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我明白艾雅的意思,但是即便如此,我也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毕竟接受了就等于这件事成真了,而我不想这种事情发生。“回营地去?”我问道。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巴耶克,是锡瓦。”
“我们很快就能回去的,当……”
艾雅叹了一口气,一丝怒气重又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你是说你的训练结束的时候?你父亲确信他对你的灌输已经足够透彻的时候?换句话说……你和他一样把一些不明不白的东西挂在嘴边的时候?这时候他才会不再担心于你。这就是你想要的一切吗?到时候我们会依着你父亲的意思回到锡瓦,当他这么说了的时候。”
“我们可还被追杀着,别忘了这个。”说实话,我还是搞不明白艾雅为什么这样着急——毕竟有些事就在眼前,而且也是我自己寻求的目标。
艾雅望向一边,她依旧紧抱双臂,仰着下巴。“不,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也没有被允许去忘记过。但是直到现在,追杀我们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很久了,他们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出现了,巴耶克,好几年啊。”
“这也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罢了。”
她用手重重地捶了一下胸口。“对我可不是,还记得么?对于我这种没找到人生道路,没法一道以专的人来说,可没有什么‘一眨眼的工夫’啊。”
“这就是你打算回乡的缘由?”
我还是一头雾水。但至少,我和艾雅在进行有效的沟通。我能感觉到她已经放松了下来,虽说现在讨论的话题实在……艰涩,但至少这种沟通还能算作一种好事。
“不是。”
“呃……”我停下了话头,不知该说什么好,“那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非要回乡去?”
艾雅的眼神曾经黯淡过,还是说我现在才发觉?不管如何,我现在是见识到了,这场面弄得我脑中地覆天翻,原因很简单,艾雅几乎没有哭过,这场面让我莫名地不习惯。一定还有其他事情。
然而,这次我想对了。
“荷丽忒姑姑生病了。”艾雅说道。
这才是根本原因。但是我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到底想表达什么,然后我的心思就完全飞到她身上了——没人比我更清楚艾雅有多爱她的姑姑:荷丽忒从艾雅很小的时候就一直照顾她,如果要说谁真正守护过艾雅,那么除她之外不会有第二人,即便是她对自己的学者父母有崇敬之情,也难以与她和荷丽忒的亲情相匹。不过我和父亲的关系就很……呃,好吧,我估计你挑的词八成是“复杂”,不过要说的话,艾雅和她姑姑的关系用这个词也差不到哪儿去。荷丽忒对这个从亚历山大城来的漂亮小丫头可谓是宠爱有加,而艾雅也一直是她的骄傲。只要看看她看着艾雅时脸上的神情,你就能体味到她在自己侄女身上倾注的心血和爱意。至于我为什么会明白这一点,嗯……要说的话,就是这种情感在她身上体现得十分强烈,以至于我这种人都能时不时地感觉到一点奇妙的气场就是了。
讲到艾雅,她对自己的姑姑也是敬爱有加。如果说她会时不时地表现出一点自认高锡瓦人一等的想法,也绝不会蔓延到荷丽忒的头上。甚至说,我都没听艾雅说过荷丽忒半句坏话。更不用说对她那种平凡的生活方式的不爽或者轻蔑之词了。如果说荷丽忒身体抱恙,那艾雅的精神支柱也就塌得差不多了。这也难怪她会这么急着回乡去。
但是她能这么做吗?我们还在被人追杀,这样的事情可能吗?
父亲会准她那么做吗?而且……
后知后觉的一切轰然涌入我的脑海。“等等——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荷丽忒病了?老天……你该不是……”
她大着胆子点了点头:“我必须这么做,我必须知道姑姑到底怎么样了。我想着至少能给她报个平安,然后听个同样的回信。但是没想到她就这么病了,这消息真是糟糕透顶。”
我的脑中天旋地转。父亲的模样出现在我的脑海深处,我虽是满腔怨气,但是比起这个,对此父亲会说什么更让我焦虑不已。他要是发现艾雅和外界的通信让我们陷入了危险之中,那么,会有怎样的怒火等待着我们——我是不敢想象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不该有这种感觉,不是么?就算不扯上父亲,当下摆在我们面前的状况也足够我操心了。
“那是引火烧身啊!”我挤出几个字,“你怎么能这样?”在吼出更多话之前,我停下了话头,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以求能恰当地处理这件事情。就在我调整气息的空当,艾雅向后退了一步,我能看到她脸上的神情飞快地变化着——漠视、坚定,对我的担忧——不过到最后,还是漠视的神色占了上风。
“我要回去。”艾雅说道,她的语气听似平静,但是声音里被努力压抑的怒气出卖了。我感觉自己被背叛了,有些无所适从,满心被害怕杀手找上门来的焦虑填满,如果这种可能成真,父亲也好,我也好,艾雅也好,都有可能会死。
“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明知道有非常危险的人在追杀我们!”
“你想让你父亲听见你的这些话吗?”艾雅把我的话压了下来。看样子,我的声音压得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低。
“到头来他怎么都会发现的。”我带着委屈驳道。
“哦,他该怎么知道呢?你自己会和他老实交代吧?”她把话头又打了回来。
我发觉自己害怕面对父亲对这件事的反应,有些失魂落魄。但同时,我又因为自己的恐惧感而满腔不忿,最后只得把更多的怒火倾泻在艾雅身上,原因也好说——我不知道她对父亲还有他终极目的的看法是否正确。我曾经那么努力地追逐父亲的背影,但是现在我心中生发的疑问让我感觉这一切都像是徒劳。也许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时间,在一个更理想的将来,我和艾雅没准会把这件事一笑置之,她也会道歉说是自己做得太过火,也没有和我解释清楚,也许我会说:“不,真的,我也做得太过了,我是被恐惧迷了双眼,只能说我是自讨苦吃而已。”然后一切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但是现在这种事情是没可能了。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有扑朔迷离,连环扣绕,最后又猛地滑出控制的事态;还有我积蓄已久,却一下子付诸东流的那一点希望。
“我得把这件事告诉父亲。”
“为什么?”
“嗯……我们得继续逃亡了,为此我们欠他一个解释,必须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
艾雅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你有没有想过,没准根本就没什么守护者猎人呢?”她伸出双臂,做了一个手势,我们脚下的山丘,山脚下我们四面环沙的营帐,还有稍远处的城镇,都收在了她的手指间。“你看见过来抓我们的猎人么?”
“你想说什么?这只能说明他们还没有到达这里。”
“没人会来的,巴耶克。我要说的就这意思。就这么多。你要是想和萨布老实交代,就尽管去好了。别想让我在这里接着看他的脸色,没错,消息是我几个月前发出去的,现在我也得到答复了。别废话,我明天一早就走。”
艾雅实在是非常爱她的姑姑,如果换作是我的母亲发生了什么,我又会做些什么呢?我深吸了一口气,垂下头来,然后把一切都抛到了脑后。毕竟,后果什么的对现在的艾雅并不重要,现在的她别无选择。
“很好。”
艾雅看着我,态度缓和了下来。“我明天一早就动身,巴耶克。我只是离开一阵子,又不是要一去不回。”
我对她的话报以微笑,我终于安下了心,然而一股无可名状的疲惫感紧接着涌上了我的大脑。
“明早你走了之后,我再和父亲说。”我说道。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