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夜幕伴着接连不断的喊叫声从天际垂了下来,此时的图塔正走在贫民窟的外围,在那里疲惫地喘着气,他正在回家的路上,当他听到这些声音的时候,心里一下子就凉透了: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帕涅布。
啊,还不止他一个人呢,哦不。图塔听出了其他的声响,这声音意味着什么,他可是一清二楚——那个瘟神又喝醉了,正在那里发脾气,这下可好,图塔这次又想错了。
“我知道你在这,你个一屁俩谎的小王八羔子!”那个醉鬼的咆哮声从诸多屋子中的某处传了过来。惹得街坊四邻纷纷从窗户探出头来,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接着图塔又听见,有人要他的父亲安静一点,不管有什么好处,总之收声就对了。听着这些,一股罪恶感涌上了他的心头,就好像贫民窟里的秩序(呵,秩序?)因为他的过错被打破了,就好像那些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的人会看到他,然后知道是他,图塔,才是这一切骚乱的起因一般。
不过,他的念想很快就回到了对母亲和琪娅的担忧上:昨天晚上撞见帕涅布之后,他就连忙跑回了家,进到家门的第一句话就是——
“他来了。”
“你说的是谁?孩子?谁来了?”伊密还没等图塔说下去,便漫不经心地问道。
倒也不奇怪,毕竟她还记得,那个男人最后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时的模样。就算他常年都是酒臭环绕,怒气冲天,遇见问题和争执满脑子只想着一拳头过去,他也不可能再比当初的时候那样恶劣了——至少她对此坚信不疑。所以,自从他回到底比斯之后,不论图塔想告诉自己的母亲什么,她都一直领会不了精神。
“妈妈,那个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啊,这倒是不用你来告诉我。”
“不是,妈妈,那个人比原来还要不着调,现在他不单单是个过街老鼠了,他已经变成了更可怕的东西——他已经成了个真正的恶人。就算说他不是恶人,他也依旧是个彻头彻尾的危险分子。所以说,我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我得待在这里,免得有坏事落到你们头上。”
伊密听完之后,便使劲地摇了摇头,然后告诉图塔说,许多年间,她都能设法打发走帕涅布,所以说,就算这个浑账真的再来,那就再打发他一次就完了。
伊密虽然这么说,但是图塔心里还是没底——毕竟自己的母亲对可能的危险毫无知觉,于是他强忍住自己去往象岛的欲望,开始做起一些现在才开始后悔的事情。但是已经太晚了,他本以为,自己这么做了,便会万事大吉。然而现在,这个瘟神还是带着一身酒气和怒意闯进了贫民窟,至于原因,估计是图塔没有出现在他要求的时间和地点吧。总之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这醉鬼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行了图塔,他想着,别慌,好好想想。现在要解决这一切的话,你也只能迎难而上了。总之,不管做什么,把那个醉鬼从你的家里弄出去,弄得越远越好。
不过,艾雅和巴耶克也在那里,没准他们俩合力,就能把这个瘟神给办了。
图塔的大脑依旧在飞快地运转着,以求考虑到这件事的方方面面:不,如果他真把帕涅布引到了妈妈和琪娅那里,那么这里也肯定是待不成了,到时候,这所房子只怕又要易主。
图塔想得差不多了,然后终于开始了行动:他打算做现下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虽说这件事叫他心惊胆战——他没有逃离喊声所在的方向,反而一头奔了过去。
不多时,他就找到了真正的灾星帕涅布。他正用拳头挨家挨户地捶着,想把他的儿子逼出来。图塔本盼着哪一家能走出一个怒气腾腾的房主,不,是一个怒气腾腾、身强力壮,最好还被这瘟神的所作所为惹得火冒三丈的房主。
可惜,图塔没盼到这样的救星。那里只有他那酒气冲天的父亲,帕涅布倚在房子上,然后耸起肩来,继续喊着图塔的名字,直到他呼喝的人自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图塔咽了咽口水,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跟帕涅布打了招呼,努力想表现得和颜悦色一些。“我说爸爸,您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是要干嘛啊?”那边的醉鬼见状,放下了自己的肩膀,然后作起态来,开始四下张望——这里只有零落的墙壁,剥落的漆片还有破烂的篷布,而他那副模样,就好像享惯了荣华富贵,养成了什么高雅的品味一般。接着,他的视线夹杂着怒意,直直地戳向了图塔。
还是得笑,他想着,继续笑。这贫民窟里住着他的母亲和琪娅,而事态接下来的发展,将会决定她们还能不能继续现在的这种生活。
“你个小兔崽子,人呢?!”帕涅布咆哮道。
图塔依旧在笑,毕竟,既然已经开始虚张声势,那就不能轻易退缩。“我本都做好了准备,一心打算赚笔快钱,跑到你住的地方去了,可是你人却不在那儿。也是诸神怜见我,让我在这儿找见你,我来晚了么?”
帕涅布看样子并不吃这一套。“那你说,我住的地方,是什么模样?”
图塔还没打算放弃。“住在那种地方也是你几辈子的福分了,行了,老头,走吧,别在这儿转悠了,咱们在城里找点儿更得劲儿的地方,然后去喝一杯好了。你现在肯定馋酒了吧?”
听罢这些,帕涅布虽然还死死地盯着他,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花白的胡子反起了光,嘴唇也湿润了。“她们就在这,对不对?你那一屁俩谎的妈,还有我的小宝贝琪娅就在这里,对不对?我要把她们找出来,她们是我的东西,怎么能说走就走!”
图塔感觉自己的心脏停了一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不,可以说是糟糕透顶了,恐惧正顺着他的脊梁,一寸寸地在背上啃噬着他的精神。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笑着,笑得如此平静,如此阳光,叫人难辨真伪。
“不不不,我说爸爸啊,我之前说了啥来着?她们早就跑啦,咱们也没什么必要待在这里,对不对?来吧,要我说,你肯定有不少事情要给我讲呢。”
帕涅布的脸上掠过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接着,他走上前来,对着图塔的肚子就是一拳。
图塔打了个趔趄,一面退后一面叫出了声,在那里呻吟着,手也捂到了肚子上,他跟着往地上一看——血,他的手上,袍子上,都溅上了血。接着他看向帕涅布的方向,发现那瘟神手里还有一把滴血的短刀。他这才明白,这是他自己的血。那边帕涅布摇着他那糨糊一团的脑袋,看起来像是在怒意、恐惧和悔意之间扎挣着,然后顺着街道,一溜烟自顾自跑掉了。有人顺着窗户叫起了卫兵,然而也没什么用。他还是自顾自奔着,一步都没有停下。
图塔一下子跪了下来。嘴巴大张着,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我得去她们那儿,在那之前,我绝不能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