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眉画眼,抹粉施脂,花了好几小时才打扮停当,而我只觉得时间才过了几分钟。当侍女们请我站到镜子前,静默地等候着我的认可时,我盯着面前的那个女孩什么也说不出,只是点了点头。她看起来很漂亮,却为即将发生的事情恐惧不已,身上的绸缎也如同枷锁。我必须把这个吓坏了的女孩藏起来,我必须微笑,起舞,看起来就像他们中的一员。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将恐惧赶走。这恐惧会让我送命。
梅温在大厅另一端等着我,他穿着礼服,炭黑色的衣料和苍白的皮肤越发衬托出他那充满活力的蓝色眼睛。他看上去没有一丝害怕,当然了,他是王子,是银血族。他不会畏缩不前的。
他朝我伸出胳膊,我很高兴地挽住了,满心期待他能令我感觉安全或强壮或两者兼有,但他的触碰只令我想起了卡尔,还有我们的背叛。昨晚的一幕幕愈见清晰,直到那每一呼每一吸都在我脑海里盘桓不去。这一次,梅温没有注意到我的不安,他正想着更重要的事情。
“你看上去很美。”他轻声说着,低头看看我的裙子。
这我可不敢苟同。这裙子傻透了,过分地装饰着紫色的珠宝,只要一动就会闪个不停,让我活像只发光的虫子。但今晚我得装成淑女,未来的王妃,所以就只是点点头,愉悦地微笑着。我无法控制地一直想着,此刻对着梅温微笑的这双嘴唇,昨晚才被他哥哥吻过。
“我只想这一切赶快结束。”我说。
“今晚并不是结束,梅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些都不会结束。你明白的,对吧?”他说话的方式像是某个更年长,更睿智的人,根本不像个十七岁的男孩。我犹豫不决,不知道究竟应该做何感受,这时他收紧了下巴。“梅儿?”他碰碰我。我能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抖。
“你怕吗,梅温?”我的话低如耳语,“我怕。”
他的眼神坚硬起来,如同蓝色的钢铁。“我怕失败。我怕错过这次机会。我还怕这世界无所改变继而发生的一切。”他的臂弯温热起来,那源自内心的坚定。“那比死亡更令我惧怕。”
我很难不被他的这番言语所打动,于是冲他点了点头。事到如今我怎能往后退呢?我不会畏缩不前的。
“揭竿而起。”他压低声音,我几乎听不到后半句:血红如同黎明。
我们来到电梯前的大厅里,他的手臂收紧了。一队禁卫军护送着国王和王后,正在等我们。卡尔和伊万杰琳还不见踪影,我真希望他们一直不要现身。只要不用看着他俩站在一块儿,我就能高兴一点儿。
伊拉王后穿着一身光芒四射的奇装异服,红色、黑色、白色和蓝色分别代表着她和她丈夫的家族。她挤出微笑,目光穿过我,盯着她的儿子。
“开始吧。”梅温松开我的手,站到他老妈旁边去了。离开他的臂弯,我的皮肤觉得怪怪的发冷。
“所以我得在这儿待多久?”他在声音里强加了些抱怨和撒娇,极好地扮演着他的角色。如果他能让王后分心,我们就有更多机会。因为她一旦侵入我们的脑袋,那一切可就都玩儿完了,还要搭上我们的小命。
“梅温,你可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身负义务,这里需要你待多久,你就得待多久。”王后很是关心地帮他整一整领子,理一理徽章,拉直了袖子,这一瞬间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这个女人曾侵入我的思维,强迫我离开原有的生活,我恨她。但即便如此,她身上也有些许好的东西。她爱她的儿子,而就算她一无是处,梅温也爱她。
提比利亚国王却没理会梅温那一套,他甚至连瞥都没瞥一眼。“这孩子只是太无聊了,他现在的日子没什么兴奋点,和前线可不一样。”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梳理着整齐的胡子,“你需要的是一项事业,小梅。”
有那么一瞬间,梅温胡闹的面具掉了下来——我也有这样一个面具。他的眼睛在怒吼,嘴巴却闭得紧紧的。
“卡尔已经有了自己的军团,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也得弄明白你自己将来要怎么办,嗯?”
“是的,父亲。”尽管梅温极力掩饰,但他的脸还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知道这一切看起来都还好。曾几何时,我也戴着这样的面具,老爸老妈总是暗示我要向吉萨多学学,尽管这压根儿不可能。那时我都是怀着讨厌自己的心情入睡的,我希望自己能有所改变,变得像吉萨那样安静、聪明、漂亮。没有什么感觉比这更伤人了。但是国王根本没发现梅温受到了伤害,就像爸妈也没注意到我的痛苦。
“我想,帮我适应这里已经堪称梅温的事业了。”我想转移国王不满的视线,当他看向我时,梅温松了口气,朝我高兴地笑了起来。
“那么他的‘事业’完成得如何?”国王上下打量着我。我知道,他一定想起了那个拒绝向他低头的红血族女孩。“据说你现在已经距离文雅的淑女不远了?”
但他完全是皮笑肉不笑,他的眼睛里无疑写满了猜忌。那天在正殿他就想杀了我,以保护他的顶上王冠和国家的平衡。我敢肯定这冲动一直都不会散去。我是个威胁,但是,我同时也是个投资。他想利用我便利用我,必需之时便会杀掉我。
“我得到了很好的助益,国王陛下。”我俯下身子,假意奉承,但我根本不在意他究竟怎么想。他的想法还不及我老爸轮椅底下的一块铁锈。
“我们准备好了吗?”卡尔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
我的身体先做出了反应,一转身就看到他走进了大厅。我的胃里一阵翻搅,但那既不是兴奋,也不是紧张,也不是其他傻姑娘们谈论的感觉。我为我自己感到恶心,为我准许发生的事——为我希望发生的事,而感到恶心。尽管他想抓住我的目光,我的视线却一直闪躲,看着挽着他的伊万杰琳。她又穿起了金属铠甲,而且嘴唇也不动一动就挤出个冷笑。
“国王陛下。”她低语道,行了个完美得让人疯掉的屈膝礼。
提比利亚冲着儿子的未婚妻微微一笑,一只手拍了拍卡尔的肩膀:“就等你了,儿子。”他得意扬扬地大笑起来。
当他们并排站在一起时,家族的共同之处便是无可争辩的了——同样的头发,同样的金红色眼睛,甚至站姿也一模一样。而梅温在一旁看着,他的蓝色眼睛温柔而多思,胳膊上挽着他的母亲。卡尔站在他父亲和伊万杰琳中间,无法再搜寻我的目光。但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那是只有我才接收得到的问候。
除了装饰之外,这个大厅和一个多月之前没什么两样。那时,王后第一次把我拖进了这个奇异的世界,我的姓名和身份被公之于众。他们在这儿给了我一拳,现在轮到我还击了。
今晚会血溅当场。
但我现在还不能想这些,我必须得和其他人站在一起,必须得和上百位豪门贵族谈笑风生,和王室成员唇枪舌剑,以及和一个爆发的红血族骗子斗嘴。我向下扫视,搜索着那些已被标记的人——梅温提供给红血卫队的目标,燃起燎原之势的星星之火。雷纳尔德、上校、贝里克斯——还有托勒密,伊万杰琳银发黑眼的哥哥。
他是首先和我们打招呼的人之一,跟在严肃的父亲后面,而父亲正在催促着女儿。当托勒密走上前来的时候,我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心。他就像个会走路的死人,没什么比跟他对视更难的了。
“祝贺您。”他的声音就像岩石一样生硬,伸出的手也十分僵冷。他没穿军装,而是穿着一身由黑色金属连缀而成的、平整而闪烁的盔甲。他是武士,却不是战士。和站在前面的父亲一样重权在握,托勒密执掌着阿尔贡城的卫戍防务,以他手下的警卫队保护首都的安全。他是毒蛇之首,梅温曾经这样说过,把他先砍掉,其余的自然也就解决了。尽管他握着我的手,那鹰隼般的眼睛却看着他的妹妹。他很快放开了我,草草走过梅温和卡尔,拥抱了伊万杰琳,罕见地流露出爱意。我很好奇他们怪异的盔甲竟然不会刺伤对方。
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他就再也无法拥抱自己的妹妹了。伊万杰琳将失去她的哥哥,正如我一样。尽管我对此有着切肤之痛,但仍然不会为她感到难过,特别是她紧抓着卡尔的方式让我尤为不爽。他们看起来天差地别,他只穿着简单的军装,可她满身锋利的尖刺活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我想杀了她。我想取代她。但我没什么可做的。今晚,伊万杰琳和卡尔不是我要关注的问题。
托勒密走了,更多的人带着冷笑和刻薄的寒暄来来去去,这让我更容易忘记自己。接下来向我们行礼的是艾若家族,带领他们的是步履轻巧、懒洋洋的“黑豹”成员艾尔拉。让我吃惊的是,她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还面带微笑。我觉得这有点儿不对劲,像是她知道了什么不该打听的事。她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连个疑问句都没浪费在我身上。
桑娅跟在她祖母后面,跟她手挽手的是今晚的另一个目标、他的表兄:雷纳尔德·艾若。梅温说这人是个金融顾问,在以税收和贸易支持军队方面极有天赋。如果他死了,钱就续不上了,战争也就结束了。用一个税务员做这种交换我是很乐意的。当他抬起我的手时,我不禁注意到他冰冷的眼神和柔软的手掌。这双手再也不会碰到我的手了。
麦肯瑟斯上校走过来了,我很难视而不见。在今晚,人人都打扮得光鲜靓丽时,她脸上的伤疤就显得更突兀了。她或许并没有把红血卫队放在心上,但她也不相信王后。其他人的嘴里都被填进了谎言,她只是没准备好咽下去。
她和我握手时力气很大,丝毫不像别人那样担心我像个玻璃杯似的碎掉。“祝你永远幸福,梅瑞娜小姐。看来这位跟你很相配。”她冲着梅温努努嘴。“可别学贵气十足的萨默斯,”她玩笑着小声说,“她会成为悲伤的王后,你却是快乐的王妃。记着我的话。”
“记着了。”我努力吸气,挤出笑容。上校的生命就快到头了,不论她说什么和善的话语,她的时间也是过一秒少一秒了。
她转向梅温,握着他的手,邀请他一两周后和她一起检阅部队,这一刻我敢肯定梅温也颇为动容。上校走了以后,他紧握住我的手,想让我安心。我知道他提名上校作为目标也很不忍,但就像雷纳尔德和托勒密一样,她不是白死的。她付出的生命是值得的,最终是值得的。
由于出身较低阶层的家族,另一个目标从稍远的地方走过来。贝里克斯·来洛兰有着快乐的笑容、栗色的头发,穿着落日余晖颜色的衣服以表明自己的家族。他看起来温暖而亲切,一点儿也不像我今晚见到的其他人,那眼神里蕴含着的微笑和他的握手一样真挚。
“很高兴见到您,梅瑞娜小姐。”他低下头,过分礼貌地问候道,“期待能长年为您效劳。”
我冲他微笑,假装真的会有什么“长年”,但是随着时间分秒流逝,要撑住这场面越来越难了。这时,他的妻子走上前来,还带着一对双胞胎小男孩。我简直想大叫。这两个孩子还不到四岁,像小狗一样嗷嗷呜咽,围着父亲的脚边转来转去。贝里克斯轻柔地笑了,那是只有对自己的孩子才会露出的笑容。
梅温说他是个外交家,是我们派往南方盟国皮蒙山麓的大使。没有他,我们和皮蒙山麓的联系和军事支援就会被切断,这样诺尔塔就只能独自面对我们的血红黎明了。他是我们必须牺牲掉——换句话说,抛弃的又一人。但他还是个父亲。他是个父亲,而我们要杀了他。
“谢谢,贝里克斯。”梅温说着伸出手来,要跟他握手,好在我绷不住之前把他拉开。
我努力想说点儿什么,可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要从那么小的孩子身边偷走他们的父亲。我回忆起过去,想起了奇隆在他父亲去世后痛哭的样子。那时候他也很小。
“我们离开一小会儿,不好意思。”梅温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梅瑞娜还在适应这种宫廷的热闹气氛。”
梅温催着我离开,我都没能再看一眼那位被判了死刑的父亲。好多人一时怔住了,卡尔也盯着我,直到我们出了大厅。我跌跌撞撞,但梅温拽着我,把我推到了阳台上。通常,清新的空气都能让我心情振奋,但我想此刻什么都没用。
“看那些孩子,”我终于说出来了,“他是个父亲啊。”
梅温松开手,我无力地瘫在阳台栏杆上。他没走开,月光下的眼睛如同冰晶,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他把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硬把我转向他,要我仔细听。
“雷纳尔德也是位父亲,上校也有自己的孩子,托勒密现在和哈文家的姑娘订了婚。他们都有家人,都有会为他们哀悼服丧的人。”他勉强说出这些话,和我一样痛苦不堪,“我们无法选择如何为事业付出,梅儿,我们必须做我们做得到的事,任何事,只要值得。”
“我不能对他们那么做。”
“你以为我想那么做吗?”他深深呼吸,几乎是脸对脸地对我说,“这些人我全都认识,背叛他们让我痛不可当,但是必须这么做。想想他们的生命能换来什么,他们的死能成全什么,又有多少你的族人能因此获救?我以为你理解这些!”
他停住了,紧紧闭上眼睛缓了片刻。当重振精神之后,他抬起一只手,抚摩着我的脸,颤抖的手指划过我下颌的曲线。“抱歉,我只是——”他的声音支支吾吾,“你也许看不到今晚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但是我看得到,并且知道这会改变些什么。”
“我相信你。”我轻声说,握住了他的手,“我只是希望,不必用这种方式。”
越过他的肩膀,在大厅里,不再有那么多人围着迎宾的王室成员了,握手和寒暄已经结束。今晚的大幕正式拉开了。
“但这是必需的,梅儿,我向你保证,这是我们必须做的。”
尽管让人难过,尽管心如刀绞,我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你们俩准备整晚待在外面吗?”
卡尔的声音出奇地高,他逛到阳台上的时候清了清嗓子,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你准备好了吗,梅儿?”
梅温替我作答:“她准备好了。”
于是,我们一起离开了阳台栏杆,离开了外面的夜色,离开了也许是最后一点儿平静。穿过走廊的时候,我的胳膊上突然感到了若有似无的触碰:卡尔。我回过头时他仍盯着我,手都没有收回去。他的眼睛比以往更阴沉了,仿佛蒸腾着某种我不明白的情感。可是他还没开口,伊万杰琳就出现了。他牵起她的手,而我不得不闪开视线。
梅温带着我们走到了人们让开的舞池中央:“这可是难办的部分。”他努力想让我冷静下来。
他的话多少奏效了,我浑身的战栗渐渐散去。
我们开始跳第一支舞。两个王子,带着他们的未婚妻,在众人面前翩翩起舞,这是以另一种形式在炫耀强大和权力,把两个得胜的姑娘展示给所有落败的家族。这是我此时此刻最不愿意做的事,但这是为了事业。当我厌恶的电子音乐哗啦啦响起来的时候,我意识到这好歹是我知道的那支舞。
看着我的双脚跟上了节奏,梅温很是不可思议:“你练习过?”
跟你哥哥一起。“练过一点儿。”
“你真是时刻能给人惊喜。”他总算找到了笑的理由。
在我们旁边,是卡尔和伊万杰琳,他们看起来就像已经成为国王和王后,庄严、冷漠,好看。当卡尔握住伊万杰琳的手时,我们目光相接,千百种滋味在我心里翻腾,没有一种是让人高兴的。但我没有沉溺其中,反而更靠近了梅温。他低头看着我,睁大了蓝眼睛,音乐一刻不停。就在几英尺之外,卡尔带着伊万杰琳,跳着他曾经教过我的舞步。她比我跳得好多了,优雅、精准、美丽。我的心情又消沉了下去。
我们随着音乐,在这一小块地板上旋转舞动,周围是一群冷漠的观众。现在我能认得出他们的脸了,我知道他们的颜色、家族、超能力和历史,知道该忌惮谁,该怜悯谁。他们则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我明白那是为什么。他们认为我们就是未来,卡尔、梅温、伊万杰琳,甚至于我。他们认为此刻看着的是国王和王后,王子和王妃,但那个未来,我根本不打算让它发生。
在我理想的完美世界里,梅温不必隐藏他的真心,我也不必隐藏自己的本来面目,卡尔不必接过王冠,也没有王座需要守护。所有这些人都不必隐藏在高墙之后。
黎明为你们每个人而来。
我们又跳了两支曲子,其他几对舞伴也加入进来。五颜六色的华服旋转飞舞,把卡尔和伊万杰琳围得密不透风,搞得我和梅温倒好像单独共舞似的。有一瞬间,卡尔的面孔浮现在眼前,代替了他的弟弟,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盈满月光的屋子。
但梅温不是卡尔,不管他们的父亲对此多么期待。他不是战士,他也不会成为国王,可是他更勇敢,决心去做正确的事。
“谢谢你,梅温。”我轻声说着,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之中几乎听不到。
他不用问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根本不用感谢我,”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就像他暗沉的目光一样,快要崩裂,“什么也不为。”
我从未如此靠近他,鼻子离他的脖颈只有几英寸,双手之下能感觉到他的脉动,和着我自己的心跳,节拍一致。梅温是他母亲的儿子,朱利安曾经这么说。他真是大错特错。
梅温引着我,边跳边挪到了舞池的边缘。达官贵人们挨挨挤挤地舞得正尽兴,没有人注意到我俩溜走。
“需要来一些吗?”一个侍从托着一盘咝咝冒泡的金色饮料低声问道。我正要挥手让他走开,却认出了那双深绿色的眼睛。
我咬住舌头才没大喊出他的名字:奇隆。
那身红色的制服竟然很合身,他那脏兮兮的脸也洗干净了。我熟识的那个打鱼的男孩,大概已经不复存在了。
“穿这玩意儿真难受。”他压低声音抱怨道。也许不完全是。
“哦,不用穿很久的。”梅温说,“各就各位了?”
奇隆点了点头,扫视着舞池里的人群:“他们在楼上,已经准备好了。”
在我们上方的平台上,禁卫军沿着内墙呈扇形列队,但在他们上方,那些嵌在壁龛中的窗台上,那些贴近天花板的小露台里,那些人影根本不是禁卫军。
“你只需要给个信号。”奇隆举起了托盘和那些盛满琼浆玉液的无辜玻璃杯。
梅温直挺挺地站在我旁边,肩膀抵住我以寻求支持:“梅儿?”
轮到我了。“我准备好了。”我低声说道,回想着几天前梅温跟我讲的计划。一阵战栗之中,我让那熟悉的电流嗞嗞嗡鸣着流过全身,把每一盏灯、每一架摄像机都在脑海里迅速标的了一遍。我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奇隆飞快地拿回了杯子。“一分钟。”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决绝。
他托着托盘消失在人群之中,不见踪影。快跑。我祈祷着,希望他足够快。梅温也走开了,只留下我,替他一尽陪伴王后左右之职。
我朝着人群中央走去。身体中的电流几乎要把我压垮,但我还不能让它消失。他们还没开始。三十秒。
提比利亚国王在视野中隐现。他正和他最喜欢的儿子谈笑风生,手里拿着的大概是第三杯酒,脸上已经现出微醺的银色。而卡尔则彬彬有礼小口抿着水。在左侧的某处,我听见伊万杰琳尖厉的笑声,也许和她哥哥在一起。在这间大厅里,有四个人已然只剩几口气。
我的心跳如同倒数计时,最后几秒嘀嗒流逝。卡尔的视线在人群之中锁定了我,露出了令我倾心的微笑,接着朝我走来。但他走不到我面前了,行动即将开始。整个世界如同放慢了速度,我能感知的只有墙壁那里传来的掀雷决电的能量。像在训练中,或是朱利安教导的那样,我学着控制身体中的电流。
头顶之上,四声枪响,四道枪火。
惊呼尖叫声振屋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