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摇了摇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所看到的景象,他的目光死死定在那个金色的身影上。在进行了这番令人震惊的宣言之后,那个身影在屋梁上敏捷地移动,隐退到阴影处,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消失。
“它不见了,”他小声说道。加布里埃尔可能以为天使只是回到了天堂,但西蒙正在尽力找到一条隐秘的通道。历史学家们已经在希农发现了一条,而西蒙愿意打赌这只是冰山一角。他很乐意去找到一条新的通道。
王储大笑着扶贞德起了身,挽起她的手往门口的方向走去。他猛地把门打开,大声喊道:“上帝与我们同在,我的朋友们,他为我们带来了能实现预言的少女!”
贞德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加布里埃尔,她的蓝色眼睛充盈着欢乐的泪水。西蒙发现自己正在把手伸向贞德伸出的手。在整个世界重新变形的时候,他抓住了灰色的迷雾。他感觉到一阵猛烈的撞击,但他还是无视了。那里有那么多其他的事情需要他集中注意力,而在记忆走廊这里,他可以自由说话。
“我猜你看到了那个东西?”他问维多利亚。
“我看到了——而且我也听到他的话了。他肯定是一个刺客。”
“那个人有着如此的灵敏,这是肯定的。还有就是他说话的用词精准度。”
“不得滥杀无辜。”维多利亚复述着这句话,这是刺客信条的第一准则。
“我想大胆推测,这是一个导师。谁会比一个刺客导师更想知道圣女私下对王储说了什么?不过这也是一个该死的突然想法。这能说得通了,维多利亚!这……这个幻象,一个带来王冠的天使……贞德在她的审判里说得完全不一样。贞德好像不把这些当成是她那个声音说的话。史学家们争论的焦点在于贞德到底是不是自己编造了这些来应付审判,但如果她看到的是一个真人而不是什么天使的话,她自己当然也不会这么想。很明显的是,刺客们,圣殿骑士也有可能——任何拥有先驱者基因的极少数人——都能明白她是特别的,需要去帮助她——或者是阻止她,视情况而定。也许这就像是刺客们所谓的鹰眼视觉。我觉得我们应该要紧盯着德·梅兹。他是个刺客,而且他似乎是真的要效忠于贞德。你能找到他们的下一次互动吗?”
“稍等……好了,我找到了。就在贞德收拾好行装在库德赖安定下来之后。”
1429年3月7日,星期一
迷雾又开始变幻,形成了米琉城堡庭院的样子。庭院在白天的样子截然不同;虽然同样令人印象深刻,但比起加布里埃尔、贞德和他们的小队成员在前一天晚上进来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神秘感了。加布里埃尔的注意力并不在他周围的环境上,而在想要击败他的德·梅兹的身上,他们举起剑打斗,还不停喊着战斗口号。能保护加布里埃尔免受那些武器攻击的就只有他自己的剑、盾牌以及一套皮盔甲。
冬日的阳光在铁甲上闪烁。加布里埃尔几乎没法成功举起他的盾牌去格挡德·梅兹的攻击。在皮革盾牌上的重力一击让加布里埃尔的整条手臂都在震动,他倒抽了一口气。他举高自己的剑,想要回击一次。剑刃碰撞,德·梅兹把他的脸靠近了加布里埃尔,嘴巴发出了一声低吼。加布里埃尔闷哼了一声,像之前受到的指导那样调换了剑的方向,但并没有起到作用。德·梅兹向后跳了一步,接着再次对他发起冲击,对加布里埃尔的腿部进行一次佯攻。当这个小伙子竭力把盾牌转过来,试图让自己的腿不会从膝盖那里被砍断时,德·梅兹的剑撞向他的剑,发出了“当”的声音,接着把他的剑打飞了出去。
加布里埃尔的脸涨得通红。德·梅兹大笑起来,但他的笑容十分温厚。“不要担心。你会学好的。如果她能学会的话,那你也可以。”
他示意让加布里埃尔看看贞德和德·普朗吉练习的地方。他们试着去找到适合她更为矮小的身材的盔甲,但她穿上之后还是显得很宽松,而她的头盔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完全盖过了她的头。和加布里埃尔相比,举剑对她来说要更加困难,但总而言之,加布里埃尔发现了贞德能够在德·普朗吉向她进攻的时时候,成功地把剑举起来挡住攻击,甚至还把他打得向后退。
“好吧,”加布里埃尔说道,“很明显上帝想要让她学得更快。”
一个侍从走上前,手里端着一大壶葡萄酒和几个杯子。加布里埃尔大口地喝着,注意到那个孩子一直在偷偷看着贞德。
“我知道,看到一个女人在战斗总会觉得很奇怪,”加布里埃尔对他说道,“但是贞德是特别的。”
那个男孩点了点头,说:“她从上帝身边来实在是太好了,否则在昨晚之后,有些人就会说她是个女巫了。”
加布里埃尔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变冷了,然后他在自己的身上划了一个十字。“永远不要这样议论少女!”他猛地说着,而在男孩畏缩着向后退的时候感到了一丝后悔,“激励着真正的国王要取得他应得合法王位,这怎么能是邪恶的呢?”
男孩的脸色变白了。他看着德·梅兹和加布里埃尔说着:“你们还没有听说过吗?”他们摇着头时,男孩继续说道:“昨晚,有人发现安托万·莫罗已经淹死了。”
有那么一会儿,加布里埃尔没想起这是谁的名字。但德·梅兹想起来了。“巨人?那个和贞德说过话的人吗?”
男孩点头,他的视线冷漠地从挥剑的贞德那里回到这里。“他们都说,她告诉他他会死的。在她到来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就发现他的尸体漂浮在维埃纳河上。”
一阵寒冷掠过西蒙的皮肤。他记得之前阅读过对于此事的审判证词,但他觉得这如果不是凭空捏造,那就是在夸大其词。然而事实证明,只有很一小部分关于圣女的事迹是完全虚构的。
“我感到十分抱歉,”一个柔和的声音突然说道。加布里埃尔并不知道贞德是怎么能安静地接近他们的,但她就站在那里,一只手拿着头盔,红彤彤的脸因为惋惜而柔和。“我并没有把死亡带给他,年轻的朋友。但是我能看到他脸上有着死亡的阴影。我真心希望莫罗能在上帝带走他之前,和上帝真正地平和相处。”
那个侍从往下看,点了点头,然后走开给其他一起训练的人倒酒。德·普朗吉和其他护卫一起帮助德·梅兹和加布里埃尔脱下盔甲,给他们披上厚重温暖的斗篷,加布里埃尔感激地接受了他们的帮助。德·梅兹看着他一会儿之后,说道:“陪我走走吧,加布里埃尔。”
加布里埃尔顺从了,跟在德·梅兹的身边一起走开。在远离开多数人们训练的声响之后,他们安静地走进了庭院花园的区域,德·梅兹才开口说话。
“跟我说说昨晚发生了什么。”
加布里埃尔突然快速地看了看周围。他们所在的位置,几棵树的树干和树枝形成了一个不完整但是稳健的遮蔽,与那些在庭院里发生的事情产生了区隔。
“昨晚在那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是我们这些听到的人之间的事情。”他说道。他立马就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加布里埃尔希望德·梅兹不会留意到他说漏了嘴,但是这并没有用。
“听到了什么?”贵族向前走了一步。“加布里埃尔……你听到了贞德的声音了吗?”德·梅兹总是能用简洁而冷静的言语和加布里埃尔说话,但他现在看上去十分震惊——而且还很是紧张。
“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我觉得你说的还不够。快告诉我。”
“贞德,你知道的——”
“这能帮助我保证她的安全,加布里埃尔。”德·梅兹回答着,他的声音出现了一丝不符合他性格的迫切。“我知道你对她的感觉,而且我知道你会为了保证她不受任何伤害而做任何事。我必须知道你当时听到了什么。还有你……看到了什么。”
加布里埃尔睁大了眼睛。他从来没有提及过他的幻象——只有他和贞德之间才能看到的幻象。
“你对她宣誓效忠,”他提醒着比他年长的对方,“你说你认为这能让她更加安全时,我是相信你的。但我对她也做出了承诺,你知道的。”
德·梅兹叹了口气,然后点了头。“是的,我的确知道。”他的目光落在了加布里埃尔肩膀后面,露出了笑容。“贞德!”他喊着。
加布里埃尔的心就像往常一样,在转过头去时加快了跳动。他看到的只是残缺的树枝形成的阴影和树干,接着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这狗娘养的居然把我打晕了!西蒙震惊地想到。
几秒钟之后,眼前的景象稍微出现了变化。西蒙能看到的还是一片黑暗,但在加布里埃尔眨眼时,他的睫毛刷过了身上的衣服。他正躺在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上,头疼得厉害。他没有多想,就尝试着去触碰那块石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住了。周围的空气闻起来和户外不一样:有陈腐的气味,还带着一些皮革和汗水的味道。
“他醒了。”一个西蒙和加布里埃尔都认得的声音说道。
加布里埃尔突然开始慌张挣扎着。“去你的,德·梅兹!”他大喊着,“你在做什么?”
“安静,加布里埃尔。”德·梅兹说道。令加布里埃尔更加愤怒的是,他的口气与其说是警惕,更像是被逗乐了。加布里埃尔的心脏仿佛在拼命撞击着肋骨,充斥着愤怒,而且当然了,还有恐惧。
“你已经宣誓效忠她了!”他啐了一口。
“你真的这样做了?”另外一个低语的声音在说话时试图表达出一种特定的优雅。
“我——是的,我们待会再讨论这个。”德·梅兹说道。“加布里埃尔,我很抱歉不得不用武力对你做出这种事情。”
“如果你真感到抱歉的话那就是活见鬼了。你是什么人,刺客吗?”
一阵沉默。接着就是爆发出来的隐约大笑声。
“为什么你们在笑?如果你们是要来杀贞德的——”
“不,我的孩子。”第二个声音仍然是小声地说着话。西蒙意识到说话的人是想要尽可能隐瞒自己的身份。缺乏光线的房间,低声说话的声音,这些缜密的安排都是为了让加布里埃尔对他们保持一无所知。“杀掉少女是我们中任何人最不会想去做的事情。”
“很好,那么给我松绑。”加布里埃尔回嘴,接着开始继续挣扎。
“停下来听我们说,那样的话我们可能会这样做。”刚刚的第二个人说道。西蒙正在尽力收集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情报。十分可能是一个贵族。一个比德·梅兹的等级还要高的人。一个士兵。
可能是导师吗?西蒙很好奇。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加布里埃尔·拉克萨尔,”那个声音继续小声地说着,“那些如果你想要少女安然无恙,就必须知道的事情。”
“你知道比起其他一切,我最希望的就是这个。”加布里埃尔说道。“除了她要实现来自上帝的使命。”
“啊,是的,”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来自上帝。”
“加布里埃尔,”现在德·梅兹在用正常的声音说话,“当你看着贞德的时候,你是不是有时会看到她……发出光芒?”
加布里埃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是——是的,”他说,“我能看到。有些时候那些光芒就在她的身上出现,而且……在我看来她就像是天使。但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他紧紧地咬住了他的下唇。
“直到昨天晚上,你都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天使。”那个低语的声音替他说完了话。“我们知道你在贞德和王储对话的时候都听到了什么。我们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你看到的是谁。我们知道贞德对王储都说了些什么。这些话对我们来说十分宝贵。这些是我们永远都不会亵渎的话语。
“你并不用为任何事情感到愧疚,加布里埃尔·拉克萨尔。我们不会滥杀无辜。”
这是刺客导师!西蒙欣喜地想到。
疑问、请求、命令——这些字眼争先恐后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加布里埃尔发现他甚至都不会说话了。他最后只能说出来的话是:“我在听着。”
“这场战争——英格兰和法兰西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几乎有一个世纪。”德·梅兹说道。“但另外一场战争的战火早在有时间记录之前就已经熊熊燃烧。一场与国土、国家、王国,甚至是信仰都无关的战争。一场与人无关,但是与人类本身有关的战争——以及人类是应该要自己书写命运,还是被那些会控制人性的人所支配,并注定要被他们奴役。”
这可不够准确,西蒙想着,但他和加布里埃尔都保持了安静。
“一切都在被这场战争所影响,但几乎没有人知道这场战争的存在。”不知名的导师低声说道。他柔和的低语声在石室里回响。“我们知道。我们是这场战争的参与者,而且我们为了人类的自由而斗争。我们在黑暗中行走,为光明服务。你问我们是不是刺客。我们是的——但不完全是你想的那种刺客。我们观察,我们学习,我们定下目标……而且我们会把威胁抹杀。”
“什么?你们——那可是冷血的谋杀!”
“我们的敌人会这样说。但他们甚至认为,通过精密策划杀掉上千人——或许是成千上万的人——真正无辜的人才能被拯救。”
“谁是你们的敌人?你说那些想要——什么来着——为了自身的利益想要操纵人类的人?”
“他们被称为圣殿骑士,”德·梅兹回答道,“而我们与他们为敌,为了那些不能为自己而战的人挺身而出。那些不是出生于富贵或权势之家的人。无助的人。奴隶、穷人、残疾的人、特别年幼和特别年长的人。”
“还有私生子。”加布里埃尔嘟囔道。
“是的,”让·德·梅兹的声音很和善,“在我们的等级里,男人和女人、贵族和平民、深色皮肤和浅色皮肤的人——我们都是兄弟会的成员。所有身配袖剑的人,都是平等的。”
“那……圣殿骑士呢?你们是在说圣殿骑士团吗?就像雅克·德·莫莱那样的?但是——骑士团已经消失了。他们是异端。当然他们现在都已经死了。”
“骑士团是消失了……在世人眼里是这样的。”刺客导师说道,“他们的一些成员活了下来。他们远离人们的视线,但仍然静悄悄地维持着骑士团的存续。到了现在,他们正在力求重建骑士团。他们不再公开露面——但他们的势力在增长。圣殿骑士们总是渴望权力。”
“这就是为什么这场战争还在继续。”德·梅兹说,“还有为什么,当我们遇到那些可能得以帮助我们的人——学识渊博,或许无知无觉的人,我们在能帮助他们的时候就直接来到他们身边。你能看到贞德身上的光芒。我们也能。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加布里埃尔。那些能看到的人都是特别的。我们会全力支持她的使命,因为一个团结在法国国王之下的法兰西能阻止英格兰的圣殿骑士们在这里重新扎根,他们在法兰西一度十分强势。”
“贞德不会听从你们的,”加布里埃尔立马说道,“她只听从上帝的指引。”
“我们接受这一点,”导师的声音说道,“我们来这里是要为她的使命效力,也许还会教授一些能帮助她完成使命的东西。我们谈话的对象并不是她,而是你。”
加布里埃尔感到他的五脏六腑突然变冷了。“我?我只是——”
“一个私生子?所有人都知道让·迪努瓦是奥尔良伯爵的私生子,而眼下他正镇守在被围攻的家乡。我先前在说话的时候,你的耳朵是不是被耳屎塞住了?你能看到贞德的光芒!你学习使用武器比我见过的任何人上手都要快。这样的能力——会在我们的血脉中流传。就像你父亲眼睛的颜色,或者是你母亲头发的颜色那样。加布里埃尔,这是你天生具有的能力。”
这是我天生具有的能力。这是贞德用来形容自己以及她的使命的话语。她生来就要离开家乡,在艰险的道路上向希农出发。她生来就要领导解围,为一个国王加冕,或者还有更多。加布里埃尔一直认为自己生来就……什么都不是。他感到自己在不停颤抖,不是因为从石地板传到身体里的透骨寒冷,而是因为其他的东西。那些他只有在看着贞德、看着她的眼睛因为好奇而睁大时才感受到的东西。还有那股光芒,优美而剧烈,从她的内里发出来的光亮。
“你——你们想要让我加入这个……兄弟会吗?”
“不,”导师低声说道,“我们只接受那些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和忠诚的人,而你的价值和忠诚对我们都是未知数。现在你就只接受训练吧。磨炼你的反应。强壮你的身体。让你的眼睛学会怎么看到差异,理清你所学到的东西。做好这些来让你所继承的东西骄傲,用来保护少女。我们也会尽力教授她这些东西。你可能无法一直在她身边。”
他们对他十分了解,足以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兄弟会。这个地方。能让他感到自己是特殊的,自己是宝贵的。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知道加布里埃尔·拉克萨尔,在现在或者是以后,愿意做任何事情来保护圣女贞德。
“那如果我拒绝了呢?”
“那么,很明显我们都希望你不会拒绝,”德·梅兹说道,“只要你能守口如瓶,你就可以离开了。但我们会监视你,如果你背叛了我们……好吧。城堡里有很多秘密,有很多被遗忘的地方。有可能你的尸体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
“你——你是在开玩笑的吧,”加布里埃尔停顿了一下,“对吧?不是说让你们的利刃远离无辜的人吗?”
一阵沉默。接着让他感到震惊的是,他听到了大笑的声音。那两人低声交谈了一会儿。接着加布里埃尔听到了靴子踏在石地板上的声音。他的内脏像是都被揪成了一块。
当德·梅兹说话的时候,加布里埃尔整个人都送了一口气。“你应该忘掉这场战斗的事情,而应该请求国王,让你成为他的议会成员。”他说着,声音还带着一丝愉悦。“来吧,加布里埃尔。你对我们来说实在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目标,犯不着要杀你。我们已经表明了立场。你会加入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