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塞布尔大口喘着气,他的瞳孔开始放大,嘴角也随之下垂。圣殿骑士缓缓伸出手,无视阿泰尔抽剑的举动,试图摸向那柄刺入他体内的宝剑。转眼间,鲜血染红外衣。他踉跄着想要向前走,然后不出几步便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宽刃剑应声落地,只见那双原本强壮的手臂已然无力垂下。
阿泰尔不敢松气,连忙看向围在旁边的士兵。原以为他们会趁圣殿骑士团团长垂死之际发动攻击,然而他们却只是站在原地。再看理查德国王,他微微扬起下巴,好像在想别的事情,仿佛毫不在意刚刚在这里发生的惊天巨变。
刺客走上前蹲到德·塞布尔身旁,抬手搂着他将他放到地上。“结束了,”他说,“你,还有你的阴谋,都该安息了。”
德·塞布尔不以为然,正色大笑起来。“你对真正的阴谋根本一无所知。你只是他的傀儡,小子。他背叛了你,就像过去背叛我一样。”
“把话说明白,圣殿骑士,”阿泰尔怒吼道,“不然就闭嘴。”说到这儿,他下意识用眼角余光扫一眼周围的人,他们依旧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没有任何表情。
“他一共派你杀了九个人,对吧?”德·塞布尔说,“九个守护宝物秘密的人。”
长久以来,负责完成重大使命的圣殿骑士一直有九人,而那项重任也在圣殿骑士之间传承了一代又一代。大概一百年前,有人创建了圣殿骑士团,并以圣殿山作为他们会晤的据点。此后,圣殿骑士们既要齐心合力保护那些去圣地朝圣的百姓,还要过着苦行僧似的生活——或者说继续保持曾经那种生活。其实大部分人都被骗了,他们存在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照顾那些朝圣者。事实上,帮不帮那些人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的真正目的是要找到所罗门神殿内暗藏的宝物——伊甸碎片。而那九个人肩负的使命就是找到它。而最终有九个人找到了它:德·塞布尔、塔米尔、德·纳普罗斯、塔拉尔、德·蒙特费拉特、马哈德·艾丁、朱贝尔、席布兰德、阿布尔·努夸德。九个知晓秘密的人,九名死者。
“那又怎样?”阿泰尔想了想,小心问道。
“发现宝物的人,根本不是九个,刺客,”德·塞布尔笑了,他的生命正在飞速消亡,“不是九,是十。”
“十个人?告诉我他的名字,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要死。”
“噢,其实你和他很熟,但我很怀疑你是不是想像对我这样,去夺取他的性命。”
“是谁?”问出口的同时,刺客心里已然知道了答案。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他的心头总有一份挥之不去的困惑。那个躲避他许久的谜团其实就是一切问题的答案。
“你的导师,”德·塞布尔答道,“阿尔莫林。”
“可他不是圣殿骑士。”阿泰尔极力反驳。尽管心里知道那就是真相,可他依然不愿面对眼前的事实。阿尔莫林,如同他父亲一般的人。导师几乎把自己当作亲生儿子来抚养。他培养了他,锻炼了他,却也背叛了他。
“你难道从没怀疑过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吗?”德·塞布尔勉强开口反问道,与此同时,阿泰尔感觉自己所知的世界正在崩溃瓦解,“我们在哪儿,有多少人,目标是什么?”
“因为他是刺客大师……”阿泰尔仍在辩解,依旧不愿相信对方所说的话。可……心中的谜团却恍惚已经被解开。他说的是真的。刺客几乎失笑。原来自己曾经所知的一切,竟是一场空想。
“没错,也是谎言大师,”德·塞布尔拼尽最后一口气说,“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你我不过是上面的两个棋子罢了。如今……我死了,就只剩你一个。你以为在他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之后——他会放你一条生路?”
“我对宝物根本没兴趣。”阿泰尔反驳道。
“啊……但是他有。你师父和我的唯一不同之处,就是他不愿意分享。”
“不……”
“很讽刺,不是吗?我——你最大的敌人——竟是你免遭迫害的保障。不过现在,你杀了我——也就意味着,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阿泰尔深吸一口气,仍在努力让自己消化眼前发生的一切。一连串情感在他心中翻滚:愤怒、哀伤、孤独。
他伸出手,轻轻地合上德·塞布尔的眼睛。“想要找寻的东西,并非总能得到手。”他低吟道,像是在哭。接着,刺客站起来,在这时若是十字军想要动手,他将在劫难逃。事实上,他甚至希望他们能送他一程。
“好身手,刺客。”国王的叫好声从右侧传来。人群顿时分退两侧,为理查德让出一条通路。他大步走向站在中心的两人。“看来神明今天更加眷顾你的性命。”
“与神无关,不过是我更强罢了。”
“啊,虽然你不信奉他,但他似乎更相信你。在你走之前,我有个一个问题。”
“问吧。”说完,阿泰尔忽然感到很疲倦。他真想马上躺到棕榈树的树荫里好好睡一觉,离开众人,甚至离开人世。
“为什么?为什么要来这里?不远万里,屡犯险境,就只为杀一个人?”
“他威胁到我的兄弟,以及我们主张的一切。”
“噢,那是为了复仇?”
阿泰尔低头看着罗伯特·德·塞布尔的尸体,忽然意识到,没有,他从未想过复仇,即使在杀死对方的那一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组织。来自内心的声音不断在他体内回荡开来。“不,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正义,还有和平。”
“这就是你战斗的目的?”理查德说着扬起眉毛,“和平?你没看见自身言行间的矛盾吗?”
国王挥手指向一旁,下面十字军和萨拉森人的战斗还在继续,战场上到处是散落的尸体。当然,还有罗伯特·德·塞布尔,这会儿他的尸体还带着活人的余温。
“有些人,你根本没法跟他们讲道理。”
“就像萨拉丁那个疯子一样。”说着,理查德长叹一声。
阿泰尔看向理查德,他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贤明、公正的君王。“我想他应该和你一样,希望这场战争早日结束。”
“我听说了,只是没看见他的表示。”
“就算他不说,这也是人心所望,”阿泰尔告诉他,“不管是对萨拉森人,还是对十字军。”
“百姓根本不知道他们心里想要什么,所以他们才会来投奔我们这种人。”
“但你们这种人却不见得总能做出善举,于是他们就遭殃了。”
理查德呵斥道:“废话。我们本来就是连踢带喊地来到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充满了躁动与不安。这是我们的天性,没人能控制得了。”
“不,成为什么样的人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理查德闻言苦笑。“你们这些人……就会玩弄言辞。”
“我是实话实说,”阿泰尔说,“并无虚言。”
“结果很快就会见分晓,只是你的夙愿今天怕是无法实现了。即使现在,萨拉丁那个杀红眼的家伙也没停止屠害我的手下,我必须去予以支援。不过或许,等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脆弱之后,他会重新考虑自己的言行。当然,也许有一天你的夙求真的可能实现。”
“你的处境未必比他安全,”阿泰尔说,“不要忘了这点。在你身后,那些被你留下暂接你位置的人,说不定早就变心了。”
“啊,没错。我很清楚。”
“既然这样,我该走了,”阿泰尔开口道,“我和我的导师还有很多事情要谈。看来即使是他,也并非尽善尽美。”
理查德点头道:“他只是个凡人,我们都是。你也一样。”
“愿您平安康健。”说完,阿泰尔离开了阿尔苏夫,而他的思绪早已飞回到马西亚夫,故乡的美丽已被阿尔莫林曾经道出的谎言玷污。他要回去,回去了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