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马奥一脸严肃地在丝织绣花地毯上踱着步。他没有关闭通道,为的是能够继续导引大量的阳极力,或者是及时撤退。一般他都会拒绝在非中立的,或是不属于他的场合会面,但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了,因为有其必要。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信任别人的人,自从听说狄芒德和另外那三个女人的会面之后,他能给的信任就更少了。关于那次会面,古兰黛告诉他的内容肯定仅限于能为古兰黛自己争取到利益的部分,对此他非常清楚。他也有自己的计划,其他使徒同样对他的计划一无所知。耐博力只能有一个,而这个奖赏的价值和不朽的肉身是完全一样的。
他正站在一座十尺高的台上,台的一端用大理石栏杆围住,台上摆放着用镀金和象牙雕刻装饰的桌椅,光是细看那些雕刻就会让人感到非常厌恶。这座高台俯瞰着下方长形的廊柱大厅,高台和大厅之间没有阶梯连接,下面这个巨大、奢侈的大厅完全是为了表演娱兴节目。阳光透过高窗照射进来,窗户上用彩色碎玻璃拼出精致的图案,但阳光中的酷热完全被隔绝在这些窗户之外。空气相当清凉,不过这对沙马奥来说只是很遥远的感觉。古兰黛和他一样,其实完全不需要布置这样的环境,不过她愿意这样做。然而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让这张网覆盖整座宫殿。
在下面的大厅里有些地方和他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了,但他看不出是什么不一样。三道细长的浅水池贯穿了大厅中央,每个水池中都有一座喷泉,喷泉中喷出的水几乎碰到了天花板上的大理石横梁。男人和女人们穿着小片的丝布,甚至更暴露的衣料,在水池里做着各种动作。另一些人穿着同样轻薄的衣服,在池边表演着杂技、戏法、各种风格的舞蹈,演奏着长笛、号角、鼓和各种丝弦乐器。所有体形、肤色、发色和眼睛颜色的人种在这里都能看见,一具比一具更完美的肉体,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要为站在高台上的人提供娱乐。这真是白痴的行径,对时间和力量的浪费是古兰黛的标准风范。
当沙马奥步出通道时,高台上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别人了,但被阳极力充满的沙马奥能够闻到古兰黛甜美的香水味,那种气味就像是花园中的花香。随后他听到了软鞋擦碰地毯的声音,过了许久,才有人声传来:“我的宠物不漂亮吗?”
古兰黛走到沙马奥的身边,微笑着望向下面的表演。她轻薄的蓝色阿拉多曼长裙紧贴在身上,毫无遮拦地暴露出身体的许多部位。像往常一样,她在每根手指上都戴了一枚不同宝石的戒指,两只手腕上都挂着四五只镶满宝石的手镯,一条由大颗蓝宝石镶嵌成的宽项圈紧紧地围绕在她长裙的高领外。沙马奥对打扮没研究,但他怀疑她那一头太阳金色的披肩卷发,和点缀在卷发中的月滴石要用几个小时才能做好。那里面每一个随意安排的细节,似乎又都蕴含着某种精密的契合。
沙马奥有时候会对古兰黛保持某种好奇。在放弃了那个失败的人生、开始追随暗主之后,他才和古兰黛见过面。但那时所有人都知道古兰黛,知道她的名誉与光荣,她是一位奉献出一切的苦修者,专职安抚那些至上力医疗无法触及的痛苦心灵。他们的第一次会面是他在古兰黛面前第一次向暗主立下誓言之时,那时他看见的古兰黛已经不再有任何刻苦奉献的痕迹,仿佛她故意要彻底抛弃以前的她。表面上,她似乎只专注于自己的享乐,这几乎掩饰了她对权力的欲望,实际上,她无法容忍任何人与她分享权势,任何拥有权力的人,她都想毁灭。但她很少会公开表现出这些欲望,古兰黛善于将秘密隐藏在单纯的表象之下。沙马奥认为自己比其他使徒更加了解古兰黛——她曾经陪同沙马奥前往煞妖谷向暗帝表明效忠之心——但即使是沙马奥也不知道真正的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的身上蒙了许多层黑影,如同棘彀身上覆盖着许多鳞片,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变换面相。那时她是主人,深具军事造诣的沙马奥只是她的助手,而现在情势已经改变了。
下面的表演者没有人抬起过头,但古兰黛一出现,他们的表演立刻更加卖力,姿势更加优美,他们要表现出自己最好的状态以取悦她。古兰黛让他们不会有别的想法。
古兰黛指了指下面四人一组的杂技演员,那是一名黑发男子正在支撑着三名身材苗条的女子。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上涂着油,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我想,他们是我喜欢的宠物。拉赛得是阿拉多曼国王的兄弟,那个站在拉赛得肩膀上的女人是他的妻子,另外两个是那个国王的幼妹和长女。只要有适当的奖励,任何事情都是能被学会的,你不觉得这点很有趣吗?想一想那些被浪费的能力吧!”这是古兰黛很喜欢的一个概念——一个人人有归、各得其所的环境,其中的成员都根据个人能力和社群所需而选择,而真正的需求似乎总是以她的欲望为核心。这个概念让沙马奥感到相当无聊,即使古兰黛的规则施行到他身上,他仍然会站在他所在的地方。
那名男性杂技演员缓缓地转过身,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更好的视野。他伸展开的双臂上各撑着一名女子,第三名女子站在他的肩膀上,也伸开双手,各抓住两侧女子的一只手。古兰黛这时又转移了目标,现在她注视的是一对深黑色皮肤的卷发男女,他们两个都异常美丽,这两名身材修长的人正在演奏一种形状古怪的长竖琴,一连串的音符伴随着水晶一起共鸣。“我最新的收获,来自艾伊尔荒漠另一侧的国度,他们应该感谢我拯救了他们。齐爱普是那里的师宝安,这个是个相当于女皇的位置。她刚刚成了寡妇;沙鸥凡将要和她结婚,成为师宝玳。齐爱普将拥有七年时间的绝对统治权,然后就要死掉。那时师宝玳将选择一名新的师宝安,并行使绝对的统治权,直到再七年后死掉。他们在三千年时间里一直沿袭这个制度,从未中断。”古兰黛轻笑了一声,饶有兴味地摇了摇头,“沙鸥凡和齐爱普坚持说这种死亡是自然的事情,他们称这个为因缘的意愿,对于他们,一切都是因缘的意愿。”
沙马奥同样在望着下面的人。古兰黛像个傻瓜一样在喋喋不休地唠叨,但只有真正的傻瓜才会怀疑古兰黛的智慧。古兰黛看似无意中在闲聊时透露的信息都是经过严格安排的,如同一枚康吉针,最关键的是要查清她想要得到什么,以及为什么要得到。为什么她突然从那么遥远的地方攫取宠物?她很少会跑到无意义的地方去,古兰黛是想让他以为她对荒漠对面的那些国度有兴趣,想让他将注意力转移到那里吗?但这里才是战场。当暗主获得自由时,他最先碰触的就会是这里,世界其余的地方会受到暴风边缘的抽打,甚至被暴风肆虐,但这些暴风的发源地是这里。
“既然有那么多阿拉多曼王族合你的胃口,”沙马奥冷冷地说,“我很惊讶你没有继续从那里挑选宠物。”如果古兰黛真的想让他转移注意力,她就会再次让那个信息在谈话中出现,她从不认为会有人了解她的伎俩,并看穿那些伎俩。
一名肢体柔软的黑发女子出现在沙马奥的身侧,她已经不再年轻,但那种美丽的白皙皮肤和优雅姿态是她终生都会拥有的。她的双手捧着一只水晶高脚杯,杯中盛着深色的调味酒。沙马奥拿过杯子,但他并不打算喝下杯中的饮料,只有没经验的傻瓜才会瞪着眼睛去寻找大队人马的袭击,却任由一名独行刺客潜到背后。无论多么短暂的联盟都会让他得到好处,但存留到回归之日的使徒愈少,成为耐博力的机会也就愈大。暗主一直都鼓励这种……竞争,只有最合适的人才值得成为他的奴仆。有时候,沙马奥相信,最终能够永远统治世界的人,将是最后一个幸存的使徒。
那名女子朝一名肌肉强健的年轻男人转过身去,男人手中的金托盘里放着另一只高脚杯和一只细高的酒瓶,他们两个都穿着透明的白色长袍。两个人始终没有朝那个通道看一眼,通道对面是沙马奥在伊利安的寝室。当那名女子向古兰黛奉上酒杯的时候,她的表情完全像是在侍奉她的神。在古兰黛的宠物和奴仆面前说任何事都没关系,即使他们之中根本找不出一个暗黑之友。古兰黛不信任暗黑之友,她说他们太容易动摇,而这些被施以心灵压制的人,除了对古兰黛的崇拜之外,心中不会再有其他任何感情。
“我大概能看到阿拉多曼的那个国王亲自在这里奉酒。”沙马奥继续说道。
“你知道,我只选择那些最美丽的,亚撒拉姆达不到我的标准。”古兰黛看也不看地拿过酒杯。沙马奥早已不止一次地思忖过,这些宠物是否像她的闲聊一样,隐藏着一些需要被刺探的信息。一点挑衅也许会让她出现破绽。
“迟早你会因此而吃亏的,古兰黛,你的拜访者之中会有人认出为他奉酒或铺床的奴仆。如果那个人有足够的理智,他就会管住自己的舌头,直到离开你这里。也许就会有一支军队前来攻打这座宫殿,拯救丈夫或姐妹。一支箭也许没有震撼矛那么厉害,但它仍然会杀死你。”
古兰黛昂起头,发出一阵笑声——充满欢愉的婉转颤音,仿佛听不懂他的嘲讽,但只有不了解她的人才会以为她真的听不懂。“哦,沙马奥,为什么我不能让那些人只看到我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我不会让我的宠物去侍奉他们,无论是亚撒拉姆的支持者还是反对者,甚至是那些真龙信众在离开时都会相信,我支持他们,而且只支持他们,而且他们不会想打扰一名病人。”当古兰黛开始导引时,沙马奥的皮肤感到一阵轻微的刺麻。转瞬间,古兰黛的外形改变了,皮肤变成灰暗的黄铜色,头发和眼睛变成呆板的黑色。她显得憔悴而虚弱,成为一名曾经美丽、却已逐渐败给疾病的阿拉多曼女人。沙马奥勉强压抑住翘起嘴唇的冲动。只要碰一下就能知道这副干枯凄惨的面孔不是古兰黛的,只有最精妙的幻像术才能瞒过这种测试,只是他从没见过古兰黛会让自己有这样的外貌。一眨眼的工夫,古兰黛又变成原先的模样,同时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你根本无法想象他们是多么信任我,听从我的建议。”
古兰黛会选择留在这样一座在阿拉多曼闻名遐迩的宫殿里,被内战和动荡所环绕,这点总是让沙马奥感到吃惊。当然,他不认为古兰黛还会让其他使徒知道她的巢穴,而古兰黛给予他的这份信任只会让他产生更多的戒心。古兰黛喜欢舒适的环境,又从不想费力去保持,但在这座能够望见迷雾山脉的宫殿之中,需要相当的能力才能让骚乱远离这里,让其他人不会怀疑这座宫殿原先的主人和他全部的家人、仆人们去了哪里。现在,每一个阿拉多曼人在来过这里之后,都坚信这块土地自从世界崩毁时开始,就一直属于古兰黛的家族,连沙马奥也不会感到惊讶。古兰黛经常像抡动铁锤一样粗暴地滥用心灵压制,以至于人们甚至会忘记她可以用极为精巧的手法和细小难察的力量施展这种异能。她能够扭曲思维,让甚至最严密的检查也可能错失每一点关于她的痕迹,实际上,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现存最擅长此道的大师。
沙马奥放开了通道,但并没有放开阳极力,心灵压制的伎俩不会作用在被真源包覆的人。老实说,他也喜欢为了生存的斗争,哪怕是在无意中的斗争,只有最强的人才有资格活下来,在这样的战斗里,他每天都在证明自己的强韧。古兰黛不可能察觉到他还紧握着阳极力,但她却望着手中的酒杯笑了笑,仿佛是知道些什么。沙马奥不喜欢别人装出无所不知的样子,如同他不喜欢别人知道他所不知道的事。“你要告诉我什么?”他的口气比他想象的更加粗鲁。
“关于路斯·瑟林?你似乎对别的事完全没兴趣。现在,他将变成一只宠物,我会让他成为我每个展示场的焦点。他还不够英俊,但他的身份可以弥补这点。”她望着酒杯,又笑了一下,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说:“展示焦点还是身材高大的好些。”如果沙马奥的体内没有阳极力,他就不可能听到这句话。
他很努力地压抑住自己挺直身体的冲动。他的个子不算矮,但每次想到自己的身高无法匹配自己的能力,他就会感到愤懑不已。路斯·瑟林就比他要高出一个头,兰德·亚瑟也是一样,人们总是荒谬地认为更高的人就会更强。他又费了点力气才没让自己去碰那道从发际一直贯穿到胡须的伤疤,那是路斯·瑟林给他的,他一直留着这道伤疤,作为对自己的提醒。他怀疑古兰黛是故意误解了他的问题,是在引诱他。“路斯·瑟林已经死去很久了,”他严厉地说道,“兰德·亚瑟只是个突然冒出来的乡下男孩,一个运气好的蠢蛋。”
古兰黛向他眨眨眼,仿佛是感到很惊讶。“你真的这么想?他所拥有的绝对不止是运气,运气不可能让他前进得这么远、这么快。”
沙马奥本来并没有打算谈到兰德,但他的背脊还是泛起了一阵寒意,他已经强迫自己驱散的念头又悄悄回到他的脑海里。兰德不是路斯·瑟林,但兰德是路斯·瑟林灵魂的重生,这和路斯·瑟林本身已经重生没两样。沙马奥不是哲人或神学家,但伊煞梅尔同时拥有这两种身份。他曾经声称在这个事实中隐藏着神圣的秘密。伊煞梅尔已经在疯狂中死掉了,但在他神智依然健全的时候,在他们似乎已经将路斯·瑟林·特拉蒙彻底打败的时候,他就在宣称这场战斗是从造物时就已经开始的了,这是暗主和造物主利用人类进行的一场没有尽头的战争。而且,伊煞梅尔还公开宣布,暗主在获得自由的时候就会让路斯·瑟林投向暗影。也许伊煞梅尔那时已经有点疯了,但确实存在过要转变路斯·瑟林的力量,而且伊煞梅尔认为这种事情在以前同样发生过。造物主的战士创造出暗影生物,最终被培养为暗影的战士。
伊煞梅尔的这些宣告有一些令人不安的暗示,沙马奥不想去考虑那些被牵连到的可能,但有一个直接被推到他面前的可能就是:暗主也许真的会让兰德成为耐博力。当然,这不是凭空就能实现的事情,兰德需要帮助。帮助——难道这就是他所认为的兰德的好运?“你知道兰德将亚斯莫丁藏在什么地方了吗?或者兰飞儿的行踪?或者是魔格丁的?”当然,魔格丁总是将自己藏起来,那只蜘蛛永远都在你相信她已经死亡的时候突然蹦出来。
“你知道的并不比我少。”古兰黛表情愉悦地说着,喝了一口杯中的酒,“至于我自己,我认为是路斯·瑟林杀死了他们。哦,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既然你坚持,那就是兰德吧!”这件事似乎完全不会影响到古兰黛的心情。但话说回来,她绝不会公开和兰德发生冲突,这不是她的方式。即使兰德发现她,她也只是会丢掉眼前的一切,在其他地方重新建立巢穴,或者甚至在兰德发起攻击前就主动投降,然后让兰德相信她是不可缺少的助力。“在凯瑞安流传着谣言,说路斯·瑟林在杀死雷威辛的那一天,也让兰飞儿死在他手里。”
“谣言!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敢说兰飞儿从一开始就在帮助兰德。如果不是有人派魔达奥和兽魔人去救他,他在提尔之岩的时候,脑袋就已经落到我手里了!我相信那是兰飞儿干的。我已经受够她了,下次我遇到她的时候,我会杀了她!为什么兰德要杀死亚斯莫丁?如果我找到他,我倒是会杀死他。他已经投向了兰德那一方,他在训练兰德!”
“你总是在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古兰黛望着酒液悄声说道,这次她的声音仍然低弱到沙马奥如果没有阳极力就无法听见的程度。然后她又提高声音说:“如果你愿意,就保持你自己的想法好了,你甚至有可能是对的。我所知道的只是路斯·瑟林似乎正逐一将我们从这场游戏中剔除掉。”
沙马奥的手因为愤怒而颤抖,在他镇定住自己之前,他杯中的酒也差点被振得泼溅出去。兰德·亚瑟不是路斯·瑟林,沙马奥还活着,但伟大的路斯·瑟林·特拉蒙已经死了,那个该死的家伙将沙马奥自己无法取得的胜利施舍给他,以为他会因此而感激涕零。现在沙马奥唯一的遗憾,就是那个家伙没有留下一座坟墓,让他将口水吐在那上面。
古兰黛随着下方传来的一段乐曲摇晃着手指,心不在焉地说着话,仿佛她真正的注意力已经被那段旋律吸引过去了。“我们之中有那么多人死在和他的争斗上,阿极罗、巴萨摩、伊煞梅尔、拜拉奥和雷威辛,还有兰飞儿和亚斯莫丁——无论你是否相信。可能还有魔格丁,她也可能正潜伏在黑影里,等着看我们全部完蛋——她真是够蠢的。我真心希望你已经准备好逃亡的路线,毫无疑问,他的下个目标就是你,我想应该快了。我在这里不会看见什么军队,但路斯·瑟林正在聚集一支大规模的军队,准备对你发起攻击。你的至上力和军队都不足以作为你的依靠。”
沙马奥确实准备好了撤退路线(当然,这只是出于谨慎的考虑),但听到古兰黛那种口气,他不由得还是在胸中燃起了一股怒火。“那么,就算我毁掉兰德,也不算违背暗主的旨意了。”他不理解暗主,但暗主不需要理解,只需要遵从。“这是我依你所言做出的判断,但如果你隐瞒了任何事……”
古兰黛的眼睛仿佛变成了蓝色的坚冰,她也许会回避正面的冲突,但她不喜欢受到威胁。不过只是转瞬之间,她已经恢复了那种空洞的微笑。“狄芒德将暗主告诉他的事情告诉了我,而我将这些事转达给你,沙马奥。一字不差。我怀疑他是否敢以暗主的名义说谎。”
“但你根本没有把他的计划告诉我多少。”沙马奥低声说,“他、色墨海格,还有麦煞那,你什么都没告诉我。”
“我已经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古兰黛气恼地叹息一声,也许她说的是实话,她似乎对自己缺乏情报而感到很懊恼。也许。但她是一个无时无刻都能表演的人。“至于其他的……自己想吧,沙马奥,我们曾经操纵阴谋,彼此对抗,几乎像我们与路斯·瑟林的争斗一样激烈,但我们终究还是赢了——直到他在煞妖谷抓住我们所有人之前。”她打了个哆嗦,片刻之间,她的面孔变得很憔悴。沙马奥同样不想回忆那一天,以及随后的岁月——一个无梦的长眠。这个世界在他的长眠中变成完全陌生的样貌,他曾经留下的一切痕迹都已消失殆尽。“现在,在我们醒来的这个世界里,普通人类已经无法和我们相比,甚至不能再被看作和我们同类的生物,而我们却一个个地死去。先将谁会成为耐博力的事情忘记一段时间吧!兰德——如果你一定要这样称呼他——在我们刚刚醒来的时候就像婴儿一样软弱无助。”
“伊煞梅尔不会这样认为的。”当然,伊煞梅尔那时已经疯了。古兰黛却仿佛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肆意妄为,仿佛对这个世界了如指掌,但我们实际上对它知之甚少。我们逐渐凋亡,而兰德却愈来愈强壮。国家和人群都在他身后聚集,我们却在死亡。我有不朽的肉身,我不想死亡。”
“如果他把你吓坏了,那就杀死他。”这句话刚一出口,沙马奥就恨不得将它全吞回去。
不可置信和轻蔑的表情扭曲了古兰黛的脸:“我侍奉并遵从暗主,沙马奥。”
“正像我一样,像任何人一样。”
“那样的话,你能跪倒在我们的主人面前倒真是件好事。”古兰黛的声音和微笑都充满了寒意。沙马奥沉下了脸:“我要说的就是,路斯·瑟林现在是危险的,如同他在我们人生中任何时候一样危险。害怕了?是的,我害怕了,我要永生,而不是得到雷威辛那样的下场!”
“煞刻!”这句亵渎的话至少让古兰黛眨了眨眼,认真地望向了他。“兰德!兰德,古兰黛!他只是个无知的男孩,无论亚斯莫丁怎样训练他!一个粗笨的家伙,他也许还在相信,十分之九你我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是不可能的!兰德强迫几名贵族向他鞠躬,就以为他征服了一个国家。他没有足够强大的意志,能够握紧拳头,真正征服他们。只有那些艾伊尔——巴戛佐贾!有谁能料到他们的改变会这么大?”沙马奥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一些,他从不曾这样咒骂过,这是一种缺陷。“只有他们在真正追随他,而且还不是全部艾伊尔人。他只是被吊在一根线上,早晚会掉下来。”
“他会吗?如果他……”古兰黛停住话音,迅速地举起酒杯,甚至让杯中的调味酒溅到她的手腕上。她大口地吞下杯中的酒,直到杯子被彻底倒空。那名仪容典雅的侍女急忙捧来水晶酒瓶,古兰黛用力伸出酒杯让她斟满,同时有些气喘地说道:“在他掉下去之前,我们还要死多少人?我们一定要团结在一起,前所未有地团结在一起。”
这不是古兰黛刚刚要说的,沙马奥没有理会背脊中再次泛起的寒意。兰德不会被选为耐博力,他不会的!那就是说,古兰黛想让他们团结起来,是吗?“那就与我融合吧!我们两个融合在一起足以超越兰德,让这成为我们新团结的开始。”他的伤疤随着他的微笑而绷紧,但古兰黛突然绷紧了脸。这种融合必须从古兰黛开始,但因为只有他们两个,古兰黛必须让他掌握控制权,并完全由他来决定什么时候结束融合。“那么,看来我们要和以前一样了。”关于这一点,实际上从不曾有过什么问题,信任不属于他们。“你还要告诉我什么?”这才是他到这里来的原因,而不是听古兰黛关于兰德·亚瑟的唠叨,兰德是可以对付的,无论是用直接的手段还是间接的手段。
古兰黛盯着他,眼里闪烁着空洞的光芒,她肯定是在平静自己的心神。最终她说道:“没什么了。”她不会忘记沙马奥曾经看见过她失控的样子。她的声音没有流露出怒意,而是显得圆润柔和,甚至有些懒散:“色墨海格没有在最后的聚会中出现,我不知道是为什么,而我相信麦煞那和狄芒德一定也不知道。麦煞那对此尤其感到担忧,虽然她在竭力隐藏这一点,她认为路斯·瑟林很快就会落入我们手中,但她每次都是这样说的。她曾经相信拜拉奥会在提尔杀死或捉住他,对于那个陷阱,她感到非常骄傲。狄芒德也警告你要谨慎行事。”
“那么狄芒德知道你和我的会面了?”沙马奥冷冷地说。为什么他会以为真的能从古兰黛这里得到什么信息?
“他当然知道,他知道我会透露给你一些信息,只是他不知道我告诉了你多少。我正在努力将你们聚拢在一起,沙马奥,在一切都太——”
沙马奥厉声喝断她:“你替我捎讯给狄芒德,告诉他我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南方所有那些动荡都有狄芒德的影子,他总是喜欢利用傀儡。“告诉他要小心,我不会让他或他的朋友干扰我的计划。”也许狄芒德会把兰德的注意力转移到他那里,果真如此,狄芒德就完了,即使他其他的手段没奏效。“只要他们避开我,他的手下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但他们必须避开我,否则他就等着跟我算账。”在暗主的牢狱被打开孔穴之后,曾经有过长时期的斗争。经过多年聚集力量之后,行动最终才被公开。这一次,最终的封印破碎的时候,他会向暗主献上那些准备追随他的诸国。即使他们不知道将要向谁效忠,又有什么关系?他不会失败,不会落到拜拉奥和雷威辛那种下场。暗主会知道谁是他最能干的奴仆。“你把这些告诉他!”
“如果你希望这样。”古兰黛的面孔不情愿地扭曲了一下,眨眼间,那种懒散的微笑又出现在她脸上,善变的女人。“这些威胁让我感到厌倦,好了,听听音乐平静一下。”沙马奥本想告诉她自己对音乐没兴趣,但古兰黛已经转头望向栏杆外面:“他们就在这里,听一听吧!”
那一对黑色皮肤的男女已经带着他们的竖琴来到高台下。沙马奥觉得他们的弹奏中增添了一些东西,但到底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看到古兰黛正在俯视他们,这两个人露出了虔诚的微笑。
尽管古兰黛建议沙马奥欣赏一下琴声,她自己却没有住口:“他们来自一个特别的地方,能够导引的女人只能嫁给能够导引的女人的儿子。所有带着这种血脉的人,一出生就要在脸上留下刺青,任何有这种标记的人都不能和没有标记的人结婚,否则他们生下的孩子都将被处死。被刺青的男性在二十一岁的时候一定要处死,在此之前则要遁世隐居。他们甚至不能学习认字。”
古兰黛又开始玩弄她那套伎俩了。她一定以为沙马奥是个头脑简单的人,沙马奥决定放一个他自己的倒刺进来:“他们会像对待罪犯那样把他们捆起来吗?”
一阵困惑的表情闪过古兰黛的面孔,又迅速被她压下去。很显然,古兰黛没有想清楚为什么这会是罪行,她没有理由能想清楚。在他们的时代里,几乎没什么暴行,更别说是更严重的罪行了,至少在孔穴被打开前是这样。当然,古兰黛不会承认自己的无知,有时候隐藏自身的无知是有必要的,但她经常在这种事情上犯错,所以沙马奥才要提出这个问题。他知道这样可以让古兰黛难堪,既然古兰黛丢给他一些没用的碎片,他也应该回敬古兰黛一些东西。
“当然没有,”古兰黛仿佛是完全明白沙马奥在说什么,“那些人称呼自己为阿亚德。他们居住在一些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城镇里,竭力避开普通的人群。除非是师宝玳或师宝安许可,否则他们不能进行导引。实际上,他们才是那个国家真正的力量,也是那些师宝玳和师宝安只统治七年时间的原因。”一阵笑声逸出古兰黛的双唇,她总是相信权力背后的权力。“是的,一个迷人的国度,只是距离中心太远,许多年都不曾有过任何作用。”她颤动戴满戒指的手指,微微做了一个轻视的手势,“等到回归之日后,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看看它能有什么样的用处。”
是的,古兰黛就是想让他以为她对那里感兴趣,但如果她真的有兴趣,可绝不会说出口。沙马奥将没有动过的酒杯放在那名壮硕男仆捧过来的托盘上。古兰黛确实将她的仆人训练得很好。“我相信他们的音乐是很好的,”虽然他对此毫无兴趣,“不过我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
古兰黛将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我相信,那应该很谨慎地准备,暗主不会高兴你干扰了他的计划。”
沙马奥咬了咬牙:“除了向兰德投降,让他相信我没有威胁之外,我几乎做了每一件事。但这个男人很令我困扰。”
“你可以放弃伊利安,在其他地方重新立脚。”
“不!”沙马奥从不曾在路斯·瑟林面前逃开过,他更不会害怕这个乡下小丑。暗主不能将这样一个人置于使徒之上,置于他之上!“你已经把暗主的命令全部告诉我了?”
“我不喜欢重复说过的话,沙马奥,”古兰黛的声音和眼神中都蕴含着一丝恼怒,“如果你不相信我第一次说的话,我说再多次也是枉然。”
沙马奥又盯了她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很可能她说的是实话,涉及到暗主的谎言很可能会招致死亡。“除了色墨海格有没有出现之外,我希望你还能再告诉我一些别的信息。如果没有的话,我认为我们不必再见面了。”他向那两名竖琴手皱了皱眉,这应该足以让古兰黛相信她的误导成功了。沙马奥将厌恶的目光转向水池里的那些人和岸上的那些演员,这样可以让那个皱眉的表情不那么突兀。而且,所有这些被浪费的力量,所有这些皮肉的展示,确实让他感到非常厌恶。“下次,你可以到伊利安来。”
古兰黛耸耸肩,仿佛这完全无关紧要,但她的嘴唇轻微地翕动着,在阳极力的包覆下,沙马奥能听到她在说:“如果到时你还在那里。”
沙马奥冷着脸打开回伊利安的通道。那名身材健壮的年轻男仆没来得及躲开,连同他手中的托盘和水晶瓶一起被从中间削成了两半,一声尖叫都没有发出来,即使是剃刀的锋芒也无法与通道边缘相比。古兰黛望着自己失去的宠物,恼怒地咬住了嘴唇。
“如果你想帮我活下去,”沙马奥对她说,“查清楚狄芒德等人打算如何执行暗帝的命令。”他走过通道,眼睛却还一直盯着古兰黛。
古兰黛维持着躁怒的表情,直到通道在沙马奥身后关闭,然后才允许自己用指甲在大理石栏杆上敲了一下。一头金发的沙马奥曾经相当英俊,甚至能达到作为她宠物的标准,如果他能允许色墨海格除去他脸上那道烧伤的话。色墨海格是现存唯一还有这种技巧的人,虽然从前这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这真是个无聊的想法,现在真正的问题是,她的努力是否有所收获。
沙鸥凡和齐爱普仍然在演奏着那种古怪的、没有韵律的音乐,其中充满了复杂的合音和怪异的散音,不过听起来相当优美。他们的面孔闪耀着欢喜的光彩,因为他们能够取悦她。她点点头,几乎能感觉到他们的欢喜。他们现在比到这里来之前愉快多了,她耗费了那么多力量才得到他们,而这样做只是为了和沙马奥交谈的这几分钟。当然,她可以省些麻烦——只要随便从那个国家里找两个人就可以了——但即使是一个临时的安排,她也有严格的标准。很久以前,她已经决定要得到世上一切的欢乐,以此否定一切可能在暗主面前威胁到自己的因素。
她的目光落到那堆污染了地毯的肉块上,恼怒地皱了皱鼻子。这块地毯应该还可以挽救,但让她不悦的是,她必须亲自导引以除去这些血渍。她发出一个命令,欧萨娜立刻跑过来,指挥仆役们换走地毯,清除掉上面的残迹。
沙马奥是个一眼就可以看透的傻瓜,不,他还不算是傻瓜,当他有直接的战斗目标,能够看清局势的时候,他是非常致命的;但是当局势变得微妙的时候,他就与瞎子无异了。沙马奥很可能相信她在竭尽心思要遮掩住他们这些人真正的图谋。有一件事沙马奥绝对无法想到——她清楚沙马奥每一点思想的波动。毕竟,她耗费了将近四百年时间研究比沙马奥更为复杂的思维。他是一眼就可以看透的,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掩饰,也无法隐藏自己的狂躁。他被陷在一个由自己造成的盒子里,一个他誓死也要守卫的盒子,一个他很可能死在那里面的盒子。
她抿了一口酒,双眉微蹙。也许她和沙马奥之间的关系已经结束了,虽然她本来以为沙马奥要来访四五次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她必须找些理由再把沙马奥从伊利安邀请过来,即使病人已经在朝预期的方向发展,最好也要保持对他的继续观察。
那个男孩只是个普通的乡下汉,还是路斯·瑟林的转生?这个问题又回到她的脑海里——她找不出确切的答案——兰德已经证明他是非常危险的。她忠心于至尊暗主,但她不想死,即使是为了暗主而死也不行。她要永生。当然,没有人敢违逆暗主最微小的意旨,除非他想要在永恒的死亡中忍受无可忍受的痛苦。总之,兰德必须除掉,但承担这个罪责的将是沙马奥。如果沙马奥真的能意识到自己成了被用来对付兰德的一头猎犬,她一定会感到很惊讶。不,如此精妙的手腕不是男人能识破的。
还有另外一件事,当然谈不上愚蠢——如果能查清楚沙马奥对那种约缚知道多少,那一定会很有趣。只是因为当色墨海格缺席的时候,麦煞那在恼怒中犯下了极为罕见的错误,她才了解到一些事情,而怒不可遏的麦煞那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什么。麦煞那在白塔里隐藏了多久?现在她只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契机。如果能有办法发现狄芒德和色墨海格的巢穴,那就有可能查出他们有什么样的目的。他们不信任她,噢,一点也不,虽然从至上力战争以前到现在,这三个人在许多事上都是同谋,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她相信,他们彼此之间的敌意绝不亚于其他使徒,但她还没能在他们之间找到一个可以钉进楔子的缝隙。
一阵靴子击地的声音传来,但来的不是更换地毯的男仆。厄布朗是一名身材修长、匀称的阿拉多曼青年,身上穿着红色的紧身马裤和软质布料的白衬衫,如果他不是一名商人的儿子,他本该能成为一只不错的宠物。当他跪下的时候,一双闪亮的黑眼睛还在专注地望着古兰黛。“伊图拉德大人到了,伟大的主人。”
古兰黛将杯子放到桌上:“那么他就是来拜访巴瑟妮女士了。”
厄布朗敏捷地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扶住眼前这位衰弱的阿拉多曼女子。他知道这层幻象下的女子的真正身份,但即使是这样,他的敬意还是稍稍减退了一些。她知道他崇敬的是古兰黛,而不是巴瑟妮,不过此刻她并不在乎这一点。沙马奥和兰德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甚至也许已经开始了。至于狄芒德、色墨海格和麦煞那……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自己曾经去过煞妖谷,到了火焰深潭。只有她知道,暗主几乎已经答应封她为耐博力了,只要兰德不复存在,暗主的诺言就会实现,她将成为暗主最忠心的仆人。她将散布混乱,直到她的收获让狄芒德气炸了肺。
色墨海格任由箍铁的门扇在背后关闭。只有暗主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遗留下的闪耀球为屋里提供了照明,其中一个闪耀球时断时续地闪烁着,但它们发出的光线仍然比蜡烛和油灯要强许多。在这个时代里,色墨海格不得不接受许多不堪使用的蠢笨事物。除了这些闪耀球之外,这个房间完全像是一座牢房——粗石墙壁、没有遮掩的地板,一张未经雕琢的小木桌放在角落里。这里不符合她的品味,她会让房间完全成为白色的,不见一个污点,到处都是闪耀的柯兰丝,光鲜整洁、一尘不染。她准备这个地方本来并不是为了什么确定的目的。现在,一名身穿丝衣的白发女子正四肢张开悬浮在屋子正中央,用挑衅的眼睛瞪着她。一名两仪师。色墨海格痛恨两仪师。
“你是谁?”这名病人问道,“一名暗黑之友?一名黑宗两仪师?”
色墨海格没有理会她的吵闹,而是先迅速地检查了这名女子和阴极力之间的阻隔。如果阻隔失效了,她能毫无困难地再次封闭这个可怜的家伙——对于这个弱小的女人,她完全不必注意在她身上留下的编织——但小心谨慎是她的第二天性,她迈出的每一步都要精确地落在设计好的位置上。下一步,她要处理的是这个人的衣服,有些人在穿着衣服的时候会认为比赤身裸体更安全。她精确地操纵火之力和风之力,除去这名病人的裙装、衬衣、鞋子和她身上的每一片布。等到这些布片在女子眼前被压成一团之后,她又开始导引火之力和地之力,于是一团细尘洒落在石板地面上。
这名女子瞪起她的蓝眼睛,色墨海格怀疑她根本没见过这样的手段。
“你是谁?”这一次,妇人的声音中带着颤音。是害怕,这种情绪早点出现是件好事。
色墨海格精确地锁定妇人脑中接受疼痛讯号的区域,开始小心地用魂之力和火之力刺激那里,开始只是很小的一股力量,然后逐步加强。一开始就注入太强的力量会让承受者立刻死亡,但只要精细地逐步灌入能量,即使是血肉的身体也可以承受相当大的压力。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处理无法用肉眼观测的对象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她是现今对人体最为了解的人。
伸展着四肢的病人拼命摇晃脑袋,仿佛这样就能将痛苦摇出去。当她意识到这样做毫无意义时,她又重新瞪着色墨海格。色墨海格只是看着她,维持着自己的编织。即使在如此紧急的时刻里,她还是能允许一点耐心的存在。
她是那么痛恨所有自称为两仪师的人,她曾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一名真正的两仪师,而不是吊在她面前这种无知的白痴。她曾经威名卓著,人人皆知,世界的每个角落都知道她能够治愈任何伤病的能力。即使是被所有人断言再无生机的病患,她也能将他们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而一支使者殿堂的代表团给了她一个无可选择的选择:接受约缚,让她再也无法触及她的乐趣。这种约缚会让她看到生命尽头的到来。否则她就会被割绝,被驱逐出两仪师的行列。他们以为她会接受约缚,这才是合理、正确的行为,而他们全都是合理、正确的人士。他们绝没预料到她会逃走,结果她成为第一个前往煞妖谷的人。
大颗的汗水从病人苍白的脸上冒出来,下巴颤抖着,鼻翼随着大口的喘息而不停地翕动,偶尔发出一声低弱的咕哝。耐心,不会坚持太久了。
这全都是因为嫉妒,是那些没有能力的弱者对她的嫉妒。有哪个被她从死亡中夺回来的人,宁可死掉也不愿意承受一些她所要求的额外的东西?还有其他人呢?总有些人是罪有应得的,她只不过是从中享受一点乐趣,又有什么不可以?使者殿堂里那些伪善的家伙只是在唠叨什么法规和正义。这是她应有的权利,是她努力赢得的权利,比起所有那些为了取悦她而尖叫的人们,她对于这个世界更有价值。使者殿堂是因为忌妒心和敌意才想将她毁掉!
至少,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在那场战争中落入她的手里。只要有时间,她可以摧折掉最强壮的男人、最骄傲的女人,将他们塑造成她想要的形态。这个步骤可能比心灵压制要慢一些,但这样的乐趣会更大。而她相信,即使是古兰黛也无法消除她做出的改变。心灵压制可以解除,但她的病人……他们会跪在地上,乞求将他们的灵魂献给暗影,并且会全心效忠,直至死亡。每一次有使者殿堂的高阶成员公开宣称效忠于暗主的时候,狄芒德都只是注重在使者殿堂受到的打击。但她最喜欢的是看到他们那种苍白的面孔,以及在多年之后,他们见到她时仍然会惶急地表白自己仍然忠实于她对他们的改造。
这时,悬在空中的女子发出第一声抽泣,虽然她仍然在拼命克制自己。色墨海格不动声色地等待着。加快速度可能是必须的,但过于匆忙就会毁掉一切。更多的抽泣声爆发出来,压倒了病人克制的努力,那声音愈来愈大,直到变成一阵哭嚎。色墨海格等待着。这女子全身都散发出汗水的光泽,她拼命地甩着头,发丝披散开来。她以常人无法想象的程度抽搐着,发出一阵阵撕裂耳膜的尖叫,直到肺里的空气全部被挤光。当肺部再次充满空气的时候,尖叫声立刻又会重新响起。那双凸出眼眶外的蓝眼睛仿佛成了两颗玻璃球,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现在应该开始了。
色墨海格突然切断了自己伸展出去的阴极力丝线。又过了几分钟,尖叫声才减弱成一阵阵费力的喘息。“你的名字是什么?”她温和地问道。问什么没有关系,只要这名女子愿意回答就可以。她本想问:“你还要违抗我吗?”她很喜欢一直对病人问这个问题,直到他们迫不及待地表白他们再也不敢这样做。但现在她只能先问一些有价值的问题。
那个悬空的女人全身又掠过一阵不自觉的颤抖。她警觉地瞪了色墨海格一眼,舔着嘴唇,咳嗽着,终于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卡布娜·麦坎德。”
色墨海格露出了微笑:“跟我说实话是好事。”在脑子里有痛苦的中心,也有快乐的中心。向这名病人走近的时候,她刺激了一个快乐的中心,速度很快,但用的力量很大。卡布娜猛地将双眼瞪到极限,大口地喘着气,摇晃着身体。色墨海格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绢,抬起女子带着惊愕表情的脸,温柔地擦去上面的汗水。“我知道这对你很难,卡布娜。”她用温暖地声音说,“你不该让自己受这种苦。”她轻轻地将湿透汗水的头发从女子脸上拨开。“你想喝些东西吗?”没等到回答,她便开始导引。一只破旧的金属细颈瓶从角落里的小桌子上飘进她的手里。这名两仪师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色墨海格,但她已经在大口地喝着瓶中的水。喝过几口之后,色墨海格将瓶子拿开,放回桌上。“这样就好多了,不是吗?记住,不要让自己受苦。”
当她转过身的时候,那名女子用刺耳的声音说道:“我诅咒你母亲挤到你嘴里的奶,暗黑之友!你听见我说话吗?我……”
色墨海格没再去听。如果是在其他时候,她会因病人还没完全被磨碎的倔强而感到一丝愉快。将病人的敌意和尊严一点点削成碎片,看着病人最终意识到一切挣扎都是徒劳,只能屈服于她,这会让她感到纯粹的喜悦。但她现在却没这样的时间。她又一次小心地将痛苦的丝网缠绕在卡布娜脑子中感觉疼痛的那点上,并将之系上。一般,她喜欢亲自控制病人,现在却必须加快速度了。她固定好那张网,然后导引至上力熄灭闪耀球,走出房间,关紧背后的房门。黑暗中的孤独可以加重痛苦的感觉。
不过色墨海格还是不高兴地吐了口气。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她不喜欢这种被迫的匆忙,更不喜欢这样远离她的俘虏,不喜欢遇到这种棘手的状况——这女孩实在是太任性顽固了。
走廊里跟那个房间一样阴暗,石砌的地面和墙上覆盖着黑影。走廊一直向前延伸,偶尔能看见朝侧向伸展的岔路,更远处就只剩下一团她没兴趣去探索的黑暗。除了背后这扇门外,她只能看见另外两扇门,其中一扇通往她目前的住所。如果她不得不留在这里,那些房间也还能算得上是舒适,但她并没有向那里走去。赛夷鞑·哈朗正站在那扇门前,黑色的外衣如同缭绕的烟雾般模糊。它让她觉得肃穆、死寂,以至于当它说话的时候,她差点被吓了一跳。只有骨骼被磨碎时才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你查到了什么?”
色墨海格被召唤到煞妖谷去的时候,暗主曾经告诫她:遵从赛夷鞑·哈朗,就是遵从我;而违逆赛夷鞑·哈朗……这样的告诫让她感到愤懑,但她不需要暗主再多说什么了。“她的名字叫卡布娜·麦坎德,这么短的时间里,我还没办法查到更多信息。”
它以那种令人视线错乱的动作飘过走廊,黑色的斗篷却没有一丝波动。刚刚它还如同一座雕像立在十步以外,而眨眼间,它已经逼到她面前。如果她不后退的话,就只有仰起头才能看见它死白色的无眼之脸。当然,她是不能后退的。“你要把她彻底抽取干净,色墨海格。你要把她榨干,不能有任何耽搁,然后告诉我你得到的每一点信息。”
“我向暗主承诺,我会的。”她冷冷地说。
无血的嘴唇扭曲出一个微笑,这是它唯一的回答,它猛地转过身,穿过那一片片阴影,瞬间便消失了。
色墨海格希望自己知道魔达奥是怎样行动的。这与至上力无关,但在阴影的边缘,光影交界之处,魔达奥能够从那里突然转移到远处的影子里。很久以前,阿极罗曾经测试过超过一百名魔达奥,仍然没办法弄清楚它们是怎样做到的。魔达奥自己也不知道——她自己证实了这一点。
突然间,她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正用力地按在胃部,那里似乎变成了一团冰球,除了在末日深渊中觐见暗主之外,她在这么多年里还是第一次感到恐惧。当她向另外一扇牢门走过去的时候,胃里的冰块才开始融化。以后她会冷静地分析这种情绪,赛夷鞑·哈朗也许和她以前见过的魔达奥不一样,但它仍然是魔达奥。
她的第二名病人是一个矮壮的方脸男人,身上穿着绿色的外衣和裤子,很适合躲藏在森林里。像第一名病人一样,他也被悬挂在半空中。这个房间里的闪耀球已经有一半在熄灭的边缘闪烁着——任何能保存这么长时间的闪耀球都可以算得上是奇迹了——不过卡布娜的护法也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人物,他们所需要的一切都在那名两仪师的脑子里。但那名魔达奥接受的命令是捉获一名两仪师,而不知为什么,在魔达奥的思想里,似乎两仪师和护法是不可分开的一体。但这也不无好处,她以前还没有过机会摧残这些传说中的战士。
当她除去这名护法的衣服和靴子,像在卡布娜那里一样将它们在他面前毁掉的时候,他一双黑色的眼睛仿佛是要瞪穿她的脑袋。他的全身都是毛发,大块的肌肉上布满了伤疤,他没有任何退缩,也没说过一句话。他的反抗和那名女子的不一样。卡布娜暴烈,带有攻击性;而他只是平静地拒绝屈服。他也许比他的主人更加难以屈服,也就是说,会引起色墨海格更多的兴趣。
色墨海格停了一下,仔细打量着他的脸。在他的嘴角和眼角周围……有一种紧绷的迹象,仿佛他已经在与痛苦抗争了。当然,这是因为两仪师和护法之间那种奇特的约缚。奇怪的是,这种粗糙的手段中包含着某种使徒们全都无法理解的东西。从自己有限的了解中,色墨海格知道这个家伙很可能承受了至少一部分另外那名病人的感觉。如果是别的时候,这种情况可能伴随着很有趣的可能,而现在,这只是意味着他知道他将面对什么。
“你的所有者没有好好地照顾你,”她说道,“如果她没那么无知,那么你就不会有这么多伤疤了。”他的脸上只是多了一分轻蔑。“那么,好吧!”
这一次,色墨海格将网覆盖在愉快的中心上,并缓缓地增强刺激。他皱起眉,摇着头,然后用眯起的双眼紧紧地盯住色墨海格,如同两片黑色的冰。他很聪明,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逐渐增强的快感,但他看不见那张网,只知道这是面前这个女人干的,所以他在努力与之抗争。色墨海格几乎露出了微笑,毫无疑问,他认为欢愉比痛苦容易抵抗。只是在很偶然的场合里,她才会用这种手段制服病人。这样无法让她获得什么乐趣,而且这样处理过的病人往往会失去逻辑思考的能力,只是渴望着曾经绽放在脑海里的那种迷醉,但这样可以很快就让病人屈服,而且这样的病人为了继续获得快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任何事。色墨海格没有对另一名病人这样做,是因为她会因此而失去理智,而色墨海格需要她回答问题。这个家伙很快就会知道其中的不同了。
不同。色墨海格在沉思中将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为什么赛夷鞑·哈朗和其他魔达奥不同?她不喜欢在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些异常的事情,把一名魔达奥置于使徒之上(即使只是偶然的)绝不仅仅是异常的事情。兰德是盲目的,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沙马奥身上,而古兰黛在向沙马奥透露一些信息,以免沙马奥会因为他的骄傲而毁掉一切。当然,古兰黛和沙马奥肯定在为他们自己的利益而密谋,不管他们是否有合谋。沙马奥是一头狂犬,古兰黛就不是那么容易预料了,不过,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所有的权能都来自于暗主。暗主只凭自己的意愿和目的将权力赐予人类,如果想要保全自己的脑袋,就必须小心暗主的所有旨意。
更让她感到困扰的是那些已经失踪的使徒。狄芒德坚持说他们已经死了,但她和麦煞那并不确定。兰飞儿。如果真的有公正存在,假以时日,兰飞儿就该落入她手里。那个女人总是在她最意料不到的时候出现,又总是理所当然地染指与她无关的计划,等到将计划搅乱之后,她又会立刻溜到安全的地方去。魔格丁。她总是躲藏在别人的视线之外,但她从不会消失这么久,她总是会让别的使徒记得,她也是使徒之一。亚斯莫丁。一个注定要完蛋的叛徒,但他也真正地消失了。现在,赛夷鞑的出现和她接到的命令全都在告诉她,暗主要亲自夺取他的目标了。
使徒只是棋盘上的棋子,无论是“相”还是“塔”,他们仍旧只是棋子。如果是暗主秘密地将她移到这里,难道他不会移动魔格丁、兰飞儿,以及亚斯莫丁吗?难道赛夷鞑·哈朗不会将秘密的命令传达给古兰黛和沙马奥?或者是狄芒德和麦煞那?他们令人不安的联盟(如果这种关系可以称之为联盟的话)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但这并不能让她知道他们是否从暗主那里得到了密令,也不能让她将自己得到的命令透露给他们,包括先前那个派遣魔达奥和兽魔人去提尔之岩与沙马奥的部队作战的命令。
如果暗主要让兰德成为耐博力,她会跪倒在他脚下,等待着他的失误让他落到自己的手里。永生意味着她有无尽的时间可以等待,而她尽可先以别的病人作为消遣。真正让她苦恼的是赛夷鞑·哈朗,它是棋盘上一枚新的棋子,她不了解它的力量和目的。而如果想要捉住对方的“后”,并将它反转到自己这边,一个大胆的办法就是在佯攻中牺牲掉自己的“塔”。如果有必要,她会下跪,但她不会让自己牺牲掉。
那张网中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让她暂时停止了沉思。她看了那名病人一眼,立刻恼怒地咬了一下舌头。病人的头已经无力地垂到一边,下巴被血染成黑色,那是因为他嚼烂了自己的舌头,他睁大的眼睛已经覆上了一层白翳。她不小心让刺激增强得太快、太深了。心中带着怒意,她面容平静地停止了导引。刺激一具尸体的大脑是没有意义的。
一个突然的想法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如果这名护法能感觉到两仪师承受的刺激,那么是否反之亦然?看了布满护法身体的伤疤一眼,她相信这是不可能的。如果要承受这么多伤痛,即使是最愚蠢的人也会解开这种约缚。但她还是稍有些匆忙地抛下这具尸体,走进了走廊。
还没等她打开那扇箍铁的牢门,尖叫声已经传入她的耳朵,这让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如果没等她榨出一切口供,这女子就死了的话,她就得被迫待在这里,直到擒得另一名两仪师了。事实上,她获得的处罚很可能不会如此轻松。
在那些撕裂喉咙的嚎叫中,几乎没有任何可以理解的辞句,那只是这名病人的灵魂拼尽全力发出的哀鸣:“求求你——哦,光明啊,求求你!”
色墨海格轻轻地微笑了一下。毕竟,这种工作并非全无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