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凯瑞安街道上跳舞的人们让佩林感到很烦恼,想从这些人群中穿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个没穿衬衫的大鼻子男人吹着一支长笛,带领一长队跳舞的人从他身边经过。队伍最后是一名欢笑舞蹈的圆胖小女人,她抓着前方男子从腰侧伸过来的一只手,同时又想把佩林带进队伍里。佩林摇摇头。可能是他的黄眼睛或严峻的面容吓到了那名女子,那名女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在队伍的带领下很快就离开了佩林。直到消失在人群中之前,她还不停地回头瞥上佩林一眼。一名相貌还算不错的灰发女人在暗色的丝裙上绣着一直到腰间的彩色横纹,她伸出一双纤细的手臂,搂住佩林的脖子,一双嘴唇渴望地向佩林噘了过来。当佩林撑住她的腋下,轻柔地将她举起,放到一旁的时候,她显得非常惊讶。一群和佩林年龄相当的男女围成了一个圆圈,一边欢畅地笑着,一边舞蹈。他们跳到佩林面前,拉住佩林的外衣,他们完全不理会佩林摇头的动作,最后,佩林用力推开一名男子,用狼一般的声音向他们发出一阵嗥叫。片刻之间,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困惑的表情。但他们很快又恢复了刚才的喧闹,一边还在努力模仿着佩林的嗥叫,然后又冲回到人群里。
这是圣光节的第一天,也是一年之中白昼最短的一天,一年的最后一天。而这座城市庆祝节日的方式是佩林完全无法想象的。两河人在这一天也会舞蹈,但像这种……凯瑞安人似乎是要在这两天的节日里补偿他们一整年的保守和沉默。矜持的礼仪、平民和贵族的隔阂都被扔进了井里,至少在公开场合是如此。身穿粗布衣服、流着汗的女人将同样汗流满面,身上的暗色丝绸衣服上却有彩色横纹的男人拖进舞蹈中;穿着马车夫外衣和马夫背心的男人们,有时甚至会围绕着一名彩色横纹一直到腰际的女子转圈。赤裸着胸膛的男人不停地往自己的嘴里和周围所有人的嘴里灌着酒。任何男人都可以亲吻任何女人,任何女人也都可以亲吻任何男人。凡是佩林能看到的地方,都有人在狂歌漫舞。佩林尽量不让自己把周围看得很清楚,因为有一些将头发盘成塔状细密发髻的贵族女子完全赤裸着上身,只披着一件薄斗篷,而且完全不在意斗篷前面是否敞开着。在平民之中,完全脱掉上衣的女子很少寻求遮蔽,只用极长的头发覆盖住上身,她们也像那些男人一样狂野地向周围的每个人泼着酒。喧闹的笑声和千百种由长笛、鼓、号角、扁琴、筝和响板琴演奏出来的曲调彼此争斗,形成了一种震耳欲聋的效果。
伊蒙村的妇议团面对这种场面一定会尖叫起来,村议会则几乎会中风地把他们的舌头吞下去。但这些吵闹喧嚣并不是佩林烦恼的主要原因。南蒂拉说兰德只会去几个小时,但他现在已经离开六天了。明或者是和他一起走了,或者是和艾伊尔人在一起,所有人都是一无所知。当佩林向那些智者们追问的时候,她们却像两仪师一样只是推诿搪塞。佩林觉得那个名叫索瑞林的智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索瑞林只是明白地告诉他,他最好还是把心思花在照顾妻子上面,不要随便把鼻子探进与湿地人无关的事情里。索瑞林怎么知道了他和菲儿之间的麻烦?佩林不知道,但他也不在乎,他能感觉到兰德对他的需要,就像是在他的皮肤下面到处丛生的毛刺,每天都在变得更加锋利、坚硬。他刚刚从兰德的学校出来,这是他最后一个能去寻找的地方了,但那里的每个人都喝醉了,像其余凯瑞安人一样放荡地舞蹈着。有人告诉他,一个名叫伊迪恩的女人是这座学校的校长,但佩林在找到伊迪恩之后,却必须先尴尬且困难地打断她和一名年轻得足以成为她儿子的男人之间绵长的亲吻。最后伊迪恩只是告诉佩林,也许一个名叫荷瑞得的男人会知道一些事情,而佩林却发现荷瑞得在和三个足以成为他孙女的年轻女子跳舞。在那三名女子的怀里,荷瑞得似乎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烧了兰德吧!兰德就这么一句话不说地跑掉了,他明明知道明看到的幻象,知道他需要佩林,否则就有可能没命。很明显的,就连那些两仪师也开始讨厌兰德了,就在这天早晨,佩林得知她们已经在三天前离开凯瑞安,返回塔瓦隆了。她们说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兰德到底要干什么?那种刺痒的感觉让佩林恨不得要咬断什么东西。
当佩林到达太阳大厅时,所有的灯都被点亮了,每一个能够放置蜡烛的地方都放着点燃的蜡烛,所有走廊里都亮着无数闪光,仿佛太阳中的宝石。在两河,这个时候每幢房屋里的每一支灯烛也都会被点亮,直到明天太阳升起。大多数宫殿的仆人都已经到街上去了,留在宫中的仆人即使还有工作,也全都在欢笑、舞蹈和歌唱。就连在这里,有些女人也赤裸着上身——其中既有在两河还没有到结辫子年纪的女孩,也有灰发的祖母。走廊里的艾伊尔人都露出非常厌烦的表情,这对他们来说是很少见的。那些枪姬众们尤其显得暴躁易怒,但佩林怀疑这和那些放荡的凯瑞安女人并没有关系。自从兰德离开之后,枪姬众们每天都会变得更加焦躁。
和往日不同,佩林这次在走廊中大步行进着。他几乎希望贝丽兰正好和他迎面撞上,那样他就能抓住她的后颈,用力把她摔打一顿,让她夹着尾巴逃走。也许是因为幸运,佩林没看见贝丽兰的影子就走进了房间。
当佩林走进门的时候,菲儿从石雕棋盘上抬起头。嫉妒的气味仍然不停地从她身上飘散出来,但这并不是她身上最强的气味,愤怒就比嫉妒更加刺鼻,但也没到最糟的状况,而最强的却是一种木然、阴郁的感觉——佩林觉得那应该被称为失望。为什么她会对他如此失望?为什么她不跟他说话?只要能对他说一个字,给他一个提示,他愿意跪在她面前,接受她堆在他脑袋上的一切责骂。但她只是在棋盘上落下一粒黑棋,然后喃喃地说道:“该你了,罗亚尔。罗亚尔?”
罗亚尔的耳朵不安地哆嗦了一下,他的长眉毛低垂下来。这名巨森灵并没有什么辨别气味的能力——嗯,不会比菲儿的更好——但他能感觉到人类无法识别的心绪。当与佩林和菲儿同在一个房间的时候,罗亚尔看上去总是一副想哭的样子。现在,他只是发出一声如同风吹过岩洞的叹息,然后放下一粒白棋——如果菲儿再不注意,他就要围住菲儿的一大片棋子了。菲儿也许能注意到,她和罗亚尔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佩林则要比他们两个差很多。
苏琳走出卧室的房门,手臂上捧着一个枕头,朝菲儿和佩林皱皱眉。她的气味让佩林想到一匹母狼正在忍受咬着她尾巴玩耍的小狼,而且快要到临界点了,她的气味中也充满了担忧,奇怪的是,还有恐惧。为什么一名白发侍女会感觉到害怕——而且这位侍女的脸上还有那样的疤痕——佩林对此完全无法理解。
佩林拿起一本有镀金雕刻花纹的皮封书,坐进椅子里,随意将书翻开。他并没有去读,甚至没有去看他拿起的是什么书。他深深地吸着气,并过滤掉除了菲儿之外的所有气息。失望、愤怒、嫉妒,在这些下面,甚至在那种微弱的清新草药香皂的气味下面,是她的气息。佩林饥渴地呼吸着,她只要说一句话就行。
一阵敲门声响起,苏琳走出起居室,红白色的裙子随着她的步伐被高高踢起。她瞪了佩林、菲儿和罗亚尔一眼,仿佛是在奇怪为什么他们全都没有去应门。当她看见走进门的是多布兰时,便不做掩饰地冷笑了一声——自从兰德离开后,苏琳似乎经常会这样——但她很快又深吸一口气,仿佛是鼓起勇气一样,然后在脸上显出一副恭顺的笑容。然后她行了个深深的屈膝礼,脸几乎都要贴在地面上,仿佛是在恭迎一位要亲手砍掉自己脑袋的国王。突然间,她开始颤抖。怒意从她的气味中融化了,甚至连那种担忧都被另一种气息掩盖住——那种气味就如同上千根发丝一样细的钢针。佩林以前从苏琳身上闻到过羞愧,但这次,他觉得苏琳大概要羞愧而死了。他闻到了女人在痛哭流涕之前散发出来的那种苦涩的甜蜜。
当然,多布兰完全没看苏琳一眼,他的一双眼窝深陷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佩林。在他那个被剃光并敷了粉的额头下面,他的面孔非常冷静,甚至有些阴森。多布兰的身上没有一丝酒气,他看上去应该也没跳过舞,上次佩林遇到他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个男人有警戒的气味,算不上是恐惧,但他的样子仿佛正走过一片爬满毒蛇的密林,今天那种气味却变成了原先的十倍。“光明眷顾你,佩林大人,”多布兰一边说着,一边侧过了头,“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佩林将那本书放在椅子旁边的地板上,指了指对面的一把椅子。“光明照耀你,多布兰大人。”如果这个人想要正式谈话,佩林可以和他正式谈话,但那是有限制的。“无论你要说什么,我的妻子都可以听,我不会对她隐瞒任何秘密,而罗亚尔是我的朋友。”
佩林能感觉到菲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突然间,她的气息几乎压倒了他。不知为什么,佩林想到了她对他的爱,当她在最温柔的时候,当她将最激情的吻给他的时候,那种几乎让他晕眩的芬芳。佩林想命令多布兰离开——也让罗亚尔和苏琳离开。如果菲儿有了这样的气息,他肯定能让她回心转意,但那个凯瑞安人已经坐下了。
“一个可以信任妻子的男人,佩林大人,就是拥有比财富更珍贵的宝藏。”但多布兰还是将菲儿审视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今天,凯瑞安承受了两个灾难。今天早晨,马林金大人被发现死在床上,看样子是被毒死的。之后不久,麦朗大君在街上被一名小贼刺死了,在圣光节发生这样的事是很不寻常的。”
“为什么你要把这种事情告诉我?”佩林缓缓地问。
多布兰摊开双手,“你是真龙大人的朋友,而他不在这里。”他犹豫着,当他再次开口时,每一个字仿佛都是被强逼出来的。“昨晚,克拉瓦尔和一些小家族的客人共进晚餐——达甘瑞、索连德、安那林、奥斯林等等。这些家族都不大,但他们数量众多,他们在讨论与赛甘家族联盟,支持克拉瓦尔登上太阳王座,克拉瓦尔并没有刻意隐瞒这次聚会。”他又停了一下,认真地审视着佩林。无论多布兰看见了什么,他似乎是认为需要对佩林进行更多的解释。“这是最危险的,因为马林金和麦朗都想要得到太阳王座,而如果他们知道克拉瓦尔也想要,他们两个都会将克拉瓦尔闷死在枕头里。”
佩林终于明白了,但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如此旁敲侧击地说出自己的推断。他希望菲儿能说话,菲儿在这种事情上比他要擅长得多。他从眼角向菲儿望过去,看见菲儿又把头埋在棋盘上,不过菲儿似乎也在从眼角看着佩林。“如果你认为克拉瓦尔犯下了罪行,多布兰大人,你应该去找……去找鲁拉克。”佩林本想说贝丽兰,但还没等他说出口,嫉妒已经在菲儿的气息中变强了。
“那个艾伊尔野蛮人?”多布兰哼了一声,“我还不如去找贝丽兰,但那并不会有用。我承认那个梅茵婊子知道如何管理一座城市,但她把每一天都当成了圣光节,克拉瓦尔会把她切成碎片,和胡椒一起炒熟。你是转生真龙的朋友。克拉瓦尔——”这一次,他停了下来,因为他终于发现贝丽兰没敲门就走进了房间,她的手臂中还捧着一根用毯子裹起来的细长东西。
佩林已经听到了门栓转动的声音,并且看见了贝丽兰——这个女人的胸部有一半都露在衣服外面。怒火几乎扫光了佩林脑子里的一切,这个女人竟然径自走进他的房间,当着他妻子的面向他卖弄风骚?他怒不可遏地站起身,两只手掌狠狠地拍在一起:“出去!出去,女人!现在就出去!否则我就把你扔出去,我会把你远远地扔出去,远得让你可以在途中弹起来两次!”
贝丽兰吓得掉落了手中的东西,睁大眼睛后退一步,但她并没有离开。佩林在喊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才意识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多布兰的脸上一片冷漠,但他的气味显得相当困惑——就像是一片平原上冒出的一座石峰那样明显。罗亚尔的耳朵像锥子一样僵硬地直立着,下巴几乎松垮到了胸口,而菲儿带着那种冷冷的微笑……佩林完全不明白。他觉得应该能闻到嫉妒的巨浪,但为什么她的气息中只有强烈的伤痛?
佩林忽然看到贝丽兰掉在地上的东西。那条毯子已经摊开,露出兰德的剑和那条有龙形带扣的腰带。兰德会把这些丢下就离开吗?佩林喜欢将事情都认真思考一遍——一个人在匆忙的时候,往往会在无意中伤害到别人。那把剑躺在地上,如同一根闪电。匆忙行事是愚蠢的,这在锻铁时会做出次级品,但佩林的毛发已经竖立起来,一声咆哮在他的喉头深处响起。
“她们抓走了他!”苏琳突然发出骇人的哀嚎。她仰起头,紧闭起双眼,凄厉地痛哭起来,她的哭声已经足以让佩林浑身颤抖了。“两仪师抓走了我的首兄弟!”她的脸颊上满是泪光。
“镇静,好女人,”贝丽兰坚定地说,“到里面的房间去,镇静下来。”然后她又对佩林和多布兰说道:“我们不能允许她将讯息传播——”
“你没认出我,”苏琳狂野地吼道,“我的衣服和头发变了。如果再这样说我,仿佛我完全不存在,我会让你尝尝鲁拉克在提尔之岩让你经历过,而且现在理应继续经历的一切。”
佩林与多布兰和罗亚尔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他甚至还和菲儿对望了一眼,只是菲儿立刻又把目光转到了一旁。贝丽兰的脸色则变得乍红乍白,她的气息则变得羞辱、软弱和渺小。
没等其他人有所动作,苏琳已经大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多布兰刚一迈步,却有一名黄头发的年轻枪姬众正从门口走过,她的脸上还带着兴致盎然的笑容。“你给我正经一点,鲁安!”苏琳喊道。她的双手似乎在飞快地做着动作,只是被她的身体挡住了,让房间里的人看不见她做了什么。鲁安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告诉南蒂拉,她必须立刻到这里来,还有鲁拉克。带我的凯丁瑟来,还有剪头发的剪刀,快!你到底是法达瑞斯麦还是山马塔!?”黄发枪姬众立刻向前冲去。苏琳满意地一点头,然后转回身,回手用力将房门摔上。菲儿吃惊地倒抽一口气。
“光明护佑我们,”多布兰呻吟道,“她竟然对艾伊尔人那样说话,那个女人一定是疯了,我们一定要先把她绑起来,塞住嘴巴,然后再考虑该怎样和艾伊尔人交代。”他说话的时候,就已经从外衣口袋里抽出一条暗绿色的手绢,看样子是要立刻把他的话付诸实施。但佩林捉住了他的手臂。
“她是艾伊尔人,多布兰,”贝丽兰说道,“一名枪姬众,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成为一名侍女。”但苏琳立刻就警告地瞪了贝丽兰一眼。
佩林缓缓地吁出一口气,他本来还想要保护这名白发的老女人,不让她受到多布兰的伤害。那名凯瑞安人带着怀疑的神情看着佩林,稍稍抬起拿着手绢的手。很显然的,他还在想捆绑和堵苏琳的嘴。佩林站到他和苏琳之间,从地上捡起兰德的剑。
“我想确认。”突然间,佩林发觉自己距离贝丽兰已经很近了。贝丽兰正不安地瞥着苏琳,并一点点向他靠近,仿佛是在寻求他的保护。但贝丽兰的气息中只有果决,并没有不安,闻起来,就像是一名猎人。“我不喜欢立刻就得出结论。”佩林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菲儿身边,他的步伐并不快,就像是一名要走到妻子身边的男人。“这把剑并不能真正证明任何事情。”菲儿站起身,绕过桌子,从罗亚尔的手肘后面望着棋局。贝丽兰则又向佩林靠了过来,她仍然在用畏惧的目光看着苏琳,身上也仍然没有一丝畏惧的味道。她伸出手,仿佛是要抱住佩林的手臂。佩林跟在菲儿身后,尽量显出不经意的样子。“兰德说过,三名两仪师不能伤害他,只要他保持警戒。”菲儿从桌子的另一边转过去,重新坐回椅子里。“我知道,他从不会让超过三名两仪师靠近他。”贝丽兰跟着他,用哀怨的眼神望着他,同时又用害怕的眼神望着苏琳。“他离开的那一天,我被告知只有三名两仪师来见他。”佩林跟随菲儿的脚步加快了一点,菲儿又从椅子里站起来,回到罗亚尔身边,罗亚尔将脑袋埋在手臂里,发出一阵呻吟——对巨森灵而言只是低声的呻吟。贝丽兰圆睁着双眼,追在佩林身后,像极了一名寻求保护的女人。光明啊,但她的气味中只有决心!
佩林转过身,面对着贝丽兰,用僵硬的手指杵在她的胸口,让贝丽兰发出了一声尖叫。“就停在这里!”他忽然又意识到自己的手指碰到了什么地方,急忙将手抽开,仿佛被火烧了一样。但他仍然保持着语气的严厉,“就停在这里!”他从贝丽兰面前退开,凶狠的眼神几乎能瞪裂石墙。他明白为什么菲儿的嫉妒已经像闪电一样充满了他的鼻腔,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的气息比以前更加痛苦?
“极少有男人能让我遵从,”贝丽兰低声笑着,“但我想,你是一个。”她的表情和语气——更重要的,是她的气味——变得严肃了,“我刚才去真龙大人的住所搜检了一番,因为我感到害怕。所有人都知道两仪师来到这里的目的是护送他去塔瓦隆,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放弃。这段时间里,我和两仪师进行过不下十次的会面,她们告诉我在他随她们返回白塔之后我要做什么,她们似乎对此非常确定。”贝丽兰犹豫了一下,虽然她没有看菲儿,佩林却觉得她是在考虑是否应该在菲儿面前说出某件事。也许贝丽兰针对的是多布兰,但更像是菲儿,那种猎人的气味又出现了。“她们给我强烈的暗示,似乎我应该返回梅茵,如果我不这样,我也许会被两仪师护送回去。”
苏琳悄声嘟囔了几句,但佩林能够听得很清楚:“鲁拉克是个傻瓜,如果她真的是他的女儿,他一定会任何事都不做,先好好抽她一顿。”
“十次?”多布兰说,“只有一位两仪师来见过我。当我向她表明,我已经向真龙大人宣誓效忠的时候,我觉得她很失望。但不管是十次还是一次,克拉瓦尔一定是关键。她像其他所有人一样,知道真龙大人要把太阳王座送给伊兰·传坎。”多布兰的面孔扭曲了一下,“伊兰·达欧崔,这才应该是她的名字,塔林盖尔应该坚持让摩格丝嫁入达欧崔家族,而不是他入赘传坎家族,是摩格丝需要他,而不是他需要摩格丝。嗯,不管是伊兰·传坎,还是伊兰·达欧崔,她远比克拉瓦尔更有权利继承这个王座,但我相信,是克拉瓦尔杀了马林金和麦朗,以扫清她登上王座的障碍,如果她认为真龙大人会回来,她绝不敢这么做。”
“这就是原因所在了。”贝丽兰的额头上出现了一道焦急的小皱纹,“我有证据,克拉瓦尔让一名仆人将毒药放进马林金的酒里——她做事很粗心,而我带来了两名优秀的捕贼人,但我原先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微微低下头,接受了多布兰赞赏的目光。“她要为此而被吊死——如果有办法能让真龙大人回来的话。如果他回不来,恐怕我们都要开始考虑该怎样才能活下去了。”
佩林的手紧握在野猪皮的剑鞘上,咆哮道:“我会把他带回来。”丹尼和其他两河人肯定还在前来凯瑞安的半路上,他们要受到马车的拖累,但他还有狼群。“即使我必须一个人去,我也要带他回来。”
“不是一个人,”罗亚尔的语气如同岩石般坚硬,“只要有我在,你就永远不是一个人,佩林。”他的耳朵突然困窘地动了动,任何人看到他勇敢的样子,似乎都会让他觉得困窘,“毕竟,如果兰德被关进白塔,我的书就不会有圆满的结局了。如果我不在场,我也就无法记录他被援救的过程。”
“不会只有你们,巨森灵,”多布兰说,“明天我就能召集五百人。我们需要多大力量才能对抗六名两仪师,我不知道,但我会遵守我的誓言。”他看了苏琳一眼,那块手绢仍然被捏在他手里。“但我们对野蛮人能有多少信任?”
“我们对毁树者能有多少信任?”索瑞林用像她一样又老又硬的声音说道,她没敲门就走进房间,鲁拉克跟在她身边,带来一股严峻的气息。他们身后是艾密斯,在她的白发中间,那张显得过于年轻的面孔比任何两仪师更加冰冷。然后是浑身喷涌着杀人怒火的南蒂拉,她拿着一只灰色、棕色和绿色的包裹。
“你们已经知道了?”佩林难以置信地问。
南蒂拉将那只包裹扔给苏琳。“你应该承担义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乎有四个半星期了,即使是奉义徒也认为你的自尊太强了。”那两个女人消失在卧室里。
艾伊尔人一进门,佩林开口说话的时候,立刻从菲儿身上闻到气恼的气味。“枪姬众手语。”菲儿低声说道。她的声音非常低,房里只有佩林的耳朵能听到。佩林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但菲儿只是显出一副关心棋局的样子。为什么菲儿一直都对这件事不理不睬?她能给出很好的建议,而且无论她愿意说什么,他都会非常高兴。菲儿这时放下一粒棋子,朝罗亚尔皱皱眉,巨森灵正专心看着佩林和其他人。
佩林努力克制住叹气的冲动,用平板的声音说道:“我不在乎谁信任谁。鲁拉克,你愿意派遣你的艾伊尔人对抗两仪师吗?她们有六个,十万名艾伊尔人会让她们寸步难行。”从他嘴里说出的这个数字让他眨了眨眼——一万人就已经是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了——十万是鲁拉克说过的人数,佩林看到过丘陵地带的艾伊尔营地,所以他相信鲁拉克的说法。但让他惊讶的是,鲁拉克的气息中出现了犹豫。
“这么多人是不可能的。”部族首领缓缓地说。他又停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跑者们今天早晨来了。沙度正从弑亲者之匕山脉向南进军,已经进入凯瑞安的核心地区,我必须有足够的军力阻止他们。现在还不能确定他们的目标就是这里,但如果我让如此众多的枪矛离开,我们可能就要把以前做过的事重新做一遍。至少,那时沙度会在我们回来之前洗劫这座城市。有谁能知道,他们会在这里前进多远,有多少人会被他们当成奉义徒掳走?”当鲁拉克说出最后这句话时,他身上散发出强烈的轻蔑气息,但佩林并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和阻止兰德被囚禁在塔瓦隆相比,需要重新征服多少地方,甚至是有多少人会死去(但佩林极不愿意想到这个),都不再是重要的事情了。
索瑞林一直在审视佩林,智者们的眼睛经常会让佩林想到两仪师——她们都会把你称量到每一盎司、每一寸。索瑞林让佩林觉得自己如同一架被拆开的旧犁——每根钉子都被重新检查过,以确定是否应该修理或更换。“把一切都告诉他,鲁拉克。”索瑞林厉声说道。
艾密斯将一只手放在鲁拉克的手臂上,“他有权利知道,我心中的阴凉,他是兰德·亚瑟的兄弟。”艾密斯的声音很温柔,但她的气味很坚定。
鲁拉克用严峻的目光看了智者们一眼,然后又轻蔑地看了多布兰一眼,最后他站直了身体。“我只能带领枪姬众和斯威峨门。”他仿佛宁可失去一只手臂,也不愿意说出这些话,“其他人之中有太多不愿和两仪师进行枪矛之舞。”多布兰的嘴唇轻蔑地弯曲起来。
“有多少凯瑞安人愿意与两仪师开战?”佩林平静地问,“六名两仪师,我们除了钢铁之外,一无所有。”鲁拉克能聚集起多少枪姬众和那些斯什么的人?没关系,他至少还有狼群。有多少狼会死去?
多布兰的嘴唇恢复了平直。“我会的,佩林大人。”他坚定地说道,“我和我的五百人,如果是六名两仪师的话。”
索瑞林就连笑声也显得相当老辣:“不要害怕两仪师,毁树者。”突然间,一点火焰出现在她面前。她能导引!
当他们开始制定计划时,索瑞林让那团火焰消失了,但它仍然留在佩林的记忆中。微小、虚弱、闪烁不定,但它比发出了比号角更强的宣战号令,号令着一场剑拔弩张的战争。
“如果你合作,”盖琳娜用安慰的声音说,“你的生活会变得更加愉快。”
这名女孩阴沉地盯着盖琳娜,在凳子上动了动身子,仍然显得有点痛苦。她没有穿外衣,但她的身上在不停地流汗,这座帐篷一定很热,盖琳娜有时候会完全忘记气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对这个明,或者是伊尔明黛达,或者是叫其他什么名字的女孩很好奇。盖琳娜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的衣着完全像是个男孩,那时她总是和奈妮薇·爱米拉及艾雯·艾威尔在一起,还有伊兰·传坎,不过另外那两个女人是和兰德绑在一起的。第二次,伊尔明黛达成为盖琳娜所痛恨的那种女人——虚荣、矫揉造作。那时她几乎是处在史汪·桑辰的个人保护之下,这只是让盖琳娜更加恨她。盖琳娜完全想象不出,爱莉达怎么会那么愚蠢,竟然允许她离开白塔。这个女孩的脑子里到底有些什么信息?也许不该让爱莉达立刻就得到她。在白塔正确地使用这个女孩,她能帮助盖琳娜将爱莉达变成一只被网住的燕子。因为奥瓦琳的关系,爱莉达已经变得强壮,能够和奥瓦琳一起坚定地控制住玉座的每一分权力,将爱莉达关在笼子里肯定会削弱奥瓦琳。适当地利用……
盖琳娜一直在感受的能流发生了一丝改变,让她坐直了身体。“等你进行了足够的思考之后,我会再和你谈,明,仔细地想想,一个男人能值多少眼泪。”
走出帐篷之后,盖琳娜向那名站岗的矮壮护法厉声说道:“这次要看紧她。”昨晚出事的时候,并不是卡利罗站岗,但盖丁们都被娇纵得很厉害。他们不该比士兵得到更多的优待。
盖琳娜没理会护法的鞠躬,离开那座帐篷后,她开始寻找盖温。自从兰德被捕之后,那个年轻人就变得孤僻而沉默。盖琳娜不想因为盖温要为他母亲进行愚蠢的复仇,而把一切事情搞糟。她看见盖温正骑在马上,在营地边缘和一群自称为青年军的男孩说话。
因为必要的原因,她们今天提早了宿营时间。下午的太阳让帐篷和路边的马车投下长长的影子。起伏不定的原野和低矮山丘包围着这片营地,视野中只有几丛零散的矮小灌木。除了使节团中的六名两仪师之外,这里还有另外三十三名两仪师,以及她们的仆人和护法——其中有九个人是绿宗的,只有十三名红宗,其余的则属于白宗,奥瓦琳原先的宗派。即使不算上盖温和他的士兵,这也是一片相当大的营地了。一些姐妹也走出了帐篷,或是在探头向外观望,她们也感觉到了盖琳娜所感觉到的事情。众人注意力的焦点落在七名两仪师身上,其中六个人坐在围绕一只铜箍箱子的凳子上,那只箱子放在仍然能完全被西斜的太阳照射到的地方。第七个人是布莲安,自从兰德在昨晚被放回这口箱子中之后,她就不曾远离过这只箱子。她们在离开凯瑞安后,兰德曾经被允许出来走动过一次,但盖琳娜怀疑布莲安要让兰德在剩下的旅途中都被塞在这只箱子里。
这名绿宗两仪师一看见盖琳娜走过来,就立刻迎了上去。布莲安通常都很漂亮,她皮肤白皙,脸孔轮廓是优雅的卵圆形,但现在,她的脸颊变成了深红色,从前一晚到现在,她的脸色一直都是这样。她那双可爱的黑眸也被镶了一圈红边。“他又在妄图打破屏障了,盖琳娜。”愤怒混合着对那个男人的轻蔑,让布莲安的声音变得浑浊而沙哑,“他一定要再次受到惩罚,我想成为那个惩罚他的人。”
盖琳娜犹豫着。惩罚明的效果会好很多,这样可以对兰德产生震慑作用,昨晚看见他看到明遭受惩罚时,肯定是被强烈地激怒了(明会遭受惩罚,是因为她看见兰德被惩罚时,突然开始拼命地挣扎和反抗)。这起意外的起因是兰德发现明在营地里,那时看守明的护法粗心地允许明走进帐篷外的夜色里,而不是将明紧紧地看守在帐篷之中。但又有谁能想到,已经被屏障并且受到严密监押的兰德会变得那样疯狂?他不仅是打破了屏障,而且还徒手杀死了一名护法,并且用那名死护法的剑重伤了另外一名护法,最后那名受伤的护法也在治疗中死去。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姐妹们克服了惊骇之心后,连忙用至上力把他捆了起来的短暂时间内。
依照盖琳娜的意思,她在几天前就会聚集起其他红宗姐妹,将兰德驯御了,但这么做是被禁止的,所以她只能将兰德完整无缺地送去白塔。然而,这样做的前提是兰德必须表现出足够的礼貌。盖琳娜更在意的是做事的效果,如果将明牵出来,让兰德听到明的哀嚎和哭泣,让他知道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才会让明如此受苦,这样做肯定会达到最好的效果。但恰巧那两个死掉的护法都是布莲安的,大多数姐妹都认为布莲安有这样的权利,而且盖琳娜自己也想让这名像布娃娃一样可爱的伊利安绿宗两仪师尽快摆脱掉她的愤怒,如果这张瓷器般的脸能在剩下的路途中恢复白皙和光润,一定会好看得多。于是盖琳娜点了点头。
当光线突然射进箱子里的时候,兰德眨了眨眼,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他知道即将来临的是什么。路斯·瑟林陷入了死寂的平静。兰德吃力地维持着虚空,但他被拖出箱子,拉直身体时,他很清楚自己的肌肉正在痉挛、呻吟。他咬紧牙关,竭力不在这种对他来说像正午时分一样强的阳光中眯起眼睛。和箱子中相比,外面的空气真是清爽宜人,被汗水湿透的衬衫紧贴在身上,上面仍然有汗滴在流。没有绳索捆住他,但他一步都迈不出去,而如果不是被至上力支撑住,他立刻就会跌倒在地上。直到他看清楚太阳已经西斜了多少,他才知道自己的脑袋已经在双膝中夹了多长时间,那时他的全身都窝在由他的汗水形成的水洼里。
他对太阳的注意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的,他的目光就落在站到他面前的布莲安身上。这名矮小、苗条的女人抬起头盯着他,黑眼睛里充满了怒火,让他几乎又打了个哆嗦。和昨晚不一样,这个女人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就开始了。
看不见的能流抽在他的肩膀上,第二记是在胸口上,第三记在大腿后面。虚空破碎了。风之力,只是风之力。这样说听起来似乎比较轻柔一点,但每一击都像是被鞭子抽中,挥舞鞭子的手臂比任何男人的手臂都更加强壮。在布莲安开始之前,他从肩膀到膝盖的所有地方都已经布满了鞭痕。他能感觉到它们,并不是他所希望的那种模糊感觉。即使被裹在虚空中,他仍然想要哭泣,而在虚空消失之后,他只想嚎叫。
但他只是咬紧了牙,有时候,他的牙齿缝里会迸出一阵咕哝声。每次发出这种声音,布莲安的力量都会加倍,仿佛是想听到更多的声音。他拒绝屈从,每次被这种看不见的鞭子抽中,他都无法阻止身体的颤抖,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会给她的。他死死地盯着她的双眼,拒绝移开目光,拒绝眨眼。
我杀死了我的伊琳娜。每次鞭子落下,路斯·瑟林都会发出哭嚎。
兰德也在进行他自己的忏悔。痛苦抽打着他的心口,那是因为对于两仪师的信任。火焰灼烧着他的后背。绝不再信任,一丝一毫也不会。剃刀在刮削他的骨肉。这全都是因为对两仪师的信任。
她们以为她们能让他屈服,她们以为她们能让他匍匐在爱莉达脚下!他让自己做出一生中遇到的最困难的事情——他露出了微笑。虽然那微笑只是停留在嘴唇上,但他看着布莲安的眼睛,微笑着。布莲安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鞭打从所有方向上同时而至。世界似乎充满了痛苦和火焰,他看不见,只能感觉。痛苦和灼烧。不知为什么,他知道自己的双手正在那种看不见的绑缚中不受控制地颤抖。但他已经将全部意志集中在紧咬的牙关上。我要……不能喊出来!我不会喊出……!绝不再……一丝……一丝一毫!绝不……!我不会!绝不!绝不!绝不!
他在急促地呼吸着,空气激烈地涌进他的鼻腔。他的全身都在抽搐,经历过一次次脉动的火焰,但鞭打停止了,就像它开始时那样突然——他身体中的一部分本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终于结束了。他尝到了血腥味,意识到他的下巴几乎像他身体的其他地方一样痛。很好,他没喊出来,他脸部的肌肉纠结成僵硬的疙瘩。如果他要张开嘴,一定会费很大的力气。
视觉是最后才恢复的,即使当他能看见的时候,他还在怀疑是不是痛苦让他产生了幻觉。在那些两仪师中间站立着一队智者,她们整理着披巾,用她们能聚集起来的全部傲慢望着那些两仪师。当他相信她们是真实存在的时候(或者他真的是在做梦,盖琳娜正在他的想象中说话),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得救了。智者们终于……这是不可能的,但她们也许能……然后他认出了那名正在和盖琳娜说话的女人。
瑟瓦娜向他走了过来,一丝微笑挂在那双丰满而贪婪的嘴唇上。在金发的映衬中,那双淡绿色的眼睛正从一张美丽的面孔上望着他。与其盯着那张面孔,兰德更宁愿看着一匹发狂的狼。她的站姿有点奇怪——稍稍向前靠过来,肩膀挺起。她在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间,虽然全身都在疼痛,但他非常想笑。也许他已经笑出来了,只是他不确定从自己嘴唇间出来的声音到底算什么。他是一名囚犯,刚刚被狠狠地鞭打过一顿,伤口发出火烧般的疼痛,汗水在蛰刺全身的每一个地方。他相信,面前的这个女人痛恨他,将他视为杀死爱人的仇敌,但这个女人正在确认他是否在从她的衣领中窥看她的胸部!
缓缓地,瑟瓦娜用一根指甲划过他的喉咙——在他的脖颈上划了一个圈——仿佛是在想象割掉他的脑袋。当然,为了库莱丁,这个女人肯定想这样做。“我已经见到他了。”瑟瓦娜说着,满意地叹了口气,并伴随着一阵满意地微微颤抖着,“你们履行协议中你们的部分,我履行我的部分。”
两仪师立刻又把他折叠起来,让他以头被夹在膝盖中的姿势回到箱子里,窝在那一片汗水之中。箱盖被关上,黑暗包围了他。
直到此时,他才开始活动下巴,让自己能张开嘴,颤抖地呼出一口气。他一直都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坚持不哭出来。光明啊,但他真的像是在被火烧一样!
瑟瓦娜在这里干什么?她们有什么样的协议?能知道白塔和沙度之间有协议就很够了;现在还不是为这种事担心的时候。现在他要担心的是明,他必须夺回自由。她们已经在伤害明了。这个心思是如此强烈,几乎大过了肉体的痛苦——几乎。
在这种情况下建立虚空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最终还是将自己包裹在虚空里,向阳极力伸展……他发现路斯·瑟林在做和他一样的事,如同两双手在摸索着,要抓住只有一双手能抓住的东西。
烧了你!兰德在脑海中咆哮着。烧了你!为什么你不能跟我合作一次,而不是对抗我!
你跟我合作!路斯·瑟林喊了回去。
兰德几乎在震惊中失去了虚空。这次绝对没错。路斯·瑟林听到了他,并做出了回答。我们可以合作,路斯·瑟林。兰德不想跟这个人合作,兰德想把他赶出自己的脑海。但明也被抓了。还有多少天他们就会被带到塔瓦隆。他相信,如果她们将他带到了那里,他就不会再有机会,永远不会再有。
一个不确定的、但也不是疯狂的笑声回应了他。合作?又是一阵笑声,这次充满了疯狂。合作,无论你是谁。声音和路斯·瑟林消失了。
兰德颤抖着,跪在箱子里,更多的汗水滴进正浸泡着他头部的水洼。他在颤抖着。
他缓缓地向阳极力伸展过去……又遇到了那道屏障。他缓慢而轻柔地感觉着屏障,直到平滑的阻碍突然变成了六个点,六个柔软的点。
柔软的,路斯·瑟林喘息着说。因为有她们在,维持着这个缓冲。它们被固定住之后,就会变得坚硬。它们还是柔软的时候,没有任何办法,但如果它们被固定住,我就能拆开这个网,只要我有足够的时间。他又停了下来,许久没再说话,甚至让兰德以为他又消失了,忽然,他又耳语道,你是真的吗?然后,他真的消失了。
兰德小心翼翼地沿着屏障感觉着那些柔软的点。六名两仪师。需要时间?直到现在,它们还从没有被固定过……已经过了多久?六天?七天?八天?不行,他不能等太久,每一天都会让他更靠近塔瓦隆。明天,他会再次尝试打破屏障,那就像是他用两只手拍打岩石,但他必须用全部力气去拍打。明天,当布莲安鞭打他的时候——他相信鞭打他的人一定会是布莲安,他会对她微笑,然后当痛苦加剧的时候,他会发出尖叫。后天,他将要做的会仅止于碰这个屏障,顶多让她们感觉到他在碰它,不会再做更多了,而且不论之后她们会不会再惩罚他,他也不会再去碰第二次。也许他可以向她们要水喝,她们在黎明时给了他一些水,但他已经渴了。即使她们让他一天不止喝一次水,求她们给水喝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如果他还被关在箱子里,他可以乞求她们让他出来。如果她们认为他还没接受教训,她们就不会让他出来。想到还要在箱子里滞留两三天,勒紧的肌肉又开始抽搐。这里没有任何可以挪动的空间,而他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两或三天,她们会相信他已经屈服,他会表现出恐惧的样子,避免去看任何人的眼睛。他将成为一个可以随意被放出箱子的可怜人,更重要的是,他将成为一个她们不需要严密看守的可怜人。也许到那时,她们就会认为不需要六个人维持屏障,她们会将屏障固定住,或者……或者出现别的疏失。他需要她们的疏失!
这是一个绝望的想法,但他却发觉自己在笑,而且无法停下来。他无法停止去感觉那道屏障,如同一个瞎子在拼命地用手指摸索一片平滑的玻璃。
盖琳娜皱起眉看着那些艾伊尔女人,直到她们登上一座小山,又消失在山丘背后。除了瑟瓦娜之外,那些人都能导引,其中有几个相当强大。毫无疑问,瑟瓦娜认为只要有十来个野人围绕在身边,她就是安全的。真是有趣的想法,这些野人根本就是靠不住的。再过几天,她会再次利用他们——瑟瓦娜所谓“协议”的第二部分——盖温·传坎不幸的死亡,连同他的大部分青年军。
回到营地中心,盖琳娜发现布莲安还站在那个装着兰德的箱子前面。
“他真的在哭泣,盖琳娜。”布莲安激动地说道,“你能听到吗?他真的……”突然间,泪水从布莲安的脸上落下。她也在无声地哭泣,她的双手紧抓着裙子。
“到我的帐篷里来,”盖琳娜安慰地说,“我有一些不错的蓝莓茶,我还可以在你的眼眉上敷一块凉湿巾。”
布莲安在泪水中露出微笑,“谢谢你,盖琳娜,但我不能。瑞山和巴托一定在等我,他们肯定比我受了更多的苦,他们不仅会感觉到和我一样的苦楚,还会因为我在受苦而更加痛苦,我必须去安慰他们。”她感激地握了握盖琳娜的手,就走开了。
盖琳娜看着这只箱子,又皱起眉。兰德似乎的确在哭泣,但也很像是在笑,虽然她并不相信他笑得出来。她抬起头向布莲安望去,那名绿宗两仪师刚刚消失在她的护法的帐篷里。兰德会哭泣的,她们还要再过两个星期才能到塔瓦隆,举行爱莉达计划中的凯旋式——至少还要有二十天。从现在开始,不管布莲安是否愿意再做下去,他都要在每天黎明和日落时接受惩罚。当盖琳娜把他带到白塔时,他会亲吻爱莉达的戒指,听从命令说话,当他不被需要的时候温顺地跪在角落里。盖琳娜眯起眼睛。她要自己去喝蓝莓茶了。
当她们走进林地时,瑟瓦娜转身面对其他人,并对于自己能够如此平心静气地看待身边这些大树暗自得意。翻越龙墙之前,她从未看过这么多树。“你们有没有看清楚她们束缚他的手段?”她问道,同时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像是在问一件她早已经完全掌握的事情。
赛莱维看了看其他人,她们都向她点点头。“我们可以做出她们所做的一切编织。”赛莱维说道。
瑟瓦娜点着头,用手指抚摸着口袋里的那只小石匣。那名将这个给她的奇怪湿地人说她在这样的时候就应该使用它,当兰德被俘虏的时候。直到她真正看见他之前,她都在打算这样做,但现在,她决定把这个匣子丢开。她当过一位部族首领的寡妇,那个男人进入过鲁迪恩;然后她成为了一个自称为首领的男人的寡妇,其实那个男人并没有进入鲁迪恩。现在,她要成为卡亚肯的妻子,艾伊尔的每一根枪矛都会向她拜倒。她的指尖仍然存留着兰德脖颈的感觉,那时她的指尖正在画出一只项圈的形状——一只将被套在兰德脖子上的项圈。
“是时候了,迪赛恩。”她说道。
不出所料,迪赛恩惊讶地眨了眨眼,在随后的时间里,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迪赛恩一直在因瑟瓦娜的位置而满腹牢骚,瑟瓦娜却一直没时间理会她。除了迪赛恩之外,在场每个人都已经坚定地支持着瑟瓦娜,别的地方还有更多支持者。
瑟瓦娜专注地看着其他智者们的所作所为。至上力总是令她感到痴迷,所有这些事情都显得如此不可思议,如此功效卓著。她们必须让其他人能够看出,只有至上力能让迪赛恩变成这样。瑟瓦娜觉得这实在是令人吃惊——一具躯体被撕裂的时候,只流了这么一点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