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自己永远不以杀人为乐,但对于在伊特山上看守阿布戈尔贝修道院的科普特祭司,我破了例。我必须承认杀掉他令我愉快。
他栽倒在泥里,胸膛起伏着,断断续续抽了最后几口气。他身后是一圈栅栏,围起小片空地。空中有只秃鹰兀自叫着。我瞥了一眼修道院的方向,地平线上赫然耸现出砂岩的尖顶和拱门。窗户里亮着暖色的光,意味着有人活动。
垂死的卫士躺在我脚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我有那么一瞬间考虑给他个痛快——可转念又想,凭什么对他仁慈呢?不管他死的过程多漫长、多痛苦,和这圈围栏内的可怜人被迫承受的苦楚比起来,都算不上什么——根本算不上。
而有个特别的人,还在其中经历着磨难。
从大马士革的市集上我了解到,和我想的一样,他们没有杀霍顿,而是活捉了他,押送至埃及阿布戈尔贝的科普特教修道院,一个阉割男人的地方。我赶了过来,祈祷自己没有太迟,可内心深处的预感告诉我已经迟了。的确。
我看着面前的栅栏,知道它们深深嵌进地底,以防止夜行的掠食动物掘土钻过去。里面就是埋阉人的地方,整整十天,只露出脖子以上。他们不想鬣狗半夜闯进来啃食暴露在外的脸。绝对不行。就算这些人死,也只能是死于终日曝晒,或者阉割留下的伤口。
我丢下卫兵,潜入围栏之内。夜色昏沉,只有月光为我指路,而目力所及的沙地上都沾染了血色。先后有多少人在此遭受煎熬,残缺着身体、除了头部全被掩埋?我想不出。不远处传来低低的呻吟,我眯起眼睛,看到空地正中有一块不规则形状,我立刻明白,那是二等兵詹姆斯·霍顿。
“霍顿,”我小声招呼,立刻赶到他戳出沙地的脑袋边,蹲了下来。眼前景象让我倒抽一口冷气。这里的夜晚凉爽,但白天酷刑一般炙热,他被阳光严重灼伤,脸上的肉仿佛都被烤糊了。脱皮的眼睑和嘴唇正流着血,整个脸部皮肤发红、翻卷剥落。我拿出准备好的皮水壶,拔掉塞子,凑上他的嘴唇。
“霍顿?”我又叫了一声。
他动弹了一下。眼睛忽闪着睁开,视线聚焦在我脸上,眸子浑浊不堪、充满了痛苦。但他认出了我,非常缓慢地,浅淡的笑容浮现在他皴裂僵硬的唇角。
笑容倏地消失,他开始剧烈颤抖,是想从沙堆里挣脱出来还是感到了一阵剧痛,我无法得知,只看到他张大了嘴,脑袋猛地左右晃动,我挨近捧住他的脸,不让他伤到自己。
“霍顿,”我仍压低嗓子,“霍顿,别这样。拜托了……”
“带我走,先生,”他声音喑哑,眼睛在月辉下闪着泪光,“带我走。”
“霍顿……”
“带我走,”他哀求,“带我走先生,求你了,马上,先生……”
他的脑袋又开始一轮痛苦的挣动。我再一次伸出双手稳住他,必须在他情绪失控前制止他。我还有多少时间,他们几时会派新的卫兵过来?我把水壶递到他唇边,让他多嘬上几口水,接着从背后抽出一把铁铲,从他头部开始,一下一下把饱浸鲜血的沙砾铲走,一边跟他说着话。渐渐地,他赤裸的肩膀和胸口露出地面。
“对不起霍顿,对不起。我就不该抛下你。”
“是我要你走的,先生,”他强撑着开口,“我推了你一把,记得吗……”
我越往下挖,泡足了血的沙子就越发乌黑。“天哪,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但我已经有数了,何况片刻之后证据也显现出来,我挖到了他的腰部,只见那里缠着的绷带上结了一层厚厚的、乌黑的血壳。
“先生,往下可要小心点,拜托你了,”他的声音几不可闻,人瑟缩着,吃痛地咬紧嘴唇,最后还是没挺住,失去了意识。这未免不是好事。我将他整个挖出来,带离了这个可恨的地方,向来时系在山脚树上的两匹马走去。
我把霍顿安置妥当,站起身,望向山上的修道院。我检查了一遍袖剑的机关,往腰间别了一把长剑,填好两把手枪塞进腰带,再装填了两杆火枪。随后,燃上烛头和火把,我揣着火枪返身上了山,沿路点起第二、第三支火把。我把马全赶跑,第一支火把丢进马厩,心满意足地看着干草轰一声蹿起火苗;第二支我扔进教堂前厅,等两边都烧得正旺,我一路小跑到寝室,途中再点了两根火把,砸破后窗把它们甩了进去。接着返回正门,之前我将火枪倚在门前的树上。然后等。
没等太久。不一会儿,第一名祭司就出现了,我射倒了他,随手扔开第一支火枪,再捡起一把射向第二个。人陆续涌了出来。我射空了手枪,冲进过道,长剑和袖剑左右开弓。死者在我身边倒下——十个,十一个,更多——建筑燃烧着,直到我浑身浴血,双手也沾满湿滑的鲜血,血水从我脸上一道道流下。我任凭伤者哀嚎,门内余下的祭司踌躇了——既不想被活活烧死,更吓得不敢出来战死。有些豁出去了,挥剑冲过来,下场自然只有被砍倒;另一些人我听见在哔剥燃烧。也许有的跑了,但我没心情赶尽杀绝。确认大部分都死了之后,我听着耳畔响彻的尖叫,嗅着烤焦的人肉气味,跨过一地尸体和半死不活的人,走远了。修道院在我身后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