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雯只穿着衬衣,跪在地上,皱眉看着这套深绿色的丝绸骑装,她穿着这套骑装进入荒漠的日子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她已经匆匆写下了一张纸条,又从毯子里叫醒了柯温迪,命令柯温迪早晨把这张纸条放到长男客栈去。艾雯在那张纸条上只写了自己要离开——她自己也不知道更多的信息,但她不能不告诉盖温就离开,想到一些自己与盖温的事情总是会让她脸红——比如她说爱他。但她只能求盖温等她!她已经尽可能照顾盖温的心情了。现在,她必须为自己所要面对的一切做好准备,而她几乎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帐篷帘子被摔开,艾密斯走了进来,她的身后是柏尔和索瑞林。她们并排站在艾雯面前,俯视着她,三张严厉的面孔上全是不赞成的神情。只穿着衬衣的艾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没将那件骑装紧抱在胸前,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态势实在是太不利了,不过也很惊讶智者们竟然用了这么长时间才走进她的帐篷。
她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们是来惩罚我的,我没有时间背水、挖洞,或者是做其他这种事情了。我很抱歉,但我已经说了,会尽快赶去,我想,她们会以分钟计算我的路程。”
艾密斯惊讶地扬起淡色的眉毛,索瑞林和柏尔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我们怎么会惩罚你?”艾密斯问,“当你的姐妹们召唤你的时候,你就不再是学徒了。身为两仪师,你必须去她们那里。”
艾雯假装检查骑装,掩饰住了自己的颤抖,虽然被卷起来在箱子里放了几个月,但它上面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皱褶。她让自己重新抬起头看着智者:“我知道你们对我很生气,你们有理由——”
“生气?”索瑞林说,“我们并不生气,我以为你对我们应该有很多了解了。”确实,她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怒意,但她们的脸上仍然都是责难的表情。
艾雯望着这三位智者,特别是艾密斯和柏尔:“但你们已经告诉过我,我要做的事情是多么错误,你们说我甚至绝不能想到那种事。我说过我不会的,而那时我已经研究出这件事该怎么做了。”
让艾雯感到惊讶的是,索瑞林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出了微笑。她带着满意的神情整了整披巾,让手腕上的镯子发出一连串响声。“看到了吗?我告诉过你们,她会理解的,她可以成为艾伊尔。”
艾密斯和柏尔的表情都轻松了些。艾雯明白了,她们并不是在生气她要以肉体进入特·雅兰·瑞奥德,在智者的观点中,这么做是错的,但一个人一定要做她必须做的事。她们其实根本没有生气,真正让她们难过的是她的谎言。艾雯的胃抽搐了一下,那个已被她承认的谎言,也许是她最小的一个谎言。
艾雯又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话来:“我对其他事情也说了谎,我在承诺不会进入特·雅兰·瑞奥德之后仍然单独进入了那里。”艾密斯的脸又沉了下来。索瑞林不是梦行者,她只是悲伤地摇了摇头。“我承诺要像学徒一样遵守智者的命令,但是当你们在我受伤之后说梦的世界过于危险时,我还是去了。”柏尔抱起双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索瑞林嘟囔了一些关于蠢女孩的话,但她的声音里听不到任何火气。艾雯第三次深深吸气,这次是她最难说出口的事情。她的胃已经不再抽搐了,它在剧烈地颤抖,剧烈得让艾雯惊讶自己的全身没有随之一同颤抖起来。“最糟糕的是,我不是两仪师,我只是见习生,那也是一个和学徒差不多的身份。依照现在的情势,我在几年之内都不会成为两仪师。”
索瑞林抬起头,薄嘴唇被压成了一条细线,但她们仍然什么也没说,一切事情都要由艾雯自己纠正,她们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了,但……
你已经承认了一切,一个微小的声音在向她耳语,现在你最好集中心思去思考该如何尽快到达沙力达。总有一天,你还是能成为两仪师,但如果你让她们比现在更疯狂,你就没这种机会了。
艾雯垂下目光,看着地上的彩色小地毯,她的嘴角拧出一个轻蔑的表情——她对那个耳语感到轻蔑。这个声音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就是她的羞耻,她能想到这一点。她要离开了,但在她离开之前,她必须将所有事情先纠正过来。一切都要符合节义,一个人要做自己必须做的事情,但也必须偿还这样做的代价。在几个月以前的荒漠里,艾玲达已经让她知道了一个谎言的代价是什么。
艾雯聚集起自己能找到的每一点勇气,希望这足够支撑自己,然后将那件骑装放到旁边,站起了身。奇怪的是,只要开始了,继续下去似乎就变得容易了。她仍然必须要抬起头才能看着她们的眼睛,但她骄傲地这样做着,高昂着头,而且完全不用强迫自己就把话说了出来,“我负有义。”她的胃已经不再颤抖了,“我请求你们帮助我承担我的义。”她必须等一等再去沙力达了。
麦特靠在臂肘上,看着摆放在帐篷地上的蛇与狐狸游戏。偶尔会有一滴汗水从他的下巴滴下来,消失在棋盘上。那并不是一副真正的棋盘,只是一片画着许多黑线的红布,上面还有许多箭头表明哪条线只许单向前进,哪条线可以朝两个方向前进。十只白色的木制小碟上各用黑线画着一个三角形,它们代表狐狸;另外十只小碟上画着波浪线,代表蛇。两盏油灯放在棋盘两侧,将棋盘照得清清楚楚。
“我们这一次要赢了,麦特,”奥佛尔兴奋地说,“我知道我们要赢了。”
“也许。”麦特说。他们的两只被涂成黑色的小碟已经快回到棋盘中心的圆环里,但下一轮是由蛇和狐狸行动。大多数时候,代表他们的黑棋甚至无法离开棋盘的边缘。“掷骰子吧!”自从那天麦特把这副骰盅给了奥佛尔之后,麦特就再没有碰过它。如果他们要玩游戏,那就最好不要受到麦特运气的影响。
奥佛尔笑着将他父亲做给他的木骰子放进皮骰盅里,开始摇晃。骰子停稳之后,他呻吟了一声。这一次,有三颗骰子翻出了三角形的花纹,另外三个是浪线花纹。你必须将蛇和狐狸以最短的路线向代表自己的棋子移动,而如果它们之中的一个到了你所占据的位置……一条蛇碰到了奥佛尔,一只狐狸碰到了麦特,麦特能看出来,如果按照其余的骰点走下去,还有两条蛇会碰到他。
只是个小孩的游戏,而且是一个只要遵守规则就不会取胜的游戏。过不了多久,长大的奥佛尔就能明白这点,并像其他孩子一样,不再玩这个游戏。只是个孩子的游戏,但麦特不喜欢被那只狐狸追上,他更不喜欢那些蛇。这勾起了他很糟糕的回忆,即使这两个回忆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
“嗯,”奥佛尔嘟囔着,“我们几乎要赢了。再来一局,麦特?”没等麦特回答,他已经画出了开局的符号:一个三角形,一条浪线将其穿过。然后他开始念道:“‘勇气得加强,火焰得目盲,音乐得晕眩,铁得缚绑。’麦特,为什么我们要这样说?这里没有火,也没有音乐和铁。”
“我不知道。”麦特觉得这勾起了他脑海中的一些东西,但想不起那是什么。来自那件特法器的古老记忆也许随机被插进他的脑子里,而他的脑子里还是布满了缝隙,让他感到困惑和混乱。这个男孩总是在问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
代瑞德从夜色中蹿进帐篷,让麦特吃了一惊。他的脸上闪着汗水的光泽,身上仍然穿着外衣,只是没有系衣带。他最新的疤痕如同一道粉红色的沟槽,横过他脸上已有的交叉白线。
“我想你该上床的时间已经过了,奥佛尔。”麦特说着站起了身。他的伤口让他感到一阵疼痛,但并不是很严重。它们已经得到治疗了。“把棋收起来吧!”麦特走到代瑞德面前,压低声音向他耳语道,“如果你告诉奥佛尔这棋是怎么回事,我就割断你的喉咙。”
“为什么?”代瑞德冷冷地问,“你已经变成一个好爸爸了,他在很多地方都像你。”他似乎是努力要露出一个笑容,但片刻之后,那个笑容就消失了。“真龙大人来到营地了。”代瑞德的声音严肃得像死人一样。
麦特打消了想要一拳砸在代瑞德鼻子上的想法,将帐篷帘子推到一边,穿着衬衫走进了黑夜。六名代瑞德的部下环绕着这座帐篷,当麦特出现的时候,他们都挺直了身体。他们全都是十字弩手,长枪兵站岗没有什么意义。现在已经是夜晚,但营地中并不算黑暗,接近满盈的月亮从无云的天空中洒下了银色的光芒,在成排的帐篷和席地而卧的士兵中间都燃着营火。每二十步就站着一名岗哨,直到营地的原木围栅。麦特并不喜欢这样,但如果攻击会凭空出现……
这座营地安置在几乎完全平坦的地面上,所以麦特能清楚地看见兰德向他走来。兰德不是一个人,两名戴着面纱的艾伊尔人紧跟着他。每次有一名红手队在梦中翻身,或是一名岗哨挪动脚步,他们都会转头去看一眼。那个叫艾玲达的艾伊尔女人也跟着兰德,背上有一个包裹。看她走路的姿势,仿佛无论是谁挡了她的路,她都会立刻割断那个人的喉咙。麦特不明白为什么兰德会一直将她带在身边。艾伊尔女人只会制造麻烦,麦特阴沉地想,而且我从没见过哪个女人比她更麻烦。
“那真的是转生真龙?”奥佛尔喘息着问,卷起的棋盘被他紧抓在胸前,麦特几乎都能听见他的心跳。
“是的。”麦特说,“现在,去睡觉,这不是小孩待的地方。”
奥佛尔走了,不情愿地嘟囔着,但他刚刚走到下一个帐篷那里,麦特就从眼角看到那个男孩一闪身转过了帐篷,然后从帐篷角探出脸来。
麦特没有再理他,但在看清兰德的面孔之后,麦特开始寻思这个地方是不是成年人也不宜久留。那张脸完全应该被用去砸墙,但另外一些情绪正在挣扎着想从那张脸上迸射出来——兴奋,或者也许是渴望,兰德的眼睛里有一种燥热的光芒。他的一只手里拿着一大张卷起的羊皮纸,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拍着腰间的剑柄,那个龙形带扣反射着火光,偶尔会有一只龙头从他的外衣袖口探出来。
当他走到麦特面前时,甚至没有浪费时间打招呼:“我需要和你谈谈,单独的,我需要你做些事。”夜晚如同一只黑色的烤箱,兰德穿着一件绣金的高领绿色外衣,但身上一滴汗都看不见。
代瑞德、塔曼尼和拿勒辛衣冠不整地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们。麦特示意他们等在这里,然后朝自己的帐篷点点头。跟随兰德走进帐篷时,他用手指隔着衬衫摸了摸那个银狐狸头,至少,他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他希望自己不会担心。
兰德刚才已经说了要单独谈话,但艾玲达显然认为这话与她无关,她坚定地留在了距离兰德两步远的地方——不会更远,也不会更近。大多数时间里,她看着兰德的眼神里都没有任何感情。她也会不时瞥一眼麦特,皱起眉头,把麦特上下打量一番。兰德则完全没注意她的举动,刚才他显得那样匆忙,现在却又变得从容不迫了。他在帐篷里看了一圈。帐篷里面并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奥佛尔已经将油灯放回那张小折叠桌上,椅子也被收起来了,还有就是盥洗架和一张帆布床。所有的东西都涂着黑漆,又装饰着镀金条纹。如果一个人有钱,他也应该好好地花一花。帐篷壁上那道艾伊尔人割开的裂口已经被整齐地缝起来了,但还是能一眼就被看到。
这种静默让麦特感到不安:“出什么事了,兰德?我希望你并没有决定在这个时候改变计划。”没有回答,兰德只是看着他,仿佛刚刚记起麦特也在帐篷里。这让麦特感到紧张,无论代瑞德和红手队其他人怎么想,麦特都在努力躲避战争。但有时候,时轴总会和他的运气作对,麦特早已发觉了这点。他相信兰德也在影响着他的运气,兰德是更加强大的时轴,有时候麦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正被拖向他。只要兰德插手,即使麦特刚刚还在谷仓里酣睡,一睁眼却已经发现身陷战场,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再过几天,我就要到提尔了,那里的渡船会将红手队载过河去,然后我们和维蓝芒会师。该死的,不会是现在要——”
“我想让你带伊兰去……去凯姆林,”兰德打断了他的话,“我想让你将她平安护送到凯姆林,无论出了什么事,在她坐上狮子王座之前,绝不要离开她。”艾玲达清了清喉咙。“是的,”兰德继续说道。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和他的表情全都冰冷而坚硬。如果他要疯掉,他需要什么理由吗?“艾玲达要和你在一起,我想这样最好。”
“你想这样最好?”艾玲达愤怒地说,“如果我不是醒着的,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已经找到她了。你不能把我送到任何地方去,兰德·亚瑟。我必须和伊兰谈谈,为了……为了我自己的原因。”
“很高兴你已经找到伊兰了。”麦特小心地说道。如果他是兰德,他绝不会去找那个女人。光明啊,还是艾玲达好一些!至少艾伊尔女人不会把鼻子扬得半天高,或者认为只要吩咐一声,你就必须在她们面前蹦跳。当然,一些艾伊尔人的游戏实在有些粗暴,而且他们总是习惯于不时想要把你杀死。“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我做这件事,从你的通道跳过去,给她一个吻,抱起她再跳回来就好了。”艾玲达将恼怒的目光转向了他。
兰德将那张羊皮纸在桌上摊开,用油灯压住羊皮纸的两端:“这就是她所在的地方。”这是一张地图,一张埃达河沿岸百里范围内的地图,一个用蓝墨水画成的箭头指在森林中的一点上,箭头旁边印着一个词——“沙力达”。兰德敲了敲这张地图东部边缘附近的地方,那里也是森林,这张地图上大部分区域都是森林。“这里有一大片空地,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庄在将近二十里的北方,我会为你和红手队打开一个通道,直达这片空地。”
麦特努力让自己扭曲的面孔上露出一点笑容。“如果必须是我去,那我就去吧!将你的通道直接开在沙力达,我会把她扔到马背上,然后……”然后怎样?兰德再从沙力达开一个通向凯姆林的通道?骑马去的话,从埃达河到凯姆林就是很长一段路程,而如果一路上还有一名傲慢的贵族女子和一名艾伊尔人作伴,那段路程肯定会变得极为漫长。
“红手队,麦特,”兰德打断了他的话,“你和整支红手队!”他颤抖着长吸了一口气,语调变得柔和一些,但面孔没有丝毫松懈,眼睛里仍然充满了火焰。麦特几乎要相信他是病了,或者正陷在深深的痛苦之中。“在沙力达有两仪师,麦特,我不知道那里有多少。我听说是几百个,但如果那里只有五十多个,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她们的行事风格和那些白塔里的两仪师完全一样。我怀疑也许你遇到的两仪师会比五十更多一些。我要让你距离她们有两到三天的路程,这样她们会知道你的到来,突然惊动她们不会有好处。她们也许会认为你是白袍众向她们发动突袭。她们反叛爱莉达的统治,也许现在她们都很害怕。也许你应该向她们逼进一些,然后告诉她们伊兰必须在凯姆林加冕,让她们放伊兰走。如果你认为她们是可以信任的,就为她们提供你的保护——还有我的保护,她们被认为是我这一边的人,也许她们会乐于接受我的保护。然后你护送伊兰,以及所有想要随行的两仪师直接穿过阿特拉和莫兰迪,前往凯姆林。扬起你的旗帜,四处宣扬你的行动,我不认为你在阿特拉和莫兰迪会遇到很多麻烦,只要你不停地向前行军。如果你在沿途找到真龙信众,将他们聚集起来,把他们带走。如果我不尽快用一根绳子拴住他们,他们也许都会变成强盗。我已经听过这方面的传闻了。扬起你的旗帜来。”兰德突然露齿一笑,但那个笑容完全没有触及他的眼睛。“一块石头可以打下多少只鸟,麦特?你率领六千人穿过阿特拉和莫兰迪,将真龙信众拖在你身后,你就可以让我得到两个国家。”
麦特只想狠狠地咬牙。他才不在乎兰德是不是因为长了十颗蛀牙和满脚鸡眼才说出这么一堆话。让两仪师以为他要攻击她们?他要威胁五十名两仪师?如果是五六个两仪师,也许他还不会害怕,但五十个!他发现自己又在隔着衬衫摸那个银狐狸头。他倒是真要试一试自己运气的底限了。至于穿越阿特拉和莫兰迪,麦特完全明白那会出现怎样的状况,那些当地贵族们全都会像竖起毛的公鸡一样蹦起来,在他转身时啄他的背。如果再加上时轴的疯狂,他也许会发现一些领主聚集起军队,挡在他面前。
麦特又做了一次努力:“兰德,你不认为这也许会将沙马奥的视线吸引向北方吗?不记得吗?你想让他盯着东方,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我们要让他朝这个方向看。”
兰德用力地摇摇头:“如果他在你到达凯姆林之前得知此事,他看见的只有护送安多女王前往凯姆林的荣誉卫队。你能用多少时间准备好?”
麦特张开嘴,然后又放弃了,他不打算说服这个男人。“两个小时。”红手队准备好出发的时间要比这个短,但麦特不打算过于匆忙,而且他非常不想让红手队以为他们是要去投入攻击。
“好,我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兰德没有说要这段时间做什么。“一定要留在伊兰身边,麦特,保证她的安全。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没能活着到达凯姆林,举行加冕礼,这一切就没意义了。”难道兰德以为麦特不知道他和伊兰在提尔之岩角落里的那些亲热行为?
“我会待她像我的妹妹一样。”麦特的妹妹们都在竭尽全力地让他的人生变得更加悲惨,嗯,伊兰或许也是一样,虽然可能会使用不同的方式。也许艾玲达会好一点。“她不会离开我的视线,直到我把她塞进安多王宫里。”如果我觉得她太像个势利眼大妈,我该死的就踢她屁股!
兰德点点头:“我想起来了,珀黛在凯姆林,她正跟着维林和埃拉娜,还有另外一些两河女孩也在那里。她们在前往接受两仪师训练的路上,我不确定她们要去哪一边,但我肯定不会让她们去白塔。也许你带回去的两仪师可以照顾她们。”
麦特吃惊地张大了嘴。他的妹妹,两仪师?珀黛,那个每次他做了什么有趣的事就会跑去告诉母亲的小女孩?
“还有,”兰德继续说道,“艾雯也许会在你之前到达沙力达。我想,她们会发现她一直在称自己为两仪师,尽量把她也带出来。告诉她,我会尽快让她回智者那里去。她也许会很愿意跟你走,但也可能不会,你知道她一直都是那么顽固的人。记住,主要的任务是伊兰,不要离开她身边,直到她到达凯姆林。”
“我答应你。”麦特嘟囔着。光明在上,艾雯怎么跑到埃达河边去了?麦特确信,当他离开玛尔隆的时候,艾雯还在凯瑞安,除非艾雯也学会了兰德打开通道的技巧,那样她随时都能跳回去啊!她也可以跳到凯姆林去,为麦特和红手队打开一个通道。“你也不必担心艾雯,无论她遇到什么麻烦,无论她的脾气有多么强,我都会把她拉出来。”这已经不是麦特第一次替艾雯火中取栗了,这次他大概也得不到什么感谢。珀黛要去当两仪师?该死的!
“好,”兰德说,“好。”但他只是专注地盯着那张地图,然后他猛地将目光从那张地图上移开。在那一瞬间,麦特以为他是要和艾玲达说些什么,但他只是从她面前转过了脸。“汤姆·梅里林应该和伊兰在一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折好并用蜡漆封上的信,“把这个给他。”他将那封信塞进麦特的手里,就匆匆离开了帐篷。
艾玲达紧跟在兰德身后,半扬起一只手,张开嘴唇仿佛是要说话,但她突然又合上了嘴,将双手埋进裙子里,用力闭紧眼睛。风是从那个方向吹过来的,不是吗?艾玲达想要和伊兰谈谈。兰德怎么让自己陷进这坛泡菜里的?兰德一直都知道该如何对付女人,兰德和佩林都是。
但这和麦特没关系。他在手里转动着那封信,信上面汤姆的名字是一只女性的手写出来的,麦特不认识蜡封上的印章——一棵枝叶伸展的大树上有一个王冠。哪个贵族会给汤姆这种干瘪老头写信?这也和他没关系。将那封信扔到桌上,麦特拿起烟斗和烟草袋。“奥佛尔,”他边说边在烟锅里塞满烟草,“叫塔曼尼、拿勒辛和代瑞德进来。”
帐篷帘外传来一个惊讶的叫声,然后是一声“是的,麦特”,接着又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艾玲达抱着双臂,带着坚定的表情看着麦特。
麦特急忙抢在她之前说道:“只要你和红手队同行,你就在我的指挥之下,我不想惹麻烦,我也不希望你添麻烦。”如果艾玲达真的要添麻烦,他会把她捆到马背上,一路送给伊兰,即使他要用十个男人才能做到这件事。
“我知道如何跟随战争首领,”艾玲达重重地哼了一声,“但你应该知道,并非所有女人都像湿地女人那么软弱。如果你在一个女人不想走的时候硬要把她架到马背上去,她也许会用一把匕首刺穿你的肋骨。”
麦特的烟斗差点掉了,他知道两仪师读不出别人的心思——如果她们做得到,麦特的皮也许早就被挂到白塔的墙上去了。但也许艾伊尔智者……当然不会,这只是女人们用的一个花招。麦特相信,如果自己仔细去想,就能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他只是不屑仔细去想罢了。
清了清喉咙,麦特将没有点燃的烟斗插进牙缝里,弯腰去察看那张地图。虽然是在林地环境里,如果他加速行军,红手队也许能用一天的时间从那片空旷地赶到沙力达。但他要用两天,甚至是三天的时间,要让两仪师们得到足够的警告,他不想让那些两仪师受到更多的惊吓。他不知道一名被吓坏的两仪师会做出什么事来。即使戴着这个徽章,他也不希望自己站在一名受到惊吓的两仪师面前。
麦特感觉到艾玲达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后颈上,他听见一阵焦躁的咬牙声。现在艾玲达已经盘腿坐到靠着帐篷的地方,正一边用一块磨石打磨着她的匕首,一边看着他。
当拿勒辛、代瑞德和塔曼尼走进帐篷时,麦特对他们说道:“我们要去挠挠两仪师的下巴,援救一头骡子,把一个高鼻子的女孩放到狮子王座上去。哦,是的,这位是艾玲达,不要那样看着她,否则她会试着割开你们的喉咙,或许她也会不小心把自己的喉咙割开。”艾玲达大声笑了起来,仿佛麦特刚刚说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但她并没有停止磨利匕首。
片刻之间,艾雯不明白为什么痛苦没有继续增加,然后她把自己从地毯上撑起来,站起身,她用力地抽泣着,浑身都在颤抖。她非常想擤擤鼻子,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这样痛哭了多久,她只知道从屁股到膝窝都火烧地疼痛着。她几乎已经无法站稳身体了,她原本以为可以稍微保护一下自己的衬裙早已被扔在一旁。泪水从她的脸上滚落,她站在自己的帐篷里,继续大声哭嚎着。
索瑞林、艾密斯和柏尔严肃地望着她。这里不仅有她们三个,其余的人大都靠坐在软垫上,喝着由一名高瘦奉义徒端来的热茶。感谢光明,那名奉义徒是个女人。她们全都是女人——智者们和学徒们,所有从艾雯口中得知她是两仪师的女人。艾雯庆幸这次惩罚没有包括那些单纯以为她是两仪师的人,否则她一定没办法活过这场惩罚了!惩罚她的原因是她说谎,不过她们的反应又让艾雯感到惊讶。有一头黄发、身材瘦削的珂赛恩是米雅各布马艾伊尔岩脊氏族的智者,她粗声粗气地说艾雯不亏欠她的义,她会留下只是想喝喝茶。爱丝塔也是这么说。但亚爱隆却似乎想要将她劈成两半,还有苏兰妲……
艾雯眨着眼,想要除去模糊了眼睛的泪水,然后她向苏兰妲望了一眼。苏兰妲和三位智者坐在一起,一边聊着天,一边不时看艾雯一眼。苏兰妲对她肯定是毫无同情可言,她们之中也没有人想要宽恕她。艾雯从自己的一只箱子里找出的那根腰带又薄又软,但有她的手掌两倍宽,而那些女人全都很有力气,每个女人都会抽她六七下。
艾雯一辈子从没感觉到如此羞耻,并不是因为她赤身裸体,红着脸,像婴儿一样哭泣(当然,哭泣也很让她感到羞耻),也不是因为所有这些人都在看着她被鞭打,或者是亲手鞭打她。真正让她羞耻的是自己接受惩罚时,反应竟然如此强烈,即使是一名艾伊尔小孩也会比她更克制一些。当然,小孩永远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但从道理上来讲就是这样的。
“结束了吗?”这个沙哑、不稳定的声音真的是她的吗?如果这些女人知道她是多么小心地聚积着自己的勇气,她们又会怎么笑她?
“只要你知道了你的荣誉的价值。”艾密斯不带感情地说道。她的手里拿着那根腰带,将宽带扣当作把手。帐篷里交谈的声音停了下来。
艾雯一边呜咽,一边颤抖着长吸了一口气。只要她说结束,惩罚就会结束。在每一名女人打过她一次之后,她就可以说够了,她可以……
她哆嗦了一下,跪下,趴倒在地毯上。她的手伸到柏尔的裙子下面,抓住这女人被软靴包住的细瘦脚踝。这次,她要坚持住自己的勇气,这次她不会哭出来。这一次她也不会踢蹬,不会挣扎,不会……腰带还没有抽到她,她抬起头,眨眨眼睛,望向她们。“你们还在等什么?”她的声音仍然在颤抖,但那其中也蕴含着愤怒。一定要让她这样等下去吗?“我提醒你们,今晚我还要上路,快来吧!”
艾密斯将腰带抛到艾雯头边。“这个女人不亏欠我的义了。”
“这个女人不亏欠我的义了。”这是柏尔苍老的声音。
“这个女人不亏欠我的义了。”索瑞林用力地说道。她弯下腰,从艾雯的脸上抹去被浸湿的头发。“我知道你的心里是一名艾伊尔人,但女孩,不要太骄傲,你已经承担了你的义。起来吧,不要让我们认为你是在炫耀自己。”
然后,她们帮助她站了起来,拥抱她,擦去她的泪水,并给她一条手绢,让她用力地擤了擤鼻子。其他女人也都聚集过来,每个人都向她说了“这个女人不亏欠我的义了”。然后又将拥抱和微笑送给她。她们的微笑让艾雯感到震惊。苏兰妲仍然像以前一样向她报以灿烂的笑容。当然,义被承担之后就不存在了,亏欠义的事情也如同完全没发生过。不过艾雯心中剩下那一点没有陷入节义中的部分在提醒她,也许她最后说的话也起了些作用,但那个声音小得可怜。也许她一开始对艾伊尔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到最后,索瑞林是对的,她的内心里已经是一名艾伊尔了。她觉得自己心中的一部分永远都会是艾伊尔。
智者和学徒们渐渐都离开了,很显然的,她们认为应该陪艾雯过一整夜,甚至是更长的时间,和她一起说笑聊天,但这只是习俗,不属于节义。在索瑞林的帮助下,艾雯终于让她们相信,她确实没时间了。最后,帐篷里只剩下了她、索瑞林和两位梦行者。那些拥抱和微笑逐渐让她停止了流泪,虽然不管她怎样努力,她的嘴唇还在颤抖,但她依旧能够露出微笑。实际上,她又想哭了,这次是为了完全不同的原因,一个让她感到激动的原因。
“我一定会非常想念你们的。”
“胡说,”索瑞林哼了一声,“如果你的运气好,她们就会告诉你,你永远也不能成为两仪师了,那样你就能回到我们这里。你会成为我的学徒,只要三四年时间,你就会有你自己的聚居地。我甚至已经为你挑好了丈夫,我的大女爱玛琳最年轻的大子,塔理克。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成为部族首领,那样你就必须认真找一位姐妹妻子作他的顶主妇。”
“谢谢你。”艾雯笑了。看起来,如果沙力达的评议会真的将她赶走,她还有栖身的地方。
“艾密斯和我会在特·雅兰·瑞奥德里和你见面,”柏尔说,“告诉你我们在这里得知的各种信息,还有兰德·亚瑟的情况。现在你可以在梦的世界里单独行动了,但如果你愿意,我会继续教导你。”
“我很愿意。”如果评议会还会让她靠近特·雅兰·瑞奥德的话,但她们其实并不能把她挡在梦的世界之外,不管她们做什么,她们没有这样的能力。“请时刻注意兰德和那些两仪师,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但我相信,那比他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当然,艾密斯没有说什么教训艾雯的话,她一直是通过行动把她要说的告诉艾雯,即使让艾雯承担义也无法将这些抹去。她只是说道:“我知道鲁拉克会后悔今晚不在这里,他已经去北方观察沙度的动静了,不要害怕你亏欠他的义还没有得到偿还。再次见面的时候,他会给你机会的。”
艾雯惊讶地张大了嘴,然后又急忙擤擤鼻子掩饰过去,这已经是她第十次擤鼻子了。她早就忘了鲁拉克。当然,她不会以同样的方法偿还亏欠鲁拉克的义。也许她心中有一部分是艾伊尔,但现在她满心都在寻找其他的解决办法。一定能有一个,在见到鲁拉克之前,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找到它。“我很感激。”她虚弱地说道。还有麦兰,还有艾玲达,光明啊!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结束这一切了。她的身子开始来回晃动,无论她如何努力想稳定住自己。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柏尔张开嘴,但索瑞林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必须让她先穿上衣服,她还要赶路。”柏尔的细脖子僵了一下,艾密斯的嘴角弯了下来。很显然,她们两个仍然非常不喜欢艾雯将要尝试的事情。
也许她们是要留下来劝说艾雯不要做这件事,但索瑞林已经在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囔着,只有傻瓜才会阻止一个女人去做她认为必须做的事情。两位年轻的智者抚平了她们的披巾(柏尔一定已经有七十或八十岁了,但她和索瑞林相比仍然是个年轻人),给了艾雯惜别的拥抱。离开的时候,她们还在低声说着:“愿你总是找到水和阴凉。”
索瑞林又多留了一会儿:“想想塔理克,我本来应该让他来一趟出汗帐篷,那样你就能好好看看他了。记住这件事。我们总是会没必要地过分害怕,但我们也总是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勇敢。坚持住你的心,两仪师就不能伤害真正的你,你的心,她们并不像我们相信的那样高于我们。愿你总是能找到水和阴凉,艾雯,永远要记得你的心。”
最后,只剩下艾雯一个人,她又站了一会儿,盯着前方,思考着。也许她确实比自己想象的更有勇气,她已经结束了在这里的一切,她已经成为了艾伊尔。在沙力达,她需要这些。两仪师的手段在某些方面和智者们不一样,但如果她们知道她曾经自称为两仪师,她们绝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她。如果她们已经知道了呢?艾雯想象不出她们还有什么原因会如此严厉地召唤她。但艾伊尔不会在开始战斗前就投降。
她愣了一下,思想仿佛才又回到了现在。如果我不打算在战斗之前就投降,她冷冷地想,也许我现在就应该前往战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