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诺在引领众人前往各自的房间时,嘴里仍然不停地嘟囔着。不过佩林并没有真的去听,他一直在寻思那名黑发女孩是否知道黄眼睛意味着什么。烧了我吧,她就是在看我。这时,他听到客栈老板说:“在海丹宣称有龙出现。”他觉得自己的耳朵立刻像罗亚尔的一样竖了起来。
沐瑞在走廊里立定身子:“老板,又有伪龙出现吗?在海丹?”她的脸仍然藏在兜帽里,但她说话的声音似乎显示出她连脚趾都在发抖。即使正注意倾听客栈老板的回答,佩林还是禁不住打量着沐瑞,他嗅到了某种近似恐惧的东西。
“啊,女士,不用害怕,这里距离海丹还有四百里呢!在这里没有人会找您的麻烦。有安达拉大人在,还有奥班爵士和加恩爵士,您尽可放心——”
“回答她!”岚一声断喝,“在海丹是不是有伪龙出现?”
“啊,啊,不,安达拉大人,不完全正确。我的意思是,在海丹,有一个人宣称真龙出现了,这是我们几天前听说的。您可以认为,他是在宣称真龙正要到来,我们还听说了那些出现在塔拉朋的人;也有人说他们是在阿拉多曼,而不是塔拉朋。不管怎样,那些地方离这里还很远,也许再过几天,我们聊天的话题就会变成这件事了,或者是鹰翼的大军回来——”岚冰冷的眼神仿佛两把利刃,让盖诺不禁吞下尚未说出口的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揉搓着双手。“我只听说了这些,安达拉大人,据说那家伙的眼神让人过目难忘。他说了许多关于龙的废话,说什么龙是来拯救我们的,我们都必须追随龙,就连野兽都在为龙作战。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捉住了他,但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海丹人不可能容忍这种言论。”马希玛,佩林有些诧异地想,那一定是该死的马希玛。
“你是对的,老板。”岚说,“这家伙应该不会来这里找我们的麻烦。我认识一个喜欢说疯话的人,您应该记得他,亚莉丝女士,马希玛,对不对?”
沐瑞愣了一下,“马希玛,是的,当然,我差点把他给忘了。”她的声音冷静而稳定。“上次我见到马希玛的时候,他还希望有人能剥掉他的皮去做双靴子呢!”说完这句话,她就走进自己的房间,响亮的关门声传遍整条走廊。
“安静一点!”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一声沉闷的喊叫,“我的头都快裂开了!”
“啊!”盖诺又开始搓着手,“啊,请原谅,安达拉大人,不过亚莉丝女士确实有点凶。”
“有些人,她并不喜欢。”岚温和地说,“她还有更厉害的时候呢!”
“啊,啊啊!您的房间在这里。啊,巨森灵朋友,当安达拉大人告诉我您要来的时候,我立刻就从阁楼上搬下来一张巨森灵老床,都有三百多年了,它上面可是落满了灰尘呢!这……”
佩林没有再去注意客栈老板说了些什么,他们的对话在他耳里与流过岩石的河水没什么两样。那名黑发的年轻女人一直困扰着他,还有那个关在笼子里的艾伊尔人。
走进自己的房间,佩林仍然机械性挪动着脚步,脑子里充满着各种念头。岚并没有向客栈老板解释佩林并不是个仆人,所以他的住房只是客栈后侧一个黑暗的小房间。他放开弓弦,将长弓靠在角落里,弓弦若绷在弓上太久,会毁了弓背和弓弦。随后,他在盥洗架旁边放下铺盖卷和鞍袋,将斗篷盖在上面,又把连着箭囊和斧头的腰带挂在墙壁的钉子上,便一头躺倒在床上。一个大大的哈欠提醒他,如果继续这样躺着,可能立刻就会昏睡过去。床铺很窄,床垫也硬邦邦的,但这张床比他记忆中的任何一张床都要来得舒服。他站起身,坐到三腿凳上开始思考,他总是喜欢在一天结束时思考一下心中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敲门声,罗亚尔将头探了进来。巨森灵的耳朵因兴奋而颤抖个不停,他绽开笑容的大嘴几乎把脸分成了两半。“佩林,你一定不相信!我的床是咏唱木做的!它一定有上千年历史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哪个咏树者能咏唱这么大一块木头。我自己连试试看的念头都不曾有过,而我比现存绝大多数咏树者都更有能力。说实话,有能力的咏树者已经不多了,而我则是最好的。”
“这很有趣。”佩林说。一个笼中的艾伊尔人。这是明说的。但那个女孩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
“真的很有趣。”罗亚尔的语气显示出他听得出来陷入沉思的佩林并不像他那么兴奋。“晚餐已经在楼下准备好了,佩林。他们为了那些狩猎者,把一切好东西都拿出来了,不过,我们也可以吃一些。”
“你去吧,罗亚尔,我还不饿。”烹调肉食的味道从厨房一直飘上来,却没有对佩林产生什么诱惑,他几乎没注意到罗亚尔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将双手放在膝上,又打了几个哈欠,佩林竭力想从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些头绪。这就像是卢汉师傅打造出来的那些令人迷惑的精制品,各种金属的配比都有着极为巧妙的联系,但总有窍门可以将铁打造成环,或者打造成螺旋,而这些一定也有窍门。
那个女孩一直看着他,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睛,尽管客栈老板和其他客人都没注意到这一点。他们都在看巨森灵、圣号角狩猎者、一位刚刚到来的贵妇人,和广场上的艾伊尔囚徒,像一个人眼球颜色这样的小事,不会吸引任何人的目光;更何况,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仆人而已。那她为什么会一直盯着我?
还有那个笼中的艾伊尔人。明看见的东西总是非常重要,但是怎么个重要法?他会做出什么事?我本来可以阻止那些小孩朝他扔石头。我应该去阻止的。佩林试着告诉自己,如果他这么做,这里的成年人一定会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但这种借口丝毫没有缓解他的愧疚之心。他在瑞门只是个外来客,艾伊尔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但我应该去试一试的。
他没有理出任何头绪,于是他又耐心地从头开始,再次回想每件事情,然后又一次,再一次。但他除了为自己没有采取行动感到后悔之外,再没有找出其他什么有用的东西。
当夜幕终于落下的时候,他忽然发觉这个房间里除了从长窗洒下的一点月光之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想到曾经在小壁炉的炉架上看到有牛油蜡烛和火绒匣,但借助微弱的光亮,他就完全可以看清房里的每个角落。我必须做些事情,不是吗?
他扣上战斧,愣了一下。他是下意识这样做的,带着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已经像呼吸一样自然了。他不喜欢这样,但他还是让这些东西留在腰间,便走了出去。
从楼梯口透过来的灯光让走廊看上去和他的房间差不多亮,谈话声和笑声伴随着厨房的菜肴香气从楼梯口传了上来。佩林朝走廊前方走去,他的目标是沐瑞的房间。敲了一下门,他走进房间,立刻停住脚步,他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沐瑞拉紧肩头的淡蓝色罩袍。“你想知道什么?”她冷冷地问。她的一只手拿着一把银背梳子,一头黑色长发从她的颈侧垂过,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泽。她显然正在梳理头发。沐瑞的房间比佩林的要好上许多,墙壁上覆盖着抛光的木嵌板,从天花板垂下雕银吊灯,宽大的砖壁炉里燃着温暖的炉火。房间里飘散着一股玫瑰肥皂的气息。
“我……我以为岚在这里。”佩林努力张开嘴,“你们两个总是在一起,我以为他……我以为……”
“你想知道什么,佩林?”
佩林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兰德做的吗?我知道岚一直跟踪他到这里,这一切看起来都很奇怪。那些狩猎者,那名艾伊尔人,这是他做的吗?”
“我不这么认为,等岚告诉我他今夜的发现之后,我会知道得更多。如果运气好,他找到的东西应该可以帮助我做出必要的选择。”
“选择?”
“兰德可能渡过这条河朝提尔去了;也可能是乘船前往下游的伊利安,再从那里乘船去提尔。第二条路比第一条的距离要长上许多里,但比较安全。”
“我想我们没办法赶上他,沐瑞,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即使他徒步的时候,也能走在我们前面。如果岚是对的,他仍然领先我们半天的路程。”
“我几乎要怀疑他学过神行术。”沐瑞稍稍皱了皱眉,“如果他真的有这种能力,他会直接朝提尔前进。不,他只是有着擅长走远路及强壮跑者的血脉。也许我们应该走水路。如果我们赶不上他,至少也应该紧跟着他到提尔,或者是在那里等他。”
佩林不安地挪动双脚,沐瑞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是种冰冷的许诺。“沐瑞,你曾告诉过我,你能感觉到暗黑之友,或者是深深陷入暗影中的人,岚也有这种能力。那,你在这里有这种感觉吗?”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朝向一面放在雕花银架上的大镜子,一只手拉着罩袍,另一只手开始梳理头发。“很少有人类会陷得这么深,佩林,即使在最坏的暗黑之友里也没有。”她突然停下动作,“你问这个做什么?”
“楼下的大厅,有个女孩一直盯着我,她没有像别人一样注意你和罗亚尔,她只是一直盯着我。”
梳子重新开始移动,一丝微笑出现在沐瑞的嘴角。“佩林,你经常会忘记你是个英俊的年轻男子,有许多女孩都会喜欢你那宽阔的肩膀。”佩林不安地咕哝着,后退了一步。“还有什么事吗,佩林?”
“唔……没有了。”她没办法帮助他了解明的描述,没办法告诉他更多信息。他只知道,这很重要,而他也不想将明的描述,明所见到的景象告诉她。
回到走廊里,关上沐瑞的房门,佩林靠在墙上。光明啊,我在她那个样子的时候走进去,而她……她真是个美丽的女人,不过她应该像我母亲一样老了,或者更老一点。他觉得麦特也许会邀她去楼下大厅舞上一曲。不,他不会的。即使是麦特也不会愚蠢到想去逗弄一名两仪师。沐瑞确实会跳舞,佩林自己就曾经和她跳过。而且和沐瑞相比,佩林的舞步蠢得像只呆头鹅。不要把她想成一个乡下丫头,只是因为你看到了……她是个该死的两仪师!你还得担心那个艾伊尔人。他用力摇摇脑袋,走下楼梯。
大厅里像他们刚刚进来时一样坐满了人,佩林根本没找到空位。已经有人带了长凳和板凳进来,还有更多的人只能站在墙边,他没有看到那名黑发女孩。当他快步走过大厅的时候,也没人注意到他。
奥班一个人占据了一张桌子,他的伤腿放在一张铺了软垫的椅子上,脚上穿了一双软拖鞋。他手里拿着一只银杯,女侍们正不停地往里头倒着酒。“唉,”他向众人说道,“我们知道艾伊尔人是凶蛮的战士,但加恩和我可没时间犹豫,我抽出我的佩剑,用脚跟猛踢了一下雄狮的肋骨……”
佩林愣了一下才会意过来,原来这人口中的雄狮指的是他的马,而不是说他骑了一头狮子。佩林感到有些惭愧,他确实不喜欢这个人,但不能因此就认为他会吹牛说自己骑着狮子。想到这里,他几步便跨出了大门,没有再回头。
客栈前的街道上像客栈里一样拥挤,没有在大厅里找到位置的人们都想透过窗口,看一眼他们的英雄,而更多的人则挤在门前,倾听奥班的故事。没有人会多看佩林一眼,不过,他的出现在门前拥挤的人群中引起许多低声的抱怨。
在夜里的广场中,佩林看不到半个人,所有不在家里的人一定都去了客栈。偶尔会有一个人影在亮灯的窗户前闪过,这是佩林看到惟一有动作的东西,但他觉得自己正受到监视。他不安地向四周看了看,除了黑夜中的街道和窗户中透出的点点灯光,什么都没有。广场周围的窗户几乎都是黑的,只有不多的几幢楼上还有一点微亮。
刑架仍然像他记忆中那样立着,那个艾伊尔人还被关在笼子里,挂在他伸手也无法触碰到的地方。艾伊尔人看上去是醒了,至少他抬起了头,但他并没有低头去看佩林。孩子们扔向他的石子零散地掉落在笼底的地面上。
笼顶横梁上焊着一个铁环,一根粗绳子的一端拴在铁环上,穿过刑架上的一个大滑轮,另一端系在两根木桩齐腰高的地方,多出来的绳子则被散乱地堆在刑架下面。
佩林又向周围看了看,仔细巡视了一遍黑暗的广场。他仍然感觉自己正受到某种东西的监视,但他还是什么都没看见。他仔细倾听,也没听到任何声音。他闻到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和房子里传出的食物气味,以及笼中人的汗味和陈旧的血气,没有一种气味隐含着危险。
他的重量,还有笼子的重量。佩林一边想,一边向刑架靠近。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做出的决定,或者他是否真的做出了决定,但他知道他必须有所行动。
他用一条腿勾住木桩的顶端,将绳子背在肩上,用力弯腰往下拉,好让绳结松弛下来,让他能解开它。绳子在这时开始一下下抽动,让他知道笼中的人终于开始活动了,但时间不允许佩林现在停下来去向那个艾伊尔人解释一切。他匆忙地利用绳子被拉下后松出的一点空间解开了木桩上的绳结,继续用勾住木桩的腿固定住自己。佩林用最快的速度一点点将绳子放长,让铁笼落在石板地面上。
艾伊尔人现在正无声地审视着他。佩林什么都没说,当他终于稳下心神,开始仔细打量这个笼子的时候,嘴唇不由得绷紧了。做一样东西就应该把它做好,即使是这种东西也不能这么草率。笼子的整个正面是笼门,被马虎地用铰链捆在笼子上,门环上胡乱拴了一根和笼子一样粗糙的铁链,用一把精铁大锁锁住。佩林摸索着铁链,找到上面铸造最差的一环,将自己战斧背面的长钉插进去,猛地一扭手腕,铁环便被撬开了。只过了几秒钟,他就拉掉了那根铁链,把它扔在地上,打开笼门。
艾伊尔人坐在笼子里,用膝盖顶住下巴,仍然盯着他瞧。
“嗯?”佩林哑着嗓子低声道,“我打开了笼子,但我不打算该死的带你走。”他又慌张地看了看四周黑暗的广场。仍然是一片死寂,但他还是觉得有东西在监视着他。
“你很强壮,湿地人。”艾伊尔人只是活动了一下肩膀,就又不动了,“他们可是用了三个男人才把我升上去的,不过,你为什么要放我下来?”
“我不喜欢看见人被关在笼子里。”佩林低声说,他想要离开,笼子已经打开了,而监视他的眼睛却还存在着。但艾伊尔人一直都没有动。做一件事就要把它做好。“难道你不在别人过来之前逃走吗?”
艾伊尔人抓住笼顶最前端的横梁,将身子推出铁笼,晃了一下,站稳脚跟。他就这样半悬着身体,用抓住铁笼的手撑着自己的重量。如果站直身体,他差不多要比佩林高上一个头。他望着佩林的眼睛,佩林知道自己的眼睛在月光下一定是闪闪发亮,如同燃烧的黄金一样,但艾伊尔人并没有对此说些什么。“我从昨天开始就被关在这里,湿地人。”他说话的样子就像岚一样,不是指声音或口音类似,而是这个艾伊尔人有着和岚一样冰冷的镇静和自信。“要花些工夫活活血,它们才能干活儿。我是高尔,沙拉得艾伊尔,伊马兰氏族的高尔。湿地人。我是山马塔,一个岩狗众,我的水是你的了。”
“嗯,我是佩林·艾巴亚,两河人,我是个铁匠。”这个人已经走出笼子,现在他可以逃走了。只是,如果在高尔能够行动自如之前突然有人过来,高尔会被立刻关回笼子里,除非他们两个杀掉来人。而这两种情况都会让佩林前功尽弃。“如果我想要水的话,我会带个水罐或者皮囊来的。为什么你叫我‘湿地人’?”
高尔用手指了指河面。在月光下,即使以佩林的眼力也无法看清楚他的神情,但佩林第一次觉得这个艾伊尔人看上去有些不安。“三天前,我亲眼看到一个女孩在一大片水里前进,那一定有二十步宽,她……在河里上上下下。”他用一只手比了一个笨拙的游泳姿势。“一个勇敢的女孩,穿过了那条……河……而我在它前面几乎失去了勇气。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么多水,我也从没想过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你们这样拥有这么多水的湿地人。”
佩林摇摇头。他知道艾伊尔荒漠水源匮乏,这是他了解关于艾伊尔荒漠屈指可数的几件事之一,但他没想到那里的水会少到让艾伊尔人对外面的世界有这么大的反应。“你离家很远了,高尔,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们在寻找,”高尔缓缓地说,“我们在寻找随黎明而来之人。”
佩林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而且也清楚知道它指的谁。光明啊,兰德总是会出事。我和他永远都被捆在一起,就像是一匹一定要钉上蹄铁的马。“你找错方向了,高尔,我也正在找他,他去提尔了。”
“提尔?”艾伊尔人的声音显得很惊讶,“为什么?当然,这是一定的。预言中说,当提尔之岩陷落时,我们最终才能离开三绝之地。”这是艾伊尔人对荒漠的称呼。“预言说,我们会被改变,并再次找到我们曾经拥有以及曾经失去的。”
“也许是吧!我不知道你们的预言,高尔,你准备好离开了吗?这里随时都可能有人会过来。”
“逃走已经太迟了。”高尔说。一个粗重的嗓音也在这时喊道:“那名囚犯要逃跑了!”十来个穿着白袍的人这时跑过广场,一边抽出身上的剑。他们的圆锥形头盔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们是圣光之子。
高尔却仿佛是拥有世界上全部的时间般,他平静地从肩头掀起一块黑布包住头颅,让它形成一个露出眼睛的黑色厚面罩。“你喜欢跳舞吗,佩林·艾巴亚?”他问道。随着这句话,他像箭一般从笼边冲出,径直扑向跑过来的白袍众。
最初的一瞬间,白袍众们因惊讶而停顿了一下。艾伊尔人显然需要的就是这一瞬间。他踢飞了第一个人已经刺过来的剑,并拢五指,手掌像匕首一般戳在这名白袍众的喉咙上。闪身躲过这名士兵栽倒的身体,高尔的双手抓住下一个人的胳膊,随着一个响亮的断裂声,那个人的胳膊被折断了。他把这个人推到第三个人脚下,同时踢在第四个人的脸上。他的战斗就像是一场舞蹈,从一个人到下一个人,一刻不停,一丝不缓。不过那个被同伴绊倒的人已经爬了起来,断臂人也举起他的剑,高尔则在他们中间继续着他的舞步。
允许佩林迟疑的时间转眼就结束了,并不是所有的白袍众都把注意力放在这名艾伊尔人身上。等到佩林双手紧握住斧柄,将一把剑挡开的时候,剑刃差点就要刺进了他的胸膛。他猛挥斧头,听到斧刃撕裂对方喉咙的声音时,他真想大声惊呼。但他没有时间喊叫,也没有时间后悔了,更多的白袍众已经跟在第一个后面扑了上来。他痛恨这把斧子造成的伤口;痛恨它劈开甲胄、切入骨肉时的感觉;痛恨那种将头盔和颅骨一同砍成两半的轻松。他痛恨所有这一切,但他更不想死。
时间似乎同时被压缩和拉长了,佩林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已经搏斗了几个小时,呼吸像锉刀一样摩擦着他的喉咙。眼前不断移动的人形仿佛飘浮在果冻里,而他们却在一瞬间就从活人变成了死尸。汗水从他的脸侧流下,但他还是感觉像被浸在冷水中一样冰冷。他在为自己的生命而战,这场战斗只经过了几秒钟还是持续了一整晚,他并不知道。
当他终于垂下手,喘息着挣扎在晕倒的边缘时,他看到十几名穿白袍的男人躺在广场的石板地上,而夜空中的月亮根本还没有挪动位置。有一些人还在呻吟,其他的则只是沉寂地躺着。高尔站在他们中间,面孔仍然用黑布遮住,双手仍然是空的,大部分敌人是他打倒的。佩林希望所有的人都是这名艾伊尔人杀的,旋即又为这种想法而感到惭愧。血和死亡的气味充满着锐利而痛苦的感觉。
“你在这些刀枪里舞得不赖,佩林·艾巴亚。”
转过头,佩林喃喃地说:“我看不出十二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过你们二十个人,甚至还赢了,即使他们之中有两个是狩猎者。”
“他们是这么说的?”高尔轻轻一笑,“沙恩和我不够小心,我们深入这片软地许久之后,风的方向出了错,我们没闻到。在我们发觉之前,他们已经包围了我们。沙恩死了,我则像个傻瓜一样被俘虏,也许付出这样的代价,也算够了。是逃跑的时候了,湿地人。提尔,我会记住的。”终于,他放下了黑面罩,“愿你总能找到水和树阴,佩林·艾巴亚。”转过身,他跑进了夜色之中。
佩林也开始奔跑。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里正拿着一把鲜血淋漓的斧子。他匆匆地在一个死人的袍子上抹净斧刃。他死了,烧了我吧,他的身上全都是血。他强迫自己将斧柄插回腰带上的皮环里,才小跑而去。
迈出第二步的时候,他看见了她,广场边缘一个苗条的身影,穿着黑色的窄裙。她转身跑开。他们之间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她跑进街道里,消失了。
他朝她原来站立的地方跑去。但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护法注意到刑架下面的空笼子,白色的石堆在月光下拉出一道影子。护法猛地转回头,用一种硬得像新轮框一样的声音说:“铁匠,这是你干的?光明烧了我!有谁看见你吗?”
“一个女孩,”佩林说,“我想她看见了,你不要伤害她,岚!肯定还有其他许多人都看见了,这周围都是亮灯的窗户。”
护法抓住佩林外衣的袖子,把他向客栈一推:“我看见一个女孩在奔跑,但我以为……没关系,你把巨森灵叫出来,带他去马厩。然后,我们要带着我们的马去码头,愈快愈好。天知道今晚会不会有船出港,否则我就只能雇一条船了。不要问问题,铁匠!快点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