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穿着长裤,麦特刚刚吃完了早餐后的另一份点心——一些火腿、三个苹果、面包,还有奶油。这时,房门打开了,奈妮薇、艾雯,还有伊兰走了进来。三个女孩全都向他报以灿烂的微笑。他急忙裹上一件衬衫,然后有些生气地坐回椅子里。她们至少应该先敲敲门吧!不过,不管怎样,能看见她们实在是让人高兴,这才是最重要的。
“嗯,你看起来好多了。”艾雯说。
“就像吃了一个月的美食,睡了一个月的好觉。”伊兰说。
奈妮薇将一只手覆在他的额头上。麦特想起在家乡的时候,她在至少五年时间里一直这样照顾生病时的他,不禁稍微缩了缩身子。那时,她还是我们的乡贤,他想,还没戴上那枚戒指。
奈妮薇注意到他的反应,便给了他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在我看来,你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你是不是也厌倦了被关在这里?你从来也不能在一间屋子里待上两天的。”
麦特不情愿地看了看最后一个苹果核,将它放回到盘子里,又吮了吮手指上残留的香气。所有这些过程中,三个女孩一直在看着他,也一直保持着脸上的微笑。麦特突然发觉,自己正在心里寻思她们之中谁比较漂亮,却得不出一个答案。如果她们不是现在这样的身份,他一定会一一邀她们共舞一曲。在家乡时,他经常会和艾雯跳舞,有一次甚至还和奈妮薇跳过;但那似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个美女是快乐的舞蹈,两个美女是屋中的吵闹,三个美女意味着得朝山中奔逃。’”麦特给了奈妮薇一个更加勉强的微笑。“我父亲经常这么说。你们来找我一定有事情,否则你们也不会笑得好像三只猫看见了一只被刺山楂缠住的麻雀。我想,我就是那只麻雀。”
微笑了两下,消失了。他注意到她们的手,纳闷着为什么她们都好像是刚刚洗过许多碗碟一样,安多的王女显然不可能会洗碟子的。他也很难想象奈妮薇洗碗的样子,虽然他知道,奈妮薇在伊蒙村时也会洗碗。现在,她们三个都戴上了巨蛇戒,艾雯和伊兰是刚戴上的。这可算不上是惊喜。光明啊,这件事早晚会发生的。这和我没关系。她们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这枚戒指吗?与我无关,就是这样。
艾雯摇摇头,她觉得自己的两名同伴似乎和麦特一样有些没进入状态。“我告诉过你们,我们应该直接向他提出要求的。如果他不高兴,他会像驴子一样倔,但他又能像猫一样狡猾。对不对,麦特?你知道我说的没错,所以,不要摆出这副表情。”
麦特立刻把满脸的假笑收了回去。
“安静,艾雯,”奈妮薇说,“麦特,我们求你帮忙,并不代表我们会不在意你的感受。我们在意的,你知道,除非你脑袋里的羊毛比平时更多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和我上次看到你的时候相比,你确实好多了,这两天的恢复,对你来说真的好像是一个月一样。”
“我能跑上十里路,然后再跳一支快舞。”他的胃又开始发出咕噜的抱怨声,提醒他距离中午还有多么长的时间。但他故意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也希望三个女孩不会注意到这种怪声。他自己几乎也认为他就像休息了一个月,大吃了一个月,而且昨天晚上刚刚吃完大餐一样。“帮什么忙?”他怀疑地问。在他的记忆里,奈妮薇从不求别人帮忙,奈妮薇只是告诉人们该做什么,并等待着他们努力去完成。
“我想请你帮我送一封信,”伊兰抢在奈妮薇之前说道,“是要送去凯姆林给我母亲的。”她微笑着,让脸上浮现出两个小酒窝,“我会很感激你的,麦特。”早晨的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映在她的头发上,闪闪发亮。
真想知道她是不是喜欢跳舞。麦特将这个想法推出脑海,“听起来并不算很困难,但这段旅程可不短,我能得到什么?”从伊兰的脸上,他能看出来,那对小酒窝很少会让她面对现在这种失败的。
伊兰挺起胸,苗条的身材散发出高傲的光辉,麦特几乎觉得她正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你是安多忠诚的子民吗?你不愿意为狮子王座和安多的王女效忠吗?”
麦特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告诉过你,这样说没用的。”艾雯说,“他不在乎这种事。”
伊兰撇了撇嘴:“我想这值得一试。在凯姆林,这句话对卫兵永远都有用,你也说过,只要我微笑——”她突然停住了,而且目光显然不在麦特身上。
你说过什么,艾雯,麦特想,他的心里一下子充满了怒火。只要随便哪个女孩朝我笑两下,我就变成傻瓜了?不过他依然保持着外表的平静,也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真希望你能答应,”艾雯说,“但你似乎不愿意帮忙,是不是,麦特?难道要你答应什么事,就必须哄你、骗你、吓唬你吗?”
麦特只是对她笑着:“我愿意和你们跳舞,艾雯,但我不愿意为你们跑腿。”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艾雯要向他吐舌头了。
“如果我们能够回到我们最初的计划。”奈妮薇用一种平静得过分的语气说。另外两个点了点头,她便将注意力转回麦特身上。这时,她看上去像是旧日的乡贤了。她的目光变得足以将被她看到的人钉在地上,她的辫子仿佛一条随时会来回抽动的猫尾巴。
“你比我所记得的还要无礼,麦特·考索恩,你病了这么久,艾雯、伊兰和我像照顾襁褓里的婴儿一样照顾你,我想你在心里总应该对我们还有些感谢吧!你总是说,要看看这个世界,看看那些巨大的城市,好啊,还有哪座城市比凯姆林更吸引人?你应该去做你想做的事,也向我们表达你的谢意,同时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她从斗篷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羊皮纸,放在桌上,羊皮纸上封着金黄色的百合花形蜡封。“你还能要求什么呢?”
麦特有些抱歉地望着那张纸。他和兰德去过一次凯姆林,但那次的旅行,他几乎已经忘光了,现在拒绝她们当然会令人感到羞耻,但他认为自己最好这么做。既然享受了快舞的乐趣,迟早得付给竖琴手酬劳。依照奈妮薇的意思,他付出酬劳愈晚,结果也就会愈糟糕。“奈妮薇,我不能。”
“什么意思?你不能?你是个男人,还是墙上的苍蝇?一个为安多王女服务的机会,一个观赏凯姆林的机会,还有可能可以亲眼见到摩格丝女王的机会,而你居然说你不能?我真不知道你还想要些什么。难道你不是像锅子里的一滴油一样,只想从锅边溜走吗?麦特·考索恩!难道你的心境已经改变了这么多,竟然开始喜欢起周围的这些东西来了?”她在麦特面前挥舞着左手,巨蛇戒差点打在他的鼻子上。
“求求你,麦特。”伊兰哀告似的说着。她和艾雯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仿佛他的头顶上长出了角,变得像兽魔人一样了。
麦特在椅子里不安地挪动着:“并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呀!玉座让我没办法离开这个监……这个岛,如果能让她改变命令,我就用牙齿叼着你的信,把它送到凯姆林去,伊兰。”
目光不停地在三个女孩之间交流着,麦特一直怀疑女人们是不是能读出彼此的心思。她们总是能在他最不愿意的时候读出他的心思。不过,这一次,无论她们在沉默中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她们都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的。
“解释一下,”奈妮薇简略地说,“为什么玉座会想要把你留在这里?”
麦特耸耸肩,望着奈妮薇的眼睛,给了她一个最具悔恨色彩的笑容,“因为我身上有病,因为那东西在我身边留了太久,她说她不会让我走,除非她确信我不会死在半路上。我当然不想这样,我指的是我不想就这样死掉。”
奈妮薇皱起眉头,揪了一下辫子。非常突然地,她用双手捂住了麦特的头。一阵寒意刹时流过麦特的身体。光明啊,是至上力!没等麦特反应过来,奈妮薇已经放开了他。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奈妮薇?”
“不到你应得的十分之一。”她说,“你就像头公牛一样健康,看上去是有些虚弱,但却很健康。”
“我告诉过你们,我的病好了呀!”麦特不自在地说着,同时僵硬地想让笑容回到脸上。“奈妮薇,她看上去就像你一样,我说的是玉座,即使就站在人家能一眼看清的地方,也要装腔作势,吓唬……”看到奈妮薇扬起眉毛,麦特决定对此还是少说为妙。只要让她们和圣号角保持距离。麦特还不知道她们是否清楚圣号角的事。“嗯,不管怎样,我想,她们会因为那把匕首而让我留在这里一段时间的。我想,她们要搞清楚那把匕首是如何起作用的,你们了解两仪师的。”他终于微笑了一下,而她们只是看着他。也许我不该说这些。烧了我吧!她们想成为该死的两仪师。烧了我吧,我说太多了。真希望奈妮薇不要再这样盯着我,至少不要盯着我这么久。“玉座发布了命令,现在没有她的许可,我无法踏上任何一座桥,或是任何一条船,你们明白吗?不是我不想帮忙。”
“只要我们能把你带出塔瓦隆,你就会帮我们?”奈妮薇专注地问。
“只要你们带我离开塔瓦隆,我会背着伊兰去见她母亲。”
伊兰的眼眉挑了起来,带着严厉的目光喊了一声麦特的名字。艾雯在旁边摇着头,有时,女人就是没有幽默感。
奈妮薇示意她们两个跟着她走到窗户旁边。她们在那里背对着麦特围成一圈,开始低声争论,至于她们在说什么,麦特根本听不清楚。他以为他听见艾雯说了一些好像是如果她们在一起,就只要用到一个之类的。用力倾听着,麦特开始寻思她们是不是真的以为她们可以改变玉座的命令。如果她们能做到,我就给她们送那封该死的信,而且我真的会用牙齿叼着它去。
放弃了偷听的努力,他拿起一个苹果核,又在上面咬了一口。只嚼了一下,他连忙将满嘴苦味的苹果籽吐在了盘子里。
当她们回到桌边的时候,艾雯递给他一张折起来的纸片。麦特在打开它之前,又用狐疑的目光看了她们一眼。当他阅读的时候,他不自觉地低声读出了上面的内容。
此物持有者之行为均出自我的命令,遵从我的权威,服从我的指挥,不得有异言。
史汪·桑辰
封印守护者
塔瓦隆之焰
玉座
在文件下方,岩石般坚硬的白色蜡封上,印着塔瓦隆之焰的图案。
他听到自己嘟囔着“一袋子黄金啊”,急忙闭上了嘴,“这是真的?你们没有……?你们是怎么拿到这个的?”
“不是艾雯伪造的,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个的话。”伊兰说。
“不用关心我们是怎么拿到它的。”奈妮薇说,“它是真的,而你需要的就是这个。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拿着它到处炫耀,否则玉座一定会将它收回去的。妥善利用,它能让你通过那些守卫,找到一条船。你说过,如果我们做到了,你就给我们送信。”
“你可以当成它现在已经在摩格丝手里了。”他还想再看看那张纸条,但他还是把它折回原样,和伊兰的信放在一起。“你们应该凑巧还有点钱吧?几枚银币?一两个金币?我的钱只够路费,但我听说下游的物价都已经上涨了。”
奈妮薇摇摇头:“你没有钱?你几乎每晚都和修林赌钱,直到你虚弱得拿不动骰子。何况,下游的物价又怎么会上涨呢?”
“我们赌的是铜币,奈妮薇,而且,没多久,他连铜币都不赌了。这没关系,我会弄到钱的。至于物价上涨的事,你没听到人们说什么吗?凯瑞安爆发了内战,我听说提尔的情况也很糟糕,据说亚林吉尔旅店一个房间的过夜费已经超过我们家乡一匹好马的身价了。”
“我们一直都在忙碌。”奈妮薇一边忿忿地说着,一边和艾雯与伊兰交换了个担忧的眼神,这又勾起麦特的一丝疑惑。
“没关系,我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码头附近的酒店里一定有不少赌局,用他的骰子玩上一晚,就能在第二天早晨带着鼓鼓的钱包上船。
“把这封信直接交给摩格丝女王,麦特。”奈妮薇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带着它。”
“我会把它交给摩格丝的,我已经答应你们了,不是吗?难道你以为我不会遵守我的承诺?”但奈妮薇和艾雯的表情提醒着麦特,他确实有一些诺言没有兑现,“我会去做的,血和……我会的!”
她们又停留了一会儿,谈了一些家乡的事情。艾雯和伊兰坐在床上,奈妮薇坐进另一张扶手软椅,麦特还坐在他的硬木椅上。关于伊蒙村的事情又勾起了他的思乡病,看起来,这个话题也让奈妮薇和艾雯感到难受,似乎他们正在谈论的是一些他们将永远也无法再见到的东西。麦特相信,她们的眼睛都湿润了,但当他试图转变话题时,她们总是又把话题扯回来。重新谈起她们熟识的人,谈起立春节和阳之日,谈起丰收的舞蹈和剪羊毛时的野餐聚会。
伊兰对他说着凯姆林的事,那些关于皇室宫廷,关于和她一起生活过的那些人,还有一点关于那座城市的轶闻。有时,麦特觉得她的头顶已经戴上了一顶皇冠。一个男人如果和她这样的女人扯上关系,那他一定是个傻瓜。不过,当她们起身要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感觉有些舍不得。
他也站起身,突然觉得自己很笨拙,“其实,你们帮了我一个忙。”他用手指压住桌子上那份玉座的手令,“一个大忙,我知道你们都会成为两仪师——”他的声音顿了一下,“而且你有朝一日会成为女王,伊兰,但如果你们需要帮助,如果我能为你们做什么事,我一定会赶到你们身边,你们可以相信我。你们觉得我是在说笑话吗?”
伊兰用一只手捂住了嘴,艾雯则压抑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不,麦特,”奈妮薇郑重地说,但她的嘴唇也禁不住有些弯曲,“只是我对男人总要经过一番观察。”
“你只有变成一个女人才能明白。”伊兰说。
“一路顺风,麦特,”艾雯说,“记住,如果一个女人真的需要一个英雄,她需要的就是今天的英雄,而不是明天的。”放肆的笑声终于冲出了她的喉咙。
麦特一直看着房门在她们身后关上。女人,真是奇怪。这是他至少第一百次做出这样的判断。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伊兰的信和那份文件上。玉座的祝福,不可理解,却如雪中送炭的一张纸。他在绣着花朵的地毯上舞蹈了几下。他要去看凯姆林,他要去面见一位女王。你自己说的话将会把你从我这里夺走的自由还给我,玉座。也让我能躲开赛琳了。
“你们永远也没办法捉住我不放,”他笑了,他这句话是同时对两个人说的。“你们永远也没办法捉住麦特·考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