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马西亚夫还是那么的宁静而安详。没有一个人——不管是阿泰尔、玛莉亚或是达利姆——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阿泰尔和玛莉亚骑马走在前面,肩并着肩,他们一向喜欢如此。看着逐渐进入视野中的故乡,几人满心欢喜。马匹有节奏地迈着悠然的步子,坐在上面的人随之上下轻轻起伏。一家人情绪高昂,归心满溢,丝毫看不出任何长途旅行的疲惫。尽管两人已经上了年纪——都进入花甲之年——可模样却还是那么神采奕奕。不过他们前进的速度却不是很快:为了适应旅程,他们特别挑选了更注重体力与耐力而非速度的马匹。他们还在每匹马的后面栓了一头驴,用于装载生活必需品。
达利姆走在他们身后。他继承了母亲明亮的双眸与父亲的肤色和体型,当然还有双方都有的冲动性格。眼下他真想快马加鞭冲到前面,先一步爬上通往城堡的山坡告诉大家他们已经回来了。不过他忍住了,一直慢慢骑马走在后面,这也是为了尊重父亲的愿望。纵使归乡,也要低调行事。达利姆不时挥动手上的秸秆,想要赶走绕在他面前乱飞的苍蝇。他忽然很想知道,如果立即策马飞奔的话,是不是就能一下把这些讨人厌的小飞虫甩到一边。他望向驻地,想着里面的人是不是已经在塔楼顶上、外堡的防御墙上看到他们归来的身影。
走过马厩,穿过木门来到集市。眼前的一切一如从前。走到村里的时候,还有小孩兴奋地跑过来索要施舍——孩子们还太小,并不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是所有刺客的导师。尽管有一些年长的村人认出了他们,但阿泰尔却心细地发现他们的眼中藏着不同寻常的警惕。与其说是在欢迎他们,不如说是在防备。即使试图与他们有眼神交流,那些人也会马上掉头走开。一股不安的情绪在他体内泛起。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那人站在通往驻地的坡道上,静静等着与他们会合。是斯瓦米,阿泰尔离开时留在这里的一名弟子。记忆中的他一直好武厌学,十年不见,他的脸上多了一道伤疤。只要咧嘴一笑,疤痕就会皱起来。看着他几乎咧到嘴角的笑容,阿泰尔不禁心想或许是想到自己回来以后,他又不得不忍受那些教义而苦笑了吧。
但他还是必须要服从。想到这儿,刺客大师的目光越过了自己的弟子,投向远处的城堡。一面带着刺客标志的大旗赫然迎风出现在眼前。他早就下令命人拿掉那面旗:因为刺客应该摒弃这种虚无的象徵。不过显然马利克似乎觉得将其挂在那里更好。看来前面又有一个人等着他好好说教一番。
“阿泰尔。”斯瓦米微微颔首说道。阿泰尔打算暂时无视斯瓦米没有用正确的头衔称呼自己的错误,先将管教的话放到一边。斯瓦米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继续说道:“真高兴再见到您。我相信您这次旅行一定也是硕果累累吧。”
“我事先送了消息。”阿泰尔说着,坐定向后靠住马鞍。达利姆从后面饮马处走到父亲身旁,三人就这样形成一条直线。他低头看向斯瓦米:“组织没告诉你我们的进展吗?”
斯瓦米谄媚地笑了。“当然,当然,我这么问不过是出于礼貌。”
“我本以为会碰上劳夫,”阿泰尔说,“只有他办事最合我心意。”
“啊,可怜的劳夫。”说着,斯瓦米反射性看向地面。
“出了什么事?”
“劳夫死了,几年钱死于热病。”
“为什么不通知我?”
面对刺客大师的质问,斯瓦米只是耸了耸肩,一脸傲慢的模样,仿佛他对此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阿泰尔抿紧嘴唇,心想,就算这个混蛋不说,自然会有其他人向他解释。“先带我们进去吧,住所应该已经安排妥当了。”
斯瓦米再次低下头。“恐怕没有。直到刚刚才给你们做出安排,他们命我带你们去驻地西侧的一处居所。”
阿泰尔先是看了一眼达利姆,后者正皱紧了眉,然后又看向玛莉亚。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心下交流道,当心,情况有些不对劲。
“好吧。”阿泰尔谨慎做出了回答。几人下了马,斯瓦米立即招呼几名仆从过来。牵走马后,一行人开始朝城堡大门走去。然而门口的卫兵居然也和先前遇到的村民一样,竭力避开阿泰尔的目光。而让阿泰尔意外的是,他们没有直接前往外堡,而是拐到外面。看着高耸的围墙,阿泰尔不禁想要去组织核心看一眼。带着满腔的不满,他忍下了——直觉告诉他不可操之过急。所谓的居所不过是一栋建造在石地上的矮房。门前的甬道上立了一扇小小的拱门。外面的台阶直通向里面的客厅。屋内也没有什么家具,更没有人来接待他们。尽管阿泰尔早已习惯生活在简洁的房间里——事实上,这是他要求的——但在马西亚夫,作为刺客大师,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住在导师的塔楼上,或者其他差不多的地方。
愤怒,阿泰尔转过身,正想责备斯瓦米,却被玛莉亚制止了。她抓住阿泰尔的手臂,摁了摁,示意他别动声色。斯瓦米站在门口,对此毫不知情,脸上依旧带着谄媚的笑容。
“瑟夫在哪儿?”玛莉亚微笑着问道。尽管面上看起来和颜悦色,不过阿泰尔知道妻子对斯瓦米究竟有多么厌恶。她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已恨透了他。“我希望瑟夫能马上赶过来,拜托。”
斯瓦米的神情忽然变得很痛苦。“很遗憾,瑟夫现在不在这里,他去了阿拉穆特。”
“他的家人呢?”
“陪他一起去了。”
玛莉亚顿时朝阿泰尔投去一丝担忧的目光。
“我弟弟跑去阿拉穆特做什么?”达利姆大嚷。积蓄在他心头的怒火几乎爆发,却随即被他的父母制止了。
“哎呀呀,这我可不知道。”斯瓦米挖苦地蹦出几个字。
阿泰尔深吸一口气,走到斯瓦米跟前。随着笑容的停止,斯瓦米脸上那块疤的皱纹也平整了。或许这一刻他才猛然记起站在自己前面的人是阿泰尔,刺客大师。他的身手之强悍,只有他自己在课堂上的严厉程度可与之匹敌。
“立即通知马利克,我要见他。”阿泰尔低声吼道,“告诉他,他欠我一些解释。”
斯瓦米下意识吞了口唾沫,手心也渗出了冷汗。“马利克被囚禁了,大师。”
阿泰尔愣了。“被囚禁?为什么?”
“我不能说,大师。委员会明天早上要开会。”
“什么?”
“马利克被囚禁之后,依据兄弟会的法规,兄弟们协商一致,组建了一个委员会来监督组织。”
他说的应该是真话,但即使如此,阿泰尔的心还是不禁沉了下去。“主席是谁?”
“阿巴斯。”斯瓦米答道。
阿泰尔看向玛莉亚,她的眼中流露出了真切的忧虑。她紧紧挽住他的手臂。
“那我什么时候能去见委员会?”阿泰尔开口问道。他压抑着胸中的愤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
“委员会原本打算明天听取你旅行带回来的讯息,届时再告诉你组织的重大变动。”
“不过在那之后,委员会就被解散了。”阿泰尔正色道,“告诉他们,明天日出的时候我就要见到他们的人影,让他们去查阅法规吧。刺客大师回来了,他想要重新掌权。”
斯瓦米低头离开了。
等他走后,阿泰尔一家人才流露出心底的真情感。阿泰尔转身托付自己的儿子达利姆,言语间带着不言而喻的紧迫。“去阿拉穆特,”他说,“把瑟夫带回来。我要他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