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短剑的男人抬起头朝上层的座位打了个招呼,而他说的话就像是一记耳光甩在我脸上。“图塔,”他喊道,“不出来露个脸吗,小子?”
我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图塔从上方现出身来,他在上方的暗处突然出现,慢慢从座位之间走了下来。他满脸羞愧,驼着背,不敢面对我的目光,他站在这个显然是他父亲的人身边,一只眼睛下面有些青肿。我感觉心像是被掏空了——就仿佛我因为自己的傲慢和愚蠢而受到了惩罚,可我又觉得这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活该如此。
“你做得很好,儿子,”图塔的父亲说,“你说到做到,把他们引到了一块儿。现在,尊敬的先生们,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们也该收点钱了。”
他威胁着扬起了短剑。
“图塔,为什么?”我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会付你钱的——你知道我会的。我还以为我们是……”
“朋友?”图塔的父亲自鸣得意地笑道。他身上有股啤酒的臭味。“不,伙计,你们不是朋友。我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说什么时候可以动手他就什么时候动手,我说谁是他的朋友他就把谁当成朋友。你们根本就不是什么朋友。”他举着利刃示意,剑尖在我和信使之间摇摆不定。“现在,把你们的钱包都交出来。”
“你认识这些人?”信使朝我啐了一口,“这是你的圈套。”
“我没有,”我立即说道,“我发誓这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想要你的消息。”我转过头看着图塔,“你觉得这是你母亲想要的吗?自甘堕落到抢劫陌生人?”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父亲假笑道,“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转身看着图塔,“那也是谎言,对吗?你说的一切都是在愚弄我。”我说。
图塔咽了一下口水,把脸别了过去,他的下嘴唇在颤抖。
“来啊,说出来听听,”图塔的父亲坚持道,“我很想知道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的妻子和女儿死于火灾,他说你成天醉生梦死。”
图塔的父亲仰起头放声大笑,“然后你就信了,对吗?那是你自己太傻了,我的朋友。”
我又闻到一股浓烈的啤酒味。“至少其中一部分是真的,”我说,“看看他脸上的瘀青我就知道图塔漏了什么没说。”
“哦,你不是想当英雄吗?”他父亲奚落道,“图塔说过你就是这样,一条小鱼却妄想和大鱼一起游泳。他说你很容易对付。”
我瞥了一眼图塔,他眼中带着愧色。与此同时,他父亲靠了过来,他抬起剑,剑尖抵着我的下颌。他那双阴冷的眼睛直视着我的眼睛,图塔的父亲张开嘴,露出一口烂牙,他身上的臭味让我突然想起了门纳袭击的那天晚上,那个爬进我窗户的人。
千万别沉溺于恐惧,你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图塔的父亲伸出另一只手,从我的腰带上取下我的小刀,把它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轻响。我从眼角看到信使在盯着我的刀,我发现自己并不希望他采取什么行动。别冒险,我想冲他喊。我都走到这一步了,千万别冒险。可利刃一直抵着我下颌——这把上面可没有什么毛刺——我感到咽喉上有些东西又热又痒,随即我意识到那是我的血,而袭击者的另一只手已经伸向了我的钱袋。
他办不到。他没法用一只手打开我的袋子。
“图塔,拿走他的钱。”他有些恼火地说。
图塔没有看我,他走过来打开了袋子,掏出钱包交给他父亲。一根羽毛轻轻飘落在地上。
信使朝我的刀移动了几步。
别这么做。
“图塔。”我恳求道,我嘴上的动作把我的血肉进一步压向了短剑,于是一道细细的鲜血顺着我的喉咙流了下来。“至少告诉信使这和我没有关系,告诉他这一点。”
“他和这一切没有关系,先生,”图塔坚定地说,他突然直视着信使的眼睛。“这都是我和我父亲做的坏事。这个人只想找到他的家人,他只是想要答案。他是个好人,我可以担保这一点,如果你愿意发发慈悲的话,就请你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事情,让他可以放心。”
“给我闭嘴!”他父亲厉声说道,“我真是听够了!”他说着便揍了男孩一拳,打得图塔瘫坐在地上。
信使看到了机会。他趁着图塔的父亲分心的时机迈出一步,弯下腰,捞起我的刀向父亲冲了过去,刀刃向上一挥。
他命中了目标,图塔的父亲痛得尖叫起来,我的小刀在别人手中饱饮了鲜血。
然而信使的攻击过于慌乱,第一击的要旨在于占取先机,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取得成功,这也使得我无法给予他额外的帮助。他在劫匪的大腿上开了个口子,图塔父亲的外衣被刀割开了口,鲜血顺着他的腿涌了下来。尽管已经受伤,而且还喝醉了酒,但图塔的父亲还是比信使更有经验的战士和更优秀的刀客,他咬牙忍着剧痛,转身与信使缠斗起来,他向前冲去,剑刃闪着寒光。
信使没有机会发动第二击了。短剑眨眼间就捅进了他的肚子,图塔的父亲一边嘟哝着,一边像尼罗河上的洗衣妇摔打床单一样使劲捅着他的剑,一下又一下,信使俯身紧紧捂着他的肚子,剧痛让他大声咳嗽,浑身痉挛。他死定了。又一下——这次只是为了泄愤。
现在图塔的父亲转向了我的方向。他腿上全是他自己的血,剑刃则被信使的血染得暗红。
“你这个愚蠢的小浑蛋!”他尖叫着,我不确定他究竟是在跟我还是跟图塔说话,又或者他指的是我们两个。我只知道自己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我的脚踝撞到了图塔瘫倒的地方,于是我也倒在了石头上。
图塔的父亲拖着受伤的腿慢慢走上前来,我的眼睛盯着他的短剑。
就是这样,这就是临死前的感觉。我想起了艾雅、想起了我的母亲,还有我将无缘再见的锡瓦。
“不,父亲,求你了!”图塔尖叫道,他奋力扑在我身前,短剑就在此时劈了下来。
感谢诸神——他父亲及时收住了剑,他咒骂一声,断言事后要严厉惩罚图塔,同时伸手把图塔拉开,又一次把他扔在地上,然后再度向前走来,决心要给我致命一击。不过图塔给我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我成功地站了起来,心里想着要怎么保护自己。
“嘿,这里是怎么回事?”通道里有人喊道,图塔的父亲猛地转身寻找说话的人,我就在此时扑向了我的刀。那是戏院里的一个工人,他被这里的骚动惊动了。图塔的父亲放弃了杀人的想法,他带着一阵挫败感转身走向遭到重创的信使,抢走了他的钱包。他拿着信使的钱,抓住图塔,把受伤的可怜男孩拽到他脚边,拖着他走向出口,戏院工人就在这时走了进来。
工人凶道:“什么……”随后他看到了劫匪的剑,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工人紧靠着座位区的墙壁,让劫匪和他的小同伙跑了出去。
而在舞台前方,我爬到了信使身边。我跪在他身边,一只手放在他的太阳穴上,我看着他的外衣,他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整个染红,衣衫被撕裂,揉成了一团。他身上有三处戳伤。
捅,捅,捅。
这都是我的错,我真是个傻瓜。
他咳着血,眼神已经变得呆滞。我把手放在他的心口,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但也仅此而已。他的心跳很不规则,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鸟。
他就要死了——他就要死了,这都是我的错!但就算这样我也必须要知道,尽管这样做会让我痛恨我自己,我不得不把自己的需要放在他最后的时刻之上,我弯下腰对他说:“求求你,告诉我,那个消息是什么?”
他死了,但在他逝去之前,他低声把那条消息告诉了我。
可它对我来说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