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八章 樱花盛开(1)

祥瑞镇是一张地图的终点,也是另一张地图的源点。两张地图虽说互不相干,但在河流注释上,却都包含着一个名字,那就是黑龙江。华伯涛说,黑龙江全长约五千多公里,自八世纪中国唐朝起便是中国的内河,十九世纪后期,中国羸弱,沙俄强行占领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大片领土之后,才成为中俄界河。黑龙江是中国四大河流之一、世界十大河之一,沿线曾盛产沙金,在清朝达到繁荣,为带动当地经济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但因为黑龙江所涵盖的支流太多,无从分辨,再加上其源头远在寒冷的冰川之下,所以数千年来,很少有人涉及黑龙江腹地,即便是有科考队伍,也大多是铩羽而归,往往没有大的建树。因此,现在的黑龙江腹地,包括腹地伸出的北纬三十七度区,都是一个难以捉摸的谜团。没有真正进去,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奇异的东西。

小组离祥瑞镇越远,所看到的人烟和房舍就越稀少,到最后,已经再也看不到一个人了。

只有金黄色的曙光将众人的背影越来越长。

杨开知道,祥瑞镇是黑龙江流域最尾端的一个定居点,其性质就相当于这条龙的尾巴,再往前走,就是一片苍莽的冰川,乃至无穷无尽的雪暴。想到这,他的心里没来由的产生了一种孤独感,就像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对着这个世界做出最后的挥别那样。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再加上此前看到祥瑞镇欢送队的那种感觉,两种错综复杂的感情一起交织在心里,令杨开头痛欲裂。

“杨开,还在为刚才的事情吗?”

华伯涛拿着望远镜,一边眺望着滚滚而去的河流,一边说道。

“别担心,华教授。”杨开勉强笑了笑:“要知道我可不是那么优柔寡断的人,作为一名合格的指挥官,妇人之仁的性格我不会有。”

“但你的表情出卖了你。”华伯涛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

“呃……”听到这句话,杨开本能的停住了脚步。

“想开点,杨开,有些事,单靠我们个人之力是改变不了的。你听过一个成语吗?蚍蜉撼树。我们就是那渺小的蚍蜉呀!”华伯涛叹了口气。

“可华教授,我想说的是,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就是尽可能的去改变,那些改变不了的东西吗?”杨开沉默了许久,问道。

这回轮到华伯涛驻足不前了。

“嗯,你说的对。”华伯涛放下了望远镜:“即使希望不大,我们这群蚍蜉也是要试上一试的,因为这场赌局,赌的不光是人命,还有亚洲两个国家的国运。”

“国运……”杨开的嘴里不断重复的这两个字,片刻,他猛地打了个手势:“全速前进!”

小组走了大约三个小时,脚下的黑色土壤终于慢慢褪去,变成了某种覆盖着晶莹冰霜的硬土地。或许是气候条件使然,这些冰霜都呈半椭圆形,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片巨大的鱼鳞。

除了土壤的变化,众人也感觉到,气候冷了。

就仿佛刚才还在热乎乎的客栈洗澡,这会儿又扎堆般的回到了大兴安岭。

“陈老板,地图的方向没错吧?”此刻的小组成员已经全部换上了厚重的防寒装,戴上了清一色的护目镜。杨开快步走到前面领路的陈天顶身边,问道。

“不会有错。”陈天顶说道:“看见正前方的江水了吗?表面已经开始结冰了,这也意味着,我们很快就会到达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的交界处,也就是中苏边境。”

“嗯,陈老板不愧为地理通,到了中苏边境,我也就得跟你们分道扬镳了。”邱老实双手缩在棉袄里,呵着热气说道。

从冰面上升起的冷烟,将他的面目遮盖的很是模糊,几乎看不清楚五官。

“这么快?”杨开愕然的问道,虽然他知道邱老实要顺路去苏联,但还希望这位当地人可以再带自己走一段路。没想到,大伙儿走的这么快,才刚刚中午,就接近乌苏里江了。

“是啊,就是这么快。黑龙江腹地的气候,和大兴安岭不一样。大兴安岭是每个地方,冷热都不平均,有的地方寸草不生,有的地方森林茂密。而黑龙江腹地则是一头扎到尾,越往里面走温度就越低。所以,今后的路,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喽!”邱老实笑着说道。

“放心,我们一定会活着回来。”杨开翘起嘴角,打了个胜利的手势。

“但愿吧!”邱老实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眺望起了碧蓝色的天空:“说老实话,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你们给我的印象很深。我从你们的身上,看到了很多特殊的东西,团结,友谊,坚持,信念,最重要的,还是决不放弃!”

“希望这些精神一直伴随你们,也希望你们是我永远的朋友,而不是生命中匆匆一瞥的过客。”

“决不放弃,为了四万万同胞,也为了这个饱受蹂躏的祖国。”杨开,华伯涛等人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呵呵,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也多了。有时候说话,颇为伤感,希望你们能原

谅。”邱老实抹了把眼泪说道。

他端详了一下前方,两条金灿灿的支流交汇在了一起,玻璃一样的冰湖表面,在中午的阳光下反射出了耀眼的光芒,就像是一个充满童话色彩的世界。

看到交汇处竖起的那块石碑:黑龙江源头。邱老实淡淡的笑了笑,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抚摸着石碑的表面,就像是抚摸着自己的儿女。

“到了。”邱老实说道:“我也该走了。”说完他对杨开敬了个军礼,转身而去:“本来想招手的,但我想对于各位来说,军礼更为合适,虽然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邱老实意兴萧索的说道。

“不,邱先生,您是一个军人,中华民国军人!”对着邱老实远去的背影,杨开抢上几步,大声的喊道。

“真的吗?”邱老实脚步一停,颤抖着身躯,转过了头。

此刻,他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千真万确!”对着邱老实,杨开郑重的还了一个军礼:“能够在国难当头挺身而出的人,其实并不多,但您做到了。所以你受得起我的这个回礼。”

邱老实表情痴呆的沉默了五分钟,终于,豁然开朗的他爽快的大笑起来,对杨开感激的点了点头,随即将身子埋进了滚滚的风雪里,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杨开知道,邱老实要跨过中苏边境,到达库页岛,然后去西伯利亚定居。在那里,他的一切生活都将从头开始,包括买房子,打渔,饲养一些牛啊羊啊。

邱老实的上半生,为了这个国家,尽了做男人的本分。下半生,也该为自己的妻儿尽一尽男人的本分了。想着想着,杨开忽然对这个不起眼的男人肃然起敬。

作为一个小插曲,邱老实的故事就结束了。眼下已经到了中午时间,因为忙于出发离开祥瑞镇,所以杨开等人并没有吃早餐,走了近三个小时的路程,一个个腹中都觉得饥饿起来。

“杨开,也不急在一时,我们先扎营休息一会吧,顺便吃个饭,磨刀不误砍柴工。”陈天顶看着一脸疲惫的众人,说道。

“嗯,就按陈老板的意思办!”杨开点点头,同意了。

当下,独眼龙,九筒等人便打开了行李箱,将帐篷给支了起来,因为冰河附近的风太大,固定了几次都没成功,要不是老兵们的力气大,恐怕连帐篷都给吹飞了。实在没办法,杨开只得将众人的军用匕首先集中起来,用枪托一个个的钉在了土中,然后缠上绳索,绑住了帐篷,这才堪堪稳定了帐篷。

“这风可真不小。”杨开借了口陈天顶的酒,一边喝,一边说道。

“周期性的,过几个小时就停了。”陈天顶说道。

帐篷旁边,赵勇德和独眼龙正挥舞着破冰镐,在冰面上凿出一个个篮球大小的洞窟。洞窟一凿好,旁边的陈天顶便忙不迭的将罐子里的燃油倒了进去,一共凿了四个洞,这也是他们临时想到的简易锅灶。

古时候的埋锅做饭,便是这个理儿。

“杨开,头盔。”看着自己的杰作,陈天顶笑着拍了拍双手,由于各种原因,小组从未带过炊具,而几名老兵的德式钢盔每次都不能幸免,或是煲汤,或是煮食,每次都没陈天顶拿起当锅用了。

“给你……”杨开卸掉了头盔,麻利的丢了过去,不忘吩咐一句:“吃完后给我洗干净点,上次煮罐头就是没洗干净,弄得我一头的红烧牛肉味。”

“哈哈,好,这次我用冰水给你洗,洗完闻闻。”陈天顶擦亮了火柴,小心翼翼的吹着火焰,等火焰大了,便一把丢进了冰窟窿里。顿时,被点燃的燃油唰的一下窜出老高,火苗子乱跳,差点烧掉了这位摸金校尉的眉毛。

“不光是风大,火也大。”陈天顶埋怨了一句,就往头盔里倒了点冰水,然后搁在了冰窟窿里,因为事先经过了简单的测量,所以冰窟窿的直径正好比头盔大上一圈,能拿能放。

“你们谁有空,拿几听罐头来。”陈天顶一屁股坐在火堆旁边,看着火势说道。四个窟窿,四顶头盔,应该够九个人囫囵吃一顿的了。

他们也不是上流社会的人,没那么多讲究。

什么色香味俱全,能吃就行,吃不死就行。

“我来我来!”垂涎欲滴的赵勇德屁颠屁颠的翻找着行李箱,抱出自己能拿出的最多的罐头,堆在了陈天顶的身边。

看到这一幕,陈天顶乐了:“赵勇德,你把半数的罐头都搬出来了,叫咱们以后吃什么,吃你?”

“这……”赵勇德想了想,发现陈天顶说得对,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陈天顶拿了四听罐头,又自己去找了几包压缩饼干,用瑞士军刀撕开了罐头表面的马口铁,将罐头里的几条大马哈鱼一股脑儿的倒进了泡泡翻滚的头盔里,这种鱼罐头的制作很是简易,大概只是在简单的腌制后做了防腐处理,并没有在味道上下太大的功夫,所以一下锅,帐篷周围顿时弥漫开了一股刺鼻的鱼腥味,还隐隐的有些恶臭,熏的杨开不禁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