 龙涯点点头:“现在已然可以确定那姓卓的之死果真是有人故意设计,想来那窗扇自然不在里面,而是在外面什么地方。”说罢探头出去四下张望,却也无果。“我们再去西厢看看。”
西厢的窗口依旧大开,由于此刻的风向,屋内窗下的积雪比北厢多出数倍,已然堆成一片雪丘,对面山崖上白茫茫的一片,先前被钉于山崖之上的卓国栋的尸身已然不知去向!
“尸体不见了?”龙涯吃了一惊,再仔细一看,却见山崖上鼓出一块,继而松了口气:“原来是被雪盖住了。”
鱼姬喃喃道:“这倒是方便,老天爷直接拿雪埋了,倒是免得曝尸现世了。”
龙涯若有所思,转身下楼去到楼下的浴房,那浴房铜池里的火盆早已熄了数日。他把灯笼递给鱼姬,跳入池中将火盆一一挪开,伸手探了探那个杯口大小的排水孔,手指碰到孔内一只铜环,于是勾住一拉,只觉冷硬不动,似乎已然冻得严严实实。
他足下立了个一字马,双足抵住两边的池璧,运气于指,一声大喝,只听咋咋数声,那铜塞已然开始松动,而后勾住一扯,只见一支长约一丈的铜棍被他自排水孔中抽了出来,但见另一头与孔径一般无二!
“倘若是寻常塞子,哪用做得如此长大?看来看去,倒是更像军中火龙管的镗塞。”龙涯沉吟道。
火龙管乃是大宋军中所独有之物,乃是以打通关节的长竹装盛火油,以硕长镗塞加压将火油喷射而出,喷头左近备有火点,启用之时可将喷出的火油点燃,将射程之内的敌军焚烧击溃。然而竹筒到底经不住多大的高压,是以从十年前,工部兵部便设有专司管理改良。约七年前,龙涯便在皇城校场之类见过兵部演练,铜铸的火龙管可将火油喷至十余丈外,堪称神兵利器。而这浴池之中备下此等机关,自是别有用意!
龙涯越发觉得接近事情真相,先前的种种疑惑,也如一层层揭开的帘幕一般,逐渐清明。于是推开窗户,一翻身轻飘飘地落在窗外的龙头之上,双腿夹住龙头倒翻下去,只见龙头下的峭壁上悬着一片宽约一尺,甚是硕长的物事,大约十丈之长,另一端吊了五六只麻袋,早和峭壁冻成一体。
他伸手拂拭面上的雪屑,用力一按,却觉得空了一块,再用手掏挖清理,却是一片铜丝织就的网眼,网眼宽足三寸,十分稀疏,铜网下是数根婴孩小指般粗细铜丝,交错于铜网覆盖的冰下。龙涯借着对面山崖反射的雪光数了数,竟有八根之多,而顶部与龙头底座相接之处的排布成三角形,却是上面四根,中间正对上面缝隙的地方平列了三根,最下面一排却只有一根,只是俱已弯曲变形。
“原来如此……”龙涯心中豁然开朗,如此一来,一切谜底的关键已然成竹在胸,于是腰间一收,人已然回到龙头之上,忽见房内光线微弱,而鱼姬已然不知去向!
龙涯心中一惊,翻身落在房内,拔刀出鞘,却见唯一的光源却是立在门口的半截蜡烛,他为人谨慎,虽担心鱼姬的安全也只是徐步过去,转出浴房门外,只见一长排蜡烛自浴房门口延伸至这浴场内廊尽头那间浴房前。而沿路三间浴房都是门户虚掩,隐在一片黑暗之中。他身后的窗户不时有冷风灌入,将地上的蜡烛光吹得忽明忽暗,甚是诡异!
眼前景象摆明了是对方要引他去尽头的浴房,虽明知有圈套,却避无可避。龙涯艺高胆大,自是多加小心,徐步走了过去,地上的蜡烛燃烧,带起一阵羊脂的膻味,这等羊脂烛在塞外很是常见,光线比一般蜡烛更亮,也更耐烧。
龙涯一步一步移过,每经一间浴房,便以刀尖点开房门,只是房中都空无一人,直到他来到最后一间房门前。门内有灯光,隐隐热气,更有水声潺潺,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
“游阗兄,近来可好?”
游阗乃是龙涯授业恩师所赐的字,非至交好友,也没多少人知道,更枉论以字相称。龙涯听得此人声音颇为熟悉,于是伸手推开门,只见房间中间也是一个包铜的浴池,池中温汤微荡,白气渺渺,鱼姬仰浮池中神情安详,瀑布也似的黑发在温水里如墨晕一般晕染开来,看上去只是昏睡,而无大碍。龙涯顿时舒了口气,却见靠窗的榻上坐着一人,一身白袍,头上戴着一只硕大的狼头面具,白毛丛生,看起来甚是狰狞!
“鬼狼?……或者叫你老曾更为恰当。”龙涯冷笑一声,立在门口,为防有诈也不急于进去:“为何你知道我的字?究竟是何许人?” 鬼狼轻轻一笑,伸手揭去头上的狼头面具,露出那张布满伤痕,扭曲可怕的脸来,只是声音颇为柔和,已非先前嘶哑的老者浊音: “游阗兄便是认不出我的样貌,也应当记得七年前会仙楼一醉送别的故旧之情。”
“你是……阮墨翔,小阮?!”龙涯大吃一惊,很难将眼前这个容貌可怖的冷血凶手和当年温文尔雅少年俊朗的小阮联系起来,只是那把柔柔的独特嗓音却是千真万确!
“游阗兄好记性啊。”阮墨翔叹了口气,甚是感慨。
“七年前你不是得罪了奸相蔡京被遣返原籍了吗?怎会流落在此地?”龙涯神情凝重,开口问道:“我问你,为何布下这迷局残杀这许多人命?!”
阮墨翔摇了摇头:“其实以游阗兄一向嫉恶如仇的秉性应该明白的,契丹狗贼手里无不沾满了宋人的鲜血,小阮所做也只是为了四个字——国仇家恨而已。”他顿了顿,继续柔声说道:“昔日在京师三载颇受游阗兄看顾,本以为仕途通达,从此留在京师,不料因秉公办理相府家奴仗势当街伤人一事得罪奸相,幸得游阗兄上下奔走,未受重责,只是遣返原籍昌州,在昌州大营服役,从而得以再遇故交,并得其提拔近身。”说到此处他的声音愈见温和喜悦,似是回忆起前尘往事甚是醉心。
龙涯心想能够自昌州大营提人的,少说也是通判一职,于是接着问道:“不知你那位故友是何人?”
“他的名字我想游阗兄也听过,他叫苏念梅。”阮墨翔低声道。
“苏念梅?可是七年前在雁门关带领军民抗击辽军,最后被辽人虐杀致死的苏念梅苏大人?”龙涯蓦然脸色一变,忽地明白了阮墨翔做这许多事的用意,而后叹道:“苏大人以文儒之身抗辽殉国,高风亮节端的是可敬非常。可是你也不必为替他复仇将自己伤残成这般模样。” 阮墨翔怅然一笑:“倘若如今小阮四肢健全,也不必故弄玄虚布局杀人,以一对一,那萧肃、耶律不鲁等军旅武夫,小阮也可料理停当。七年前念梅获得举荐,荣升工部侍郎,小阮很是为他开心,所以当他受命来这雁门关都建防御之时,小阮自是与他一同到来。念梅为加强关口的防御,亲自绘制加装火龙管的详图,希望那官居要位的卓国栋配合上书,不料那狗官居然置之不理,还故意压住念梅的上书,而后被小阮发现他私通辽国。你说,这等狗官该不该死?”
龙涯微微颔首:“的确该死!可是苏大人大可直接上书吏部弹劾于他,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阮墨翔眼神甚是悲凉:“游阗兄所言有理,念梅当日也确实如此,可是送信的驿马半路被劫,却是那姓卓的狗官做的好事,待到念梅知情之时,辽国已然发兵,那狗官也不知去向。”
龙涯默然,许久方才叹了口气:“以你的功夫,就算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可将苏大人救出重围,为何会发展成那样的惨况?”
阮墨翔眼角含泪:“在契丹狗一开始攻城之时,小阮就对念梅进言,想保他全身而退,可是念梅说此地已无坐镇的官员,倘若他也苟且偷生逃之夭夭,只怕军心涣散,不堪一击。而城楼上已有几只新铸好的火龙管,也绝非全无胜算。而之前收到念梅亲妹棠儿的书信说要来边城团聚,算算行程也在那几天内就会到。念梅父母早亡,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边城已是险地,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来这兵荒马乱之地,于是念梅便让我赶紧去截住她,我自筹城中军力应可支持几日,也就放心前去,谁料这一走,再回来的时候。念梅已然被虐杀致死,尸身悬于城楼之上!”说道此处,阮墨翔手指关节啪啪作响,满腹忿恨遗憾。
龙涯叹了口气:“世事无常……”
“小阮回到边城,见到这等惨状自是恨透了自己,一心只想取回念梅的遗体入土为安,不料城楼下早设下了埋伏,为首的便是那耶律不鲁,小阮苦战半夜,杀伤四十余名辽兵,终于体力不支,被那耶律不鲁斩下一臂,伤重昏厥。契丹狗见我一时没了气息,便以为已死,于是也将小阮悬在城楼之上。”阮墨翔声音渐低:“我和念梅就像两条风干的咸鱼一样悬在那里,边城风大,也就跟着随风摆动。其实那时候,我完全感觉不到痛苦,只是偶尔睁开眼睛看到旁边的念梅,觉得就这么和他一起死了,也不是什么痛苦的事……”
龙涯越听越惊,起初以为他与那苏念梅只是故旧知交,不想却是这般情愫:“你们是……”
“我们是情人。”阮墨翔笑了笑,说得无比自然:“可能游阗兄你会觉得这很无稽,可是却是千真万确,我自小便是阮家堡少主养尊处优,上面还有四个姐姐,一屋子都是女人,开始我还觉得没什么要紧,可是一天天长大,心里就越憎恶自己这个须眉皮囊。直到十岁进得昌州棠香书院,便结识了念梅。他品性纯良,文思敏捷,与我引为知交,之后的七年便是这一辈子最为开心的时光,每日朝夕相对习文论道。念梅常戏言要将棠儿许配给我,可他那时候并不知道我中意的是他。直到有一天我终于说了出来,他当时的表情就和游阗兄你现在一样。”他温柔地叹了口气:“结果那次的秋试他考得很糟糕,我想我的话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困扰,而我家里也开始在为我物色妻房,母命难违,所以我借口进京谋职逃离了昌州,在外漂泊数年,又留在京师供职三载,然而一切冥冥之中似有主宰,过了那么多年我到底还是又回去了,而他也还是孑然一身,之后的一切,你也就知道了。”
龙涯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半晌才开口问道:“你被吊在城楼之上,又是什么人救了你?”
阮墨翔叹了口气:“我吊在上面,看到辽人撤兵,那萧肃、耶律不鲁和换了辽人官服的卓国栋骑着马领着军队自下面走过,直到所有辽人都已撤走,才有些百姓把我和念梅放下来,那时候我已然奄奄一息,更一心求死,直到棠儿寻来边城找到曾跟随念梅拼死守城的伤残老兵,我才知道原来两军对峙之时,全仗念梅登城督战,那四只火龙管颇有奇效,使得辽人的骑兵无法冲过防线,然而在我离开的第二天晚上,那姓卓的狗贼便领了一群奸细混上城楼,暗算守军,破坏火龙管,更打开城门将辽人放了进来!一路烧杀抢掠,念梅与剩余军民力抗不下,重伤被俘,终被辽人凌虐致死!等我捡回一条命后,就在心里发誓,让那三个虎狼之辈不得好死!游阗兄,你应该会体谅我才是。”
“如此说来,你这个时候才出现,想必那耶律不鲁也已经死透了。”龙涯沉声问道:“我且来问你,你可是事先以八根铜丝连接阁楼和山崖之间,然后以浴池里的铜镗塞将池里的热水压将出去喷在那三角形排列的铜丝之上冻结成桥?”
“游阗兄果然是游阗兄,果然心思慎密。”阮墨翔拍手赞道:“这等冰天雪地,滴水成冰,更何况我用的还是比冷水更易结冰的热水,不用多久流挂的水流就结成整体的冰挂,不断喷射热水加固也就形成一座连接阁楼和山崖的三角形冰桥,经过一天一夜的风雪,自是变得坚固非常。”
“果然精明,只是你也未免大胆了一点。”龙涯开口言道:“你便是算准了那萧夫人体弱,不会开窗吹风,而这楼里只有西厢面向山崖,旁人根本就无法看到那要人命的冰桥。就算有人想开窗,那个时候窗户早被冰雪冻住,也不可能开启。所以你将卓国栋掠到山崖上杀掉,便在冰桥上加了一张系着重物的铜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还在冰面上撒了大量的粗盐粒,加速冰面融解。尤其是你以采暖为名,在西厢楼下的铜浴池里备上大量火盆,一来那铜池必定与外面的铜丝铜网相连,必会加速冰桥融化,二来这样一烤,楼上的窗扇也解了冻,变得可以开启。”
阮墨翔点点头:“没错,面上的冰被逐渐溶解的盐粒融化,混成不易结冰的盐水,顺着铜网滴落,这般不断消融,铜网自然陷入冰层,终于勒在了下面负责构架的铜丝之上。尤其是对面山崖接口处,本是事先钻孔填塞羊脂固定,羊脂冷冻之时固然是硬如坚石,拉紧铜丝,而外面的坚冰消融之后,自然也无法承重。所以铜丝松脱只是迟早的事。在重物悬垂之下,那已然消融殆尽的冰桥势必缓缓下坠,无声无息地贴近阁楼之下的山壁,有上面的龙头遮挡,自然无人知晓龙头下的玄机。为了此举已然试验了数十次,所以时间、尺寸、力道、分量都控制得很精确。”
龙涯目光灼灼,看着眼前这张破碎扭曲的脸:“真是用心良苦。我刚才就注意到此时的风向是朝东,想来这些时日来每到傍晚便是如此,只因对面的山崖高出阁楼许多,所以一旦风向朝东的时候,那山谷之中反倒无风无雪,所以就算卓国栋悬尸山崖之上几个时辰,身上也不曾积雪,待到尸身被发现时候,风向才变不久,所以尸身上才开始有雪屑,最初我也是因为这个而被误导,以为姓卓的才遇害不久。而今想来,如果我没猜错,卓国栋房里的窗扇应该是事先弄松,固定在冰桥之上,你这桥一垮,自是将窗扇扯离阁楼,而你事先在卓国栋房里布下的局也只是在误导我们认为卓国栋才遇害,实际上早在耶律不鲁打发他下楼要茶要水的时候,你就已经杀了他,然后装得若无其事地上楼请赏,顺便在北厢故布疑阵。萧夫人和茗香听到隔壁房里的人声,便下意识地认为是卓国栋,其实是正在做手脚的你。北厢地上的木碎便是那个时候布下,因为小厮挑的担子不算大,若是放上大块的窗棂碎片必定太过打眼,所以房里的全是拼不起来的杂碎。我只是不明白,你离去后北厢还有的响声是怎么回事?”
“是老鼠。”阮墨翔答得很诚恳:“我只是把一只老鼠的尾巴固定在床脚下然后将铜火盆将其抵住,火盆逐渐发热,老鼠自然受不了,拼命挣扎,弄出动静来,到后来为了逃生扯断自己的尾巴,这个过程用不了多久,我看过撑得最久的也不过一盏茶时间,所以我得抓紧时间去讨赏,然后让茗香看到我何时离去。”
“那么你可越过前院、后院自由出没杀人,想必是这样子之中尚有暗道之类可避人耳目之路了?”龙涯沉声问道:“姓卓的被杀那晚,我就在疑惑,那后院之中尚有守夜的侍卫,阁楼出那么大的动静,那些人也浑然不觉,未免也过于迟钝,想来是你在饮食之中做了手脚,让他们一个个浑浑噩噩。”
阮墨翔叹了口气:“那班契丹狗防范甚严,分批进食,倘若直接在饮食中下毒,自然无法一次性放翻所有人。我只不过在头一天晚上配烤羊肉的香料碎里加了些安神的棘仁粉和夜交藤,而当晚的药膳汤头里也添了合欢皮、远志、柏子仁之类的养血安神的温补药材,那些契丹狗一个个体健如牛,血气通顺,如此温补,加上外面天寒地冻,自然身感困倦嗜睡,不似平日一般警醒。”
龙涯微微点头:“那么后来那些辽人全聚在一处,饮食上已是简单之极,你仍然可以每晚得手,想来是在别处做了手脚。”
“没错。”阮墨翔满是伤痕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饮食上自是没法再下手,然而这寒天之中,却是有另一样东西不可少。”
龙涯心念一动:“是火盆!”
阮墨翔微微点头:“游阗兄果然是聪明得紧,当年和游阗兄同在京师之时小阮若非早已心有所属,少不得也对游阗兄甚是钟意。”
龙涯闻言,不由得有几分面容抽搐,言语甚是生硬:“谢过抬爱,我自是无福消受。”而后岔开话题:“你必是在火盆下面的木炭中加入及其霸道的可致人麻痹的药物,待到药烟弥漫将在外守卫的侍卫放倒,你便自藏身的暗道中出来杀人藏尸,而后制造怪叫,让后院众人发觉侍卫失踪,一个个人心惶惶。只是我不明白,每晚我都在之上见得你与一干小厮一道留宿饭堂之中,不见出去,究竟是怎么离开潜去后院的?” 阮墨翔淡淡一笑:“每晚游阗兄冒雪匍匐屋顶,小阮岂会不知,只不过游阗兄所见的只是瑟瑟发抖的老曾,而不是一心复仇的小阮。有了毛裘绷带毡帽,你可以是老曾,我也可以是老曾,他也可以是,从屋顶看下去也只能看一个大概而已,而后捂着被子,那么多人挤在一处,也就更无法分辨真伪了。”
龙涯微微点头:“看来我也被那些个黄毛小子瞒了过去。那么每晚怪叫和那晚萧夫人看到的黑影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会选择在此间守株待兔,你怎么会知道这班辽人一定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
阮墨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游阗兄,还是给小弟留一点余地吧,要是什么都被看透了,把戏也就不好玩了。对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出去做事了,你且在此歇歇,小阮办完事再回来相陪兄长。”
龙涯笑道:“事已至此,你觉得我还会放你出去杀人吗?”话已出口,忽然觉得胸口一闷,顿时脚步虚浮,勉力稳住身形,咬牙道:
“你……你也在地上的蜡烛里下药了?!”
阮墨翔叹了口气:“只是一些闻了就脚软的药烟而已,如果没有这东西,凭我这废人和一群孩子,怎么能一晚放倒六个契丹狗。小阮故意在前院诈死的屋内留下线索,便是要引游阗兄来此,免得误了小阮的复仇大计。”说罢伸指徐徐点向龙涯胸前檀中穴:“游阗兄,你且先睡睡。”
“等一下!”龙涯勉力喝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把那些尸体都藏哪里去了?!”
阮墨翔的手指微微停顿,面上露出一个荒诞的微笑:“耶律不鲁现在断了四肢挂在大门前,一个放干了血,在后院耶律不鲁房里卧榻的暗格里。其余的……游阗兄,你和这位姑娘上来的时候不是觉得台阶变得不好走了吗?”
龙涯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接着眼一黑,已然委顿在地。
阮墨翔目光温和,伸臂将龙涯推进浴池的温水之中。就如鱼姬一般刻意垫高头部,让龙涯面部始终保持在水面之上,便起身离去,步履过处将地上的蜡烛一一踏灭,整个阁楼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和阴森,只有池子里温润的水还在汩汩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