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安卡·摩波的路程很远,蒂凡尼和乔弗里不得不在路上过夜。一晚住在一名女巫的小屋里,另一晚则住在一位农民的谷仓里,乔弗里帮他制伏了一头令人头疼的山羊,这让他十分欣喜。不过此时他们已经赶到了目的地——大都市——他们沿着安卡河缓缓向市中心飞去,蒂凡尼看到乔弗里惊讶得合不拢嘴。好吧,她心想,乔弗里亲口说他想看看世界。安卡·摩波正是个良好的开端。
可是当她赶到那间老旧的扫帚作坊的所在地时,就连她自己也惊讶万分,他们按照指示来到了一处新地址。铁路尚且处在萌芽阶段,但这里已经建起了许多桥洞。
铁路下面的幽深桥洞仿佛带有一种魔力,这股神秘的力量只有在那里工作的人才能体会到。即使已经几个星期没下过雨,桥洞下面还是有许多水洼,里面满是油亮、黏稠的液体,水洼上方的空气中弥漫着油污和工人腋窝的气味。
那些经常出没于铁路施工地附近的人很容易辨认。他(很少是女人)通常会把实用的钉子放在旧果酱罐里,把各种润滑油和链条齿轮的优缺点挂在嘴边,有时路过的人还会听见一句低声的“我下周就能给你搞来”。说话的人往往是一副深谙其道的表情,通常一只手指还会从侧面敲敲自己的鼻子。
要是有人需要某些物件,好吧,总是有人——通常是个矮人——清楚每种东西的位置,而且通常都在阴森漆黑的桥洞的最里面。等他把来人所需要的物件翻出来,外人可能会说这根本就是一块废品,然而在桥洞底下,这件废品不知怎的,恰好就成了买家非常非常想要的东西——没人说得清这是怎么回事。那个物件仿佛一直在那里等待合适的人逛进来。
矮人史若克和戴夫的著名扫帚作坊如今搬到了一排桥洞的第二个洞里。在它前面的乐器店不断用古怪的噪声骚扰路人的耳朵,在它后面的挽具铺里,未经处理的皮革的味道直冲鼻孔。
蒂凡尼与乔弗里相继走进作坊,迎上前来的是戴夫。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一两年以前曾来过店里,提到了她与菲戈人熟识,让他的日子过得鸡飞狗跳。一旦矮人的作坊跟菲戈人沾边,唉,那他们基本可以卷铺盖回到深山里的老家去了,随身还要带上一把大斧子。
蒂凡尼发觉戴夫的眼神四下扫视:“别担心,我没把噼啪菲戈人带来。”她虽这样说,却很清楚实际情况不见得如此。尽管她已经叮嘱罗伯·无名氏,这是巫婆自己的事情,他跟其他的菲戈人也发过誓不会跟着来,但谁也不能确定究竟有没有一个菲戈人悄悄钻进她的扫帚枝,会不会突然跳出来挥舞着大木棍高喊“天啊!”。不过当她说到他们没有跟来的时候,她听到矮人舒了口气,几乎要笑出来了。蒂凡尼闪身躲过一滴从桥洞顶部滴下来的液体,说道:“这位是乔弗里,我们这次来是为了给他配一把扫帚。”她看看旁边的一排桥洞,“说实话,你们的新作坊可不太好找。”
戴夫上下打量了一番乔弗里。“这里对我们更有利。”他说,“进货更方便。而且便于我去看望我的老母亲,尽管路程还是很远。”桥洞上驶过一列火车,喷吐出的烟雾几乎笼罩了矮人和乔弗里,等蒂凡尼再次看清他们的时候,脸上沾满煤灰的戴夫已经想好了什么样的扫帚才适合这个小伙子。“一把三号扫帚,我想。”他说,“我想我们正好有存货。这是最高档的扫帚,你知道。木材是从兰姆托山区运过来的。这种木材尤其适合巫师。”他捋捋胡子,掸去鼻子上的灰烬,绕着乔弗里走了一圈:“你想接受培训,成为一名巫师是吧,小伙子?”
乔弗里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看了看蒂凡尼,他该告诉他们,自己其实想做女巫吗?
“不是。”蒂凡尼说道,她内心的女巫令她替乔弗里答道,“我的朋友是一名‘平息者’。”
矮人挠挠他的铁头盔,盯着乔弗里看了看,说:“哦,他们都做些什么呢,小姐?”
蒂凡尼想了想说:“目前乔弗里只是为我帮忙。因此,先生们,他需要一把扫帚。”她手里拿着两把扫帚,除了她自己的之外还有一把,她把多出来的那把扫帚拿了出来,“但我们并不想要一把新扫帚。”她说,“你们知道,我们女巫喜欢把扫帚代代相传。好吧,我这里有一把扫帚,我想只要稍加修理,它一定会很适合我的朋友。”
听见“修理”二字,史若克从作坊里面走了出来。他看上去像是受了冒犯:“修理?”他哼了一声,仿佛拒绝他们打折的扫帚就是错失了一生中绝无仅有的良机,“你想让这个小伙子骑着二手扫帚步入职场?”这时他看见了那把扫帚,吃惊得一个趔趄,龇牙咧嘴地扶着他的后背。
“那是……威得韦克斯奶奶的扫帚。”他说,“那把扫帚非常有名。”
“对你正好是个挑战。”蒂凡尼机敏地说,“难不成你们两位先生不能担此重任?那我就去找其他人……”
“哦,别着急嘛。”史若克说着,摘下头盔,用一块羊毛巾擦了擦额头。他点燃烟斗,思考了一会儿,审视着面前的扫帚。
“不胜感激。”蒂凡尼说。
史若克习惯性地发出啧啧声。“好吧。”他终于慢慢地说,“我可以把骨架换掉。或许可以换上新的扫帚柄?”
“可以换成我们的男士扫帚柄。”戴夫敲敲自己的鼻子,补充道,“你知道的,带有……特殊的凹陷,专为……脆弱部位设计。小伙子骑上它,可以飞得更加顺畅。”
“我一直都想见识一下这把扫帚。”史若克说,“把它好好修补一番。可是山里那些矮人说,威得韦克斯女士总是想,呃……”
“将就着补一补。”戴夫接过话茬儿,他皱起眉头,像是被这个词给刺痛了。
“好吧。”蒂凡尼说,“我和她不一样,但是跟女巫交朋友总没有坏处。”她甜甜地一笑,继续说,“我现在很想交个朋友……不过,过一阵我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就在这时,又一列火车从头顶呼啸而过,空中翻滚起烟雾和煤灰,正好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威得韦克斯女士的确是一位很有权势的女士。”噪声平息后,史若克小心翼翼地说。
“而且我听说她从来不付钱。”戴夫恼火地说。
“我有钱。”乔弗里说。他一直没有出声,任由蒂凡尼替他做主,不过,这毕竟是他的扫帚。
蒂凡尼看见矮人微笑着抬起头,史若克几乎忍不住要搓动双手了。
“他的钱不多。”她立刻说,“而且我不希望我的朋友花钱——我答应过他,我会替他料理这件事。好了,让我来告诉你们我会怎么做。这个钱我会用人情债来还。”人情债是矮人们心照不宣的货币。为什么要浪费黄金呢?人类有时称这种“人情债”为“报恩”,价格则视情况而定。女巫的人情债尤为值钱,这一点蒂凡尼很清楚。“听我说,”她继续说,“这把扫帚没那么糟。”
史若克一屁股坐在一口装满扫帚枝的箱子上。“真巧,你要用人情债付钱。”他缓慢地说,“我的腰痛得快受不了了。这是做这行的职业病,你知道的。你能帮我想想法子吗?”
“好吧。”蒂凡尼说,“坐着别动。”接着她走到他身后。他微微扭动几下,满脸惊异地挺直了腰杆儿。
“天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把你的痛苦取走了。”蒂凡尼说,“现在它成了我的痛苦。你能忍受这样的痛苦,我要向你致敬才行,我得承认,这种疼法真要命。现在我让它悬浮在空中,就像用绳子牵着一条狗。”矮人们自然而然地抬起头往空中看,好像以为空中会有一个写着“疼痛”的大气泡,可空中只是滴下了一大滴油腻腻的东西,直接落进了戴夫的络腮胡里。
“这些桥洞里有石匠铺吗?”蒂凡尼看着矮人摘下头盔,在胡子里翻来找去,问道,“要是他想把大石头破拆成小块,我可以用这股疼痛来击碎它!”她赞赏地看看那顶头盔,“用它也可以。”她继续说。
戴夫把头盔放在地上,她将疼痛释放进钢铁当中,头盔被击出一处凹陷,蒸汽喷薄而出,与头顶的火车蒸汽混杂在一起,把矮人吓了一跳。
人情债付完了。就这样,腰疼消散一空的史若克——一个腰杆儿笔直、精神勃发的全新的史若克掏出了工具。他看看乔弗里,又看看那把旧扫帚,准备施展他的独门魔法。
“你习惯怎样的穿着呢,先生?”他突然问道。
乔弗里十分摸不着头脑:“我一般一边穿衣服一边朝窗外看。”
矮人们吞吞吐吐地告诉乔弗里,这里的“穿着”的特殊含义。
“啊,原来是这样。”他说,“我以前从没考虑过这件事。”
史若克大笑着说:“好吧,这样就差不多了。现在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我敢说,等你明天抽空到这儿来时,我一定能让它飞得非常棒。”
他们离开矮人们的作坊,蒂凡尼告诉乔弗里他们接下来要去拜访普劳斯特太太——一位喜欢在城市里生活的女巫。她来到这位上了年纪的女巫的店铺——位于第十鸡蛋大街的柏符先生的搞怪道具专卖店。正好可以让乔弗里开开眼界,蒂凡尼想。既然他决心走上女巫的道路,那么,说不定他以后也用得上这家店里的商品——许多年轻女巫十分青睐普劳斯特太太出售的假骷髅头、坩埚和假疣子,通过这些东西为自己打造良好的职业形象。对于那些亟待帮助的人和被生活击入谷底再也爬不起来的人来说,唉,一位拥有特定相貌的女巫往往可以起到关键作用。合适的外表会让人们对她们深信不疑。
普劳斯特太太——一位天生长着女巫该有的鹰勾鼻、蓬乱头发和黑黢黢牙齿的女巫,则不必往自己脸上增添任何让女巫变丑的装饰品。她听见了廉价的坟墓模型在店门打开时的呻吟,便过来招呼他们。
蒂凡尼笑起来:“这是个新玩意儿。”
“哦,没错。”普劳斯特太太说,“卖得飞快。见到你很高兴,阿奇女士,敢问这位小伙子是?”
“这位是乔弗里,普劳斯特太太,我们到城里来是为了给他配一把女巫的扫帚。”
“真的吗?男孩子?女巫?骑扫帚?”
“其实。”蒂凡尼说,“大校长有时也会骑扫帚。”
“我知道。”普劳斯特太太说,“但是这样有可能会惹麻烦。”
“好吧,即使有麻烦。”蒂凡尼说,“找麻烦的人只管朝我说话。威得韦克斯奶奶选择了我做继承人,我想是时候做出一些小变动了。”
“做得好。”普劳斯特太太说,“这么想就对了!”她看看乔弗里,他正盯着一份恶心的狗屎展品看得入神。于是她悄悄凑近他,一只鹰爪似的手抓住他的肩膀,对他说:“这么说,你想做一名女巫,是不是?”
乔弗里丝毫没有畏缩。蒂凡尼有些惊讶,普劳斯特太太也一样。
“这么说吧,女士。”他说,“我想我至少可以为女巫帮上些忙。”
“是吗?”普劳斯特太太的眼睛闪烁了一下,“那我们等着瞧吧,年轻人。是不是?”她扭头看着蒂凡尼,“我敢肯定,肯定有一些女巫会痛恨这个主意。”她说,“不过这是你的处事方式,蒂凡尼,到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再说,艾斯米·威得韦克斯又不是傻子。她能够预见未来。”
“我们得在安卡·摩波等待矮人把乔弗里的扫帚修好。”蒂凡尼说,“我们能留在您这里吗?可能得在这儿过一夜才行。”
普劳斯特太太微微一笑:“我的客房宽敞得很,有你在这里陪我闲聊也不错。”她看看乔弗里,“你以前来过这个城市吗,年轻人?”
“没有,普劳斯特太太。”他小声答道,“我们住在夏尔斯,只有我父亲才会出远门。”
“那正好,我儿子德里克可以带你四处转转。”普劳斯特太太得意地说。说完她便高声召唤那个小伙子。接着,德里克——他是那种即便同行的只有两个人,你也不会注意到他的小伙子,也就是说,他的外表与他母亲一点儿也不像——跌跌撞撞地顺着楼梯从楼下的作坊爬了上来。
安卡·摩波,蒂凡尼想,绝对是个让人大开眼界的地方。
两个小伙子离开以后,普劳斯特太太说:“那么,你和你那位年轻人的事情怎么样了,蒂凡尼?”
蒂凡尼叹了口气。为什么上了年纪的女巫都这么好打听?不过她转念一想:其实,所有的女巫都好打听。这是做女巫必需的特质。同时,她松了口气:至少普劳斯特太太不会再努力撮合她跟她儿子德里克了。
“好吧。”她说,“我很喜欢普莱斯顿,他也很喜欢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不确定我们是不是已经做好准备,呃……更进一步。您知道,他在医院里工作得非常出色,我们时常通信,甚至偶尔会见面。”她顿了顿,“我觉得我们已经分别与自己的工作结了婚。”她咽了一下口水,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块东西,“我们不是不想在一起……我是说,我……可是……”她声音越来越轻,看上去伤心极了。
普劳斯特太太摆出一副同情的表情:“你不是第一个遇到这种问题的人,亲爱的。”她说,“而且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蒂凡尼感到眼泪在往上涌。她说:“可是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我知道我内心的一部分很想与普莱斯顿在一起——而且我的家人也会非常高兴!但我同时也想做女巫。而且我擅长做这个——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自负,但是当我把自己跟其他女巫相比,我知道我的魔法比她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更厉害。我不能放弃。”一滴眼泪眼看就要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就像普莱斯顿不能放弃做医生一样。”她伤心地说。
“哦,我全都明白。”普劳斯特太太说,“但这是你今天的想法。等到了明天,事情就会变的。事情永远是在变的,尤其是对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你们都想尝试不同的事物。你只管做好眼前的事,快快乐乐的。你毕竟还年轻,所以你的未来还有许多种选择。就像我的德里克一样。”
“可是这样做太难了。”蒂凡尼说,“我并不想要什么选择。我知道我想要做什么。我喜欢我的工作,我真的喜欢。”她几乎尖叫着说出了最后一个词,“我只是希望普莱斯顿能跟我在一起。”她又轻声补了一句,“不是在这座城市里。”
“可你告诉我他正在接受培训,他将来想成为一名医生。”普劳斯特太太说,“而且他喜欢他的工作。你并不希望他为了你而放弃这一切,是不是?所以不要想太多。多往幸运的方面想想,不要着急。俗话说得好,谁也别想改变河流的流向。不过,当然了,要是在安卡·摩波你还是可以试试的。”她咯咯笑着补上一句。她用鼓励的语气接着说,“说不定过个一两年,你那个年轻人可以在你做女巫的地方当医生。我有我的普劳斯特先生,你自然会有你的普莱斯顿,只是时候未到。”
“每当我去居民家里巡视。”蒂凡尼轻声说,“我时常看到有些婚姻,唉,它们不怎么……”她没说出口的话悬在空中。
“世上也有幸福的婚姻。”普劳斯特太太说,“或许可以想想你的父母?他们的婚姻不就很幸福吗?好了,听我的话,去见见你那位心上人,跟他谈谈。”她顿了顿,又狡黠地说,“他不会是对别人动了心思吧?”
“不会的。”蒂凡尼说,“他跟伊果尔在一起工作,他说他并不喜欢那些伊果尔姑娘,因为他喜欢长相固定不变的女孩子。女伊果尔都喜欢尝试不同的外貌。”
乔弗里跟德里克很晚才回来,还唱着一首只有奥格奶奶才唱得出口的歌,但是蒂凡尼这一夜睡得不错——这可是难得的好消息!早饭由普劳斯特太太请客,吃了火腿和鸡蛋。趁乔弗里和德里克还在睡觉,蒂凡尼决定去看看普莱斯顿。普劳斯特太太说的话让她陷入了沉思。
她来到鹅门附近的西比尔夫人慈善医院,却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不知为什么有些犹豫。她并没有告诉普莱斯顿她要到城里来。她的到访究竟是好事,还是……
这是一家慈善医院,因此门外总是排着长队,每个人都盼望着赶在手持镰刀的骨头先生现身之前见到医生。看样子,队伍一时半会儿还动不了,于是蒂凡尼做了一件她知道自己并不该做的事情。
她的身体以一个端庄的姿态留在门口,真正的自己则从中脱离出来。这对女巫来说并不难做到,但是这种做法十分危险,再说她也没有必要冒这个险。除了……那些伊果尔姑娘?她们十分美丽……不过,前提是你要忽略她们身上那些并不显眼的针脚。
她悄悄穿过人群,竭力不去理会她的第一视力、第二思维,甚至她的第三思维。接着,她溜进了医院,在走廊间游逛,终于找到了普莱斯顿。
他在这里真是如鱼得水,他的目光紧盯着一位病人肚子上令人生畏的窟窿——当普莱斯顿注视着任何事物时,被注视的事物总是能够感受到这种注视,几乎要立正站好,向他行礼。这一点在伊果尔们使用的多余的身体部分中尤其常见——这种经历实在让人头皮发麻——而且普莱斯顿身边的确都是伊果尔。没错,其中也有一些姑娘。不过,好消息是,他丝毫没有理会她们。
蒂凡尼松了口气,接着——她听从了自己的第二思维,它正在训斥她,语气跟威得韦克斯奶奶出奇地像——她一闪身回到自己身体内,身体回过神的那一刻微微摇晃了一下。
队伍已经往前移动了几英寸。不过,她凭借头上的尖顶女巫帽来到队伍前头,看门人立刻放她走进了医院。她挥挥手谢绝看门人为她指路,自信地顺着走廊离开了,留下看门人嘀咕:“我甚至都不用告诉她他在哪里。难怪她是一位真正的女巫,真的。”因为在医院,人们颇有信心地朝某一个地方走去,结果却发现自己来到了地下室,这种事真是再常见不过了——如今地下室已经成了哥布林的住所,他们在那里架设起巨大的锅炉,开设作坊,制造最精密的手术器械。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会直接走找到医院的出口,而且这个人数似乎在不断增加。
普莱斯顿见到蒂凡尼时十分欣喜,他说:“我听说了威得韦克斯奶奶的事。祝贺你成为女巫的首领,这个职位由你担任再合适不过了。现在你可以向其他所有女巫发号施令吗?”
“什么!”蒂凡尼笑起来,“简直像管理哥布林一样。不!哥布林还更好管理一些。总之,现在的情况是这样,我不向她们发号施令,她们也不打扰我努力工作——正是我所希望的情形。”
“就像我和那些伊果尔一样。”普莱斯顿说,“不过我也有个好消息。劳恩医生如今年纪大了,他想提拔我做外科医生。通常只有伊果尔才能做外科医生,所以这对我而言是个不小的荣誉。”
蒂凡尼吻了他一下,说:“这真是个好消息,我真为你自豪!但我更希望他能多给你一些休假时间——这样你就可以来看我。信上能说的只有那么多……”她犹豫了一下,“尽管我很喜欢你写的信。”
“我也很喜欢你的信。”普莱斯顿说,“我也想时常回家,但我很喜欢在这里工作,蒂凡尼。人们需要我,每一天都是如此。我拥有一技之长,如果不加以利用,那简直是罪过。”
“是,我知道。”蒂凡尼说,“我的生活也一样。你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本领同时也是一种负担。”
这时她突然意识到,普莱斯顿正通过一种独特的方式观察别人——他知晓每一根骨头的名字,甚至对其中某一部分非常熟悉——而她则正在学习用另一种方式观察别人:深入人们的头脑、人们的思维。“我不舍得放弃。”她略带伤感地说。
普莱斯顿说:“我也不舍得。”
谁也没有再说话,蒂凡尼和普莱斯顿相依相伴,珍惜这短暂的时光,用眼神表达任何词汇都无法传达的情意。
这也是魔法,另一种魔法。
普劳斯特太太跟他们一同去取乔弗里的扫帚——威得韦克斯奶奶的扫帚是个传奇,因此她十分好奇矮人们究竟有没有将它修好。
戴夫招呼他们说:“好了,在这儿呢。这是一把好扫帚,真的。我估计威得韦克斯奶奶从来没有精心照料过它,不过我们矮人将它修好了。”
“她只知道骂它。”史若克怨恨地说。很显然,在他眼中,一把扫帚几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物。
扫帚泛着光,闪闪发亮。它看上去仿佛有了生气,扫帚枝油亮亮的。抛开新换的扫帚柄和扫帚枝不谈,它跟威得韦克斯奶奶的旧扫帚没什么两样。蒂凡尼和乔弗里惊异地瞪大眼睛望着它,两位矮人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们。
“这是我们做过——我是说,修过的最好的扫帚。”史若克继续说,“不过拜托你,请一定小心使用,经常为它上油。我们只给阿奇女士最好的东西。”他自豪地挺直腰杆儿——这位矮人终于能够挺直他那足有四英尺的腰身。
普劳斯特太太用手指抚过扫帚柄,点了点头:“这真是一把出色的扫帚。”她说,“你瞧,上面还带有一个放饮料的杯托。”
史若克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今天还有一项特别优惠,给我们的优秀客户。”他又说,“我们还有一个额外的小礼物。”他斜瞟了蒂凡尼一眼,“给那些……没有带来麻烦的客人。”他拿出两个毛茸茸的白色方形箱子,上面布满样式各异的斑点。“你可以用皮带绑着它们。”他说,“这个在小伙子当中很流行,可以用来装行李。有些小伙子还喜欢把鸟儿装在笼子里,一边赶路一边听歌。他们管这叫随行娱乐系统。”
乔弗里打了个寒战。一只鸟,关在笼子里?他想到这里不禁十分心疼。不过至于这把扫帚,好吧,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骑上试试。
戴夫抽了一下鼻子说:“给,年轻人。你想骑上试试吗?”他把扫帚递给他,又说,“去吧,到桥洞尽头去,绕几圈试试。”
蒂凡尼刚要开口,乔弗里已经激动得双眼放光。她看看他亮晶晶的眼睛,说:“唉,好吧,乔弗里。你一直跟我骑我的扫帚,看着别人的扫帚从头顶超过我们。别骑得太快,慢慢来。”
她这番话算是打了水漂。乔弗里跨上扫帚,从相邻的桥洞门口跑过,纵身一跃就快速冲上了蓝天。蒂凡尼脑海中瞬间闪过一连串噩梦般的景象。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天空中的小黑点越来越大,乔弗里回来了,降落在地上,笑得合不拢嘴。
蒂凡尼几乎失声尖叫起来:“瞧,普劳斯特太太。他这就学会了骑扫帚。我学了好久才学会。”
“那是自然。”普劳斯特太太说,“这才是真本事。”
史若克也说:“哇!他真有天赋。就算是哥布林也做不到这样。”此时乔弗里在空中翻了个筋斗,下了扫帚,让它悬浮在离鹅卵石地面几英尺远的地方。
“你是怎么做到的?”蒂凡尼大为震撼,问道。
“我也不知道。”乔弗里说,“我猜只是天赋吧。”
蒂凡尼心想:当乔弗里不紧张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平和的气质,这或许说明他觉察、发现的事情比常人更多。这也使得他容易接受新鲜事物。没错,这的确是一种天赋。
挥别了两位矮人和普劳斯特太太,蒂凡尼与乔弗里一同起飞,向兰克里的群山飞去。乔弗里很快熟悉了他的扫帚,超过蒂凡尼,消失了在蓝天里。
她飞到安卡·摩波城郊的时候赶上了他——他正在极速飞行,时而冲上云霄、时而向地面俯冲。“你知不知道你的裤子在冒烟?”她笑着说。
乔弗里惊慌起来,连忙把烟拍散,扫帚也跟着摇晃起来。他说:“等我们回去以后,拜托您不要告诉奥格奶奶!不然她会笑话我的!”
不过等他们回到兰克里——比去程快很多——在她返回白垩地之前,蒂凡尼自然把一切都告诉了奥格奶奶。这位上了年纪的女巫的确大笑起来。
“不过,真神奇啊。”蒂凡尼说,“飞行对他来说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哈!”奥格奶奶说,“每个男人家里都有一把扫帚,可他们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