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蛎清晰地感觉到刀刃划入皮肤的锐利感,一个哆嗦跌坐进了缸底。
桂老头忽然停住了手,道:“你醒了?出来吧。”只听厢房门一响,公蛎探头一看,冉老爷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冉老爷果然在这里!公蛎很是欣喜,几乎要冲出去问他阿意的下落。
刚才那一下,似乎用去桂老头的全部力气。他双手微抖,用力喘了一阵,叹道:“定是哑巴不忍心,把冉公的药量给减了一半。”
哑巴诚惶诚恐地后退了几步,连连摇手。冉老爷揉着手腕上的勒痕,冷着脸哼了一声,道:“你的药物,在我身上没什么效果。”
桂老头眼里明明不服气,嘴里却恭维道:“冉公手段高明。”
冉老爷首先看到假公蛎的尸体,皱眉道:“至于吗?”转头才看到老头的脸,犹如见鬼了一般死死盯住,惊愕道:“你,你!”
但冉老爷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桂老头摸着自己的脸,苦笑道:“看到了吧。老朽行将就木,实在没有时间了。”
公蛎灵光乍现,忽然明白他是谁了——他是那晚在如林轩小池塘旁边冉老爷密谈的老者!只是仅仅半月过去,他竟然衰老至此,连声音都变了,以至于公蛎根本没听出来。
冉老爷趔趄了一下,以手扶额,跌坐在石凳上。
桂老头规规矩矩鞠了一躬,言语却相当傲慢:“我知道冉公不赞同我的做法,可是,今晚是最后的机会,只能行此下策。您放心,这种药的药效也只有一个时辰,不会太久。”
冉老爷木着脸,一言不发。
两人哑然相对,过了片刻,桂老头嘿嘿地笑了起来,泪水顺着眼角的沟壑布满全脸:“冉公,你得原谅我,老朽寿限到了,不是明天便是后天……没几天好活啦。”他橘皮一样的脸笑得皱在一起,没牙的嘴巴瘪得看不到嘴唇。
冉老爷表情缓和了些,朝院落四周打量了一下,面带倦色道:“你先行一步,我随后便到。”
桂老头抬起耷拉的眼皮看了他一眼,重新拿起匕首在假公蛎身上划,苦笑道:“您身强力壮,不要说这种话。”
冉老爷站了起来,带着一丝不屑,冷冷道:“你还没发现错了吗?”
桂老头一愣,冲着冉老爷做出一个龇牙咧嘴的凶狠表情,丢了匕首,闪电一般将双手插入假公蛎的腹部,不住地翻腾搅和,依稀可见心肺等内脏出来又进去,看得公蛎毛骨悚然,肚子一阵阵痉挛。
桂老头疯了一般,双手如同利刃,将假公蛎的五脏六腑搅得稀烂。
公蛎吓得捂住了眼睛。
冉老爷冷眼瞧着,带着一点无奈。桂老头的动作越来越慢,终于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捧着鲜血淋漓的双手,喃喃道:“没有,什么也没有。”
冉老爷忍不住道:“双面俑。”
桂老头惊愕地抬起头,道:“你说什么?”随即朝假公蛎瞧去。
公蛎不敢看假公蛎变成了什么样子,只敢偷偷瞄一眼桂老头的反应。
桂老头嘴唇颤抖,双手扶着石桌,方才勉强站立。
冉老爷木着脸道:“是双面俑。有人早知道你会对龙公蛎下手,很早以前便开始着手准备。这个假人做足了工夫,几可乱真。”
桂老头失魂落魄,喃喃道:“可笑我……我还使用了一个俑罐,想把他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他咧开没牙的嘴巴,不知是笑还是哭:“没时间了。我真的没时间了。”
他忽然转向冉老爷,厉声喝道:“是你一直在插手此事,是不是?”他的手臂骤然伸长,一把抓住冉老爷的胸襟,将他拉至跟前,双眼爆出,恶狠狠地瞪视着对方。
冉老爷忧伤地看着他,道:“我早跟你说,你的方向错了,你偏不信。”
须臾之间,桂老头发须全白,双颊下垂,眼睛浑浊,身体佝偻得像只晒干的虾米。他软绵绵地松了手,若不是冉老爷出手相扶,只怕马上便要瘫做一团。
他抬眼看着冉老爷,眼窝泪光闪动:“求你,帮助阿牛……”他徒劳地抬起手,想要打个拱,却无力地垂了下来。
冉老爷慢慢将他放下。哑巴飞快跑过来,从怀里抠出个小瓶子来,倒出一颗药丸便往他嘴巴里塞。桂老头却把脸别到一边,道:“没用了……不要浪费。这些药丸是我精心配制的,留着……给阿牛。”他每说一句,便要喘上几口。
冉老爷绕着石桌疾走了几圈,忽然暴跳如雷,指着奄奄一息的桂老头怒斥道:“祖师爷的遗训,你全然忘记了吗?如今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贸然出手,还因此给我下迷药!想当初,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刚愎自用,桂氏和我冉族何至于落得如此田地!”
桂老头嘴巴一翕一合,只是简单地重复两个字:“求你,求你。”
冉老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良久,似要一掌劈下来,但终究不忍,一顿脚拂袖而去。
桂老头眼里的一点亮光消失了,他无声地哭了起来。哑巴在一旁手足无措。
冉老爷的脚步渐渐远去。公蛎扭动着身体,准备继续跟踪。刚从缸的破口处探出半个脑袋,原本奄奄一息的桂老头闪电一般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公蛎的脖子,一把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