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下来要去见拉比亚……于是她从村里穿过,让自己再次暴露在了锡瓦人们好奇的目光之下,这一路上充斥着坊间人的窃窃私语,还有她用“要事”推脱掉的种种问候,她就这么一路走去,直到到了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地。
“你好啊,姑娘。”拉比亚一面说着,一面招呼她进来。
“别告诉我你也在等着我来啊。”艾雅回道,她虽然还是感激拉比亚的热情招待,但是作为锡瓦的归乡人被四处期盼这件事,也已经让她有些疲倦了。“你怎么知道我会来看你的?”
拉比亚耸了耸肩:“你果然还是有问题要问啊。”
艾雅摇了摇头:“没这回事儿。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在那里都找到答案了。”她竖起一根拇指指向自己的背后。
“真的么?”
“好吧……”艾雅不情愿地讲了真心话,“也许我还真有些东西要问,比如……你真觉得萨布是因为门纳的袭击才离开锡瓦的么?”
“我也不清楚。”拉比亚答道,“我只知道这一切都很危险,萨布就说了这么多,就这样。”
艾雅仔细注视着她,想判定拉比亚到底有没有说实话,或者她是不是有所隐瞒。
“所以呢?”拉比亚逼问道,“萨布是不是被叫去解决门纳了?”
“没有,不过我和巴耶克照着你的建议做了。我们碰上了努比亚人,他们倒是在对付了门纳。”
拉比亚听了这话,在自己的座位上仰头往后一倾,对着天花板出神。她看起来如释重负,好像刚得了莫大的宽慰一般。“那么,这就算结束了。”
“单说门纳的话,确实如此。”
“那么那些努比亚人又怎么样了?”拉比亚抛出了一个尖刻的问题,她把注意力又放回了艾雅身上,一面还没忘了重新整理自己的仪态。不消说,这是阿赫莫丝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来,孩子,坐下,要喝些什么吗?水,还是酒?”
“我今天喝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谢谢。”
“那我们接着说吧,那群努比亚人怎么样了?”
于是拉比亚一心不乱地听着艾雅把肯萨、塞缇、涅卡还有他们部族的其他人的消息都讲了一遍。听到努比亚人在和门纳的战争中伤亡惨重这一段的时候,她皱起了眉,十分哀伤。听到肯萨的事情时,她又兴奋了起来:“她这种人可是不好找啊。”拉比亚如是说。
“我们欠她很多很多。”
“于是呢?那群努比亚人后来怎么样了?”
“我们不得不分道扬镳,我知道的只有他们打算离开自己在底比斯的家园,天晓得他们在这件事上下了多大的决心。他们现在应该在路上了,那么在合适的时间,我们总会听到他们的消息的。”
“那么说,门纳果然不是萨布离开的缘由了?”
“没错。”
“那他到底为什么要走?到底有什么危险等着他?”
“要说的话,他们盯上的是守护者。”艾雅答道,“你听说过亚历山大城里的那班维序者么?”
“略有耳闻。”拉比亚承认道。
“他们好像在猎杀守护者。”
“明白了。”
“对此你没什么可说的吗?”
拉比亚耸了耸肩:“对这种事情我又该说些什么呢?”
艾雅火冒三丈,她站起身来,思考着。“你是不是知道他们的底细,拉比亚?你是不是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艾雅发了问,在那里等待对方的回答。她在思考,思考着拉比亚把她当作一盘大棋的棋子用的行为,到底值得她付出多少怒火。
拉比亚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看着艾雅,然后突然飞快地笑了一声。“某些意义上,你和阿赫莫丝还真像啊,艾雅。她也一直在指责我知道的那么多,却不采取行动呢。”她挥了挥手,“说的就像我还有什么底牌一样。”艾雅扬起了一根眉毛,她倒是觉得这件事上自己会和阿赫莫丝站在一边。事实上,很多人都是这么看拉比亚的。因为很多时候,她确实比别人知道的多得多。
“你真以为我能未卜先知么?”老妇人接着说道,“要是能就好了。然而,我并没有这种天赋,这就很难受了。我所有的不过是一个愿望罢了,不过是想要保存守护者之道,和做到这件事必要的知识而已。而保护这些庙宇,便是这些事中的一件。”
“那些神庙已经有人看守了。”
“但不是守护者在看守它们。这座城镇需要保护者,它需要的是萨布,需要的是巴耶克。”
“好吧,但是你要说现下的话,他们两个都不在这里。”艾雅心知自己在这时完全没有心直口快的必要,不过看样子拉比亚也已经习惯有人这么呛她了。这件事让她想起了阿赫莫丝,还有她自己的旅程,还有自己自从离开锡瓦之后,已经成长和改变了多少。
拉比亚点了点头。“不过他们中的一个,或者他们两个,总会回到这里的。”她承认了这一点,“不过他们中的一个,或者他们两个,总会回到这里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
“你是说我觉得萨布一定会回来?不,我说的是巴耶克。哦……他肯定是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原因很简单:你在这里。”
“照你这么说,我其实是你下的饵喽?”
拉比亚看上去十分失望,她举起自己的手臂,说道:“又来了!哪怕我真的想这么做,我又有什么手段操纵你的意志,让你一直待在这里呢?你现在身在锡瓦,这是你自己的意志。于你看来,我像是一柱神明一般,操纵者你们所有人,你这么想我倒是很高兴,问题在于,你也知道,我真没那么大的能耐。”
“但是事情就像那样发展了啊!”艾雅答道,她突然觉得自己已经疲惫不堪了。这些年来无休无止的逃亡之旅对他们已经造成了莫大的伤害,而本来应该生发的疑问却突然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在这世界一隅小小的安全地带,锡瓦,失去了意义。
艾雅觉得自己的脑海中冒出了无数杂陈的恶劣情感,而这种杂合体的成分,连她自己都理不全:憎恶,嫌弃,愤慨,失望,焦虑……等等,等等。她最后也没管礼数,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拉比亚的家门,然后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街上。拉比亚一面大声喊着,一面追了出来,虽说她是真的满怀担忧,但是艾雅还是摆摆手,借口说自己“已经累了”,把她打发了回去。
她一面朝家里走去,一面觉得越发地不舒服。她想起了绿洲上的那一战,想起了自己为了保护自己终于下定杀心的那一刻。那只箭射中目标之前的那一瞬一直在她的脑海中重复不断地播放着。她脚下一个不稳,跌跌撞撞地向一堵矮墙伸出手去,想要找到一点东西来支撑自己。就在这时,她的思绪飞旋了起来,她心里疑惑着:如果这种情绪已经滑出了她的控制,连在锡瓦也能感觉到。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她的胃绞痛的原因?强烈的晕眩感让她跪在了地上。她在和巴耶克和他父亲一起旅行的时候就开始厌恶这种感觉了,而现在这种厌恶只是有增无减。艾雅隐约听到有人叫着她的名字,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在她错乱的视野里现出了一个人形,她立刻就想到那会不会是找上门的杀手?不过并不是,来人只是她的旧友塞内弗。艾雅此时没有力气停下,也没有力气难受。于是她只好一面摇着头,一面冲着他无力地笑了笑,她现在不需要别的,她得赶紧回家。
艾雅几乎是一头跌进家门的,满脑子都是想要躺下的念头。然而家里的房子十分昏暗,她自己又没了方向感,四肢发飘,沉浸在街上那场感情爆发的余韵中的她依旧颤抖着,以至于她用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家里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巴耶克?”她无力地叫道,但是站在那里的并不是巴耶克,是那个男人,比翁,那天在水潭边的男人。
他在这里做什么?艾雅眩晕的脑子里还盘旋着这个疑问,然而她的胃又抽动了起来。这里空气也像是弥漫着古怪的气味。她的视线模糊了起来,空气貌似都在躲避她。不,所有的东西都在侧过身去。比翁向着她的位置挪了几步,手里拿着什么红色的东西。“我的披巾。”艾雅想着。“哦,好啊,我确实丢了自己的披巾。”然后,她觉得自己的双脚消失了,她只看见地面向她直扑过来,感觉到有一副强壮的臂膊抱住了她。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