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赛亚以为自己早已经消失殆尽,成为宇宙中无足轻重的氤氲。
然而此刻,他的意识突然在虚无中凝聚到一起了,这使得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不适——他不知痛楚,因为疼痛的机制早已在他被造之初被拔除,但他觉得十分之不适!
渐渐地、缓缓地,他的意识成形,感觉与听觉慢慢地恢复,这种体验仿佛让他回忆起当初被创造之时,由天神手中缓缓成形的感觉……
接着,他看见眼前一个巨大的身影,那身影浸染在水色的光中……那光圆融、恬静、强大并且饱满,仿佛永无止境、无边无际,并且你会相信世界上没有任何因素能让这个光芒消弭……
难不成,他真的又回到神的手中了?
这个疑问只存在了刹那间,因为,光中的身影逐渐显露出形状与五官——美丽、强大得无与伦比的存在。
那是大天使长加百列席下。
此时的以赛亚感觉自己似乎不到加百列的一根手指大,他也感觉到一股力量自加百列掌中强势地灌进他的身体,让他的不适渐缓。
接着,他听到加百列的声音:
“以赛亚……你怎么会在这个量子世界?”这不是肉体所能发出的声音,而是力量与神威的聚合,因此,与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一组讯号。
“……我……”可是以赛亚知道,他自己所发出的声音,却是自喉咙深处传送出来的。
“你伤得太重,几乎要消失了,我将你一点一点凝聚起来……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加百列的声音如海潮般一波一波潮来,让以赛亚感到前所未有的强大震撼,也令他心中充满惊喜。加百列又以那不似声音的音律说:
“我将你送往魔界吧!那个世界或许能够治愈你……”
以赛亚又失去知觉,任由那股力量摆布,而此时他也明白了一件事——
他跟加百列的能力实在相差太多了!
在这个量子世界中,一切生物会以最初的形态呈现身形的大小,力量越强大,形状就越大,反之亦然。他身边便有蜉蝣般的生命体一闪即逝,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他知道那是人类。
他醒过来的时候,知道身在一处舒适、充满花香的地方,他也知道自己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若不是做梦,眼前恐怕还有一对红肿的泪眼看着他。
“……玛西亚?……”他叫出眼前那个哭红了眼的人的名字。
“他醒了!”
“醒了就没事了!”
在一旁看热闹的妖精们的吵闹声,逐渐传入以赛亚的耳朵里,这时他才看见旁边横七竖八地蹲满了大大小小、怪模怪样的精怪,玛西亚跪坐在其中。
“好了!你别哭了!”一个妖精伸出枯爪般的手,对玛西亚说,“我说过他会没事的吧?天使!”
“是啊!是啊!”
“我们妖精所调制的药最有用了!”
“是啊!是啊!”
眼见以赛亚醒了,许多妖精觉得无趣,因为他们喜欢看以赛亚昏迷时的百变表情,或蹙眉、或歪嘴、或咬牙、或眯眼……现在没戏看了,便慢慢散去,留下几只妖精与哭泣的玛西亚。
“……这里是……哪里?”以赛亚本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被一团又一团的破布紧紧捆住,抗议道:
“唔……谁把我绑成这样?我没办法动……”
“以赛亚!你不要动!”玛西亚旋又将他按倒,让他差一点晕厥。
“你被送来时,全身皮开肉绽,几乎要死去。我们用药将你紧紧包扎起来……看来挺有用的嘛!”一旁在搅拌锅子里很臭的药的妖精说。
“我看……再几天就没事了。”
“以赛亚!你怎么会伤成这样?”玛西亚还在哭,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做的?我去找他算账!竟敢伤害我的以赛亚……”
撑着满腹的不甘与挫败感,以赛亚本来不想说,甚至懒得提起这件事,静了一会儿还是说了:
“……我遇到了撒旦叶!是他下手的!”
“撒旦叶?那个堕落天使?加百列的双生天使?他藏身在封印之境?”玛西亚惊愕地问道。
“嗯!”
随便回应一声,以赛亚便沉浸在回忆中。
他想起自己与加百列、撒旦叶等大天使的差距,不由得开始叹气,正如那两个笨蛋看守天使所说,他,彩天使,是个“不怎么样的等级”,想到此,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一口气。
不过以赛亚也没有沉思多久,他被一旁不断发出啜泣声的玛西亚吵得烦了,便说道:
“玛西亚,你不要再……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吗?……”他已经够烦了,不想再听那些噪音。
“呜……幸亏你没事……”玛西亚用那雪白细致的手臂擦眼泪,抽搐着说:
“以赛亚!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都是我害了你,我也没想到那一踢会害得你这么惨……”
这些话的前半段感动了以赛亚,不过后半段却又让他咬起牙来。本来他已经忘了那件事——玛西亚为了保护妖精而将他踹到不明所以的地方。现在玛西亚自己提出来,不由得让他火冒三丈。他说:
“你皮最好给我绷紧一点!”
“我的皮从未松弛过啊……”玛西亚还在擦眼泪,因为他无法控制自己眼眶里淅沥哗啦倾泻而出的泪珠。
看他的双生天使这副伤心的模样,以赛亚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算他自己倒楣,也算是给他的骄傲一点教训,教他以后别那么自大,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横行无阻、仿佛自己是天下间最强的人……他受到报应了。
“别哭了!”他浑身不适,但仍安慰着玛西亚说,“……我没事了,我想……再休息一下就好了。”
“嗯!你睡吧!在这里睡觉很舒服喔!”玛西亚说。
“一时间……我也睡不着。”以赛亚不知道接下来的话会差一点害死他自己,他说:
“你告诉我,在我们分别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吧!”
“喔?”玛西亚思考了一下便念了出来:
“那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足以朽毁坚如钻石的心灵、坑洼般的一段黑暗记忆,它将如影随行跟随我直到天长地久。”
过程之顺有如吟诵诗词,这个开场白令他自己感到十分满意,他接着说:
“自从在那静穆的花园通道上一别,你坠往那永无止尽的无底深渊,我的心便游移于绝望空灵凉薄的边境,就如同划破那漆黑安定死寂幽冥的一抹天之光一般,冰雪剔透易碎,旋又哀恸情愁满布。那痛苦有如铜刃划过钢锣一般清澈、尖锐,如天鹅的鸣叫划过冰壁空回,敲撞出星河的懵幻破灭。我的举足艰涩、惆怅、迷惑并且困顿,如同河里无法朝向水的律动方向一涌前进的礁流浮萍一般没有方向;我已失去方向。通过那一扇无垠、无涯并且空虚寂寞的门,我究竟要前去何处?哪里才是我永恒明亮而充满希望愿景的星之原乡?我的所作所为,其实远远剥离我的意念,内疚啃蚀着我赤子般无邪又无私的心,直到我的意识溃疡斑斑、血泪交加。我绝非性情乖舛、邪恶匪夷所思之徒,奈何那一刻远无从驾驭那股幽深晦暗,一脚即让你自我双眸中消失……我哀伤,我感叹!痛苦得无以复加的心碎,迭·至·身·后——上苍啊!我只想知道我的以赛亚在哪里?——”
“我就躺在这里生不如死地痉挛着!”以赛亚喘着气,以嘶哑的声音接着说。他气得眼珠几乎自眼眶里弹跳出来。
刚刚表演了一段诗歌朗诵的玛西亚,口尚不能合拢,显示他所准备的内容还没自头至尾完整呈现。他目瞪口呆,似乎不懂以赛亚为什么这么说。
以赛亚接着骂道:
“把那些多余的累述、无聊的形容词给我拿掉,因为我完全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忍受肉身极大的不适,大大地喘一口气,又补了一句:
“如果你不想我康复后痛殴你一顿,打得你满地找牙的话——”
以赛亚会如此生气,是因为他觉得玛西亚一定是故意整他!趁他此时被捆成木乃伊般动弹不得,说这些让他巴不得立刻去死的叙述来气他!
什么铜刃钢锣破锅破碗、天鹅的鬼叫和星河的霹雳啪啦,他会这么凄惨,还不就是这个该死的玛西亚将他踹到封印之境所致?
要不是此时他伤得这么重,说不定他已经宰了玛西亚,或是因为玛西亚的长篇朗诵而宰了自己结束痛苦。
“喔?”玛西亚愣了一下,将频率调回正常,说道:
“没有啦!就是——我把你踹下去之后就迳自到魔界啊!心里是有那么一点愧疚……一直到妖精们告诉我,在诺丽特斯湖发现你……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只要两句就能说完的话,为什么要扯那么一堆?你分明是想气死我!”以赛亚气若游丝地说。
“你怎么忍心如此控诉我?”玛西亚嘟着嘴说,“明明人已经这么不舒服了,还这么爱生气!”
他趁机欺负僵直的以赛亚,用美丽修长的食指戳着以赛亚的蹙眉,说:
“气啊!气啊!你再生气啊!让你的伤好得更慢,躺在这里发霉!到时候妖精们可以在你身上种香菇!”
正当以赛亚快被以赛亚整得昏死过去时,一个妖精及时来解放他了。
“喂!天使!”妖精说,“我是指那个能动的天使,长老要我来问你,要不要去参加精灵王回归的仪式?”
爱凑热闹的玛西亚岂有不去的道理?还没搞清楚究竟什么是回归,他就立刻撇下僵死在地上无法抗议的以赛亚,跟着一群妖精到仪式会场去了。
诺丽特斯湖心有一个美丽的精灵,他的皮肤白晰,阴影处甚至呈现出很淡的青紫色,精致美艳的五官不可方物,额头上有个水色的符文,玛西亚猜想那可能是精灵的字型。
精灵乌黑柔亮的长发浸在碧波当中——他腰以下是青绿色的蛇身。
精灵上身挺在水上,当他游过水面时,一道一道闪耀的小彩虹便在身边显现,仿佛跟着他飘摇着。
玛西亚在天界时也常看到彩虹,那是在拉斐尔的智者之堂前那个漂亮的小喷泉那里,他以前常在那个喷泉边与拉斐尔聊天。
虽然如此,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精灵划动水纹所激起的彩虹,是他所见过的最美最漂亮的彩虹!
“那是……精灵吗?……好漂亮喔!”
玛西亚不禁发出赞叹,虽然他自己也非常漂亮,但他从不吝于欣赏别人的美丽,光看这一点,他的确是比天界其他骄傲自满的天使可爱得多。
“天使!你现在所看到的是元素精灵王——水之精灵王温婷。”
“喔!精灵王啊!我第一次看到精灵王!”玛西亚看得两眼发直。
“精灵界分布很广,也有许多位精灵王,但元素精灵王更是王中之王。世界上有机无机的万物都有精灵存在,而元素精灵——地、火(包括雷电)、风、水是世界的重要支柱。”妖精长老接着说:
“几千年来,四大精灵王已经有两个‘回归’了,这次……是水之精灵王温婷……”
“回归是什么?”玛西亚问。
“就是精灵将身上的魔法力回归给自然界万物啊!”妖精们异口同声。
“为什么要回归?啊?”玛西亚只是随口问,可是问完后才发现,自己可能问错话了……因为每个平时看起来乐天的妖精们,全都垮着一张脸。
“因为人类的关系,整个自然界都失去平衡了。”终于有位比其他妖精都矮小的小妖精说:
“以前普通的妖精或精灵身上的魔法力就可以撑过一时,现在的情况严重到只有元素精灵王的魔法力才能净化……”
“真的啊?”玛西亚又问,“那回归后的精灵呢?”
“消失啊!”妖精回答得简单,好像问的人是傻瓜似的。
“啊?那不等于死了吗?”玛西亚惊愕地大喊。如同奉献了一生劳力与精力的老人,晚年在他所奉献的世界中受到轻视甚至被视而不见地腐朽,这是一个悲剧。
“我们精灵没有所谓死不死的问题,只有存不存在罢了。”妖精长老若无其事地说完,转向玛西亚,却发现玛西亚在掉眼泪……妖精长老说:
“好端端的……天使!你哭什么?”
“你们……为人类做这些事,而他们却没人知道……这样……不是很委屈你们吗?”玛西亚泪眼婆娑。
“哼!谁为人类做啊?”
“人类因我们丑陋一直嫌弃我们啊!我们为什么要为了他们去做某件事?”
“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整个自然界……”
就在妖精们七嘴八舌讨论时,水之精灵王温婷已在诺丽特斯湖心飘浮起来,然后在七彩炫光之中化为斑斓的水气,飘向天空——融于自然。
“啊!回归了……”
“回归了……”
“四大元素之王,终于只剩地之精灵王了……”
玛西亚不知道妖精们的悲伤或是虔敬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此刻他也跟妖精们一样,全心全意地感受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最初之力量,感受它渐渐充满整个时间与空间,以及这个世界的生灵所能感受到的地方……
时间或许有继往,空间或许有限,但精灵王回归的这股力量无远弗界,每个世界——上达天城,下至封印之境与人界都感受得到,即使大自然与生灵有着难以弥补的创伤,也都在此刻获得复原。
没有人在哭——只有玛西亚。
回归的力量回旋着整个世界,达七日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