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晨黯淡光线下,从熔炉启程回去的路途是一趟鬼鬼祟祟、踉跄前进、刺骨寒冷,让心思麻木的疲惫旅程。强风已然精疲力竭,风停雨歇,沉睡城镇中唯一的声音是从屋檐滴下的雨水,还有一些不那么尽责的家犬半睡半醒的吠叫声。寒冷依旧刺骨。即使是牢房,对被乔朗手臂扶持着,踉跄走过诡异、黑暗街道的沙里昂来说,看来也已经像是个温暖平和的天堂。除了他之外,年轻人还随身携带着闇黑之剑,长剑贴身藏在他的披风之下。
乔朗和沙里昂两人都精疲力竭,被兴奋和恐惧所耗竭吸干,但现在某件事浮现出来,让他们两个突然感到恐惧不已。两人几乎已经遗忘了长剑诞生时的一片混乱。一定是因为某件事情出错了,守卫是否醒来并决定调查一下?莫西亚是否被抓到了?黑锁是不是正像一只猫耐心地等待老鼠一样坐着等待他们?这些恐惧随着两人越来越靠近牢房时渐渐加深。当他们到达房舍林立的街道上时,两人停了下来,缩进影子里,专心地注视着牢房,直到他们鼓起勇气继续向前。
一切看来平静,守卫的窗户没有因为实情被发现而燃起火光,牢房的窗户上也是漆黑一片。
“看来一切平静。”沙里昂松了一口气,举步向前走去。
“这可能是个陷阱。”乔朗警告道,他的手按在长剑上。
“我现在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触媒圣徒疲倦地说道,但他待在乔朗身边。
乔朗笨拙地抓着长剑,并不确定如果遭受到攻击的话自己会怎么样反应。他继续沿着街道走着,同样地,原本愉快心情已经一扫而空,他感到异常疲劳困顿,熟悉的黑暗沮丧感迅速地淹没他的意识。
没有一件事如他所料。长剑沉重且不顺手,在他握着它时,并没有感到力量的奔腾汹涌;除了不习惯的重量让他的手腕和臂膀产生酸痛感之外,他试着替长剑开光磨刃,但那双能够优雅表演“魔法”的双手在这时却显得笨拙和拙劣。他恐怕自己搞砸了。剑刃凹凸不平,且满是污损,而非如同他在古老典籍里看到的一样呈现出弧度与锐利,他甚至愚笨地以为这把粗糙、丑陋的武器可以打倒黑锁的巫术。越来越严重的晕眩感如同漩涡一样不断向下旋转着,他眼前一片黑暗,并认出这些症状。算了,这又怎么样,他黯淡地想着。让它来吧!他达成了他的目标,就像之前一样。
他再度偷偷地看了对街守卫的窗户最后一眼,里面并没有任何动静。乔朗轻轻地推着大门,打开门示意沙里昂走进去。
莫西亚趴在桌上睡着了,他的头埋在双臂里,听到动静,他吓了一跳,带着警戒,睡意朦胧地挣扎爬起。
“怎么了——神父!”年轻人趋前抓住双膝一软,正要跪下的触媒圣徒。“我的天,你看来糟透了!发生了什么事?乔朗呢?一切都还好吧?”
沙里昂在莫西亚搀扶他走向床时,只能疲倦地点点头。“我拿点酒给你……”
“不用了。”沙里昂喃喃说道。“我会吐出来,我只需要休息一下……”
搀扶着让精疲力竭的触媒圣徒躺下,莫西亚拿了一条旧毛毯盖在他发抖的身体上,接着在乔朗关上身后的大门时转过头来。
“沙里昂看起来糟透了,他受伤了吗?你看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我们都很好,只是很累了。这里一切都还好吧?”乔朗咬牙说道。看见莫西亚点头,他走向自己的床,举起稻草做的床垫,从他的披风下拿出某样东西塞进去。
莫西亚几乎要询问那是什么,但是认出乔朗脸上快要发病的忧郁症状后,他放弃了,反正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要看到它。
“这里一切平静。”他于是回答道。“我没看到任何人走在大街上。昨晚的暴风雨实在是糟透了,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停下来,我——我一定是在风停雨歇时打起瞌睡来了……”
莫西亚在注意到乔朗很显然根本充耳未闻时闭上了嘴巴。重重躺在床上,年轻人眼神涣散,对一切视而不见。沙里昂早已陷入不安宁的梦乡中,他的身体抽搐扭曲,呻吟、语无伦次地咕哝了一会儿。莫西亚感到孤独且焦躁不安,心里慢慢升起一股诡异、毫无理性的恐惧感,他在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令人神经紧绷的声音时。轻声走到房间的另一头。
“我说,快开门!”
在听到原本总是无忧无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寻常的紧张时,一股冰冷、令人颤抖的感觉沿着莫西亚的脊椎向下延伸。他瞥了乔朗一眼,打开大门。辛金冲了进来。
“快把门关起来,这才乖,我想没有人看到我。”辛金悄悄走向窗户,躲在阴暗处,向外张望。原本愚蠢、不在意的表情已然一扫而空,胡子底下的皮肤一丝血色也没有,他的嘴唇苍白。
“一切看来平静。”他喃喃说道。“唔,虽然这不会维持太久。”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恐怕这实在是一件坏消息。”辛金说道,他转向莫西亚,勉强装出一副嬉闹的微笑。“我刚才检查了一下守卫,看看他是否一夜安息,而他确实如此,非常地安息,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呃,我不懂。”莫西亚暴躁地说道。“这有什么要紧的吗?”
“你知道的。”辛金说道,咬着嘴唇。“其实是这样的,伟大的守卫实在是不懂体谅别人,所以挂了。”
“他死了!”莫西亚嘴巴张开。一时之间,他呆若木鸡,只能瞪着辛金,接着他踉跄走过房间。“乔朗!”他急切地低声说道,摇晃着他。“乔朗!拜托!事态紧急,我——我们需要你!乔朗!”
乔朗的视线慢慢从天花板上移开,莫西亚几乎可以看到他从淹没他的一片黑暗中挣扎浮起。“什么事?”
“是守卫,辛金杀了他!”
乔朗睁大棕色的双眼,坐起身来,冷冷注视着辛金。“你本来应该下药迷昏他的。”
“这正是我所做的。”辛金委屈地说道。
“你给了他什么?”
“天仙子。”辛金咕哝说道。
“天仙子?”莫西亚惊恐地重复道。“可是那是龙葵香的一种!那是毒药。”
“对鸡来说是这样。”辛金吸吸鼻子说道。“我不知道它对大笨呆也有效,虽然说现在我回想起来,那家伙实在是臭不可闻。”
莫西亚在乔朗床的另一边坐下,试着想要思考。“你确定他呃——呃——死了吗?说不定他只是睡得太沉了……”
“除非他本来就像青花鱼一样冰冷僵硬,或是他睁着眼睛睡觉。不,不,他真的死了,我向你保证,装着麦酒的袋子还是满的,就放在他身边,我怀疑他或许是在喝了第一口后就倒下来了。不过再想想,我是不是把安眠药水和隆维尔公爵夫人的配方搞混了?在我印象里,他们发现她的第二任丈夫时他也是处于相同的状态——”
“闭嘴!”莫西亚吼道。“我们该怎么办?乔朗?我们得好好想想。”他从脸上抹去冷汗。“我知道了!我们可以把尸体藏起来,把尸体拖到树林里……”
乔朗一语不发,坐在床缘上,他双手掩面,黑暗的阴影慢慢围绕着他。
“这真是个好主意,亲爱的小子。”辛金说道,他用景仰的神情注视着莫西亚。“真的,我非常感动,可是——”他在莫西亚跳着站起来时举起一只手。“那样是行不通的,当我有了这个小小的发现时,你知道的,我旁边……呃……还有别人在,一位黑锁的打手,叫做卓姆勒,手里拿着一袋好酒和我在一起。”辛金重重叹了一口气。“恐怕他对他同袍的不幸逝去实在是太耿耿于怀了,他急忙冲到巫术士家去。这实在是很令人讶异,毕竟他醉成那副德行之后还能跑得这么快——”
“你是说黑锁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就算他现在还不知道,我想再过不久他马上就会知道了。”
“你真该死!”莫西亚跳起来扑向辛金,抓住他的蕾丝边衣领后,将他压在墙壁上。“你这该死的蠢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唔,在我看来,我们最好还是把沉睡中的秃老兄叫起来。”辛金回答道,他厚颜无耻地整理着被弄皱的蕾丝边。“虽然我想不透他在你尖叫时怎么还能睡得这么熟。接着我们还得将我们皮肤黝黑的朋友从沉睡中弄醒……”
“我没事,把沙里昂叫起来。”乔朗说道,看见莫西亚又向辛金跨了一步,他站起来。“停下来!你们两个都给我冷静下来,我们没有犯什么错。”
“我们没有吗?”辛金看来很疑惑。
“没有!快去,莫西亚!把触媒圣徒叫起来,我们得先让他的故事听起来毫无破绽……”
莫西亚摇摇头,立刻冲到床边,触媒圣徒非常不安宁地睡在上面。“神父!”他趋身向前,抓住沙里昂的肩膀摇晃着。“神父!”
“现在。”乔朗冷静地说道。“触媒圣徒和我——”
他突然闭上嘴巴。
莫西亚转身四顾,手还放在触媒圣徒的肩膀上,看到黑袍巫术士在房间正中间出现。他双手如往常般合十,双眼藏在突出的黑色兜帽里。
“你和触媒圣徒怎么样了,年轻人?”毫无情感的声音说道。
“我们一整晚都没出去。”乔朗冷静地继续说道。“你可以去问问你的守卫,不过现在这可能有点难,除非你是个死灵术士。”
“是的,我想辛金一定会告诉你守卫死了。”黑锁说道,看着留着胡须的年轻人。
“向你保证,我真是吓呆了。”辛金说道,凭空抓出一条橘色丝巾,轻轻拍着额头。“我觉得很虚弱,就如同上次依萨克男爵不小心把自己变成曼陀林之后说的那样,你们以为他是怎么死的?”辛金若无其事地问道。“我是说守卫,男爵则是死于一场很怪异的意外中。男爵夫人,一位大块头女人,坐在他的盒子上,他被压碎成一堆木屑,不过他临死前还唱着歌就是了。至于你的守卫,昨晚我离开他时,他还是那位一如往常的大笨呆,说不定他死于窒息。”辛金用橘色丝巾捂住鼻子。“我知道他对我来说确实是臭到令人窒息。”
“他是被毒死的。”黑锁无视辛金,戴着兜帽的头转向乔朗,双眼就像手指一样,戳弄着年轻人的脑袋。“所以说你整晚都待在这里吗?你们在做什么,在火炉里嬉戏?”
乔朗低头看着他湿透的衣服和皮肤,耸耸肩。“我昨天从熔炉回到家时懒得洗澡。”
黑锁一语不发,双手仍在胸前合十,转身走向终于成功摇醒触媒圣徒的莫西亚。
“你昨晚也一整晚都在这里吗,神父?”巫术士问道。
“是——是的。”沙里昂抬头瞄了黑袍执法官一眼,茫然地眨着眼睛。虽然仍半睡半醒,且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仍可以感觉到四周的危险气氛,徒劳地试着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他坐起来揉着眼睛。
黑锁伸手抓住盖在沙里昂身上的毯子。“你的长袍边缘还是湿的,触媒圣徒?上面还有煤灰和泥巴。”
“烟囱破了个洞。”莫西亚绷着脸说道。
黑锁笑了。“赐予我生命之力,触媒圣徒。”他轻声说道。
沙里昂打了个冷颤。“我没办法。”他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道,注视着地板。“我没有力量,我……昨晚睡得不好……”他理解到自己话语中的反讽意味,很害怕地察觉到巫术士也发现到这点。沙里昂脸色苍白,心不在焉、精疲力竭地等待着接下来所发生的事。
什么事也没发生。黑锁转身背对触媒圣徒,最后又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一语不发地消失不见。
有好长一段时间,四个人沉默地注视着彼此,不敢说话,连动也不敢动。
“他走了。”沙里昂沉重地说道。他的肌肉因为疲劳而酸痛不已,麻痹的大脑完全无法应付发生的一切,同时不断地催促他忽略一切后回到梦乡。触媒圣徒用力摇摇头,挣扎站起,走过冰冷的地板,将脸猛然浸在脸盆中的冰水中。
“你想,在我们发现之前,他在这里待了多久?”莫西亚用紧张的语调问道。
“那又怎么样?”乔朗心不在焉地耸肩回答道。“他知道我们在说谎。”
“那么,为什么他什么也不做!”莫西亚吼道,紧绷的神经断裂。“他到底在玩什么游戏——”
“一局如果你再不振作就会输的游戏。”辛金阴沉地说道。“看看我!”他伸出自己满是蕾丝的手臂。“你看,我心如止水,然我才发现了尸体。说到尸体,我怀疑他们会怎样处理它,如果他们把尸体扔进河里,那么首先我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绝对不会再洗澡了——”
“尸体!”沙里昂睁大双眼。
“向野蔷薇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吧,好吗?亲爱的小子,我没办法再经历一次这件事了,我累死了,顺便问一下——”辛金用无聊的语气问道,他瞥了乔朗一眼。“昨晚一切都还顺利吧?”
乔朗没有回答,再度陷入沮丧之中,他躺回床上。
“我说,你至少该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在我经历了这一堆麻烦事之后!”
“谋杀守卫!”莫西亚满是敌意地吼道。
“呃,如果你这么没教养,想要这么说的话。不管怎样,我——老天,你这个大笨呆!”
突然打开的大门几乎撞倒辛金,引起一阵骚动。黑锁的一位打手轻蔑地瞄了生气的年轻人一眼,在辛金试着离开时走了进来。
“我说,拜托你让一下。”辛金说道,丝巾捂住鼻子。“我没办法穿透过你,呃,我想我可以,不过你一定不会喜欢我这么做……”
“你什么地方也不能去,这是命令!我是来这里转达的,除非——”
“喔,不,真的,这一点也不好。”辛金说道。冷静地走过守卫身边,远远离开他,并皱起鼻子。“我很确定你搞错了,这些命令并非针对我的,对吧?只有针对这三个人而已。”
“这个,我——”打手结巴起来,皱起眉毛。
“好啦,好啦。”辛金在走出大门时拍拍那人的肩膀。“别压榨你的大脑了,老兄,你一定会因此晕过去。”他再挥舞了一下橘色丝巾,回头望着牢房。“再会,亲爱的朋友们,很高兴能够帮上忙,我得走了。”
“救命!”在穿着华丽俗气的身影关上大门时,莫西亚喃喃说道,打手在外面来回踱步。
他来到窗前,看见年轻人装模作样地穿过大街来到守卫死去的小屋里,两个黑锁的手下正在搬运尸体,辛金紧跟在他们后面,手中抓着橘色丝巾捂住鼻子和嘴。同一时间,几名守卫在窗前站岗,眼睛紧紧盯着牢房。莫西亚厌恶地敲了一下窗缘,转过身来。“要不是那个小丑和他的龙葵香,一切都会很顺利,他还不如干脆亲手将我们交给黑锁算了!或许你终于相信我对他的看法了,乔朗,现在说这个也太迟了,乔朗。”
乔朗躺在床上,没有回答他,甚至也没表示是否有听到,他的手垫着头,看着天花板。
沙里昂用长袍袖子抹去脸上的水,来到窗边看着在外面的辛金,他正一马当先带领着一队临时的送葬队伍游街,在他身后的守卫们个个背负着沉重的负担和更沉重的表情。辛金轻轻揉着眼睛,对一些醒来且不安的镇民发表哀悼演说。没有人应声,他们茫然害怕地凝视着尸体,接着迅速离开,窃窃私语并摇头。
愚蠢?沙里昂的思绪回到瓦伦村外的森林中,那片他第一次遇见辛金的森林。
“我们现在玩的是个很深奥的游戏,老兄。”年轻人这么说过。“既深奥又危险。”
辛金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守卫被谋杀的消息在小村里迅速传开,人们四处穿梭,用恐惧的声音小声讨论着。黑锁的打手们似乎到处都是,带着严厉、热切的表情在街上游荡着,好像他们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并期待它的到来。最后,村民们重返他们各个工作岗位,但却什么也没做,大多数人都提早下工,即使铁匠也在天黑前关闭了熔炉,很高兴能够回家。
这对铁匠来说是漫长的一天,既漫长又令人不安。首先,黑锁的手下过来,四处探听搜查、翻来搜去,还问了一些问题。
“有人昨晚在这里工作吗?”
“有。”
“谁?”
“我没办法马上知道。”厚重的肩膀耸了一下。“大概是一两位学徒吧,他们的工作进度落后了,如果我们一直被拦下来问一堆蠢问题,我们的进度还会一直落后下去。”
终于,黑锁的爪牙离开了,换上黑锁本人。铁匠一点也不惊讶,虽然他的脾气有点暴躁,但身为一位有个成年儿子的男人,铁匠非常狡黠且观察力敏锐。他十分痛恨巫术士,洗劫村庄这件事让他心怀哀伤与愤怒,他全心支持安顿,决心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吃布满血腥的面包。事实上,要不是老人因惧怕激烈报复而恳求他保持冷静的话,他甚至提议对巫术士采取激烈手段。
铁匠不情愿地答应了,这只是因为他正偷偷藏了许多武器以待时机到来。他不确定时机是否已经到来,但从安顿担心的表情,和一些他在熔炉中注意到的神秘事件来判断,时机即将到来。
“昨晚有人工作吗?”黑锁问道。
“有。”
“谁?”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铁匠咆哮道。
“可能是乔朗吗?”
“可能是,也可能是任何其中一位学徒,去问他们。”
在不打断工作的情况下,铁匠简短地回答了这些问题,铁锤响亮的敲击声强调着他的回答。他的敲击力量之大,听起来像是他已经将巫术士绑在他的铁砧上一样,但他还是对问题做出了回答。铁匠将视线从黑袍身影上转移开来,他对黑锁的痛恨,比不上对他的敬畏恐惧。
铁匠眼角注视着他,视线随着黑锁搜索场地时,注视着他在熔炉的一举一动;他很少碰触任何东西,只用锐利的眼神注视着每一道阴影、每一道裂缝及角落。最后他停了下来,举起一只穿着皮靴的脚,无所事事地翻弄着在远方角落的一堆垃圾,他蹲了下来,捡起某样东西。
“这是什么?”他问道,在掌中翻弄着物体,漫不经心地研究着它,脸孔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
“坩埚。”铁匠咕哝说道,继续他的捶打工作。
“这是做什么的?”
“融化原石。”
“在你看来,这些残留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黑锁将坩埚伸向铁匠,抓着它,展示在灼热熔炉的光线下。
“没有。”铁匠说道,他漠不关心地看着坩埚,接着又回到工作岗位上去,但在以为巫术士没有在看的时候,视线再度投向坩埚。他的视线和黑锁交错,脸红了起来,然后再度将视线停在他的工作上,铁锤敲击的力量变得更大了。
坩埚就在手中,巫术士专注地凝视着铁匠,黑色兜帽底下的双眼在熔炉火焰的反射下露出一丝红光。“以后晚上不用在熔炉工作了,铁匠师傅。”他冷冷说道,然后如同烟雾上升到烟囱里一样,轻松地在半空中消失不见。
回忆起他的指示和眼神,铁匠就跟今天早上一样又再度颤抖。他也拥有些许魔法力量,虽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强大,但却被巫术士的力量给吓住了。巫术士的智慧更令他胆寒,这是个危险的组合。他这么想着。突然,他埋藏的武器看来微薄且无用。
“在它们开始攻击时,巫术士就能把它们全变成融化的铁汁。”他阴郁地对自己说道,准备收拾回家过夜,但他突然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
“什么东西?”他迟疑地叫道,思索着或许是黑锁回来了。“谁在那里?”
一阵巨响传来,接着是一声咒骂声,然后从山洞影子深处传来一个忧郁的声音。“我说,我被卡在这里动弹不得,你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吗?我不是真的指给我一整只手,提醒你一下。”那个声音急忙补充道。“狄冬侯爵最爱开这种恶心的玩笑了,从手腕处把手给整个拧下来,同样的老笑话,重复了一年又一年。我和皇帝说只要没有人笑的话他就会停下来了,可是——”
“辛金?”铁匠惊讶地说道,急忙走过熔炉来到山洞后方。他看到这个年轻人徒劳无功地试图想要摆脱压在身上的一堆工具和仪器。“你在做什么,小子?”
“嘘。”辛金低语道。“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
“现在说这个已经太迟了,不是吗?”铁匠严肃地说道。“你现在应该早已把全镇的人都给吵醒了——”
“又不是我的错。”辛金急躁地说道,他用严厉的眼光看着工具堆。“我只是——喔,别提了。”他压低自己的声音。“黑锁今天有来过这里吗?”
“有。”铁匠咆哮道,他紧张地四处张望。
“他有没有找到什么东西,还是拿走了什么东西?我急着一定要知道这件事。”辛金焦急地看着铁匠。
铁匠迟疑了一下,皱起眉头。“这个嘛。”他停了一会儿后说道。“我想告诉你也无妨,他并没有把这当成秘密,他找到了一个坩埚。”
“坩埚?”辛金扬起一边眉毛。“就这样?我的意思是,我想你这里到处都是这玩意儿。”
“嗯,是这样没错,不过他就找到这玩意儿,然后把它给带走了?现在,你最好对我说老实话,你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我没有看到你?”铁匠追问道,他怀疑地注视着辛金。
“喔,我是个很容易就被忽略的人。”年轻人优雅地挥舞着手,明亮的衣服在熔炉堆高的火焰前耀眼地闪烁着。“说到这个坩埚,它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对吧?”
铁匠的眉毛皱得更深了,他紧闭着嘴唇,带着辛金来到山洞前端。
“举例来说吧,里面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年轻人满不在乎地补充道,一个铸模让他踉跄了一下。
“我不知道。”铁匠冷冷说道,他们终于到达山洞前端。“还有,你可以告诉那些对此感兴趣的人说,以后不会有夜班勤务了,至少好一阵子不会有了,也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了。”铁匠阴郁地摇摇头。
“夜班勤务?”辛金复述一遍,耸肩,露出一副诡异的笑容后。“啊,我想你说错了,未来还会有一次夜班勤务,不过这跟你没有关系。”他安慰地向吓了一跳的铁匠说道,铁匠在严厉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关上熔炉的大门,并用一道魔法咒语将门给封了起来。