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假扮成僧侣和其伴侣,在船舱里找到座位后一起踏上了旅程。路上不时会有船员从甲板上下来睡觉。虽然这里充斥着放屁声和鼾声,不过所幸的是没人注意到这两个陌生人。趁着玛莉亚睡着,阿泰尔找来一个板箱,打开日记本,接着从长袍的口袋里掏出裹得严实的伊甸碎片。
才一打开包袱,就看见伊甸碎片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阿泰尔看了一会儿,随后开始写道:“我竭力想要弄清伊甸碎片,这枚伊甸碎片的功能和用途,不过现在唯一能够让我确定的是它绝不是神明赐予的宝物。不……它只是工具……一件精密的仪器。将这神物带到这世上来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听到身后有动静,他立刻将伊甸碎片放下并裹严,藏回到长袍里。玛莉亚睡醒了。阿泰尔合上日记,走过两名呼呼大睡的船员,穿过船舱,来到玛莉亚身旁。女人靠坐在一堆木箱前面,轻颤着打个哈欠。她蜷腿抱膝,看着阿泰尔坐到她身边的地板上,眼神难以捉摸。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船只发出的吱嘎声和海水拍打船体的声响。谁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也不知道他们已经航行了多久。
“你怎么到这儿来的?”他开口问道。
“你忘了吗,圣徒?”她讽刺道,“你带我来的。”接着,又故意轻声说道,“我现在可是你的妻子。”
阿泰尔下意识清了清喉咙。“我是问你怎么去的圣地,怎么加入的十字军。”
“那我应该乖乖待在老家,一辈子编织过活偶尔看看院子才对?”
“英国女人难道不都是这样吗?”
“至少我不是。恐怕我就是人们常说的那个家里的不孝女。小时候,我总是喜欢玩男生的游戏。洋娃娃根本不适合我。这件事没少惹我的父母生气。因为我把它们的头全拧下来了。”
“你父母的?”
她不禁哈哈大笑。“是洋娃娃的。不过,当然,我父母也是想尽办法让我改掉那些假小子行为。后来,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他们给了我一份特别的礼物。”
“什么礼物?”
“一个丈夫。”
刺客哑然。“你结婚了?”
“曾经。他叫彼得,可以说是世上最好的丈夫,就是……”“是什么?”
“没什么,就这样罢了。就是……最好。没别的了。”
“就是说和玩伴差不多。”
“绝对不是。我理想中的丈夫应该要能接受我性格中我父母想要抹除的各个方面。我们应该可以一起去打猎、放鹰。他应该辅导我各种运动、战斗,还能教我知识。不过这些,他一件也没办到。我们搬去了他的家族老宅,莱斯特郡的哈拉顿厅。而我作为家里的女主人,则被要求管理好家中的大小事宜,看好家,当然,生好孩子。至少三个。最好是两个男孩一个女孩,还要按顺序来。不过我辜负了他的期望,正如他也辜负了我的。除了在等级制度和政策上的事情,我唯一在意的是养育子女,尤其是产前准备。结果他敷衍了我四年,所以最后走我了。幸运的是莱斯特郡的主教和老哈拉顿领主是挚友。因此与其冒险让一个鲁莽的蠢丫头让家族更丢脸,他自然同意了我们的离婚请求。我成了哈拉顿市政厅最不受欢迎的人——确切来说,是在整个莱斯特郡——而且,即使回到老家,情况也没有任何好转。彼得要求退还他当初下的聘礼,但那些钱早就被我父亲花光了。最后,我决定离开家,这样对谁都好。于是,我跑去加入了十字军。”
“作为一名护士?”
“不,战士。”
“但你是……”
“我很擅长将自己乔装成男人,对吧。那天在葬礼上我不是骗到你了吗?”
“我知道你不是德·赛布尔,只是……”
“只是没想到我会是个女人。你看?多年扮假小子的经验不是白给的。”
“那德·赛布尔呢?他也被你蒙骗了吗?”
她笑了,阿泰尔却从中感到一丝悲伤,不是透过眼睛看到,而是透过心。“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罗伯特,”她轻声说道,“他肯定比皮特更清楚我的潜力。不过,当然他也清楚如何挖掘我的潜力,而且很快对我予以了器重。”她叹了口气。“死在你的手上他也是罪有应得。”她说,“他不是一个好人,也不值得让我对他抱有感情。”
“他给了你这个?”沉默片刻,阿泰尔才指着她手上闪亮的宝石问道。
玛莉亚看了一眼,接着皱起眉头,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还带着它似的。“是啊。这是他将我收入麾下时送我的礼物。如今倒成了我和圣殿骑士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最后,阿泰尔打破尴尬,问道:“你学过哲学吗,玛莉亚?”
她看着他,满眼莫名。“学过一点……不是很多。”
“哲学家恩培多克勒曾经说过世间万物皆从最简单、最原始形态而生:没有双臂的手掌,没有躯干的头颅,没有面庞的双眸。他坚信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简单的形态连接到一起,最终能创造出我们面前所能看到的多彩生命。很有意思吧?”
除了犯困,玛莉亚几乎没有别的反应。“你知道刚才那些话听起来有多荒谬吗?”
“我知道……但是我很赞同哲学家阿尔肯迪的观点:人绝对不能畏惧思想,无论那想法源自何处。我们也绝对不能畏惧真相,哪怕它会令我们感到痛苦。”
“听不懂你在天方夜谭地讲些什么。”她轻声笑了,笑声中满是睡意与柔情。
或许玛莉亚并不像阿泰尔心中想的那样。或许她还没做好学习的准备?就在这时船上铃声响了,他们总算到达凯里尼亚。两人振奋精神,站起身。
阿泰尔又试着说了一句:“只有独立自主的思想才能抓住这世间的混乱之美。这才是我们最大的价值。”
“但是混乱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吗?混乱也算是一种美德?”听到她的疑问,一个念头在阿泰尔体内油然而生。也许,她更能接受一些更有深度的知识?
“没错,它为我们带来挑战,”他说,“但随之而来的自由也为我们带来更大的回报。而圣殿骑士所追求的秩序与和平,其实不过是奴役与囚禁。”
“嗯……”她回道,“我明白那种感受……”
沿台阶走上甲板的路上,阿泰尔忽然觉得自己离她又近了一些,并意识到原来这就是自他们认识以来,自己一直不断追寻的情愫。如今他抓到了,还满心欢喜。他想将这一刻保持下去。若要那样,他就必须小心行事。她不是说过她在找机会杀了他吗?就算她已不在效忠于圣殿骑士,那也不表示她突然转去投靠刺客。凭他对玛莉亚的了解,他知道玛莉亚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做法。
这一点早就被证实千百遍了。
想到这儿,阿泰尔发现身旁的玛莉亚正伸手看着他笑。起初他还有些不确定,接着才猛然想起她的手还被绑着,根本没办法爬梯子。不管怎样,他们是和海盗一起航行:就算海盗大多行事乖僻不重礼法,看到一名僧侣用绳子绑住自己妻子的双手还是会惊诧不已的吧。这会儿,原本还在熟睡的两个海盗也都醒了过来,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他们打着哈欠,随手抓了抓肚皮,然后看向站在船舱里的两个人。阿泰尔不动声色地弹出袖剑,割断玛莉亚手上的绳子。对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爬上梯子。
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模糊的人声:他们在窃窃私语。比起内容两个海盗谈话的语气令刺客加倍提高了警惕。他不着痕迹地偷听起来。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这两个海盗正在谈论他和玛莉亚。
“我知道就是他。”一个人低声说道,“我早就告诉你了。”
即使不回头,阿泰尔也知道他们正死盯着自己的后背。
“我敢打赌圣殿骑士那帮人肯定愿为他们两个付一大笔钱。”
刺客心下暗骂。如果估计得没错,只怕他要随之准备再次弹出袖剑了……
抽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就是现在。
就在阿泰尔转身看两名海盗的空挡,这位冒牌妻子决定贯彻自己的玛利亚之道,努力争取自由,她一脚将他踹了出去。刺客顿时滚撞到船舱一边,不禁痛得龇牙咧嘴。
这可不仅仅是肉体上的疼痛……
玛莉亚跑了,消失在舱门外阳光普照的甲板上。阿泰尔再次咒骂,不过这一次倒是可以大声喊出来了。他马上稳定身形,准备应对敌人的进攻。第一个海盗大笑着冲上来,毫无疑问他现在肯定被脑中的赏金冲昏头了——一心想着之后到手的女人与美酒。
阿泰尔抽出宝剑,一剑贯穿男人的胸膛。海盗的笑容戛然而止,鲜血顺着退出的刀刃涌出。第二个海盗见状犹豫一下,接着暂时停了手。他眯眼看着刺客,来回换着手持刀。阿泰尔笑着看向他,用力顿足,对方霎时间惊恐万分。
很好,他想。他很享受这雇佣兵海盗死前露出的恐惧。
而这个人,也将必死无疑。转眼的工夫,利刃已经插入海盗的身体,从他的身侧飞快地划到了身前。他的眼珠因惊恐而凸起,倒地的瞬间一个血花在腹部绽开。现在他又能和他的同伴作伴了。刺客抓着梯子爬上去,耀眼的阳光一时间让他有些目盲。不过他很快认清自己的位置,现在他正处在船只的主甲板上,而其他人正在到处搜寻他的踪迹。很显然,玛莉亚的突然出现为那些海盗敲响了警钟,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在他们看见阿泰尔的时候,传来一声大喊,海盗们这才反应过来。刺客在甲板上飞驰,俯身钻到缆绳之下,接着沿跳板灵巧地跳上凯里尼亚的码头。随后,火速为自己找寻一个可以暂时躲避危机的藏身之所。
但他转念一想,不禁又生起气来,因为他还要去找玛莉亚。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她跑掉了。
阿泰尔环顾四下,又是一座被圣殿骑士占领的城市。阳光下,整座城美丽非凡。而这般美丽的城市不应该落入敌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