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齐奥现在已经习惯了圣天使城堡的外墙,他发现爬得越高,能找到的抓握点就越多。他就像壁虎一样紧紧贴在墙上,兜帽在风中微微摆动。很快埃齐奥就爬到了最高处,头上是屋顶的栏杆,他悄悄地跨了过去。
埃齐奥轻轻跃过栏杆,跳到下面一条狭窄的石砖道上。小路一直向下通往屋顶的花园,院子中间是个一层高的平顶小楼。能看出来这栋小楼不是什么防御工事,从大窗户里望过去,可以看到房间里面装饰富丽雅致,灯火通明。
步道有些荒废,但是这座花园被打理得相当好。在一株梧桐树下,鲁克蕾西亚端庄地坐在长凳上,和一个英俊的男人手牵着手。埃齐奥认得他,那就是彼得罗·贝尼泰迪,罗马城最出名的爱情剧演员。要是凯撒知道这事儿那乐子可就大了。趁着月亮升起,埃齐奥在摇曳的影子里面沿着步道一点点接近这对幽会的男女。他尽量靠了过去,仔细倾听。
“我那么爱你,简直想要引吭高歌。”彼得罗声情并茂地说道。
“嘘!”鲁克蕾西亚说,“拜托,你得保守这个秘密。如果凯撒知道了,你明白后果会怎么样的。”
“但是你是自由的,不是吗!我已经知道你丈夫过世了。我感到很遗憾,但是——”
“安静点儿,笨蛋!”鲁克蕾西亚淡褐色的眼睛里面光芒闪烁,“你不知道比谢列公爵是被凯撒谋杀的吗?我丈夫是被人勒死的!”
“什么?”
“千真万确。”
“这是怎么回事?”
“我很爱我的丈夫,所以凯撒嫉妒了。阿方索是个英俊的人,而凯撒相当在意自己脸上的花柳病症状——其实明明就很轻微。凯撒找人埋伏阿方索,打了他一顿。凯撒觉得这样就能吓倒他,但是阿方索不是个白白受气的人。他伤还没养好就找人报复了凯撒,凯撒差点就被乱箭射死了。然后,那个残忍的家伙,就是那个叫米凯莱托·德·科莱亚的到他的卧室里,把他活活勒死了。”
“我的天呐。”彼得罗看起来很紧张。
“我的丈夫……我爱他。现在我在凯撒面前演戏,来取得他的信任。但是,他就是条毒蛇,永远虎视眈眈、恶意盈盈。”她看着彼得罗的眼睛,“感谢上帝,我有你来抚慰我。只要我的注意力不在凯撒身上他就会嫉妒,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而且他已经到乌尔比诺去打仗了,再也没什么能妨碍我们俩了。”
“真的?”
“我会保守秘密,只要你不泄露就行。”鲁克蕾西亚深情地说道。她抽出一只手来放在彼得罗大腿上。
“哦,鲁克蕾西亚,”彼得罗叹道,“你的嘴唇在召唤我。”
他们开始接吻,最开始只是轻轻的,然后便越来越热情。埃齐奥动了一下,不小心踢到了一块砖头。砖头掉进了花园里,他登时僵住了。
鲁克蕾西亚和彼得罗跳了起来。
“什么动静?”她说,“没经过我的允许,没人可以到这来!这是我的花园,我的房间!”
彼得罗不安地四处张望,已经准备好逃之夭夭了,“我,我得走了,”他慌慌张张地说,“我得回去背台词了——明天我还要排练呢。我必须得走了。”说罢,他最后亲了鲁克蕾西亚一口。“再见,亲爱的。”
“别走,彼得罗。我保证没事的。”
“不行,太晚了。我得走了。”
彼得罗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跑过花园,走进了对面的一扇门。
鲁克蕾西亚等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打了个响指。在旁边一棵灌木下面钻出一个她的侍卫。他向鲁克蕾西亚鞠了一躬。
“我都听见了,夫人。我能够作证。”
鲁克蕾西亚撅起嘴。“很好,去报告凯撒吧。我倒要看看他戴上绿帽子后感觉怎么样。”
“遵命,夫人。”
侍卫又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鲁克蕾西亚一个人留在花园里面,从旁边的花丛中摘下一朵雏菊,一片一片地拽下花瓣。
“他爱我,他不爱我,他爱我,他不爱我……”
埃齐奥下了步道,朝鲁克蕾西亚走了过去。鲁克蕾西亚坐了下来看着埃齐奥,看上去并不害怕,只是有点儿惊讶。嗯,埃齐奥心想,如果花园里还藏着鲁克蕾西亚的卫兵,那就送他们最后一程好了。
“我无意打扰,夫人。”埃齐奥不无讽刺地鞠了一躬。
“你好,埃齐奥·奥迪托雷先生。”鲁克蕾西亚伸出手来让他亲吻,“看到你最后终于想起来要讲礼节,我真是高兴坏了。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了,尤其是在最近。我想我们最近在罗马遇到的不愉快,你绝对脱不了干系吧?”她想了想,又说道:“只可惜凯撒不在,不然他肯定非常高兴见到你。”
“我不想和你多费口舌,鲁克蕾西亚。把卡特琳娜放了,我就离开。”
鲁克蕾西亚的语气变得有点儿强硬了。“不好意思,那不可能。”
埃齐奥张开双手。“那我就别无选择了”,他小心地靠近了鲁克蕾西亚——她的指甲留得挺长的。
“来人啊!”鲁克蕾西亚厉声尖叫。她扑过去抓埃齐奥的眼睛,但是被埃齐奥一把抓住了手腕。埃齐奥从皮包里面拽出一根麻绳反绑住她的手腕,然后将她摔在地上,踩住衣摆防止她起身逃跑。然后埃齐奥拔出长剑和匕首,准备面对四五个从鲁克蕾西亚的房子那里跑过来的侍卫。虽然埃齐奥不能挪动步子——如果让鲁克蕾西亚跑掉那就坏了——而且鲁克蕾西亚一直在隔着靴子咬他,但是好消息是埃齐奥看到他们都是轻装,体格很大而且也没穿锁子甲。埃齐奥低头躲过第一个卫兵的挥砍,一剑砍在他的侧腹上——解决一个。第二个卫兵小心得多,但是迫于怒吼着的鲁克蕾西亚,他也只得走上前来攻击埃齐奥。他刺向埃齐奥的胸膛,但是被埃齐奥一剑挑开,匕首狠狠戳进他的脑袋。两个。最后一个人想要趁着埃齐奥双手都被占住的当口攻上来,但是埃齐奥猛地一挥右手,把第二个卫兵的长剑甩向他。卫兵慌忙举剑防御,但是来不及了。长剑打着旋刺入卫兵的肱二头肌,他痛得退了一步,但是还是冲了过来,砍向埃齐奥。埃齐奥调整好了姿势,用匕首拨开这一击,右手长剑刁钻地斩进他的身体。都结束了,卫兵们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鲁克蕾西亚这次哑口无言,埃齐奥喘着粗气把她拽了起来。
“跟我过来,”他说。“不准大喊大叫。如果你出声,那我就只能把你舌头拽下来了。”
埃齐奥拖着鲁克蕾西亚穿过彼得罗逃走时走的那扇门,把鲁克蕾西亚沿着回廊半推半拽地带向囚室去。
“王子救公主吗?你倒是挺浪漫啊!我呸!”鲁克蕾西亚嚷道。
“闭嘴。”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了不起,啊?想闯进哪里就闯进哪里,想搞破坏就搞破坏,想杀谁就杀谁?”
“给我闭嘴!”
“但是你有计划吗?你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吗?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强大,啊?”
埃齐奥在下楼的楼梯口站住了。“哪边?”他问道。
鲁克蕾西亚大笑。
埃齐奥抓住鲁克蕾西亚。“往!哪!一!边!走?”
“往左走。”她拉着脸回应道。
她有一小会儿没说话,然后又喋喋不休了起来。埃齐奥决定这次就当听不见。他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鲁克蕾西亚一直扭着手想要挣脱,但是埃齐奥除了警戒城堡卫兵的袭击以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抓牢鲁克蕾西亚。
“你让佛罗伦萨的帕吉家族抬不起头来,你知不知道后果是什么?你那个好朋友,洛伦佐,他侵吞了帕吉家所有的财产,把他们都关进了大牢!全家人!明明有人根本就没和他作对过!他,他还配当个贵族吗?”听到这话,埃齐奥不由得想到了卡特琳娜在弗利是怎么镇压叛乱的。和她比起来,洛伦佐都算得上温和派了。埃齐奥努力把这些胡思乱想抛在脑后。
“女人不允许结婚,家族墓地的墓志铭都被凿没了,”鲁克蕾西亚继续说道。“直接从历史上抹掉!灰飞烟灭!你懂吗?!”
至少还没先拷打,再杀光,埃齐奥心里想。嗯,也许在当时的情况下卡特琳娜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但是这样一来她就伤了很多人对她的忠心。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凯撒把弗利给夺了下来。
但是埃齐奥时刻提醒自己卡特琳娜还是个强援。另外埃齐奥还得时刻提醒自己,要控制住他对她的个人感情,无论这种感情是不是真的存在。
“你和你那群刺客做事根本不考虑结果。你们只想着做事,完全不负责任。”爆了一大串豆子之后鲁克蕾西亚想停下来喘口气,埃齐奥狠狠把她拽着往前走,结果鲁克蕾西亚又开始说了:“和你们不一样,凯撒是真正有坚持的人,他会为意大利带来和平。凯撒杀人是为了更加高尚的目标——跟你们不!一!样!”
“愚昧,奴性,真是良民!”埃齐奥反唇相讥。
“嘁……随便你怎么说,”鲁克蕾西亚也觉得对话变得有些尖锐了,“反正我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你这个伪君子。”
他们走到了囚室跟前。“听好了,”埃齐奥拔出匕首,压低声音说道,“你要敢给卫兵发信号,小心你的舌头……”
鲁克蕾西亚剧烈地喘息了几下,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埃齐奥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看到两个新来的卫兵正坐在桌边打牌,埃齐奥一把将鲁克蕾西亚甩在地上,冲过去迅速将两个卫兵都解决了。然后埃齐奥转身跑回去,三步并作两步逮住了刚刚爬起来,大叫着救命并准备往回跑的鲁克蕾西亚。他捂住鲁克蕾西亚的嘴,把她拖回到卡特琳娜的牢房。鲁克蕾西亚对着埃齐奥捂住她嘴的手又咬又抓,但是发现这样也没有用之后,她就放弃了挣扎。
卡特琳娜正待在埃齐奥打开的窗子前。
“你好啊,鲁克蕾西亚,”卡特琳娜不怀好意地笑着。“我可想死你了。”
“去死,婊子!”
“真是迷人,”卡特琳娜说,“埃齐奥,把她带过来,我要拿钥匙。”
埃齐奥照做了,她抚摸着鲁克蕾西亚的胸脯,然后伸手进去,掏出来一把黑线挂着的钥匙。
卡特琳娜把钥匙递给埃齐奥,埃齐奥马上把门给打开了。卡特琳娜的镣铐也是用的这一把钥匙——从好处想,至少她没被拴在墙上。卡特琳娜恢复自由的同时,埃齐奥把鲁克蕾西亚推进了囚室。
“卫兵!救命!来人啊!”鲁克蕾西亚大声尖叫。
“给我闭嘴。”卡特琳娜说着从卫兵的桌子上抄起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塞在她嘴里。埃齐奥拿来几根绳子把鲁克蕾西亚的脚绑到一起,然后重重关上牢门,上了锁。
埃齐奥和卡特琳娜对视一眼。
“哈喽,大英雄。”卡特琳娜面无表情地说。
埃齐奥没理她。“你能走路吗?”
卡特琳娜试了一下,但是绊倒了。“不行。他们给我上的脚镣肯定伤到我了。”
叹了口气,埃齐奥把她抱了起来。要是惊动了敌人,埃齐奥就只能像丢沙袋一样把她扔在地上再掏武器了。
“怎么走?”她问道。
“先到马厩去,然后抄近路离开。”
“说真的你为什么要救我,埃齐奥?我已经丢了弗利,应该对你来说没有价值了呀。”
“你还有个家族。”
“可那又不是你的家族。”
埃齐奥没有答话。他想起从这里怎么去马厩了。还好卡特琳娜好像是这一片关押的唯一一个人,所以周围没有巡逻的卫兵。埃齐奥尽量加快脚步,但是还是轻手轻脚地小心提防着可能出现的陷阱,时不时地停下聆听。卡特琳娜在他怀里是那么轻盈。尽管曾经沦为阶下囚,她的发丝还是散发着香草和玫瑰的芳香,让埃齐奥想起他们旧日的甜蜜时光。
“听着,埃齐奥,那天我们在蒙特里久尼……共浴……的时候,我必须要测试你的忠心。我要保护弗利。这既是为了刺客兄弟会的利益,也是为了我的,但——”她突然停下了。“你明白吗,埃齐奥?”
“如果你是需要我的帮助的话,本来你只要说一声就行了。”
“我需要你完全站在我这边。”
“有我的忠诚和我的力量,你还是不满足,你还想要得到我的心。”埃齐奥继续走着,换了一只手托住卡特琳娜。“但是,这就是政治。当然,我理解,你用不着解释。”
他的心就像掉进了无底洞。
她的头发为什么还是这么香!
“卡特琳娜,”埃齐奥紧张地问道,“他们有没有……凯撒有没有……?”
卡特琳娜就像看透了埃齐奥在想什么一样,轻轻勾起一抹微笑——埃齐奥没有低头去看她,但他不知怎么地,就是知道——“没有。我的名头肯定还有那么一点儿用。他们……没把我怎么样。”
他们走到了马厩的大门前。马厩无人把守,但是门关得相当严。埃齐奥把卡特琳娜放到了地上。“试着走两步,你得努力恢复力气。”
他四处寻找开门的方法。门上既没有门闩也没有把手。可是总归这扇门……
“你看那边,”卡特琳娜说,“那是不是根控制杆?”
“你在这儿等着,”埃齐奥说。
“就好像我能不在这儿等着似的。”
埃齐奥走过去,看到地上有个洞口,活板门是开着的。从下面传来一股地窖的味道。从边上望下去,能看到一大堆麻袋和箱子——看起来像是火药箱。
“快点儿。”卡特琳娜催促道。
埃齐奥抓住控制杆用力地拽起来。一开始它几乎纹丝不动,但是在埃齐奥的努力下它越来越松动,最后很轻松地被扳动了。同时,马厩的门缓缓开启。
里面有几个卫兵注意到门打开的轧轧声响,拔出剑冲了过来。
“埃齐奥!救命!”
他赶紧跑到卡特琳娜身边,抱起她冲向那个地洞。
“你,你想干什么!”
埃齐奥把她举到洞口上面。
“你怎么敢——”
他松手了。听到卡特琳娜的惊叫,埃齐奥心中不住窃笑。距离不高,埃齐奥悠闲地看着卡特琳娜安然无恙地掉到袋子上,然后回头迎战那几个卫兵。出其不意之下卫兵们都吓坏了,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埃齐奥的剑术和他们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只有一个卫兵挥剑砍中了埃齐奥,但也只是堪堪划到他的上衣,没有碰到他本人。埃齐奥都有点儿烦了。
结束战斗之后,埃齐奥把卡特琳娜拽了上来。
“畜生,”她骂道,“下不为例。”
她可以稍微走走路了。
埃齐奥很快挑好了两匹马,给马儿上了鞍。扶卡特琳娜上马之后,埃齐奥骑上另一匹。他看到一座拱门矗立在马厩的另一边,通往城堡的大门。门口有卫兵把守,但是门没有关。东方旭日将升,城里的商人们已经等不及来做买卖了。
“能骑多快就骑多快,”埃齐奥嘱咐道,“在他们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之前冲过桥到台伯河岛上。你到那里就安全了。去找马基雅维利,他在那儿等着我。”
“但是你不走吗?”
“我会回去的,但是现在我得解决剩下的卫兵。吸引火力?拦截他们?或是怎么说呢,总之就这样了!”
卡特琳娜紧拽缰绳,马儿人立而起。“给我完整地回来,”她说。“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埃齐奥希望她说这话是认真的。他目送着卡特琳娜冲散门口的卫兵,飞奔而去。然后埃齐奥骑马回到地窖那里,随手从火把台上拆下一根火把扔了进去。接着他拔剑出鞘,回头顺来路骑马跑了回去。
卫兵们已经举着戟围成了一条警戒线,专门为了对付他。埃齐奥不熟悉这匹马的个性,但是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他直接朝这排卫兵冲了过去,在最后关头紧拽缰绳,伏在马鞍上,双脚紧紧夹住。就在他骑马冲锋的同时,马厩旁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猜对了,是火药!爆炸之强山摇地动,卫兵们纷纷本能地卧倒在地。而被巨响吓坏了的马儿飞跃起来,轻松地跳过了卫兵组成的防线。
埃齐奥朝着东升的太阳奔驰而去,身后一片狼藉。他现在心情大好。
他把卡特琳娜给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