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沫儿的骨头好像散了架一般,很快进入梦乡。好景不长,又被婉娘揪着耳朵提了起来。
各种各样的工具被分好了类,三小包,每人一包。沫儿一声接一声地打着哈欠,穿了披风,拉了婉娘的衣襟,闭着眼睛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小二又一次满面疑惑地起来关上了门。
此时已经是寅时末,月光黯淡,繁星明朗。婉娘一改往日的优雅碎步,健步如飞,走得极快。文清和沫儿一溜儿小跑跟着,沫儿的瞌睡也惊得全无了。
还是那条石壁。柳中平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上面空无一人,除了一摊水渍显示晚上曾有人来过,谭面静谧幽深,远处密林伫立,无任何异常。
月亮渐渐沉下,天色越来越暗。婉娘拿出一个小灯笼,点了挂在石壁的一棵小酸枣树上。昏黄黄的灯光,绿莹莹的水面,偶尔激起的小水花,看得沫儿头皮发麻,忍不住轻声道:“点这个灯还不如不点呢!”
婉娘道:“此时正所谓黎明前的黑暗,不点灯你看看?伸手不见五指呢。从现在开始,不许多说话,看到什么也不许惊叫,特别小心不许将口水喷出来,否则我们一个晚上的辛苦就白费了!”
沫儿嘟囔道:“你来偷石花,对不对?”
婉娘将包裹里的工具一件件拿出来,道:“错,不是偷,我们需要石花上的一些东西,保证不伤到它,以免影响紫罗口的地气。”
天完全暗了下来,远处的山林树木仿佛隐遁,汝河只听水声不见波光,周围一片黑暗,天上的星星一下子多了起来,一眨一眨地盯着人间。
婉娘提起灯笼走到石壁的尽头,绕着正中凸起的大石看了几圈,道:“沫儿,你爬上去。仔细看看,石头正中有无一个小漩涡。”
沫儿爬了上去,接过灯笼。这是一块普通的黄色大石,与整个石壁融为一体,高出石壁约三尺有余,上面平坦,由南至北向上微斜,正中间有一个拳头的螺旋形小坑,仅两指来深。沫儿道:“是有一个小的漩涡坑儿。”
婉娘道:“好,你把里面的尘土清理干净。不要用嘴吹,免得带进去口水。”
沫儿提着灯笼,用文清递过来的小斧头柄在坑里旋转几下,把里面凝了的泥沙划松动,然后用手指缠了衣襟,将泥沙一点一点地清理出来,道:“好了。”
婉娘递给沫儿三颗珠子,道:“先将一颗血珠丢进去,等不见了,再放第二颗,然后放第三颗,放了第三颗就快速跳下来。”
如血般的珍珠在昏暗的光线下发出殷红的光芒。沫儿记得公蛎来买眼儿媚的时候给了一颗,其他两颗却不知道哪里来的。
沫儿小心翼翼地将一颗血珠放进小坑里。血珠在里面骨碌了一圈,稳稳地落在正中间。沫儿觉得自己的眼睛花了一下,也许是灯光太暗,那些螺旋形的细纹似乎在旋转,等沫儿揉了眼睛再看,血珠已经不见了。沫儿连忙放了第二颗,顷刻工夫,第二颗也不见了。
沫儿放了第三颗,飞身跳下石块,差点将手中的灯笼磕飞。
婉娘飞快道:“一会儿石花开了,谁也不许说话。沫儿只管站在旁边提好灯笼,文清拿斧子,看到石花朝南长出来的一个红色角状物,要快速砍下,用白锦裹了给沫儿放在包裹里,然后过来帮我的忙,将石花底部花萼锉开,导出里面的汁液来。石花出现只有不到一刻工夫,动作一定要快。注意不要说话,一定不要让口水滴在石花上。”
大石突然嘎嘎地响了起来,在如此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刺耳。与此同时,沫儿又感觉到了从水面传来的森森阴气,咕嘟咕嘟的水面翻滚声不住传来。灯笼的光芒有限,但沫儿不用看就想象得到下面的水里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情形,唯恐黑暗之中那些肿胀的手臂伸上来抓到自己,连忙往中间移了些。
嘎嘎声停了下来,接下来的是一种金属摩擦的声音,就像是沫儿小时候故意将铁锹在碎石地上拖着走,发出一种直刺入心脏的噪音,让人忍不住要掩耳。
大石顶端,慢慢地裂开了,那些石头仿佛突然变成了植物的叶片,轻飘飘的,看着摇摇欲坠,颤颤巍巍,却不曾掉下一片。
沫儿将灯笼高高提起,以便婉娘和文清看得更清楚些。
一个犹如粗陶盆一样的东西出现在裂开的大石中央,微微颤动,表面粗糙不堪,像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石匠,随随便便地凿了一个石盆,却省去了打磨工序。石盆外边,朝南凸出一个三寸来长的小石角,在夜色中泛出微红的光。
文清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小石角削了,用白锦包好递给沫儿。婉娘在北,正用一个小锉子在石花底部一下下地锉着。石质很硬,每锉一下,只能留条白痕。
文清接过锉子,婉娘去取了玉瓶,在旁边等着。锉痕渐渐加深,文清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石花仿佛能感觉到锉子的力量一般,随着力度轻轻摆动。
天色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之中。除了下面咕咕翻腾的水声和锉子的摩擦声,世界如同死了一般的寂静。
婉娘抬头看了看天,似乎有些着急。文清手上加了力度,又挫了数十次后,锉子一下子卡在了石花的茎上。婉娘飞快地拔出锉子,将一个薄薄的玉瓶儿对准锉子刚才的卡槽缝隙里。
缝隙里慢慢流出一些白色的汁液,浓稠得像建房时的泥沙。文清抹了一把汗,退到后面。沫儿将灯笼凑近,看着那些汁液缓缓地流进玉瓶儿。
远远的,传来一声鸡鸣,东方的天空中突然透出一丝微红。石花“嘎”地响了一声,周围裂开的石块快速地扭动起来。婉娘眼疾手快,倏然缩回了手,一把拉过沫儿。说时迟那时快,整个大石已经合为一体,看不出一丝曾经裂开的痕迹。
沫儿瞠目结舌地看着大石,觉得甚是不可思议。突然发觉有人在拉他的衣服,并越拉越紧,似乎想将他裹进石头里,慌忙用空着的右手去拉——原来刚才石头合拢时竟将沫儿的衣襟下摆卷了进去。而且这块一动不动的大石仿佛会吃东西一般,刚才夹进去的仅是一个衣角,现在竟然整个下摆都已经被石头吞进去了。
婉娘正在包裹处摆弄玉瓶儿,没有看到这一情形。沫儿不敢说话,只管用力往外拔,谁知越拔离大石越近,眼看就要贴着大石了,表面凸起的小石块咯得沫儿的大腿生疼。
文清正趁着微光收拾工具,无意之中一抬头,看沫儿一手高举灯笼,一手又拉又扯的,知道有异,拿了小刀一步窜过来,见沫儿衣服夹住,一刀下去将衣服割破。沫儿上半身正用力,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里的灯笼骨碌碌掉进了水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