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白羽毛

第一眼看上去,白银舞台很有些名不副实。艾博达人喜欢庄重华丽的名字,而且似乎愈是名不副实,他们愈喜欢。比如说麦特在这座城市里见过的最阴森的客栈,还散发着一股陈旧的臭鱼气味,招牌上的名字却是“女王的光辉”,而“天堂金冠”则只是河对面拉哈德区一个脏污的窟窿,只有一扇蓝色的门,让它看起来还有些房子的模样。在那里,肮脏的地板上有许多黑色的污渍,那都是一场场刀战留下的陈旧痕迹。现在麦特觉得,这座白银舞台实际上是一个赛马场。

他摘下帽子,用宽阔的帽沿为自己扇风,甚至系在脖子上用来隐藏伤疤的黑丝巾也被他松开了。虽然时间还是早晨,但空气中已经透出高热。人群拥挤在跑道两侧的看台上,喧闹的人声几乎淹没了头顶传来的海鸥叫声,这就是所谓的白银舞台。穿着他们公会的白色汗衫的制盐工人;为了躲避真龙信众从内地跑出来的、面容憔悴的农夫;仍然用透明的纱巾遮住他们浓密的胡须的衣衫破烂的塔拉朋人。织布工穿着垂直条纹的汗衫,印刷工的汗衫则是水平条纹的;印染工的双手一直到臂肘处都染着颜色;阿玛迪西亚农民穿着单调的黑色衣服,将衣扣一直扣到了领子上,让自己热得要命;莫兰迪的乡下人穿着各种颜色的长围裙,那些围裙窄得似乎只适合于放在橱窗中展览。这里甚至还有几名古铜色皮肤的阿拉多曼人,男性阿拉多曼人都穿着短外衣,如果他们还有外衣的话,而女性阿拉多曼人身上的羊毛或亚麻衣裙是如此轻薄,以至于看上去就像丝绸般紧贴在身上。这里还有各行各业的学徒,以及来自码头和仓库的劳工;皮革工人在人群中总是能有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因为他们身上的气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面孔肮脏的街童警觉地观察着四周,伺机偷窃他们能摸到的一切,但拥挤在一起的劳动者身上实在是没什么钱。所有这些人都摩肩接踵地挤在一起。

所有这些穷人都被立柱和麻绳挡在看台上,下面的位置则是为拥有金银、出身好、穿戴好、做上等事情的人准备的。自鸣得意的仆人将调味酒斟进主子的银杯里,女仆们不停地为女主人摇着羽毛扇。这里甚至还有一名抹着白脸、戴着黑白两色的帽子、外衣上缀着铃铛的傻瓜跳来跳去。戴着天鹅绒高帽、腰佩细剑的傲慢男人在四处昂首阔步,他们的头发一直垂到肩膀的丝绸外衣上。有刺绣的窄翻领上缀着金或银链。女人们的头发有长有短,和男人们的大致相当,不过她们的发型样式很多。她们戴着装饰羽毛的宽边帽,或是用细纱遮住面孔。长裙无论是本地风格还是外地风格,都是低胸样式。习惯从鼻尖上面看人的贵族们,都撑着颜色鲜艳的阳伞,戴着用黄金、象牙和宝石制成的闪闪发光的戒指、耳环、项链和手镯。身材丰满的商人和放债人则只能在衣服上装饰一点缎带,戴着一个镶嵌光亮石子的戒指或胸针,他们带着谦逊的神情向贵族们鞠躬或行屈膝礼,那些受到他们奉承的人很可能都欠他们一大笔钱。财富在白银舞台不停地易手,赌注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据说,生命和荣耀也在下面这层观众之间易手。

麦特戴上帽子,抬起手,一名博彩登记人走了过来。这是一名面孔瘦削的女人,鼻子像锥子般尖利。她摊开双手,向麦特一鞠躬,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阁下如果愿意下注,我会如实记录。”艾博达口音显得轻柔而快速,有一些尾音都被省略了。“簿子已经打开了。”确实,标记着赌注的簿子就绣在她红马甲的胸部,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传统,几乎从开始记录赌注时起就有了。不过麦特怀疑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一点,麦特记得许多他从没见过的事情,那些历史往往都已经在时间中化成了灰烬。

那名妇人的书记手里捧着一块石板,上面写着每匹马的赔率。麦特迅速瞥了一眼上午第五场的赔率,然后用白垩粉笔在石板上写下自己的赌注,点点头。疾风虽然赢得了几场比赛,但它的赔率只能排到第三,麦特转身对自己的同伴说:“全都压在疾风身上吧,拿勒辛。”

那名提尔人犹豫了一下,用手指拈着他涂了油的黑胡子。汗滴在他的脸上闪着光,但他一直穿着有蓝色条纹灯笼袖的外衣,头顶的蓝色天鹅绒方帽也完全挡不住阳光。“全部,麦特?”拿勒辛轻声问道,他不想让登记赌注的人听到,在赌注下定之前,赔率随时都有可能变化。“烧了我的灵魂吧,还是那匹小花斑马看起来能跑得很快,还有那匹浅褐色、有银鬃毛的阉马。”这两匹马是今天最被看好的,它们刚刚来到这座城市,也像所有的新东西一样,得到了巨大的期待。

麦特完全没有向进入赛道的那十匹马瞥上一眼。他已经仔细地看过了那些马,而且奥佛尔会帮他确定疾风的能力。“全部。某个白痴将那匹花斑马的尾巴结成了辫子,现在它已经被苍蝇骚扰得快半疯了;那匹褐马是很卖弄,但它的蹄子后面有一块死结,它也许能在一些乡下赛场上夺冠,但今天它就完了。”麦特熟悉马,关于马的信息是属于他自己的,他的父亲亚贝·考索恩很擅长相马,而且把这项技能全部传授给了麦特。

“我觉得它还是有些脚力的。”拿勒辛嘟囔着,但没有再和麦特争论。

博彩登记人眨眨眼,看着拿勒辛一边叹气,一边从鼓胀的外衣口袋中掏出一袋袋金币。一开始她还想表示反对,但杰出与荣耀博彩公会一直都宣称,他们会接受任何数量的赌注。他们甚至还与船主和商人赌船只是否会沉没,或者商品的价格将如何波动。不过那就是公会本身的行为,而不是个别博彩登记人所做的事情了。没多久,所有金子都被放进那名登记人的箍铁箱子里,每只箱子都由两名胳膊像麦特的腿一般粗的大汉抬着,那名登记人身边还跟着一些目光凶恶、身上带着伤痕的保镖,从他们的皮背心中露出的手臂更加粗大。他们都拿着长长的箍铜棍棒。登记人的另一名手下递给她一份空白赌单,那上面印着一条纹理细腻的蓝鱼(每一名登记人都有自己的徽记),她在上面写下赌注和马匹的名字,然后从一名漂亮女孩捧着的漆匣中拿出一支小刷子,在赌单背面画上一个代表这场比赛的记号。那名女孩身材苗条,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她向麦特送来一个微笑,那名瘦脸妇人的脸上则肯定没有丝毫笑意。她又鞠了个躬,随意甩了那女孩一巴掌,然后就一边和她的书记耳语着,一边走开了。那名书记正匆忙地用一块布擦抹着他的石板,当他再次举起石板时,疾风的赔率已经降到了最低。那个女孩偷偷揉着自己的脸颊,皱起眉看了麦特一眼,仿佛这一巴掌完全是麦特的错。

“希望这里会有你的运气。”拿勒辛说着,小心吹干赌单上的墨水。如果赌单上有了墨水的污渍,去找登记人要账时很容易惹怒登记人;而艾博达人本身就是非常容易发怒的。“我知道你不经常失手,但我见过你失手的时候。烧了我吧,我真的见过。今晚我还要去舞场上会一个女人,只是个女裁缝……”拿勒辛是一名贵族,但不是个坏人,这种事对他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不过她漂亮得会让你口干舌燥。她喜欢黄金做的小东西,她也喜欢烟火……我听说有照明者参加今晚舞会的演出,你会对这个有兴趣的。不过还是需要一点黄金让她笑。如果我不能让她笑,那她就不会和我做朋友了,麦特。”

“你会让她笑的。”麦特心不在焉地说。那些马正在走进出发位置,奥佛尔骄傲地坐在疾风背上,咧开那张大得不寻常的嘴笑着,嘴角几乎一直延伸到两侧招风耳的耳根下。在艾博达的赛马中,所有骑手都是小男孩。在数里以外的内陆,人们则让小女孩充当骑手。奥佛尔是今天骑手中年龄最小的,也是体重最轻的,不过那匹长腿的灰阉马并不需要这个优势。“你会让她一直笑到站不起来的。”拿勒辛向麦特皱了皱眉,麦特却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这个男人应该知道,麦特从不曾为黄金担心过,他也许不是永远的赢家,但也相差不多。他的运气与疾风是否会赢无关,麦特确信这一点。

他也不在乎黄金,他在乎奥佛尔。并没有规则阻止男孩们用手中的鞭子抽打他们的对手。迄今为止的所有比赛中,疾风全都保持在领先的位置,但如果奥佛尔受了伤,哪怕只是一点擦伤,麦特就会听到没完没了的责备。这些责备分别来自于他的旅店老板娘安南大妈、奈妮薇、伊兰、艾玲达和柏姬泰。麦特从没想过那名前枪姬众和被伊兰当作护法的怪女人会有母爱之心,但她们一直都想背着他把奥佛尔带出“流浪的女人”,带进泰拉辛宫去。当然,有那么多两仪师的地方绝对不适合奥佛尔,或者是任何男孩。但如果奥佛尔身上多了一个肿块,赛塔勒·安南就有可能夺走负责照顾他的权力。而奥佛尔如果不能参加赛马,他每天晚上肯定会哭着入睡,女人永远也不明白这种事。麦特又开始暗自咒骂拿勒辛偷偷带着奥佛尔和疾风参加的那第一场赛马。当然,他们必须找些事情来打发无聊的时间,但他们可以找些别的事情做啊!在女人们的眼里,即使去偷钱包也未必比这个更糟。

“捕贼人也来了。”拿勒辛说着,将赌单塞进口袋里。他的语气中并没有很明显地带着嘲讽。“至今为止,他做得还真好。如果能再带上五十名士兵,我们一定能处理得更好。”

泽凌故意大步穿过人群。他是一名黝黑、强健的男人,拿着一根与他等高的细竹竿当作手杖。他戴着一顶红色塔拉朋锥形平顶帽,一件朴素的外衣在腰间束紧,下摆却一直垂到靠近靴子的地方。他的这身衣服已经很破旧了,显然不是富人的穿着。照常理他不会被允许走到绳子下面来,但他惟妙惟肖地装出一副相马的样子,还在手中掂着一个价值丰裕的金币。几名博彩登记人的保镖怀疑地瞟了他几眼,但那个金币让他顺利地通过了。

“嗯?”看到捕贼人走到面前,麦特不带好气地哼了一声,拉低了帽沿。“让我来说吧!她们又溜出宫了。没有人看见她们离开,没有人该死的能猜到她们去了哪里。”

泽凌小心地将那个硬币放进外衣口袋里,他不会赌博,每一个流进他手中的钱币都会被他妥善保管好。“她们四个人乘一辆马车,从王宫一路到河边,然后在那里雇了艘小船。汤姆雇了另一艘船跟踪她们。她们的穿着看来不像是要做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不过说实在的,贵族们就是在泥里爬也要套上丝绸。”他向拿勒辛咧嘴笑了笑。后者双手抱胸,装作专心观察那些马的样子。泽凌的笑容也仅限于龇一下牙。他们两个都是提尔人,但贵族和平民间的鸿沟在提尔非常显著,这两个群体对彼此没有任何善意。

“女人!”附近几名衣着华美的贵族女子都从阳伞下斜眼瞪向麦特,麦特则皱眉回望着她们。不过其中有两个倒是很漂亮。随后她们都笑了,并且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仿佛麦特刚刚做了件很有趣的事情。女人总是在你以为她们一直都会是某个样子时突然换了张嘴脸,让你只能承认自己大错特错。但麦特答应过兰德,要保护伊兰平安到达凯姆林,也要保护奈妮薇和艾雯。他也答应了艾雯,要保护伊兰、奈妮薇在艾博达的平安,更不要说艾玲达了——只有这样伊兰才会跟他去凯姆林。而她们从没告诉过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自从到了这个该死的城市之后,她们对他说的正经话一共不超过二十个字!

“我会保护她们的,”麦特低声喃喃道,“即使我必须把她们塞进桶里,再用大车把她们运到凯姆林去。”他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以如此坦然的方式这样谈到两仪师的男人,这点连兰德和那些聚集在兰德麾下的男人也做不到。麦特碰了碰衬衫下面的狐狸头徽章,确认它还在。他从不会将它摘下来,甚至是洗澡的时候也不会,它并不能彻底保证他的安全,但他还是多加小心比较好。

“对于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女人来说,塔拉朋一定是个可怕的地方。”泽凌嘟囔着。他正看着三名戴面纱的男人穿着破烂的外衣和曾经是白色的裤子,手忙脚乱地向看台上方跑去。他们身后是两名挥舞棍棒的登记人保镖。没有法律规定穷人不能进入绳圈内,但那些保镖会确认这一点。刚才瞪麦特的两名漂亮女子似乎是在私下打赌,赌那些塔拉朋人能否逃脱保镖的追打。

“我们这里已经有很多女人了,没心情再去招惹是非。”麦特对泽凌说道,“回到她们上船的那个地方去,等着汤姆,告诉他,我需要他尽快来见我。我想知道那些该死的傻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泽凌的样子并不像是认为麦特很傻,但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们一直在努力探察那些女人的行踪,结果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们仍然一无所获。泽凌最后瞥了那些逃跑的穷人一眼,迈着悠闲的步伐开始沿原路返回。他的手里又开始掂着那个金币了。

麦特皱眉向跑道对面望去,那里和他的距离不到一百五十尺,几个人影逐一映入他的眼帘——一名驼背的白发老男人;一个鹰钩鼻、面孔尖削,戴着一顶羽毛帽子的女人;一个高个子家伙留着金色的发辫,看上去好像一只穿绿丝衣的鹳;一名嘴唇丰满、身材有点圆胖的年轻女子的穿着简直让她的上半身呼之欲出。炎热持续的时间愈长,艾博达女人身上的衣服就变得愈少、愈薄,但现在麦特对这点没什么兴趣。已经过去几个星期了,他在这几个星期里却连那些女人的影子都没瞥到过一次。

柏姬泰肯定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她是一名号角狩猎者,任何想找她麻烦的人最终都会明白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而艾玲达……如果有人不小心对她多看了两眼,她大概会立刻用匕首戳穿那个人,倒是需要有人防止她随便这么做。在麦特看来,艾玲达只要不用匕首去刺伊兰,她想怎么攻击其他人就随她去吧!那名王女永远都会扬着她的鼻子,只有在兰德身边时眼神才会变得温柔一些。她不会像艾玲达那样直接用匕首去杀人,但对于想多看她一眼的男人,她的凶狠程度绝不亚于艾玲达。兰德知道如何对付女人,但他和这两个女人搅在一起,明显是跳进了熊窝里,离大难不远了。麦特甚至不太明白,为什么灾难还没发生。

不知为什么,麦特的目光飘回到那名尖削面孔的女人身上。她很漂亮,不过看上去也很狡猾,麦特觉得她的年龄大概和奈妮薇差不多,相隔这么远的距离,这点并不好判断。不过麦特能够像评判马一般准确地评判女人。当然,女人远比马更能愚弄人。她的身材很苗条。为什么她会让他想到麦草?在那顶羽毛帽下面,她的头发是黑色的。不过这并不重要。

柏姬泰和艾玲达不需要他的照顾,伊兰和奈妮薇也是一样,虽然她们固执、自以为是、一心只想立功,但她们有能力保护自己。她们这样整天偷偷摸摸的,和她们以前的风格完全不同。不过这也许是她们固执的另一种表现。她们总是先指责男人多管闲事,不问青红皂白地把男人轰走;然后又指责男人在被需要的时刻没有及时出现。当然,即使是到了那样的时刻,她们仍然不会承认她们是需要男人的。帮助她们是对她们的妨碍,但袖手旁观又会变成靠不住的废物。

对面那名狐狸面孔的女人又出现在麦特的视线中,这次麦特想到的不是麦草,而是马厩。这没有任何意义。麦特倒是在马厩里和不少年轻女子相会过,其中有一些也不是那么年轻了。那个女人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蓝丝长裙,顶住下巴的高领上绣着雪白的缎带,袖口的缎带盖住了她的双手。一名女士。麦特像躲避死亡一样躲避贵族女子,这种女人像弹拨竖琴般玩弄她们的傲慢,男人只能跟在她们的屁股后面,对她们言听计从。麦特·考索恩不是这样的人。奇怪的是,那个女人正用一簇羽毛为自己扇风。她的侍女呢?一把匕首。为什么她会让他想到一把匕首?还有……火焰?至少,是某种会燃烧的东西。

麦特摇摇头,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重要的事情上。其他人的回忆,关于战争、宫廷和几个纪元前就消失的国家。这些记忆填塞了他本身记忆的空穴,而他自己的生活却变得稀薄,或者完全不存在了。他能记得自己跟着沐瑞和岚逃出两河,但从那时一直到凯姆林的那段记忆却仿佛什么都没有。这样的空穴在他的记忆中俯拾皆是。如果他成长过程中的岁月都已经一段段地消失了,为什么他应该回忆起他所遇到的每一个女人?也许她只是让他回想起某个在一千年前就已经死掉的女人。光明在上,这种事对他来说并不稀奇,甚至连柏姬泰也偶尔会勾起他的一些回忆。嗯,现在让他脑子打结的女人一共有四个,而她们都是很重要的。

奈妮薇她们一直都在躲着他,好像他身上长了跳蚤一样。他已经去了宫里五次,她们却只见过他一次。即使是在那一次里,她们也只是告诉他她们非常忙碌,就把他送了出来,如同打发送信的小孩。这一切只能说明她们认为他会妨碍她们现在的行动,也就意味着,她们现在的行动是危险的。她们并不是彻底的白痴,虽然经常会犯傻,如果她们看到了危险,那就一定是危险的。在这座城里的某些地方,只要是陌生人,或者是显露出自己的口袋里有一个硬币,也许就会招来刺向胸口的匕首,如果她们不能及时察觉,即使是导引也救不了她们。而麦特却只能干坐在这里,身边还带着拿勒辛和十二名红手队的勇士。还有汤姆和泽凌,他们两个已经住进了泰拉辛宫内的仆人区里,现在却也只能靠数手指打发时间。那些固执的女人早晚要让自己的喉咙被别人割开。“要是我能插手就不会了。”麦特狠狠地嘟囔着。

“什么?”拿勒辛说,“看,它们就位了,麦特。光明烧了我的灵魂吧!希望你是对的,我可看不出那匹花斑马有什么半疯的样子,它很想跑呢!”

那些马都在不停地踏着蹄子,在一双双高立柱之间的空隙里站好。立柱的顶端都挂着彩带,被暖热的微风吹起,飘扬在半空中。彩带有蓝、绿等各种颜色,其中有一些绘着彩色条纹。赛道是一千五百尺长的、结实的红土路面。赛道尽头有一排彩带颜色与起点完全对应的立柱。每一名骑手跑到赛道尽头时,必须绕过与起点处自己右手立柱彩带颜色相同的立柱,然后再跑回来。马匹队列的两端各站着一名博彩登记人。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身材圆胖,各高举着一块白巾。博彩登记人轮流负责这个岗位,这时他们就不能接受赌注了。

“烧了我吧!”拿勒辛还在嘀咕着。

“光明啊,小伙子,放轻松,你就等着去搔你那个女裁缝的下巴吧!”一阵呼喊声掩盖了麦特随后的话音,随着那两块白巾挥下,赛马猛地冲了出来,但马蹄击地的声音完全被人们的喊声淹没了。刚刚跑出十步,疾风已经领先了。奥佛尔紧紧地趴在它的脖子上。那匹银色鬃毛的褐马只落后一个马头。花斑马跟在后面。骑手们都扬起了马鞭,拼命地抽击着自己的坐骑。

“我告诉过你,那匹褐色马是危险的!”拿勒辛呻吟着说,“我们不该把一切都赌上去的。”

麦特根本无心回答。他的口袋里还有一袋钱,另外还有一些零钱,他管这袋钱叫种子,有了它,不管里面的硬币多么少,只要再有一场骰局,他就能弥补这次比赛可能造成的一切损失。现在赛马已经跑完了赛道的一半,疾风仍然领先,褐色马紧随在后,剩下的赛马都被它们甩到了后面。那匹花斑马只排在了第五位。转弯之后才是危险的时候,跑在后面的男孩会在那时鞭打向回跑的领先者。

麦特的视线一直紧随着赛马,中途恰巧扫过对面那个女人的狐狸面孔……然后他急忙将目光转了回来。人群的喊声和尖叫声逐渐低沉了下去。那个女人正朝赛马挥舞着她的扇子,并且兴奋地在原地跳跃着。但是突然间,麦特看见她穿着淡绿色裙装和富丽的灰色斗篷,她的头发用泡纱缎带系住,以优雅的姿势提起裙子,朝距离凯姆林不远的一座马厩中走了过去。

兰德仍然躺在麦草中,发出一阵阵呻吟,不过高热似乎已经过去,至少他不再呼唤并不在那里的人了。麦特怀疑地看着那个女人跪在兰德旁边,也许她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能帮上忙。这样一名高贵的女士在乡村的马厩里干什么?麦特抚摸着外衣里面匕首柄头镶嵌的红宝石,对于自己为什么会信任任何人感到奇怪,信任绝不会有好下场,绝对没有。

“……像只小猫一样虚弱。”那个女人一边伸手到斗篷下面,一边说道,“我想……”

一把匕首突然出现在她手中,射向麦特的喉咙,如果不是麦特早有警觉,他肯定是死了。麦特俯下身子,又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煞达罗苟斯的刀刃从鞘中抽出,压在女人白嫩的细颈上。女人立刻全身僵硬,竭力想看到那段微微压进自己皮肤的利刃。麦特想要划开她的喉咙,尤其是在他看见那把已经戳进马厩墙壁的匕首后。在那段细窄的锋刃周围,一圈烧焦的黑色在逐渐扩大,一缕浅灰色的烟气冉冉上升,很快就变成了火苗。

麦特打了个哆嗦,用手揉揉眼睛。携带那把煞达罗苟斯的匕首差点就让他丢掉了性命,他记忆中的空穴也是因此而产生的,但他怎么能忘记一个想要杀死他的女人?那个女人几乎承认自己是暗黑之友了。把她关起来之后,他们将那个女人的匕首扔进水桶里,结果整整一桶水几乎都沸腾了。一名猎杀兰德和他的暗黑之友,现在她和他同在艾博达,同在一座赛马场里,这会是巧合吗?时轴也许是答案——麦特把这件事视为和那该死的瓦力尔号角一样令他避之惟恐不及的事物——但事实是,弃光魔使知道他的名字。那座马厩并不是暗黑之友试图杀死麦特·考索恩的唯一地点。

麦特突然踉跄一下,因为拿勒辛用力地拍着他的后背。“看啊,麦特!天堂的光明啊,看啊!”

赛马已经纷纷绕过立柱,开始往回奔驰。疾风挺直脖子,鬃毛和尾巴都飘飞起来,奥佛尔紧贴在它的背上,仿佛变成了马鞍的一部分,这个男孩的骑术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在四个马身之后,花斑马拼命地挥动四蹄,骑手还在徒劳地抽着鞭子。他们如同闪电般跑过最后一段赛程。排在第三位的马落后了三个马身。那匹银鬃褐色马跑到了最后。哀嚎声和失落的嘀咕声一下子压倒了胜利的欢呼声。输掉的赌单都被扔在了赛道上,仿佛在红土地面上覆盖了一层白雪。几十名登记人的仆役立刻跑出去将它们收拾干净,为下一场比赛清理出赛道。

“我们必须找到那个女人,麦特,我不会让她不付账就逃掉的。”根据麦特听到的传闻,博彩公会对于第一次逃账的登记人会处以极其严厉的惩罚,如果再犯,下场就是死亡。但这个公会是个平民组织,拿勒辛自然不会信任他们。

“她就在那里。”麦特随便指了一下,视线却一直没离开那名狐狸脸的暗黑之友。那个女人瞪着自己的赌单,又将它扔在地上,甚至拉起裙摆,狠狠地踩了它几脚,她显然没有把注下在疾风身上。然后,她扭曲着面孔开始挤进人群。麦特的身体僵了一下。她要走了。“收好我们赢的钱,拿勒辛,然后带奥佛尔回旅店。如果他错过了阅读课,你就要在安南大妈让他去参加下一场比赛前亲吻暗帝的妹妹了。”

“你要去哪里?”

“我看见一个曾经想要杀死我的女人。”麦特头也不回地说道。

“下次给她几样小东西!”拿勒辛在他背后喊道。

跟踪那个女人并不困难,那顶白羽毛帽就像是举在众人头顶的一面旗帜。走过实土的看台,是一片宽敞的空地,那里停着许多漆光马车和轿椅,车夫和轿夫们都在注意走出来的观众们。麦特的坐骑果仁正和其他几十匹马由“久远与崇高马夫公会”看管着。在艾博达,大多数行业都有自己的公会,任何侵占公会地盘的外来者都只能以悲惨的结局收场。麦特停住脚步,但那个女人还在贵族和有钱人乘坐的代步工具旁继续前行,没有女仆,甚至没有轿椅。只要是有钱骑马的人就不会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步行。我的小女士遭遇坎坷了吗?

白银舞台位于粉刷着白色石膏的高大城墙南边。那个女人一直走了百多步的路程,来到有尖顶的宽阔的摩丁门前面,走了进去。麦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在后面。摩丁门内是有十幅长度的城墙隧道,虽然光线在这里变得阴暗,但她的帽子很容易就能看到,必须步行的人们很少会戴这样的羽毛帽。她似乎是有明确的目的地。那顶羽毛帽在麦特前面的人群中招摇过市,速度不快,但一直在前进着。

艾博达在上午的阳光中闪耀着白色的光芒。白色的宫殿,白色的圆柱,围着雕铁栏杆的阳台,紧邻着它们的却是涂着白色石膏的裁缝铺、鱼贩摊子和马厩。高大的白色房屋的拱形窗户上,百叶窗全都紧闭着。旁边是白色的客栈,只有客栈门前的招牌上能看到各种彩色图案。露天市场中有一排排长长的棚子,棚子下面能看到活羊、活鸡、小牛、鹅和鸭子,它们让这里变得像畜栏一样喧闹。棚子前面,就是它们已经被屠宰并被悬挂起来的同伴。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色,如果不是白色的石块,就会被涂上白色的石膏,不过其间也点缀着红色、蓝色或金色芜菁形状的圆顶和棱角风格的尖塔。它们的周围都围绕着不少阳台。这座城市里有许多广场,广场中或立着带基座的大雕像,或装点着喷泉,但现在喷泉中喷出的水流只会让人想到身边的炎热。所有这些广场上都挤满了人。

这座城市里现在充满了难民,商贩、贸易者,其他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物也云集于此。一些人的不幸总会为另一些人带来好处。曾经从沙戴亚前往阿拉多曼经商,和从阿玛迪西亚前往塔拉朋经商的人,现在都顺流而下来到了艾博达。所有人都在忙碌着,也许是为了上千的金币,也许是为了一个小钱,为了能度过今天的一点食物。弥漫在空气中的有香水气味,也有尘土和汗味,它们闻起来都有一股绝望得不顾一切的味道。

满是驳船的运河横穿过这座城市,上面横跨着几十座桥梁,有些桥窄得无法让两人并行;有些桥却宽大到上面排列着鳞次栉比的店铺。在一座这样宽大的桥上,麦特突然发觉那顶白羽毛帽停下了,麦特便也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停下脚步。这里的店铺只是一些木头小屋,它们的门窗上挂着沉重的木板,到了晚上,店主会用这些木板将店铺封住。现在它们都被拉了上来,露出店铺的招牌。羽毛帽上方的那块招牌上画着一座金色的天秤和一把锤子,那是金匠公会的标记,但很显然,这家金店的生意并不好。这时人群稍稍分开了一下,麦特看见那个女人正在回头观望。他急忙躲进右侧一个狭窄的货摊里,在这个货摊的后墙上挂着许多戒指,货架上放着雕刻成各种印章形状的石块。

“大人想要做一个新玺戒吗?”一个长得像鸟一样的家伙在柜台后面问道。他一边向麦特鞠躬,一边揉搓着双手,这名骨瘦如柴的家伙大概不会害怕他的商品被偷走;在这个小房间的角落里,一个独眼大汉坐在一张凳子上,他的身高恐怕要超过这间小屋的屋顶。他的膝盖中间靠着一根钉头大棒。“大人您看,我可以刻制任何花纹的印章。当然,这里也有可以试戴的戒指,我能制作各种大小。”

“让我看看那个。”麦特随便指了一下,他需要找个理由站在这里,直到那个女人继续前行。他也应该利用这段时间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是长形风格的,大人,现在很受欢迎。是纯金的,不过也有白银材质。我想这个尺寸刚刚好。大人想要这样的吗?也许大人想看看我雕刻的纹理有多精细?大人是想要金的,还是银的?”

麦特语焉不详地支吾了两声,将那个戒指套在左手的食指上,装模作样地观赏着上面那块用来雕刻印章的黑色卵圆形石块,但实际上他一直透过眼角盯着街对面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一直在迎着阳光观看一条扁宽金项链。

艾博达城有治安官,但效率并不是很好,而且也很少能在街上看到他们。麦特没有证据指控那个女人是暗黑之友,而且即使他的指控被接受了,只需要几个钱币,那个女人也可以安然脱身。地方法官也许比治安官更难收买,但除非有当权者介入,否则足够的金钱可以收买这里的任何官员。

人群中突然出现一阵混乱——一名白袍众走了过来。他戴着圆锥形的头盔,炼甲长衫如同白银般闪亮耀眼。随着他大步前行,绣着金色阳光普照图案的雪白罩袍在他的背后飘起。周围的行人纷纷为他让出道路。没有人愿意挡住圣光之子的路,也没有人想去看那张岩石般的面孔。但那名狐狸脸的女人不仅正毫不掩饰地看着他,而且还在微笑。麦特的指控也许不能将她送进监狱,但也许现在她的行为真的会引燃某场灾祸。这座城市里本来已经塞满了关于泰拉辛宫中有暗黑之友的谣言。白袍众极其善于煽动暴乱,对于他们,两仪师就是暗黑之友。当圣光之子走过那个女人身边时,那个女人带着明显的遗憾神情放下项链,转身打算离开了。

“大人看看合适吗?”

麦特愣了一下,他已经忘记那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和手指上的这个戒指了。“不,我不想……”麦特皱起眉,又拉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它竟然动都不动一下!

“不要再拉了,小心把石头弄下来。”既然没办法从麦特身上赚到钱,麦特也就不再是什么“大人”了。那个家伙哼了一声,一双刀子般的眼睛死盯着麦特,惟恐他溜走。“给你涂些油就好了,迪利,油瓶在哪里?”那名保镖眨眨眼,一边用手搔着头,仿佛是在思考油瓶是什么。现在那顶白羽毛帽已经走过这座桥的一半了。

“我买下了!”麦特喊道。没时间耽搁了。他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钱,将它们丢在柜台上,其中大部分是金币,只夹杂了几个银币。“够了吗?”

那名戒指匠人的眼珠立刻突了起来。“有一点太多了……”他的声音也开始有些发抖。他的两只手犹豫地罩在那堆硬币上方,然后用两根手指挑出两个银币。“这么多?”

“剩下的给迪利好了!”麦特咆哮着。那个该死的戒指现在却从他的手指上滑了下来。那个瘦子急忙将钱币收进了柜台,现在想要反悔这笔买卖已经太迟了。麦特一边寻思着自己到底多付了多少钱,一边将那个戒指塞进口袋里,然后拔腿就去追赶那名暗黑之友。但现在他已经看不到那顶帽子了。

一对超过十二尺的白色大理石女人雕像装饰着桥的另一端,它们彼此对称,都袒露着一侧的乳房,一只手指向天空。在艾博达赤裸胸膛代表坦诚与真实。麦特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瞪视,纵身攀上其中的一座女人像,抱住那个女人的腰部以保持平衡,向远处望去。沿着运河的街道在不远处有两条岔路,到处都挤满了行人、大车、货车、轿椅和马车。有人在朝他粗声地叫嚷着说“真正的女人会更温暖些”,人群里随之发出一阵哄笑声。那顶白羽毛帽在左侧岔路口的一辆蓝漆马车后面出现了。

麦特跳到地上,快步向那里跑去,被他撞到的人发出一阵咒骂声,他却充耳不闻。这是一场奇怪的追逐,在这么一大群人中间,各种车辆一直在挡住他的路,也让他无法清楚看到那簇白羽毛。他又跑上一座宫殿的大理石台阶,向远方看了一眼,然后跑下来继续向前追赶。然后他跳上一座喷泉的边沿,下一次是一只倒扣在墙边的桶、一只刚刚从牛车上卸下的板条箱。有一次,他甚至跳上一辆马车的侧边,让马车夫用鞭子把他赶了下来。虽然这样费力地又跑又跳,但他和那名暗黑之友的距离并没有缩短多少。直到这时,他仍然不知道抓住那个女人之后该怎么办。突然间,当他跳上一座大房子前的墙墩时,那个女人就彻底消失了。

麦特拼命搜索这条街道的各个地方,但人群中一根白羽毛都看不到。这里有好几栋规模和他背后那栋房子类似的建筑,还有几座高矮各异的宫殿、两间客栈、三家酒馆。一家门前招牌上画着匕首和剪子的刀具店;一家摆着不下五十种鱼的大鱼摊;两名地毯匠人在遮阳棚下展示着他们的地毯。还有一家裁缝铺和四个布料摊,两家贩卖漆器的商店、一个金匠铺、一个银匠铺、一个马坊……这条街上的房子太多了,那个女人可能走进任何一道门里,或者她有可能转进一条麦特没看见的巷子里去。

麦特跳下来,一边嘟囔着,一边戴好帽子……然后看见了她。她正在对街一座宫殿的宽阔台阶上,几乎已经走到台阶顶端,消失在那一排高大的凹槽圆柱后面了。这座宫殿并不大,只有两根细尖塔和一座装饰红色条带的梨形圆顶。艾博达宫殿的第一层全都是仆人房、厨房或类似的房间,更好的房间都在高层,能吹到海风的地方。穿着黑黄两色制服的守门人向那个女人深深鞠了个躬,早早便打开了雕花大门。门里的一名仆人向她行了个屈膝礼,说了些什么,立刻又转过身,引领她向宫殿深处走去。显然那座宫殿里的人认识她。

大门关上后又过了一会儿,麦特仍然一动也不动地打量着那座宫殿。这座宫殿在艾博达远远算不上华丽,但只有贵族才能居住在这样的建筑里。“末日深渊啊,是谁住在这里?”他喃喃说着,摘下帽子为自己扇风。不会是她,否则她就不用走路了。只要他在这条街上的酒馆里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但有外地人在打听这座宫殿的讯息也会传进这座宫殿里,里面的人不会毫无警觉的。

有人说了一声:“贾西姆。”麦特一转头,看见一名瘦骨嶙峋的白发老人正靠在附近的阴凉里。麦特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他朝麦特笑了笑,露出缺少牙齿的牙床。他佝偻的肩膀和带着悲哀神情的褶皱脸庞,与他身上工艺精致的灰色外衣完全不相称,尽管他的领口上装饰着一点缎带,但他看起来就是一副落魄模样。“你问谁住在里面,车尔森宫现在是贾西姆·卡林丁居住在此。”

麦特的帽子停了一下。“你是说那名白袍众使者?”

“是的,他还是圣光之手的裁判者。”老人用一根粗糙的手指敲击着鸟喙般的鼻侧,看样子,他的手指和鼻子都断过不止一次了。“最好别招惹那种人,即使一定要去打扰他,也要三思而后行。”

麦特不经意地哼起了一段“来自高山的暴风”。确实是个不该去打扰的家伙,裁判者是一帮最凶恶的白袍众。而现在,一名白袍众裁判者却有一名暗黑之友访客。

“谢谢……”麦特愣了一下。那名老者消失了,完全隐没在了人群里。奇怪的是,麦特觉得自己似乎见过那张脸。也许是那些古老记忆中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吧!也许……麦特的脑海里仿佛爆开了照明者的烟火,猛然被点亮了。白头发,有鹰钩鼻的老人,他在白银舞台里出现过,就站在那个女暗黑之友身边不远处。麦特以指尖转着帽子,不安地向那座宫殿皱起眉。他从未陷进过这种困境里。他能感觉到骰子在他的脑海中突然开始旋转。这不是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