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塔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庭院里的商人都收摊回家了。他悄悄溜回广场在桌边坐了下来,眼睛从漆黑、邋遢的头发下面看着我。“我想我可能找到你说的人了,先生。”他说着,向我摊开一只空手。
我看着这只脏兮兮的手,咧嘴嘲笑着他的厚颜无耻,却又不由自主地有些喜欢这个小子。“不,现在还不能给你钱。我得先验一下你的消息,我的信使在哪儿?”
“你砍价真狠,”图塔说,不过他没有抗议就收回了那只手,“你要确定自己找到了要找的人,这我完全理解。跟我来。”
他领着我沿着狭窄、弯曲的街道前行,我愉快地记起了今天早些时候见过的几个地标,或许到时候我还能找回我的马。更确切地说,我感觉到了兴奋的先兆:不断增强的信心。我能做到。
在一条街道的尽头,图塔把我拉到一边。“小心,”他低声道,“你要找的那个人就在这儿。”
沿着小路的遮雨篷下面坐着几个人,在和他们的朋友们一起吃饭。附近还有些人,不过透过路上的行人,我还是认出了图塔所指的那个人,就像我描述的那样,他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乍看之下确实很像我在家见到的那个骑手。尽管如此……
“我不确定,”仔细端详了这个人好一会儿之后,我告诉图塔,“他没有背包啊?”
“他肯定是有包的,先生,”图塔说,“也许是在桌子下面,放在他脚边。另外,我的联络人说他最近花了很多钱。我有个朋友,一位人脉非常广的绅士,他说你找的那个突然有了不少钱的人最近才回到城里,之前他离开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我仔细想了想。“这样就很像了,我会给你钱的。如果我能听到他说话的话,大概吧。”
“好吧,我们过去看看怎么样,先生?”图塔说,“趁现在你还没较真儿过头把他吓跑,让我的赏钱泡汤。”
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抓住了他的肩膀。“不,他可能会认出我的。”
图塔一脸精明地上下打量着我。“上次他见到你的时候,你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不是。也许你说得对。”
“来吧,跟我来,就算他真的注意到你经过,也只会把你当成我的哥哥。来吧,我可不想整个晚上都耗在这儿。”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们两人悄悄溜过蓝眼睛那群人坐的地方。他似乎很乐意听他们聊天,虽然靠近以后我相当肯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但我还是想听听他说话的声音。
我瞥了图塔一眼,他立即响应我的需求,往坐着的那群人走了过去。“能给点钱吗,先生?”他问那个人。
“滚开,小叫花子。”他答道,我当即就确定,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信使。
“怎么样?”散步结束之后,图塔问道。
“就是他。”
“那么我们的交易就完成了,对吗,先生?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该带着我的钱离开了。”他把我给他的银币藏在手里,“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有什么计划吗?”
这是个好问题。我突然意识到,在我迄今为止所有的旅途中,还有我待在扎蒂的每时每刻,我从来就没有盘算过,如果我能够再见到那位信使,我到底该跟他说些什么。
“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一个中间人,”图塔说,他仿佛能读懂我的心思,“我也许可以安排你们会面。”
这很合理。如果他认出了我,拔腿跑进像迷宫一样的小巷里,我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他了。但信使对一个男孩不会那么警惕,也不大可能公开溜走。“继续说。”我说道。
“我会告诉他我有位朋友需要他的服务,人就在戏院等他。我带他去找你,剩下来的事你自己解决,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我心想,于是图塔又一次消失了,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人待在扎蒂城戏院,身上又少了一个硬币,不知道我的新朋友还会不会再回来。
这地方安静得几乎有些不自然,我咳嗽了几声,戏院的层层座位间荡起了重重回声,不久前这里还坐着许多观众,正在观赏一部名叫《迈尔弥顿人》的作品。观众们的希腊长袍铺在石座上,他们互相闲谈,吃着坚果、椰枣和蛋糕,直到演员们开始他们的诗歌表演。艾雅大概会喜欢这部戏,她喜欢跟我聊他们在《复仇女神》这部戏里所用的火焰效果、刀剑搏斗、剧团营造下雨效果的方法,甚至还有剧团是如何运用某种起重机来制作诸神降临的效果。
当然,随后圆形剧场里就充满了欢声笑语和演员们念台词的声音。现在却并不是这样。所有的火把和火盆都没有点亮,天色渐渐变暗了。我听见鸟儿在我头顶上方的座位上走动,还有似乎是啮齿动物发出的沙沙声,我咽下心里突如其来的恐惧,这种隐隐刺痛的感觉已经超出了我的控制。
不,巴耶克,你并不害怕。你必须得这么做。站在舞台底下让我感觉很不安全,我找个位子坐了下来,手悄悄放在那把新刀的刀柄上。我还没找到机会把它磨一磨(用石英砂岩从左往右磨,我父亲就是这样教我的),所以刀刃上还有一些毛刺。但如果有必要的话,它还是很趁手的。
用刀做什么?
我赶跑了这个想法。完全没有理由猜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凶险的事情。
是在那里吗?
在我坐的位置附近,一条入口通道里传出了声音,显然鸟儿们也听见了,因为伴着这声音响起,椽子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翅膀的扑打声。信使从暗处现出身来。他好奇地环顾四周,随后便看到我站在这里迎接他,他随即眯起了眼睛。
“你就是要见我的人?”幸运的是,他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任何认出我的迹象。显然旅行彻底改变了我的形象。
“我们之前见过。”我说。
“有吗?”
“哦,是的。”我说道,当我准备继续开口的时候,却听见上方的座位有些动静。我停了下来,抬起头向上望,高处似乎有影子在动,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光线造成的错觉。“在锡瓦。”我继续说道。
他终于明白过来,脸色也变了。“没错,我记得你。冒失的小子,当然了。好吧,告诉我,你让我到这儿来究竟是想干什么?我听说是有人想找我干活,给我的钱包里增加点外快。不过我很怀疑你这样的小子身上没有什么我想要的。”
“可我还是有的,”我说,“我有很多钱,而且想要我的回报也简单得多。我想知道你带给锡瓦保护人的消息是什么,是谁送的信,内容是什么?”
他眉毛一抬。“你就不能去问你的父亲吗?”
“这很复杂。”
“他当即就离开了,对吗?”
“你并不意外?”
信使摇了摇头。“我一点也不意外。我把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说的。”
“消息是什么?”
“别得寸进尺,保护人的儿子。让我看看你的钱,然后我们再慢慢谈……也许。”
我伸手从上衣里掏钱,却在这时听到了动静,是凉鞋在石头上刮擦的声音,我转过身来就看见一个人影从通道里冒了出来。在进入舞台前方的区域出现了一个满面风霜的男人,他一脸鬼祟,衣衫褴褛,大腿上绑着一把生锈的短剑。他看上去有些眼熟——可我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信使的朋友,但很快我就抛开了这个念头。信使眉头一皱,他反复来回扫视着新来者和我。
“这是什么意思?”他喊道。他双手直接摸到背包上,紧紧攥着他的包。“怎么回事?”他怒视着我,“你搞的陷阱?”
“不,不。”我马上说道,只怕眼前的机会会从我指尖溜走,心里突然觉得非常孤独。
“噢,我可不会这么说,”新来者得意地一笑,“事实上,我认为这是一个完美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